會議室里坐滿了中層干部,大家在等待著行長們的到來。消息靈通的陳科長輕盈的走進了會議室,坐到余科長的旁邊。瞧瞧稍顯不安的會場,陳科長有些不耐“寂寞”。她神秘的推了推余科長,小聲說道:“聽說了嗎,這次中層干部考核要搞幾個下來。”這個問題太敏感了,陳科長那柔柔的話語居然使在場的人“唰”的一下把頭轉向了她。正在這時,行長們魚貫般走進了會議室?!伴_會了!”行長嚴肅地宣布道?!啊倚蓄I導的‘三講’教育已經結束,你們大家對行長們意見也提了,分也打了。今年中層干部的考核也采取這種辦法過關。”行長嚴厲的聲音在會場上回響……中層干部們心驚膽戰的等待著他們將來的“命運”安排。一陣忙碌后,辦公室主任袁源被喊到主管人事的副行長室。副行長對他說:“去年的工作考核,你被評為‘不稱職’。具體的情況由人事科長跟你說吧?!闭f完,副行長便快步離開了,留下袁源與人事科長留在那里。人事科長眼神游離,聲音里帶著同情對袁源說道:“袁主任,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跟你打個招呼,以后有很多問題都會被這次考核牽涉,比如說評職稱以及獎金分配、調資等等,可能還要被降級?!痹搭D時感覺腦子里一片空白,過了好幾秒鐘后才反映過來。他一把扶住人事科長遞過來的椅子,問道:“這到底是為什么?”平時與他關系還算不錯的人事科長回答的聲音有點中氣不足:“具體的你就別問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痹赐耆胂蟛坏?,他的辦公室比市內其他所有支行的人手少,一年到頭忙忙碌碌加班加點,從未發生任何差池,又得到上級部門和同行的肯定,卻突然被宣稱“不稱職”!袁源滿腔激憤,嘴唇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見他這樣子,人事科長有點于心不忍,息事寧人的放低聲音對他說:“你就認命吧,你也很清楚你被哪位領導不待見。誰讓你那么能干!沒辦法,這是國企的通??!”袁源忍住盈眶的淚水,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辦公室。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原來熙熙攘攘的辦公室頓時門可羅雀。他病倒在床上。同事們聞訊悄悄前往探望,勸慰中帶著百般無奈,語句中卻不敢帶有不滿或指責:“別再難過了,你就當作是一種解脫吧。”“唉,做人要會‘do’才行的通,不然再有才能也白搭。”而最為欽佩他的小王則小聲感嘆道:“沒想到他拼搏了那么多年,文憑獎狀一大摞的,到頭來竟得到這樣的下場?!?nbsp;他在家里靜思了幾天:唉,真是命途多舛:長身體時恰逢“經濟困難”;讀書時碰上“文化大革命”;分配時遭遇“上山下鄉”;結婚時正好“計劃生育”;生活剛穩定,卻走向“下崗”。他想起一位朋友的話:“我們這些人不能再奢求什么待遇,能保住飯碗已經不錯,到了這個年齡階段,油盡燈枯,也就不中用了。”袁源嘆了一口氣:也罷,誰叫你不會“do”呢,這已經很“開恩”了。人哪,何苦活得這么累。于是釋懷,于是又誠惶誠恐地等待著下一次“考核”。
酒過了好幾巡,擺著兩圍酒席的廂房里已經有些亂哄哄了。又有人來給張行長敬酒。她站了起來,腳步有些搖晃?!靶⊥?,來,替我把這杯酒干了!”她用力拍了拍坐在旁邊的小王,臉上擠出了一堆笑紋?!靶?!張行叫我去死,我也干,別說一杯酒了?!毙⊥酢班帷钡囊幌抡酒饋恚谎霾?,酒杯已被他翻了過來?!昂?!好!”周圍響起了熱鬧的掌聲?!皬埿?,你的手下真聽你的!”敬酒的人伸出了大拇指。聽著恭維話,張行的眼睛里閃出光彩:“他是我最欣賞的徒弟,有學歷,有口才,又善解人意,我打算過一段時間提升他當信貸科長?!币延袔追肿硪獾乃D身深情的看著小王:“我會給你安排好的?!薄斑@老東西,這話都不知說了幾遍了,看我今天就要她松口!”小王心里想著,嘴上打起了哈哈:“感謝張行,我是您一手培養起來的,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您幫了我這么多忙,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您。以后能混出個人模狗樣,我會報答您的。”他舉起了酒杯,對在場的其他人說:“真的,沒有張行我就沒有今天,我是她手把著手教出來的,我非常感激她?!彼洲D過身,把酒杯高高舉起:“張行,我的前程就指望您了,為了表示對您的謝意,請讓我敬您這一杯?!睆埿虚L哈哈一笑,爽快地舉起了酒杯,“哐!”碰杯的聲音分外清脆?!胺判陌尚⊥?,你的升職問題肯定很快給你解決?!睆埿虚L扶著他的肩膀,親切地說。有人起哄了:“小王,爹親娘親不如張行親,你怎樣表示感謝???”“是啊,應該有所表示?!贝蠹艺讨婆d,說話已無所顧忌?!拔疫@就給你們表示表示?!毙⊥跣睦锢淅湟恍ΑK槃莘鰪埿虚L在椅子上坐好,說:“我在這給您磕頭了!”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嗵嗵嗵”連磕了三個響頭。廂房里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片沉寂,隨后爆發出瘋一般的笑聲。有人從洗手間出來,看見瘋了似的人們,問道:“你們笑什么???”大家只是指著小王傻笑。小王見了,復跪下作了又一次表演……人們忍俊不禁,有的笑倒在凳子里,有的蹲在地上起不來,張行長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一邊抹淚一邊把小王扶起來。和小王較為要好的科員阿蕓趁亂悄悄把他拉到一邊:“你這樣出洋相又何苦呢?”小王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回答:“她不是最喜歡奉承嗎?我這是投其所好。了不起大家以為我喝醉了,過后會忘記的?!币粋€月后,張行長因為經濟問題被檢察機關拘捕。在科里,小王眼睛里那種可悲可嘆又可鄙的神情,總讓副科長阿蕓感到有些不舒服。不過還好,沒過多久,小王又恢復了原樣,躊躇滿志的迎向了新任行長。
廣東第二師范學院 13漢語言文學 黃家輝 “起床了,家輝?!币魂嚹新曉谖叶吙M繞著朦朧中聽到身邊有人邊搖著我無力的身體邊叫著。我慵懶地按亮手機,看了看時間,凌晨4點?!坝袥]搞錯?。繈寢專F在才4點……”我有氣無力地說著。突然間,我好像發現哪里不對,等等,剛才好像是個男人的聲音,而且還很低沉,帶有一絲成熟的感覺。我擦了擦眼睛,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倔強的眼神,歲月侵蝕后的臉孔,自信的微笑,寬大的肩膀,強壯的身軀,孔武有力的臂彎。“你是科比!”我差點驚叫了出來?!肮瑳]錯,你好,我叫科比布萊恩特。趕緊起床了,不然要遲到了?!笨票刃α诵φf。我掐了掐自己的臉,確認自己并不是正在發夢。“我們去哪?”我邊穿衣洗漱邊問??票葲]有說話,只是做了一個投籃的動作,我懂得他的意思——去訓練。我很快便搞定好一切,沒想到科比已經在門外等著我了?!白?,上車?!笨票日f到。我坐上了科比的蘭博基尼跑車,科比在我身邊開著,這一刻的興奮與喜悅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言語去形容。自從我喜歡上打籃球開始,科比就一直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們每一個打球的男生都有會一個自己鐘愛的球星,在有生之年能跟他們合照一張,或是來一場一對一,就會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差不多圓滿了。而此刻,我正坐在科比的車上,正前往訓練館一起訓練。到了訓練館,正好凌晨4點15分。