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我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現已經遲到了,鬧鐘早已在桌子上跳了半天,但是我對此一點感覺也沒有,睡得就像吃了迷藥的一樣。我還沒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當出了大門時我才發覺臉還沒有洗,但這一切都顧不上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學校里,想必這樣的速度是除了昨晚以外都從不能見到的。當時學校已經上課了,到處都可以聽見讀文言文和念英語單詞的聲音。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學英語,我以為中國人是大可不必學英語的,即使要學,只要那些需要用英語的人學就行了,因為抗鋤頭種地是不用說一句“ohmygod”的。我走到教室門口時,發現語文老師已經呆在里面了。當時他正端坐在黑板面前的一張凳子上,就像看著一群勞改犯在下面干活一樣。我想,要是我突然跑進去的話一定會被他望見的,而站在外面也難免被校長發現,到時候恐怕就又要掃一個星期的地了。想罷,索性就走著進去。的確,當我想著走進去的時候我就已經走進去了,語文老師在上面望著我,從眼鏡里面露出的一雙眼睛盯盯的看著我,就像看著碗里的一只長腳蚊子一樣。我自顧走到座位上,然后瞧了老師一眼后就坐下了,當時全班同學哄然大笑起來,只有語文老師坐在上面揮然不動。被這一笑,我便有些不自在,想拿本書出來應付一下,但是我從桌箱里面一摸,空空如也,我才記起我忘記背書包了。此時坐在后面的吳明推了推我,然后把一本語文書遞給我,我趕緊把書擺在桌子上,念了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然而又是一陣哄然大笑,原來當時讀的不是《關雎》,而是《登黃鶴樓》,你應該知道我最恨的就是這篇文章了。語文老師把眼鏡從鼻梁上拉了下來,瞅了我一眼,于是我趕緊把課本翻到了《登黃鶴樓》,跟著念了起來。 小城畢竟是小城,只要有什么事總會在一天之內傳個遍。那么你就應該知道,昨天的事已經人人皆知了,甚至連一向閉目塞聽的警察同志也聞風趕來,當然當他們趕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也就是現在。當時我們剛下了第二節課,剛一下課他們就進來了,帶頭的是學校的校長,校長一進門就問:“王若西和吳明在嗎?”當時我以為只有校長而已,所以豪爽地舉起手來,應道:“在。”“出來一下。”我毫不猶豫地出去了,吳明也一樣。但是當我們出去的時候才發覺是警察同志找上門來了。當時他們都職業性而習慣性地躲在墻后面,一看到我們就立刻沖了過來。我想,假如我們已經滿18歲的話,那么他們一定會朝我們的腦袋上敲幾下,以顯得他們是警察的。我們出來后,他們就讓我們跟著他們走。你知道小時候老師就讓我們聽警察叔叔的話,所以我們就老老實實的跟著,一直跟到上了車為止。你應該知道,那是真正的警車,一點山寨的嫌疑也沒有。小時候我就一直想,想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當然目的并不是為了找一個好看愛錢的老婆,而是我喜歡速度的感覺,我喜歡飛一般地沖到某個地方去。當然,那個地方并不是派出所,而是小城之外的某個地方,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汽車發動了,發動機顫抖的感覺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喜歡這樣的感覺。我們就這樣被拉到了派出所里,這種拉人的感覺就有點像拉豬的感覺。城關鎮派出所是小城唯一一個派出所,因為是“唯一”所以就被建在縣政府旁邊了。因為這樣距離領導近,當領導發生意外的時候可以隨時出動,解救領導于水火之中。當然這樣也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犯人被抓來后就被放在領導的旁邊了,對領導的生命財產產生了威脅。我們下車后就被帶進了一間屋子里,里面鬼魂似的飄著幾個警察同志。后來我又在一張桌子后面發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就是害得我們掃了一個星期的地,給我們下戰書的家伙,當然我今天上課的時候剛剛打聽到了他的名字:何肖肖。他娘的,真是一個欠“削”的家伙。在何肖肖的旁邊依然是那個女人——大概是何肖肖他娘——她一見到我們就激動起來,擼起袖子要向我們沖來,但后來被兩個民警攔住了,于是她只得隔著桌子在那里破口大罵,從她的罵聲里大概可以知道她也是學過文言文的,而且多多少少懂點英語——文化人——也難怪罵人那么厲害。我環視了一周,發現整個屋子里都是亂糟糟的,其中在一堵墻的上面還橫著一根鋼管,幾個不良少年便被手銬拷在了上面。