我換上了訓練服,球鞋,踏上訓練館內的球場。球場上,已經有幾名訓練師在等著我們。首先進行的是熱身訓練,科比把兩個球遞給我,并叫我跟著他一起做。熱身訓練是以運球為主,這些動作對于科比來說,簡直小菜一碟,而對于我來說,只能說是勉強能接受了,畢竟我不是職業的,沒有經過正規系統的訓練,突然讓我做這些,難免有點不適應。但這些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接受正規的訓練來提升自己,更別說跟我一起訓練的是這個星球上的頂級籃球運動員,還有最頂級的訓練設施,訓練師。一程熱身下來,我已經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科比見狀連忙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問到:“你還可以嗎?”“當然,這才剛開始呢!”我拍了拍胸口說。接下來是投籃訓練,硬性要求,投進700個罰球,500個中投,300個三分。我一聽到這個要求,馬上嚇了一跳,這是每天都要完成的量嗎?科比大聲笑道:“哈哈,這只是我平時的一半呢?!蔽移疵赝?,命中率不到4成,投100個才中40個,3分球就更低了,何時才能把任務完成啊。。。。。沒過多久,科比已經把要求的全部完成,而我還沒把罰球投完??票纫姞罡柧殠熒塘苛艘粫?,決定減少我的訓練量,縮小至原來訓練量的十分之一。即便如此,我依舊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才完成所有。我艱難地抬起頭,看了看時間,已經7點半了??票认蛭易哌^來,說:“先去吃個早餐休息下,接下來我們還要進行力量訓練?!蔽疑塘艘豢诳谒闳砹飧票葋淼匠栽绮偷牡胤?。我們找了一個少人的地方坐了下來,科比點了一份三明治加牛奶,我初來咋到也只好跟著點了一份一樣的。在早餐的過程中,科比跟我說,他每一天都是這么早起來訓練,訓練量也十分的大,他還說他見過每一天凌晨4點的洛杉磯的樣子。而我的凌晨4點,依舊在美夢當中。吃完早餐,我們來到了力量訓練館。訓練師依舊早已在此等候,科比讓我跟著訓練師的要求和指令做。力量訓練里的東西,除了我們平常健身房里常見的跑步機,啞鈴,拉伸凳等,還有一些專門訓練腳步動作的,訓練反應能力的,還有訓練抗擊打能力的。我依循著訓練師的要求,一個一個的項目去完成,但是這些項目對于我來說,一點都不輕松,每一次舉起啞鈴時,都想放棄,做每一個俯臥撐時,都想休息。一整套下來,感覺身體已經不屬于自己,直接累得躺在了地上,這一定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辛苦的事,我心想著。我轉過頭去,看著在一旁訓練的科比,他是那么專注,那么咬牙賣力,他似乎并不是和那個訓練設備在對抗,而是跟自己在對抗,跟用自己倔強的意志在對抗著。他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整件訓練背心找不到一處干的地方,就連褲子也是濕透的,就像剛淋完一場傾盆大雨一般。而我看著他,就這樣累得睡了過去??票韧瓿捎柧毥行盐視r,已經是接近中午的11點半。剛經歷了魔鬼訓練的他,依舊是那么精神抖擻,在他身上,我看不出一絲疲倦。他用他那么標志性的微笑對我說:“走吧,家輝,去洗個澡,我們準備去吃午飯吧?!彼隽宋移鹕?,而我依舊感覺整個身子的骨頭就快散了一般,“很辛苦吧?”科比問?!暗珵榱顺晒Γ捅仨毴淌苓@個辛苦,只要心夠絕,沒有什么做不了。當你站在世界頂峰的時候,你回頭想想,會覺得這一路走來的辛酸都是那么值得?!笨票壤^續說。這一刻,我終于切身地,零距離地看到這個偉大的男人的背后是無數的傷痕。職業運動員每一天的飲食都受到嚴格的控制,就連烹飪的時候放多少糖也是有規定的,不能多不能少,這樣才能有助于他們保持完美的身材,不至于身材走形。我嘗了一口這些定制餐,味道不敢恭維,比起外國人常吃的牛扒,沙拉等食品,簡直不是一個層次。科比拿著2000萬美金的年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億萬富翁,若是在中國,擁有這樣的身家,必定是每天大魚大肉地吃,先享受再說。而科比他卻并不貪圖享受,全身心地投入到籃球當中,他告訴我這叫熱愛。午飯完畢,是午休時間,但時間不長,只有一個半小時。小憩后我們又來到了訓練館。科比告訴我,下午要進行的是對抗訓練,這意味著我那么幸運有機會和NBA頂級球隊湖人隊的球員進行對抗比賽。想象一下,跟科比,林書豪,布澤爾等球星一起打籃球,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NBA的對抗性的劇烈程度我如今才了解,對于我這種業余的興趣愛好者,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一會兒,就已經把我這個“局外人”給打得體無完膚,但我卻享受著這一切。對抗訓練完畢,我全身都是血痕和淤青,可想而知我是以怎樣的態度去對待這次訓練,我只是一個業余的單純的籃球愛好者,從沒體驗過把籃球當作自己生命的時刻,今天我可算是體驗到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我洗完澡換上衣服,走出更衣室時發現科比已經在門外等候。他笑容依舊,在他身上我依然看不出一絲疲倦,他對我說:“一天的訓練結束了,今晚的晚飯我請你吃頓大餐吧,完了以后我們再去看一場NBA,今天可是騎士與勇士的總決賽呢?!蔽蚁渤鐾猓挠杏喽Σ蛔?,我竟無力興奮,興奮感只能困在我的心里。日落的沿海公路,一輛蘭博基尼跑車向著夕陽的方向開去,車里坐著我和我心中的英雄,科比。誰又知道每個人背后的傷痕呢?誰又知道每一天凌晨4點洛杉磯的樣子呢?誰又知道充滿希望的明天又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呢?“起床了,家輝?!?nbsp;
廣東省電子商務技師學院 梁振杰 一 真像電視里才有的景象啊。艮崎這樣想著。即便是黑夜中燈光如螢,也驅散了他的睡意。透過火車窗玻璃凝視爸的映像,爸打著呼嚕,雙手環抱包袱就這樣睡了,參差的胡渣刺激艮崎產生不良的思緒:頭一次來城啊,為什么爸就不愿整理一下呢。此前爸媽還為此吵了一架。不過自懂事至迎來人生第九個年頭,他吃透了家里的吵鬧。爸猛然被蟄醒,往四周張望一番,自言自語。艮崎是不熟悉車程的,但爸這神情惹得他坐不住,要下車了吧?艮崎不愿地將視線扯回窗外,整列的黃燈放慢往后飛逝的速度,前方響起巨大的咆哮聲?!皽蕚湎萝嚵?,崎?!卑直еふ酒饋?。車外,只見得世界黑暗,一兩盞燈光分明刺眼。艮崎抬起頭,星星不見了,周邊崛起指天的高樓。“跟著點?!蓖切┭屯壬钐帞D,依稀認住了爸的身影。吵雜的月臺于他而言相當有趣,恰如田野中沒過個頭的稻海,只要風使勁一吹,大家興許會傾倒下去。香水的味道,洗衣液殘留的味道,哪是稻花那般單調呢……哦不。艮崎推撞幾下,又跳起身子眺望遠方。他心中泛起一股怖懼,連忙跑步沖破稠密的人潮,往車站的出口掃視,又回神緊盯階梯那方的人們。的確不見了。爸。他喊了一聲,卻連自己也聽不見聲音,人們走過時不看他一眼。爸,他又呼喚一聲,竟引起對面角落少年的注意。少年瞇眼,襤褸衣軀撐起身體,撿起地上的鐵碗,向艮崎快步走來。不要過來,艮崎退后幾步,眼中是獅子的饑貌。獅子左右瞥一眼,瞳光生動。腎上腺素劇烈反應,艮崎拔腿跑走的一瞬——幾乎是同時——艮崎的手被扣住。少年帶來一波刺鼻的酸臭味,“跟我走!”艮崎瘦弱的身體被牽引著,穿過復雜的出口指示。那么多出租車停著招客,又那么多人拖著行李,掠過艮崎的視線的,卻沒有爸。他無法擺脫少年,約莫五分鐘的路程,跑到一間廢棄屋地才停下步伐。大口喘氣又示意別作聲。艮崎聽他指示,捂住嘴巴,眼淚忍不住流出。少年探出身子觀察來時的方向,方才的嘈雜戛然而止,心臟卻是暴躁的。再過五分鐘,少年呼了口氣坐地上,說沒事了。你是誰?!澳忝月妨??剛才好險啊,你差點就……”為什么帶我來這里,你是誰。“不用怕啊,你安全了,別哭!”少年想擦去孩子的眼淚,卻發現自己的衣服太臟,“不好意思哦,我叫阿明。我趕明兒送你去警察局就是了。別哭嘛,我不會欺負你的?!蔽乙野帧!安辉S哭!”少年皺眉喝道,“你再哭會被他們找到的,他們會宰小孩的啊?!彼麄兪钦l。“是壞人,狼人。你聽過狼人沒!”孩子果真不哭了,少年捏一把汗,“我會保護你的?!彼J真打量孩子的著裝:不合身的褲子,修補過不同方塊的上衣,真像當初的自己呵……“嘿,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不作聲,看稚嫩的表情只有七八歲吧,阿明猜想著,掏出半塊面包遞給孩子,孩子沒有受要的意愿,只是點頭謝過?!案绺缡呛萌死病!卑⒚鳘氉钥兄l霉的面包,“約莫也是你的歲數,我第一次進城。你也是吧?”孩子沒有說話,甚至不敢看阿明。阿明忽而鼻頭一酸,猶如回憶什么,也不說話了。 片刻過后,他鼓起勇氣開口道。我叫艮崎。順手比劃自己的名字。阿明一愣,笑了笑:“嗯哼,好聽。”哥哥好像……也不是壞人。艮崎炯炯有神,對不起,我不太會區分。“這樣嗎。”阿明撓頭,“在城里生活,你是會很痛苦的。”來一趟而已。過幾天就回村,爸辦點兒事。艮崎眨眼,他看著阿明清秀的臉頰,似爸那種滄桑,又沒有老成的痕跡。是什么駐留過才讓面貌如此老化啊。也正是這樣,艮崎有些相信他了。“城鎮可不是個好地方。艮……艮崎呀,回去以后,還是少來城鎮為好。喏。”阿明遞出一顆锃亮的圓錐物體,“遇到怕的事,它會幫你對付敵人的。傳說中的銀彈咧!好厲害的,是哥哥的護身符喔!以后你是男子漢了,不怕!”一縷光閃過它的壁體,銀彈。它滾落艮崎的手心。要好好繼承,阿明和銀彈同時叮囑道。阿明坐在艮崎身邊,看著這孩子漸漸入睡。他揉眼,農村,多久沒回了。 二 “就在那里?!卑⒚髦赶蜣D角位置,“我不去了,祝你平安。”艮崎停下腳步,不能一起去警局嗎?看阿明哈欠連連,昨晚似乎睡得不好——這大概是自己不受蚊子叮咬的緣故吧。他握著口袋里的銀彈,露出微笑道,拜拜,阿明哥。嗯。阿明轉身,邁步泛藍的晨空的方向。艮崎按阿明的說法陳述一通,值班警察聽得睡眼惺忪,幾回拔電話后,確認有個中年人走失兒子這回事兒。待到七點半,爸撲到警察局,見坐在長凳的艮崎便抱上去嚎哭,檢查孩子四肢健全后抱得更緊了……我沒事,我遇到個大哥哥。艮崎輕聲說。隨后爸領艮崎走出警察局,說是去小叔家,昨晚大家也沒好睡,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吧。爸沒有理會警察的神色,牽住艮崎的小手離開了。路過一條暗巷,里頭傳來嗚呼聲。艮崎瞥去一瞬認為是阿明,阿明跪在地上,幾個男人圍著他,連血都糊臉上了……艮崎又想了一下,阿明不是好人么,怎么會被欺負呢。一定——阿明是個英雄,那個人不是阿明。這樣想著,暗巷已壓縮到記憶深處了。小叔的住房比艮崎想象的小得多。幾乎就是鄉下家里的臥室那么大。簡陋的格局算算五臟俱全。小姨看到這孩子時又氣又笑,噓寒問暖幾句,又一遍復一遍感恩上天的保佑。小姨小叔好。艮崎說道。爸催他洗澡,而仨大人在屋里聊話,一字一句于水聲中分明清晰?!叭フ疫^很多次了,那賬就賴著。咱都沒法子。”小叔抱怨?!八麄冊趺凑f?!薄澳挠姓f法,連電話都打不通了,如果這一報警恐怕大家……”“大概欠有多少人,多少錢?”“十來二十吧,每個欠有兩千多塊。”“待會兒帶我去看看那地方,叫他別以為咱農民好欺負……其他人也叫上?!便y彈被艮崎洗了好幾遍,污跡亦如此固執,是與生俱來的邋遢么。艮崎出浴時,小姨已做好早餐。爸和小叔出去了。艮崎說睡不著,自個兒坐著看電視。小姨忙她的家務活兒,沒留意艮崎拘束的表現。似乎一種僵硬的平衡——若小姨開口問鄉下的事,每次艮崎都是耳根發燙地回答。別問了好嗎,他想這樣說。完全沒有專注看電視,他好奇外頭裸露在陽光下的城市呢。偶爾偷偷擺弄銀彈,想起爸媽房間里不也有銀飾嗎?從不讓自己碰的。一定是價格不菲;我也有銀彈了嘛,還能維護正義的呢。他心念起爸和小叔,希望去見的不是壞人吧。艮崎把銀彈揣回懷里,迷糊之中入睡,猶如什么喚走了他的神態。被吵醒時,他不確定是否幻覺幻聽。兩三個警察持證走進屋里來,小姨委屈地哭了,聽警察的話后更哭得厲害,“請跟我回去一趟吧。”警察冰冷說道。又要去警察局?艮崎不理解,到城里不過一天,要上兩趟那種地方。在鄉下只有壞人才常去的呀。不是的,我沒做壞事。艮崎牽著小姨的手坐上警車,那好比移動的囚牢,駕駛位飄來難聞的煙味。艮崎覺得小姨的手好冷,不比爸的手粗糙,車窗架著不銹鋼,外邊的風景是被切割過的。幾分鐘后,兩人隨警察下車。艮崎認得那所警察局,而這次則要往更里面去。他是帶著睡意見到爸的。爸和小叔竟帶上手銬,臉部、手臂有不同程度的傷痕。真不是火車上沉默的爸啊,鄉下田間的爸也不是,他是盜用了爸身體的惡魔!艮崎哭喊。“不許哭!男子漢哭什么!”爸大聲罵道。你是壞人?!鞍职种皇亲鲥e了事,爸爸不是壞人。你乖,聽小姨話,過兩天爸帶你回家?!蔽乙丶?,你不是我爸?!吧岛⒆??!毙∫瘫ё◆奁椋疽鈱Ψ絼e說了。“喂!”一個警察進來喊道,“打傷人那倆,醫院那邊催你交錢呢。來處理一下。”“我操!憑什么!他欠老子一年工資還沒給啊?!毙∈迮鹬袩?,說個沒完。“那是你們自己出問題,偏找不合法的事兒打工。”小姨說我還是先帶孩子出去了。孩子這會兒受嚇,冷汗濕透了衣服。在鄉下哪個孩子不是嘻嘻哈哈的……來城里一趟,沒病都憋成病啦。孩子他媽會怎么想啊……一家人咋待得他夫禍兒病咧。這一念,小姨嘆氣,歸底還是自家老公不爭氣?!耙??!编??“我想吃糖。”好好,姨給你買去,你坐這兒等著啊。小姨掏出僅有的零錢,奔向門口的零食鋪,回頭看艮崎不再哭了,只是望著手中的什么發呆?!啊y彈銀彈,你一定要保護爸爸??梢詭臀艺页藛?。要是他沒空那哪吒也可以……一定要……”小孩如念密語,臉上的淚痕干了,留下黏糊的觸感。 事件過去后,艮崎和爸立刻坐上回家的火車。爸的臉貼了白紗布,聽他說用力按會疼。整副原本就矮瘦的身軀眼下更弱不禁風,黝黑的皮膚淡化了大大小小的瘀塊,爸還是抱著包袱的。艮崎扯著爸的衣角走。遇得見阿明嗎?人海之中他閃過這一念頭,便極力跳起來,好讓阿明發現自己。阿明,再見了。他揣著溫熱的銀彈,覺得通過銀彈阿明會感應到的。當他再坐上靠窗的位置時,已不再渴望融入霓虹中去。 回到家,爸媽首要事件便是吵一場,怒吼的話語響透門縫。艮崎躲在房間,半小時未做一題功課,什么“看,下個月的三餐都讓你賠給別人了!”什么“是,他你弟弟,你去討啊,討回錢來讓他分一半錢給你成不成?”難聽的話撞入耳膜,竟聽不到爸劇烈反擊。聲勢漸漸平伏下來,艮崎拉開門沖過爸媽之間。我去找同學。他帶著銀彈奔出家門,背后傳來第二波罵聲。跑到聽不見家的聲音的地方,艮崎漲紅臉停步了,萬不可再受那些折磨。他心靈深處對吵鬧相當抗拒,是會陷入區分好人壞人的困擾啊。背后一股清風。“艮崎,幾天不見,去哪啦?”嚇?大頭東啊……哦,去城里玩了。艮崎見是同桌大頭東,村里的法師都是他爸一手包辦的?!俺抢?!挺好啊。怎么,看樣子你不開心了?”大頭東湊過來,更顯得頭大了。沒事,大頭東你作業做完了么?!白鐾炅税?!正跟爸下田呢。我要在開學之前舉起鋤頭!”鋤頭,好重的。“嗯嗯!我將是班上最大力的!那拜拜咯。下次來我家玩吧。”嗯。艮崎揮揮手,隨即想到什么,又叫住大頭東。我想問一下,你爸驅趕過一種叫“狼人”的妖怪嗎?大頭東撓撓后腦,嘟嘴道:“我也不清楚,我問問他吧。”嗯,記得告訴我。艮崎再道別,然一連串問題黏住喉嚨。他揣著銀彈,白銀的外貌在烈日下耀眼,蓋過污穢,溫熱如生命。日已過午,艮崎遇到六七個同學。大家都學著下田了。我也想吃親自種植的菜呢。抱有這種想法媽是不滿意的。媽不準艮崎和同學抱團,也不準他下田,說這土氣。小時候媽常給艮崎說城鎮的景象,因而使艮崎越發向往城鎮……哦,是該回家了。肚子餓得像破洞的雞籠。漸近家的路上,異常地聞不到飯香。艮崎勉強穩步行至門前,只見偌大的屋內僅有爸一人。