他們蹲在地上,一只手懸掛在鋼管上,十分可笑的樣子。然而不多時,我們也被拷在上面了。當時我和吳明正站在屋子里,不知道從那里飛來了一腳,就將我們踢到墻邊去了。“蹲下!”隨后一個民警過來將我們拷上。同那些不良少年一樣,我們也蹲在墻腳邊上,一只手掛在鋼管上,我們彼此望著,你應該知道這樣的情形是十分諷刺而十一分可笑的。我看著何肖肖和那個女人被帶到一張桌子旁邊去了,然后在民警的“指點”下填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邊填還邊往我們這邊看,不時還用一根手指指著我們。他們填完后就離開了,那個女人在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用手指往我頭上戳一下,還順便吐了一口口水,幸好我讓了一下,口水就吐到我旁邊的那個不良少年臉上。吳明見狀,哧地一聲笑了出來,而那個不良少年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他娘的一根木樁一樣。“土匪!強盜!”那個女人出去前罵了句。何肖肖他們出去后民警就把門關上了,這樣的情形讓我想到了殺人滅口。隨后那個關門的民警回到桌子后面拿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后就朝我們走來,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條皮帶。他朝我們走來,踢飛了一條擋路的凳子,然后蹲在我們面前。“你們真厲害啊!打人!”他說時皺起了鼻子,露出了兩排白牙,不停地上下點頭,像一只吃了搖頭丸的癩蛤蟆一樣。“不是我們打的,是他們打我們。”吳明在一旁解釋道。“他打你們?!他打你們?!”吳明說時,身上挨了他兩皮帶。“是他打我們的,不信去查啊!”“去查!?去查!?”說話間,我也挨了兩皮帶。“你們為什么打人?”他又問,仿佛是在戲弄我們。說時,皮帶已經劃到我的臉上了。“我們沒打人!”這一說,我們就挨了無數皮帶,只見他豪爽地朝我們腦袋和背脊上抽動著皮帶,頓時我的腦袋就如火燒一般疼起來。我看了看吳明,他的表情幾乎跟我的一樣。此時,在我旁邊的不良少年呵呵地笑了笑,一臉麻木的表情。民警見狀順手抽了他兩皮帶,可是他依然保持著微笑的狀態,似乎是對民警那兩下的蔑視和諷刺。接下來我們又挨了很多皮帶,直到我們說了很多慌后他才住了手。我深深地記住了這些傷痛。后來我和吳明都被剃光了頭,剩下的頭發就像遺孤似的殘留在腦袋上。我望著吳明的腦袋,很有一種笑的沖動,但是每當想笑的時候后背就像有針扎一樣。我們一直被掛到了晚上,到了晚上時我們才別人接出去了,那個人的出現讓我很意外,也很感動——他就是我的老爸。當時我老爸闖進了派出所里——我說他是闖進來的,而不是走進來或者跑進來的——然后指著某個民警的鼻梁讓他放人。你應該知道那個民警完全沒有按照我老爸的話照辦的意思,反而蔑視般地坐在椅子上,手抱著頭,雙腳搭在桌沿上,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然而在我老爸打了一個電話后,那個民警差點就從椅子上摔下來了——回到家后老爸告訴我那是縣長的電話。“是!是!是!”民警拿著老爸的電話,不斷地哈腰點頭,之后就把我們解開了。回到家后老爸便拿出一些藥水為我們抹上,這些動作簡直就像個女人。 或許你應該知道,自從這一連串的遭遇發生后,我們在學校里就顯得臭名昭著,老師望見我們就像望見一只很大的蟑螂一樣,同學們私底下都叫我們二流子,不過我向天發誓,我喜歡這個名字。也是從這些遭遇以后,我便產生了兩個想法:一是,我應該做個‘壞人’,二是,我們應該有個壞人的幫派,譬如斧頭幫。但是要想有一個自己的幫派是不容易的,就拿斧頭幫的老大刀疤七來說,他是在劈了幾個人頭之后才“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而我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劈過一個人頭,自然沒有“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號召力。不過你應該知道,自從我們與斧頭幫一戰后,在小城已經小有名氣了,而且加之我爸買藥粉時在黑社會上的交際,我們在小城的地位已經“赫然”與薛小虎他們平著坐了。當時薛小虎他們的勢力應該排在小城第三,但后來他們便和排行第一的“治安隊”伙同在了一起,所以現在我們的影響力便獨占了小城的第三位。當我有了這些想法后便告訴了吳明,吳明表示同意,于此,我們的“議案”得以全票通過,我們成立了新幫會,新幫會的名字叫做:城管隊。其實,“城管隊”這個名字是容易引起爭議的,每當我們對人說我們是“城管隊”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并不認為我們是黑社會,而是把我們當做了假冒城管的小鬼。其實,城管是我們所不屑于裝的,因為它比我們“城管隊”更臭名昭著,而對于“城管隊”這個名字是無可非議的,我想:“他娘的有爭議就有爭議。”