廚具冰冷地擺放一旁??礃幼計層蛛x家出走了。老規矩之事,艮崎不理會爸轉身跑離家,途中盡量擠出眼淚,兩條長路過后,便到了外婆的磚瓦大屋。媽果然在里頭,傷心涕零得淋漓盡致。艮崎暗罵一句,演繹起從小練就的電視上的八點檔劇場。 三 意思是,又進城了?艮崎雙眼倘若一泓傾入圣水的湖。他更確定,昨天下午電視上的人是小叔?!皫Ш喝タ峙虏患 6疑洗尾铧c把他給丟呢!”爸嚼飯說道,沒有望著媽。媽皺眉,口齒不清回答:“你就想咱孩兒一輩子呆在這里?好不容易起上個像城市人的名字,在村里過活不讓人笑話!”“行了行了?!卑痔袅唆奁橐谎凵?,“想不想出?”艮崎點頭。我還想再吃一次城里的糖。當天下午,爸隨手裹出一包袱,拉著艮崎便從村里出發。經過小店鋪時,爸買了香煙及一份報紙,接著如上次那般轉幾趟車,搭上最快出發向城鎮駛去的一班火車。平時爸不怎么看報紙的啊,即使再無聊也不會浪費一塊錢。而當搭上貨車后,爸掀開那桌布大的版面時,艮崎明白怎么回事了。占據了半頁的彩圖,小叔被定格在那。褪色的上衣和工裝褲已磨破多個缺口,高高于摩登樓之上。小叔就是這樣跳下,招呼艮崎父子倆進城的。七天前那副把艮崎嚇壞的面貌,昨天從高樓墜下的那姿態……要是阿明在,準能判斷出小叔是好人還是壞人。轟隆的車輪聲碾壓過結實的鐵軌,沿途的風景看著很虛無,總可望不可即。好歹銀彈確實存在,艮崎心念自己有維護正義的力量——現在好比出征的戰士——不過相對狼人,似乎也是虛無呀!漫長的思緒很快便將艮崎送達車站。爸叮囑跟好,卻沒有拉著他的手。白天的月臺眼看很開闊,盡管還是人潮擁擠一幕。一剎那,艮崎站住了。后來的人推撞他,擠壓他,恍惚間已消失爸的背影。一股熱血從雙手蔓延至肩部,再擴散全身。他掏出銀彈緊握著,硬是靠小臂撐破人群。我知道你在那,出來。艮崎渾身臭汗撲到在那個角落里。一雙深邃的眼睛穿透各種蠕動的軀殼,往那邊投去。少年本能地站起身,好熟悉的身影,回來了嗎?帶著銀彈回……孩子也看見他了。艮崎,又到城里玩了啊。“明哥哥,我有點事兒找你。”怎么,你家人呢?不會又迷路吧?“我想知道,好人壞人究竟怎么分……”“嘿!”男子呼喊,割裂鋼鐵的音色……慘了。阿明一激靈,男子走來了?!案易摺!卑⒚骼◆奁榫妥?,卻被男子輕易制服,“是阿明的好朋友呀?!薄班牛覀兪呛门笥??!焙⒆舆B點頭。傻瓜。阿明剛要掙脫,上周被暴打的傷劇烈作痛。不能,不能傷害這孩子……“叔叔,您是誰?”“嗯。我是阿明的爸爸啊。”救命,救命!救我們,有人想拐孩子!阿明從未敢這樣大聲喊過。男子一拳掄過他的臉部,猛打飛濺口沫的嘴,隨即又轉向腿部襲擊。艮崎哭了,蜷縮一團,小手被男人抓住,臂上陷了一環紅通的手印?!案陕铮磕愀陕?!”另一男子沖過來,“放開我孩子!”見路人往這邊靠近,那男子背起阿明隱沒人群之中。人與人的縫隙如此寬闊,阿明清晰看見了撲到在爸懷抱中的艮崎。傻孩子,別來找我啊。意識到自己正吸納著男人身上的熱氣,那是令他永遠逃不掉的氣場。嗯,今天恐怕一塊錢也乞不來啊…… “別亂跑了,差點被壞人拐賣了啊?!卑志o抱艮崎。壞人,是壞人啊。艮崎流不出眼淚了,阿明也是壞人嗎……不。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呀,他伏在爸的背上,兩人心魂未定地出了車站。爸很快找到了來接應的小姨。小姨顯瘦了,看到父子倆便當場大哭。怎么活啊。爸說,回屋再說吧,這兒人多。小姨捂著臉將鑰匙塞到爸的手里轉身跑走。爸并未追上去。艮崎來不及看清小姨的臉,或說他早已忘卻了。老牌手機響起,他放下肩上的艮崎,聽著電話順道找小叔的租屋?!皼]事,我懂。總不能耽誤你下半輩子啊,他走了那也……嗯,我重復一下,XX醫院XX停尸房是吧……嗯。”爸找著了地方,拉出口袋的鑰匙開門,掛斷電話?!鞍?,小姨呢?!濒奁榛仡^望。爸搖頭不說話。艮崎是能理解的,從此以后即使見到那女子,也不能呼喊小姨了。租屋的擺設依然整齊,衣柜空了,床單空了,枕頭不留一絲落發。仍有人住下去的模樣。碗筷是不能得知主人的事跡的啊。艮崎受爸的話,幫忙收拾陌生的空間。許多東西比他家里還新的呢,若扔掉太可惜了。但接村里的說法,終得燒了或丟掉,好讓走了的人不留眷戀。這床褥一翻,紅鈔紛飛。艮崎叫爸來看,爸連忙收拾整理,數了幾次確定兩萬多塊。想必是小叔留下的,否則小姨哪有不帶走的道理。再翻桌下抽屜,兩封潦草字跡的信,是小叔的遺書及小姨的告別信么,艮崎不得知了。看過信,爸說你先留在這兒,我去醫院看看小叔。買糖給我吃好嗎。艮崎要求道。爸應承了。聽爸鎖門的聲音,艮崎竟感到屋內降溫。寂靜的四壁被落日渲染得慘淡而愁寂。完全不是想象中城市的居所嘛。他摸摸口袋,幸好銀彈還在。剛才被抓住時并不害怕,為何有莫名的畏懼呢。是畏懼使他哭泣的,阿明也怕過他爸爸么?即使是罪惡的拐子——爸是這樣說的——阿明似乎也甘愿受難。自己呢,僅處于不下田的鄉村生活中,怎把持銀彈、打擊狼人呀。艮崎呆望窗戶,即使灰暗了亦忘卻開燈。黃昏紅得通透,稀薄的云被落日暈和開來。遠去,便是還原靜謐的藍穹。 四 如艮崎所料,必在租屋過夜。爸說運物品去村的車明天才工作。還有,爸忘了買糖的事。驚醒于午夜時分,艮崎初始還以為睡在自家。沒有蟬鳴的黑夜,他相當不習慣。反而此起彼伏的汽車呼嘯聲更擾人清夢。適應了漆黑后,眼睛分辨出屋內的輪廓。畏懼感再次衍生心頭——不是害怕——他伸手去找衣兜里的銀彈。怎么空空如也?原本放在這里呀。他又探索片刻,肩部露出被子感到涼意,腳底也受冷風吹拂了。關窗呀,艮崎爬起身子,手肘落在窗臺時,城鎮映入他的眼簾。錯雜的街巷由昏黃的路燈渲染得光亮,兩邊擺滿小推車及矮凳小桌,邋遢的食具隨手落地,濃烈的焦味因而升騰,食者撐起整片不夜城。他們也是農村來的人吧。艮崎瞇眼,睡意頓無。全是狼人啊…… 清晨,艮崎乃是受爸催促而醒。他首先伸手探進衣兜,銀彈還在,于是連忙穿起衣褲。樓下已有貨車等待搬運了。晨光之下,引擎聲亦響得慵懶。爸指使幾個矮小的壯士搬動屋內租屋的物品,又打電話告知靈車到達村的詳細地址。順途搭貨車回去吧!爸揉擦那雙深陷的眼臉。艮崎猜測,看起來他也睡不好。一整天的車程,意味著父子兩人可以大睡無憂。爸偶爾哼唱過時的歌,且干脆脫鞋躺睡。多丑陋的腳,他自嘲。艮崎老是望著模糊的窗景發呆,他想,偶然見過的一切,將不復回了。車顛簸之時,意即入村。車內的小飾品亂晃掉落。居高俯看泥濘的村口,于艮崎而言是第一次。走得不平穩,甚至受大地玩弄。回家啦,艮崎張開手掌,掌心的銀彈锃亮潔凈。車轉入一片空地便停下來,一旁的媽還有些村民、親戚早早等候。下車,媽迎上來問,城里好玩吧,笑著捏艮崎的臉蛋。光頭東和他爸也在。他爸一身法師裝,施術的行當都帶齊了?!笆虏灰诉t,趕緊下葬吧?!狈◣熈罡鄶[好木棺,一切就緒,便啟動傳統的下葬儀式。大家湊過來看。爸向小叔告話:“錢追回來了,安心去吧?!笔芴鞛馁忾愅跽?,行自刎兮惡鬼騷。 “艮崎?!贝箢^東走到艮崎旁邊,“我也想去城里玩?!编?,下田那會兒,你能舉起鋤頭了么?!安钜稽c啦!”大頭東的視線停在燒冥紙的畫面當中,“上次你問的事,我爸說咱這地方沒狼人。西方才有咧!我們這里,只有妖怪?!笔菃?。艮崎環視一周,銀彈也該能射殺妖怪吧。
廣東省電子商務技師學院 梁振杰 前奏 車駛出城市,建筑物漸漸稀疏,視線變得開闊起來。我望著窗外廣袤的天空,白云緩慢浮游,像極了嶄新的棉絮。這樣的天色是個好兆頭啊。我旁邊的李甲,前座的王乙、張太丁,還有少年們都相當興奮。十五歲的我們,向烏托邦出發。前幾晚聽爸突然說替我報名了“烏托邦夏令營”的消息時,我已是興奮不已,叫上三個同學,他們竟也得到家人同意。我一晚上就把活動細則翻好幾遍。“烏托邦夏令營”只允許十五歲少年報名參加,為期一個月。最最重要的是,我們都帶著夢想去實現——這是夏令營的一項要求。我的夢想是當一位作家,一箱子書和一沓稿便是我到時要做的事情。李甲和王乙、張太丁也很興奮,李甲的夢想是當魔術師,到世界各地巡回表演。王乙想當街舞者,張太丁則是律師。李甲可等不及了,在車上就練習魔術,這會兒變出個硬幣,那會兒消失了幾張撲克,時而嫻熟,時而露出破綻。大概三小時過后,五輛三十人次的大巴停了,下車時不少人吐得滿塑料袋都是糊物。我整理完背囊瞄他們一眼,這樣的體質難以遠游呵。幸好我安然無恙,這狀態進入烏托邦想必很有優勢。大家四散,觀摩陌生的天地。這里很開闊,遠眺去是一片林地,再遠是連綿的山丘。眼前圍起磚紅色圍墻,墻上方閃爍著碎玻璃,墻的另一邊是幾十間房屋,目測三層高。有六輛吉普車開來,下來幾十名綠色教官服的黑膚男子。一名黑西裝男子從最后那輛吉普車下來,綠衣男吆喝我們靜下來。西裝男清喉,說:“少年們,明天便是你們在烏托邦實現夢想的第一天!死規爛則咱不說了,按原定計劃分成A、B兩組,A組去1號烏托邦,B組去2號烏托邦,進去之后按街道的標識找自己的房屋,一人一層樓,每人來拿一把鎖。每天早上到烏托邦大門領一天的糧食,清楚嗎?”“清楚啦!”大家喊道。這些細則我讀得滾瓜爛熟,除此還有生活自理、個人物品自理什么的。此時聽西裝男再講一遍,我卻依然熱血沸騰?!摆w元!”張太丁喊一聲我的名字,“夢想加油,一個月后再見!”我方才想起他的夢想是律師,按理分配到B組;我和李甲、王乙則在A組。李甲還在練他的魔術,茫然回過頭才記得跟張太丁道別。王乙始終戴著鴨舌帽,酷酷地對張太丁揮揮手,讓人覺得他是個小混混;嗯,叛逆風的街舞者。跟他走到一起,我會有一種黑道照顧著的安全感。我們跟著五六十人一起走到1號烏托邦大門,那是生了銹的黑色大鐵閘,黑漆油得濃稀不一,可見漆工之不認真。一名綠衣男開了鐵閘,大家便踴進烏托邦里。我們三人是被擠進去的,進去后發覺紅磚圍起的烏托邦頗算開闊,足有一個小區大。樓房還算新,綠化受過修剪,沒有車道只有寬街窄巷,不可思議的小鎮。我步行數百米,找到我住的樓房。大汗淋漓地放下一箱子書和鼓鼓的背囊,認真看住宿人員,竟是趙元我、李甲和王乙三人住這一幢!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按友好程度分配住房的,而且男女有隔。我當時對陌生人的交際擔憂瞬間煙消云散。李甲拖著他一箱子道具來了,看我一眼,又看住宿人員名單一眼,笑笑。王乙最為輕松地背著背囊挽著行李箱,里頭有十幾卷磁帶和一臺錄音機、低音炮什么的,街舞者需要的也就這些。當然,還有酷酷的鴨舌帽。房屋內每層各有鎖,樓道設在外墻。我住在一層,里頭空曠得只有廁所、床、椅子、書桌,還有一扇向南的窗戶。我打開窗,往西邊望去,已是夕陽西下時分。 (一) 清晨,天微亮我便醒來,是被樓上王乙的勁爆音樂吵醒的。這家伙一定看準咱住在一幢樓才如此瀟灑。我洗漱完便坐在書桌旁翻開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來看,困頓難以散盡。昨晚的興奮導致深夜才入睡,我又不習慣獨自住一層??戳怂奈屙?,李甲敲門說該去領食物啦。我開門,見頭戴高筒帽的李甲在樓道旁對著朝陽表演魔術。我拖著身子隨李甲和王乙出門,見其他少年相當精神,一路上有講有笑,大門口更是排一條躁動難安的隊伍。有人抱著吉他排,有人排著隊將臉埋在單反中,李甲如舊表演魔術,王乙時而壓腿時而倒立,我捧著書。長長的隊伍舉止各異,只要一看某少年在做什么便能辨別出他的夢想。十分鐘后,我們得到十幾塊面包?!俺赃@個啊。”李甲撓頭,從高筒帽中放飛一只白鴿。王乙抱著面包無奈聳肩,酷酷地走了。我正想離開,背后的喇叭傳來八十年代廣播的音色:“少年們,從明天開始要通過勞動才能領取食物,多勞多得。勞動的地點是最東邊的礦場和工地,那里保存每人每天勞動記錄卡。請互相告知?!币舢?,李甲抱怨道:“還要勞動!”大家都怨聲連連,這是我們事先不知道的。有人大罵:“簡直變相苦力了!我們父母可是交了三萬塊讓咱過來的??!”……喇叭又響起堅定的語氣說道:“這是為了讓大家更貼近現實,夢想不可能活在理想生活中。”大多人漸漸安靜下來,“似乎說得有道理,勞動就勞動吧?!蓖跻艺f道,領頭回去。李甲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一天下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過兩天再寫作;用一兩小時去工地搬磚,頂著烈日,汗流浹背,認識幾個短發少年。接下來幾天我頗為滿足,只是比較單調。我們三人都忙著各自練習,很少像以前放學會聚在一起閑聊。以前啊,李甲總嘆息自己難以當魔術師,王乙不敢談練街舞過程中的痛楚。在來烏托邦時我們就說好,不受別人影響,自己一心一意實現夢想,偶爾見面聊聊進度、說說規劃。傍晚我會陪李甲和王乙到街燈下表演,有時遇上吉他手來即興伴奏。李甲會緊張得失手,被路過的看者取笑,王乙一腳掃過那臉,嚇跑他們。比起王乙,李甲在魔術師這稱號下總顯自卑。縱使大家都贊譽他的手巧天賦,但每當在陌生人面前表演他都尤為緊張。我相當記得他說想巡回世界表演魔術,是因為他只嘟噥過一次。他不敢將幻想告于別人,因為他覺得別人會取笑。到第五天清晨,喇叭突然命令上繳全部鎖和鑰匙,不然無法得到面包。大家糊里糊涂上繳完,喇叭慢條斯理說道:“今天起,每人加長勞動時間以換限時住宿權,勞動三小時住宿一晚上,工地會給有住宿資格者派放鑰匙。烏托邦西邊有一間教堂,每天下午五點起,按排隊名額最多免費收納二十人?!痹诶日f話的過程中,幾輛吉普車從大門外駛進來,三輛往礦場和工地,兩輛往西邊的教堂。大家的罵聲隨綠衣男下車戛然而止。綠衣男齊刷刷搜索每層樓,把里頭的行當搬到門外,再上鎖?!八棠锏模 蓖跻彝乱豢谔?,“教堂我晨跑時去過,那里蟑螂比人還熱鬧?!边@話引得旁邊一女孩發慌,周圍的人把話傳開,罵聲隱約。李甲說我回去收拾東西,垂下頭走了。嗯,與其在這做無謂的抗議,不如收拾家伙實際。我和李甲回到房屋時,書已橫七豎八堆在地上,李甲的道具撒在路中央。我怒火中燒想進屋踹人,卻碰到出來正要扔磁帶和錄音機的綠衣男?!敖o……給我吧?!蔽毅吨锛t了臉。綠衣男隨手將家伙丟給我,轉身再回去收拾。三兩下功夫,滿街巷皆是雜物。各房屋陸續響起鎖門聲,綠衣男集合,離去?!拔埂!蓖跻疫f過一塊面包來,“吃吧,吃完去勞動,把房屋要回來。現實可比現在殘酷多了?!蔽医舆^面包,看了王乙一眼,他臉上顯出稀有的微笑。他媽的街舞者哪會受沒房住的困擾,他露宿表演的心早就有了。李甲眼睛泛紅,收拾道具時嘴里沒停過罵娘。日至正午,酷熱炙人,似乎為了宣泄心中的不滿,街上的少年訓練得更為狂熱。我拿起筆,翻下一頁稿紙,心中想:游戲才開始。住房子與否,我們都不在乎。反正街道如此情節,我們睡街好了。女孩多數不情愿地苦干三小時,她們不能沒房子住,硬規定又不能兩人合住或帶人住。王乙建議我們少睡、一頓面包用時十分鐘,這樣便能剩下些許勞動時間。我必須抓緊時間寫作,他倆則是不懈苦練。兩三天過去,我們變得消瘦,加之烈日當空,臭汗纏身。我寫作時沒有充足的精神,偶爾坐著發呆一小時無從下筆。但相比之下,有些少年更糟糕——他們爭先恐后教堂的名額,每天勞動只為明天吃得飽,有人一臉失落,說熬不下去;甚至有人偷面包。勇敢的少年作出上訴,綠衣男臉部抽搐說這是允許的,被偷東西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你們不能打小偷,這不允許。大家又是一陣憤慨,然后默默勞動。十天過去,我數數稿紙,三十頁中密密麻麻寫滿隨想,這樣的進度還不賴。王乙躺在樹蔭下午睡,他練熟了幾招高難度動作;李甲眼神恍惚,時刻思考手與道具如何協調。面包賊越發猖狂,我們不得不當天就吃完勞動得來的所有面包。 (二) 第十一天,一大早醒來發覺天空堆積厚厚的云,猶如濕水的棉絮。涼風吹拂,帶走夏日的炎熱。喇叭響起慵懶的聲音:“每個人十天之后展示夢想的成品。屆時全部作品將進行分數判定,最高分的六位少年能得到相關專業人士的提拔。”話語中不帶一絲感情起伏。我周圍掃視,見少年們沒多大反響。他們大多臉色蒼白,眼圈如濃墨,精神渙散。他們一定是夜晚露宿擔心別人盜面包,白天頭頂烈日體力勞累,清晨不得不早醒領面包。無形的生理壓力操縱著他們。這般狀態,得過且過是不錯了?,F在再來個所謂評分比賽,簡直……刺激。我領過面包,返程便換王乙去領。王乙揉眼站起,往地上吐一口痰,罵道:“去他媽的無差別比賽。”鴨舌帽下拉,往領面包的方向挪動腳步,經過我身邊時散發出臭味。大概是練街舞的他極難忍受汗臭才如此怒顏吧,再露宿下去并非明智。我感到王乙身上那股不友好的氣息,也許不是針對我的,而是李甲。前兩天,李甲一早醒來,領過面包說去勞動,正午回來草草吃過面包,說找個安靜的地方練魔術,便又自言自語走開,天黑了才回來。我勉強不想我們的事情而坐在角落翻開稿紙,十天,只能按照喇叭的規則堅持下去。陽光隱去,烏云密布,卷席起豪邁的七月卷風,雨幕竟然落下。粗糙的雨滴打在地上,散成一顆斑點,頃刻間降臨暴雨。我險些來不及躲避,把稿紙塞進衣下肚皮的位置后連忙搬著一箱子書往屋檐下躲。雨啊,此時終于下雨了。正在領面包的王乙一定很痛快地洗澡。雨中,有人領面包后沖回來發現畫板上只掛著一塌糊涂的濕紙;有人即興打架子鼓大聲嚷著不知道其唱什么;有人和我一樣蹲在石階上寫作。我看到至少六個人捧著稿紙,紙上有支筆在劇烈晃動,從左到右,迅速回左。原來我不少對手。我正下筆,卻滿腦子夢想的事情。如果寫夢想,太俗。我嘗試構思其他事物——碎裂的友情、平淡的愛情、熱血的偉大人物,但每個念頭都被心靈底處的怪物擊潰。我陷入漫長的發呆中,眼看空白的稿紙,聽心中的那廝說:你這點想法何以高分?看吧,想當作家的你竟寫出一堆廢話!你恰如看狗血韓劇的無知少女!俗!雨停了。我回翻寫過的前三十頁,那都是為寫下來寫作而提供的素材隨筆,我默讀抒發情感的字句,感到它們矯揉造作。浮夸的思緒,華麗的措辭,缺少沉淀的思考。我松手,筆墜落,卻沒有落地的聲響。王乙接住,他說:“知道自己寫作不如別人了吧。”他將筆遞回來,全身濕透,發際流水?!拔以缦胝f了哈?!蓖跻椅⑿?,躬下身遞筆過來。“反正,我的夢想是隨意選的?!蔽冶穷^一酸,“不過你的街舞也很爛?!薄盃€透了。”“繼續?”我接過筆?!爱斎弧!蔽液屯跻野仓煤脰|西,去礦場勞動三小時后已將正午。我挺奇怪自從聽喇叭發話后到現在,李甲始終失蹤了。獵物之間沒有共贏,我猜他覺得我們是對手才離開罷。王乙說李甲藏起來了,行李讓我們看管,他伺機會來取。我說王乙你想法真是小人,難以度量離同伴而去的君子。我建議把李甲的行李放到一家屋檐下算了,免得辛苦他如此躲避。就我們住過那樓下吧。李甲一直沒有回來,他躲得很深。不管是否寫得好,我仍努力寫作,因為只要把作品完成就有勝算。王乙則特別加強腿部訓練,日進一餐以保持矯健的身姿和消除多余脂肪。我學著那箱書寫作,俗稱借鑒。不管優秀與否——每寫一句我的腦海就響起一百遍取笑,但寫下,就能逃過;寫完,滿足。三天過后,烏托邦中傳言:有人清晨醒來發現自己的家當被破壞,有些甚至是半完成的作品。少年們將事件反映到綠衣男的耳際,綠衣男笑笑,說有本事你去抓。十余名憤慨填膺的少年毅然撇下手頭工作當起偵探家來,算是“地毯式”把所有少年恐嚇了一遍,兩天后還是無果。我和王乙坐在石階前看著這群逗比跑來奔去,心想黑社會雛形就要誕生。當他們掃到最西邊的教堂時,許多人趨之而去。捉到那作惡多端的家伙啦?我與王乙對視而笑,“走,去看看誰這般不濟?!蓖跻业沽⒊烧f,喘氣往西邊走去。我收起紙筆,跟隨綠衣男的身影。一路上,我和王乙放慢腳步,見街巷空然,街口轉角處一沓畫稿,路邊樹下停著滑板,窗前駕著一臺單反……怎辦?王乙二話沒說,全砸。漸近教堂,越是預感不祥。我旁邊的王乙眺望,眉頭緊鎖。……怪不得李甲不回去我們那門前取行李,他掛在教堂屋檐下,來不著。李甲被鋼絲勒著脖子,他死瞪著圍觀的少年們,瞳孔無光,不時有蒼蠅落在他的眼球上?!八烤故悄g失敗呢,”王乙哽咽一下,“還是自殺?”“樂觀看來,”我拍拍王乙的肩膀,眼淚卻不安分地往下墜,“是玩魔術的李甲殺死了平凡的李甲?!鄙倌陚兘陨裆炭郑腥巳轮丶?,有人大哭。喇叭不得不開話,用莊嚴的語氣道:“李甲同學自愧不能承受夢想之痛苦方才自殺。爾等受他人失敗的影響,將來又如何實現夢想?堅強的人必須面對死亡,從中獲取更多勇敢。少年們,你們要走可以,得先承認自己懦弱。否則,請挑戰你的恐懼,堅強到底?!薄白钪匾氖?,你們現在退出,活動主辦方要賠錢。”王乙補充道。大家竟陷入沉默。有人突然大喊家當被砸過不下日子,要求賠償。喇叭冷冷說:“這與你們堅強或否是兩碼事!現實生活中你將受到不止一次毀滅!”道貌岸然的口吻完全反駁了少年們的不安分?!胺凑^了大半月,忍忍吧。”王乙說道,我鼓掌。大家將要散去。人海之中,我聽到背后有少年喊話。所有人不去顧李甲那具尸,往這邊轉過臉來。他們聽到了一直尋找的消息——“砸大家東西的人就是他倆!”那少年喊道,脖子粗紅,狼狽喘氣。我周圍的臉孔瞬間消去恐懼,越發顏怒,集體起罵。望著綠衣男解下鋼絲,我似乎聽見李甲松了一口氣。王乙也沒受少年們影響,他合掌,向教堂上方的十字架行祈禱禮。我們轉過身去,見那少年顫抖著手指向我和王乙,周圍少年雙臂暴筋,瞪眼,全場安靜?!皠偛盼摇谒麄兩砗髞怼匆娝麄儭宦愤^來砸大家的……東西!”那少年退后幾步,不敢看我,轉而掃視周圍的眼睛。有幾個少年急著跑走,或許是看看自己東西有沒被砸——應該會有,大街小巷我倆都砸了一遍。下一秒,我和王乙背靠背,挨拳。綠衣男好不容易才斥開那些怒炸的家伙,大喝道:“這里不允許打人!”“他們砸了咱們東西!”一人率先發飆,引起七嘴八舌。綠衣男仰首,令道:“聽好了!我們有義務保障你們在烏托邦內的人身安全,僅此而已?!闭Z過,口沫橫飛。我忍著臉部疼痛,輕捶王乙的胸口:“對吧,出發前多看幾遍規則,絕對無誤。”王乙鼻青臉腫,擺出難看的笑容。我倆扶持著回石階,一路上有綠衣男護送——他還將護送我們半個月以免被人揍?;氐绞A時,我發現書和稿全被撕得破爛紛飛,但無所謂了。倒是王乙這家伙身軀沒被廢掉,依然能跳街舞。當天晚上,李甲的包袱被收走,我從中拿了一本日記,我才發現他也寫日記。第二十天,王乙以極低的分數成為受提拔的那六分之一。但即使是六分之一,他們的能力全是渣渣。而其他人幾乎無作品。 (三) 李甲和我只同桌了半個月,他總傻里傻氣的,那性格為他在魔術表演時增添不少滑稽。班上許多人談到李甲時會說“他以后會是優秀的魔術師!”還有B組的張太丁,科任老師說過“張太丁你以后一定會是大律師!”而大家談到我和王乙時,卻只是“趙元在寫作上很有天賦”和“王乙好帥!”第二十一天,喇叭說話:“1號烏托邦與2號烏托邦之間已連接上通道,少年們可以隨意來往。A、B組不分建制,恢復一人一層的住宿權?!彼恼Z氣很平淡,恰如無精打采的少年。少年們懶洋洋起來往門口走去,路過時不忘瞪我和王乙一眼。他們紛紛涌向大門,想去2號烏托邦看看。我和王乙順著之前的門牌找回自己的樓層,開鎖進門,洗一遍澡,心想張太丁一定過來找我們的。那家伙一路上會問別人我們住哪,一定能聽到不少話。我翻著李甲的日記,里面寫的大多是發泄話,如練魔術有多痛苦,自己多竭盡所能,自責沒有天賦;嘗試了多少種新魔術,得到了誰的認可,手指在哪步驟不靈活。最后一篇日記寫著:“夢想是誠實的,你用現實嚇唬它,它逃;你瞞自己還須努力,它也逃。夢想,其實什么也不是。”多有文采的抒情話。李甲用生命領悟了夢想,也用生命害得“烏托邦夏令營”主辦方對其家人賠錢。我把它放進背囊。門外傳來張太丁的喊叫,他果然來了。我呼喚樓上的王乙,“來啦!張太丁大律師來看我們了?!遍T開了,站著西裝筆挺的張太丁,腋下夾著公文包,一副端莊的派頭,十五歲的他卻已似二十出頭的有為青年。他臉色略沉,憋了兩秒竟說“你好”。我頓衍陌生之感?!澳愫??!蓖跻覒溃瑩P起鴨舌帽沿,兩人沒擁抱,“進來吧?!薄斑怼睆執∷妓鲃x那,“怎樣,這二十天你們過得還好吧?”其實我們不必說,站在一旁的綠衣男保鏢能說明一切。“想問你個事兒,這里似乎——不太愉快?!薄袄罴姿懒?,自殺?!蔽议_門見山?!斑€有……”張太丁臉色蒼白,強顏笑容,“剛才我聽說,你倆跟其他人……”“我們把大家的家當砸掉了。”王乙盯著張太丁的雙眼。瞬間,張太丁變得嚴肅,一字一句說道:“你們的夢想呢!”“聽起來,多像命令的語氣啊?!蓖跻腋袊@道。我點頭附和?!澳銈儗Φ闷鹈刻旖棠銈冋n程的老師嗎!”張太丁不顧形象吼道,一拳錘在墻上。我和王乙會心一笑,“嗯,就是那群綠……兵長?”“操?!睆執〉拖骂^輕聲罵道,“算了,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以為你們會比我更出色。”他雙眼紅潤,撒腿跑出去。我聽到,王乙也聽到,離去一刻,他似乎說“我替李甲悲哀?!蔽页聊皇前没?,而是悔恨參加“烏托邦夏令營”。什么狗屁作家,什么寫作天賦,在每日三餐和一層樓面前,在為期十日面前,在律師面前,狗屁不是。當初砸爛他們行當那一刻,我他媽才找到丁點夢想的尊嚴,不果腹不御寒的他媽的尊嚴。“去2號烏托邦看看吧?!蓖跻彝蝗徽f道,“不然白費錢了?!迸呐奈业募绨颍叱鲩T外。我拿著李甲的日記,跟上。一路上,我遇見許多同組的少年,他們永不收回兇狠的目光,似乎要獵殺我們。呵,有種就來。王乙湊過來說我們是全民公敵啊,搞不好這十天被暗殺上百次。我們不顧那種眼神繼續走,直出了門,走過一條臨時搭建的通道,行約二百米,到2號烏托邦門前。我見里頭的建筑與1號烏托邦大致一樣,里面全是穿著職業衣的B組少年。世界,大致都一樣,里面的人不一樣而已。我們用三天事件了解到,B組的少年與我們夢想有本質不同,他們是醫生、律師、警察、網絡工程師、商人,他們每天限定勞動一小時,要上專業性課程八小時;第十一天起為知識比賽作準備,第二十天也是選出六人作為專門提拔。張太丁在其中。王乙頓悟道:“烏托邦,是這樣的啊?!蔽铱嘈?,替李甲高興,慶幸他沒繼續玩,不然還得死一次。隨著兩組少年的交往,B組少年以出色的知識成就為榮;A組少年則深感無能。或許有人等待喇叭推出新規則,但喇叭再不說話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歸納在自給自足、勞動后閑逸吃面包度日的A組少年里,張太丁還忙于課程之中,偶爾我們見面,他瞥來失望的一眼。夕陽時分,我和王乙邊在樓頂欣賞晚霞,邊喝白開水。我坐著看他跳街舞,偶爾翻看李甲的日記看他的蠢話。王乙跳累后,感嘆地說:“看看B組吧,人家那才叫得上夢想,才配去真正的烏托邦?!蓖跻颐撊喩嗝保上?。第三十天,結束。 后語 歸程的車上,晨光將天空渲染得湛藍,云之彼端是一輪新月。我望著色彩艷麗的晨空,不回頭、不回想車后方的烏托邦。我旁邊坐著王乙,張太丁不知坐哪去。翻開李甲的日記,我寫道:來的時候,浩浩蕩蕩五輛車載滿人和夢想,回的時候,一部分人留下夢想……或人。多矯情,像李甲了?;氐郊耶斖?,我將它化灰。后來,王乙說所謂專業人士提拔是假的,是一項虛擬獎勵機制,只是獎個紀念品。他最終還是將街舞夢丟進泡面里。開學,我們升初三,進入全面洗腦狀態。張太丁被派去政治科目知識競賽,得了全市一等獎。這算是對他的“提拔”吧。雖然他和我倆失去了交集,但當我們被問到李甲去了哪時,我們誰都沒說他死在烏托邦。四年過后,我得知“十五歲少年:烏托邦夏令營”被查封。原因是其被曝光平均每年害死十四五名學生,而我去的那年只死了一名,大大拉低平均值。我上網搜索一番后發現,死的大多是A組少年。我突然想起那種眼神,還有A組那些恩將仇報的家伙——我他媽是救了你們。
廣東省電子商務技師學院 梁振杰 “那么說來,貓頭鷹有意挑釁你啰?”我順著短毛貓的邏輯說下去,短毛貓點頭稱是。我松了一口氣,似乎保住這個朋友了。今下僅有它愿和我漫談往事,雖然我甚想告訴它關于自己的過去,但每次都被短毛貓搶去話鋒,我只能做個老實的聽眾。短毛貓體型不大,看起來瘦瘦的,說話時我感到它嫉妒心理極重。它認為有一只不知哪來的貓頭鷹處處與它作對,而且已持續一段日子了。短毛貓為此很苦惱,偶爾還想撲上去大打一場,結果可想而知,貓頭鷹展翅一飛,短毛貓奈它不何。我覺得它打心里是在羨慕——有妒忌心的人都一樣,貓未嘗不是——在羨慕貓頭鷹,還有生活安逸的家貓。我便提出收養它,它卻擺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問我是不是可憐它,我連忙否認。它說貓是可以自立的,自己也能生活得好??v使如此,每次我帶剩肉殘骨給它吃,它從不拒絕。短毛貓又說了幾件與貓頭鷹斗的事情,我假惺惺聽完。貓頭鷹那家伙我不認識,大概跟小時候聽聞的印象差不多吧?夜間活動,雙眼炯炯有神,掛在樹枝上一動不動。我偶爾還把它與同樣尖嘴的啄木鳥混淆——這種誤識會使人發笑。對此短毛貓可不,它說那家伙就和啄木鳥一樣,嘴犀利得很。我接著短毛貓的意思,又給貓頭鷹貼上“無恥”、“狠心”這類想到的最壞的標簽,短毛貓說得不亦樂乎,長尾如舞。事實上我難以理解短毛貓竟會和貓頭鷹打交道,正如家里那幅爸穿著黑西裝、媽穿著白婚紗的結婚照一樣突兀,并不是聽過見過一下子就接受的。“帶我去見見貓頭鷹,怎樣?”我故意冷不防說這句話,短毛貓斷了敘述,長尾也消下興致來。遲早的事,它這樣說。然后我們陷入沉默。幾番談話下來,我便與短毛貓道別了。畢竟遲回家不可,花時間閑聊導致沒做作業更不可。我和短毛貓的關系不敢對任何人說,尤其家人,畢竟沒人相信這話。爸沒回家一段日子,媽不做飯了,我幾乎都出去吃,這樣保證了短毛貓每天兩頓飯。況且看見媽那銹鍋炒出來的食物,我會絕食的。印象中的爸媽總不會挨餓,要么紅著眼,要么紅著臉,說話時底氣十足。我開門進屋,鎖上,穿過客廳直接回房間,盡可能不逗留或被誰發現,但媽還是叫住了我,她循例問我吃飯沒,我應付幾句,她還在吟什么,我不大清楚。房間很整潔,我幾乎每次回來都打理得干凈。我有把穿過的衣服投進洗衣機,晴天晾,陰天風干,家務安排得有條不絮。還有課室里的書桌也是,桌面和抽屜我都擺放整齊,拿筆的地方每次都不放錯。一直都按時上學、放學,早晨朗讀從不慢一拍,中午、傍晚吃飯后和短毛貓聊幾句就回家。短毛貓說我該試試做飯給家里人吃,我實在不敢,因為媽拿著菜刀指爸的時候我怕了,有陰影。再說,要是我一旦學會家里做飯,短毛貓的正餐或許沒著落了。天變得濃黑,云覆蓋在暗藍的天空下,遮去夕光,窗外那棵樹的枝葉太像惡魔的手。我看著墻上的掛鐘,將近六點。記得以前媽說過只要太陽在六點前落下,冬天便到來。我于是打開衣柜,把厚重的棉被搬出來抬到床上。我一直想這樣做了??缮绿绨岢鰜頃K棉被,自己又洗不來,所以不到冬天盡量不拿它用。天冷得厲害,班上好幾個同學都感冒了,不知短毛貓會怎樣……渾身是毛的它夏日不熱,冬天會冷吧?不,不想了。我得做作業。 短毛貓竟然應承了,我就知道它不會固執太久。走吧,我說。起身把飯盒塞進垃圾桶,我要帶短毛貓回家啦。它對此毫不在乎,說只是暫?。淮蕉ゴ褐?,它準離開我家。到時再作決定也不遲呢,我只要它陪一段時光就足夠了。一邊走著,短毛貓講它昨晚去公園捕老鼠的事:那只鼠可肥大了,連滾帶爬鉆進地洞。貓死命用爪往里面掏,五六秒過去,老鼠瞬即從另一個洞口跑出來,撞到木樁上,極其笨拙。短毛貓剛想上前,頭頂掠過一陣風。貓頭鷹叼住老鼠,飛走了。天漸黑,短毛貓再也捉不到老鼠,一整晚都餓著肚子。我說短毛貓你胃口越來越大了,先前幾口飯能過上一天啦,現在半碗飯還不知足呢。貓擺幾下長尾,不說話。接近家,見父母始終沒回來,我便抱起短毛貓,進屋后直奔浴室。我得把它洗刷干凈,以免污染我的床。短毛貓似乎很享受別人幫它洗澡,不一會兒弄得滿身泡沫。它的皮肉很柔軟,像絨球一般。弄干貓的身體回房間時,已過七點。趁媽還沒回來,我得趕緊做作業,心想不要有任何事使媽開我的房門。瞥一眼短毛貓,我突然想明天它該怎么辦?關它在房間不是辦法,若讓它在外頭每次回來都得洗澡……貓,我叫它。它沒有回應,望著窗外黑壓壓的傍晚發愣。貓,貓。我又叫兩聲。它詭異地回應道:“不要吵,貓頭鷹就在那棵樹上,它在監視我呢!”說著便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叫一聲。果然,有一陣撲翅飛遠的聲音。完成作業后,我早早就寢。抱住短毛貓睡覺相當暖和。半夜,我正熟睡。幾個親戚闖了進來吵醒我。這本是常事了,除了媽,時常會有親戚照顧我?!八话沿垘нM房間里了,真是的!”我惺忪睜眼,對于眼前這些親戚,一個都沒記住輩份稱呼。我裹緊被子,忍住不哭,看著他們抱走了半昏睡的短毛貓。貓無奈地舉爪,輕輕擺兩下,以示道別。起初我以為在做夢,但深夜的冷是真切的。我盡力回想究竟何時被親戚發現我帶貓回家了,當然無從知道。說不定我開門前就被親戚見到,他們就是這樣照料我的生活。媽呢,這段日子以來她只管我買飯的錢而已。翌日我再見到短毛貓時,幸好它沒得感冒。它告訴我昨晚親戚把它安置在爛布堆中,勉強御得了寒。還是這樣為好呵,它睡不慣壓得窒息的棉被。我打開剩飯,它便吞咽起來。我腦海中浮沉的是,親戚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媽吧?媽已經很少理會我,她很可能又討厭貓。 短毛貓自有我的供食,胃口比以往更大了。它總是說,貓頭鷹每晚掛在樹枝上監視我。我知道短毛貓擔心什么,我告訴它絕不會給貓頭鷹施食。聽這話后短毛貓松了一口氣。其實我始終看不見貓頭鷹的在哪,連樣貌都不曾知曉。我倒是想找貓頭鷹,問問它為什么總要和短毛貓斗呢。短毛貓不愿帶我見它,而心中的怨火與日俱增……我們談的話足夠多,但我大致是位聽者。短毛貓說,有次一對情侶給它喂食,那種感覺受寵極了,像終身殘疾的幸福一樣。但沒待它吃上幾口,枝葉間傳來怪聲。一看,竟又是貓頭鷹。那對情侶旋即走了過去,一邊逗玩貓頭鷹一邊走了。短毛貓多希望那倆是獵人,并把貓頭鷹擒住,紅燒吃掉。過了一會兒,貓頭鷹飛回來,似乎在炫耀,又似乎等待再搶短毛貓的什么。我呆呆聽著,偶爾和路過的同學對上兩眼,我迅速別開。眼下選了個不太合適的地方聊天,這里太多同學經過,我不想被認出來,但其實這種想法是多余的,因為即使在一個班,同桌附近,下課時迎面相見,我都不大被留意。好不容易待短毛貓吐完一番話。我問它這幾晚夠暖不夠,衣服我有。短毛貓搖頭說不用,更不必跟我回家——以往的冬天都那么過來的,免得被人擾斷清夢。短毛貓伸了個懶腰,撐起身走開,我便回家了。接近門口時……不對,我沒請什么人過來,不該有人在我家里。我仔細聽,又不是爸媽的聲音。進門時,發現親戚坐在沙發上,另一頭兩個陌生人看起來是夫妻,雙方此起彼伏交流什么。我箭步逃向臥室,被親戚叫住了。他笑得很開顏,簡直像煮熟的牛頭。我紅著臉走過去,不忘盯著那倆陌生人。我從未見過他們,尤其那種唯利是圖的眼神。我不下意識思考太多,只死盯親戚。“我要回房做作業?!蔽艺f道。三人點頭,陌生男子甚至想摸我的頭,我退后幾步,跑回房間。依稀聽見,我附屬這個家,哦不,這所房子。 晨早出門時,我格外留意了天氣。這種天氣不得不叫人留意,烏云密布,雷鳴隱約,風比以往強勁。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去上學了。冬天本不該有這種天氣的啊,它太不安分了。話說起來,那個夏秋也顯得格外短暫。我沒帶雨傘的習慣,反正去學校的路上有躲雨的屋檐,偶爾還受親戚照顧來回。親戚……我想起那兩個陌生人,說不定轉角會看見他倆。來來往往的面孔,或總有一兩張相似,只要不對我打壞念頭就好。數十步的功夫,我回到課室?;蛟S是途中胡思亂想了片刻,比以前遲到了些許。我拿出筆、作業本和語文書,等待晨讀。窗外的天色依舊沒有光亮,反而更暗了。樹枝擺動,枯黃的葉片紛飛,像極黃色的雪。南國不可能下雪吧,它只會下恐怖的暴雨。一霎,意念閃過……我匆忙跑出課室,作業不顧,老師也不顧了,雖然媽一定會罵我……帶著明顯害怕的想法,我跑向家,心想它一定在那。以防萬一,我特地繞過公園那條路,一眼掃描四周,它不在;往家附近的巷道跑去,仍然了無蹤影。不,貓應該找到暫留地的,我盤算著它有可能會逗留的地方。猛然抬頭,我正見到貓頭鷹。貓頭鷹掛在屋檐下,等待這場雨,那雙眼猶如死物盯著我,兇悍的神情打蠟過一般,身體絲毫不動。我感覺到自己是獵物,隨時被居高臨下的貓頭鷹叼走。我蹲下身來,臉不敢移離別處,手摸到一塊石頭,舉起?!澳闶钦疹櫠堂埖哪泻??!必堫^鷹說道,像威武的騎士。短毛貓說,它很恨你,你總跟它斗?!八刀识?,我根本沒跟它斗,湊巧罷了。”對啊,嫉妒心如此強,這樣的貓我頭一次見,這家伙不太值得交朋友?!澳悄氵€跟它睡一被窩?!蹦憧匆娏??“窗外那棵樹上,我看得見。”怪不得這么該死。我猛力一拋,砸中貓頭鷹,那受貓嫉妒臭鳥;又撿起一塊,擲去。它沒有逃,依舊掛著。……我在家門口找到短毛貓。貓的毛發凌亂,蜷縮一團。我小心翼翼抱起它,把衣服弄得臟污也不管了。這時雨已經下得很大,相當一門灰白的鐵幕。奇怪啊,冬天竟也下這么大的雨。短毛的家伙,你還好吧。我抖動手臂,使它如夢初醒。它哆嗦道:“你終于來了。”我開門,到浴室開溫水,打算給它洗個溫水澡暖身。剛才我有一種預感必須回家,不再是擔心晾著的衣服被淋濕,而是這流浪的短毛貓,甚至上學的事也不顧了。短毛貓看起來很憔悴,我不知道它會不會像人一樣重感冒或發燒。哎,你以前是怎么過來的。為了讓它振作,我講了剛才遇到貓頭鷹的事,它只是“哦嗯”回應。雨聲中稍有突兀,傳來開門聲,和高跟鞋的步伐聲。我對此再熟悉不過。貓,我媽回來了,快醒醒,快!我輕拍它的臉。它勉強有些意識。貓,你得在外面待著,我媽回來了。“嗯,待會見?!必垞]揮爪。你不會有事吧?!柏堄芯艞l命呢,怕什么。嗯?!倍堂垞u晃長尾。我打開浴室的窗,讓貓從我的手臂彈跳出去,關上窗,想著先回臥室。媽正來到浴室門口,見我便問:“怎么不去上課啦?!彼淮蛩懵犖艺f什么,遞過一沓能換飯的紙,“喏,這個月的?!蔽业拖骂^不顧她而去。還是要回課室,但貓怎么辦?我瞟了浴室一眼,似乎媽還沒打算走。經過客廳時,那張結婚照仍掛著,似乎不沾一粒塵。也許媽總在我上學時回來打掃吧。那爸呢,好一段日子不見他了。然而即使見到,也沒什么,就像循例曉得這個人還活著。這么一想,見得最多便是短毛貓——我認識了幾周的朋友;聽得最多是貓頭鷹那只素不相識卻叫我無意生恨的家伙。除此之外,即使是親戚——至今我仍未記得他們的輩份稱呼——過來打理我,也不過是偶爾之事。以前并不是這樣的,以前……我得回學校,想太多了。 短毛貓說它有九條命。自那場暴雨后,我暗發誓再不能早退了,再大的雨都不能跑出去。老師說家人會擔心,我雖不這么認為,但暴雨面前,我跑出去也一切于事無補,尤其當時以為救貓,卻還是把它放回暴雨中去,且失守了信用。話說,不知道貓現在如何。再次振奮起來時,它還嫉妒貓頭鷹?我想不會。貓頭鷹永遠掛在屋檐下,逃不走了。我每次從那里經過都看得見,它定在那兒,如雕像;任風吹過,不抖一條羽毛。有九條命的短毛貓現在一定瘦下去了,長尾也未必如舊。沒有貓講它心中的嫉妒,我更多的心思放回打理臥室中。它的下一條命,一定找到比貓頭鷹更惹人嫉妒的家伙,并在它附近生存下去。寒冬臘月,我嘗試做飯,這并不是我興致使然,而是親戚的教導。“不然沒人收養你!”他還嚴厲地這樣說。我照他的說法做了,這樣或許比按時上學、放學、收拾房間和洗晾衣服更優秀。春天伊始,親手做飯要變得平常。有天下午,兩個陌生人又來我家。我被指使斟茶遞水,而且務必微笑。親戚滔滔不絕的話語中,我聽出是夸獎我,以及大堆有關法律的深奧詞語。我想逃開,但陌生人的目光釘住我,死不松開。我想回去沒人注意我的課室,或者沒人知道相當整齊的臥室,就不想在這被人注視,這種眼神我看怕了,父母也有,在那張照片里。親戚摸摸我的頭。我看著他的眼睛,猶如之前跟貓頭鷹的對視。我想起砸貓頭鷹時,投擲石頭的感覺?!獫L。你們夠了。我是有父母的孩子,你們瞎了嗎?照片上那就是我父母!我爸只是去了別的地方看上別的女人,我媽勾了個闊佬,就這樣而已!你們算什么,不請自來的客人嗎?都給我滾!“這……”陌生男人對突變顯然不適,“這像你說的有教養的孩子嗎?哼”他怒視我的親戚,話音落下便牽著旁邊的女子奔大門去。親戚兇狠地瞪我。我不怕,我告訴自己不怕。我自以為是個勇敢的少年,比同齡人做得了許多不會的事情,比如獨自起居飲食。但以前,真正面對各種不如意的事,我不敢反抗,連吱聲都沒有。現在,我發現我自己沒有九條命。心漸漸平伏下來。該做作業了,我望著窗外的黑夜,心想若是一熬夜的話,明天上學便要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