我們城管隊在收進第一批人的時候是在兩個星期以后。那時我們班進來了兩個插班生,是一高一矮的生死兄弟。當他們來到我們班的時候,新班主任便把他們的位置排在了我們的前面,按照新班主任的想法,我們都是一丘之貉,所以很合適呆在一起。新來的班主任是個女人,你應該知道是那種十分兇悍的女人,是學校為了“維穩”而特地找來對付我們的。她每個星期都給我們上兩節班會課,而我們收進那兩個插班生做我們兄弟的時候正是在其中一節班會課上完以后。你應該知道那是一節像所有班會課一樣枯燥乏味的班會課。當時坐在我面前的那兩個插班生正拿著兩張電影海報在桌子底下探討研究。矮的一個拿出了一張日本電影海報,海報上面是一個裸體的女人,手被一根鐵鏈綁著,掛在了一個鐵籠子里,露出一對極具誘惑力的眼神。高的一個則拿出了一張美國(或者英國也說不定)的電影海報,海報上面同樣是個女人,但不同的是她并沒有裸體,而是有穿比基尼的,彎著腰,翹著屁股,他娘的像個“禽獸”一樣。他們彼此研究了對方的海報,然后用一種極具專業水準的語言交流起來。“日本的女人像個肉包子一樣,柔軟松弛,但很會勾引人。”矮的一個說。高的一個“嗯”了一聲,表示贊同,然后說道:“不過美國女人的肌肉十分結實,性欲十分旺盛。”假如你有在講臺上站過的話,那么你一定清楚這樣的動作在老師的眼里是清清楚楚的,而新班主任的眼神又像貓頭鷹一樣,自然對如此“大膽”的舉動無法容忍。當時她順手就把手里的一根粉筆扔了過來,但是他們兩個依然以中國特有的學者的精神研究日本女人和美國女人的差別,沒有注意到老師的粉筆落到了自己的課桌上。老師見粉筆沒有效果,于是加大了火力,把黑板擦扔過來了。黑板擦的速度極快,在空中發出簌簌的聲音。他們倆被這聲音一驚,抬頭發現一塊黑板擦正向他們飛來。高個子見狀,趕緊把頭低下來。這不低還好,這一低黑板擦就從高個子頭上越過,徑直砸在了吳明的腦袋上。吳明當時氣極了,扔下了手中的圓珠筆飛一般地沖了過去要與新班主任理論。但你應該知道在小城這樣的小地方,老師一向都是不會錯的,只要學生和老師發生爭執,人們首先就會想到犯錯的一定是學生——老師是會錯的嗎?你應該知道當時新班主任并沒有和吳明理論,而是大聲呵斥:“滾下去!”她一邊說還一邊用右手的食指指著吳明的鼻子,當時新班主任的食指和吳明的鼻子只隔了一毫米。你應該知道自從我們成立“城管隊”的時候我們就是壞人了,所以吳明并沒有按照一個好人的標準聽老師的呵斥——滾下去,而是跳將起來,沖到了講臺上。當時,新班主任見吳明沖了上來,趕緊做好了防御準備,登起馬步,雙手握緊了拳頭在胸前交叉。咋一看,新班主任也是學過武的,這下遇到吳明可謂是棋逢對手相見恨晚。吳明見狀,先是吃了一驚,想必沒有料到新班主任還有點料,于是趕緊收了腳步,向后退了一尺,左手做拳右手做掌和新班主任相對峙。所謂敵不動,我不動,這是學武者決斗時最重要的原則。他們就這樣相互對峙,大概對峙了五十八秒鐘,就在五十八秒鐘剛過去的那一剎那,新班主任倏然右手化拳為掌,徑直向吳明推去。吳明始料未及,以為老師是不會先動手打人的,所以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受了一掌,當即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徑直靠在了第一排課桌上。學武者決斗的第二條原則就是:趁勝追擊,不留后患。新班主任見吳明受了一掌,敗退一米半遠,于是“趁勝追擊”,青蛙似的從講桌后跳出來,朝吳明使出了一招降龍十八掌。眾同學被新班主任這一跳嚇得不輕,直直感慨了半響。吳明靠在課桌上,見新班主任勢不可擋,于是換勢往旁邊一閃。可沒想到新班主任在空中變換了招式,使出了一招佛山無影腳。吳明躲閃不及,當即就被踢了一腳,摔在地上。吳明趟在地上后一動不動,我心一震,以為他被打死了。新班主任見狀也臉色發白,惶恐不知所措。而班上的同學更是驚于色而惶于心,瞪圓了兩眼睛。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吳明“活”過來了,他趁新班主任分神之際,雙手撐地,使出了一招奪命剪刀腳。被這一“剪”,新班主任就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你應該知道,事后吳明就被叫到校長辦公室里去了,這是他第二次進校長辦公室。按照小城教師辦事的慣例,先是通知家長,待家長無法通知后才讓吳明掃了一個星期的地。吳明也不推遲,掃地就掃地,練武的人就是這樣的爽快。你或許能夠想到,第二天我們正在教學樓打掃走廊的時候,那兩個插班生就來找我們了。他們先是向吳明表示歉意,說吳明是因為他們才被罰的,后來他們就要求加入我們城管隊,說是仰慕我們城管隊很久了。“仰慕多久了?”我問他們倆。“從昨天開始的。”矮個子扳了扳手指:“總共一天半。”你應該知道被人仰慕的感覺是很爽的,就像郝阿福說喜歡我,我就會變得欣喜不已一樣。后來我要他們宣誓,就像以前加入少先隊員要宣誓一樣。“新成員應該向幫會表明自己的決心,牢記幫會的誓言,激發做一名城管隊成員的光榮感和責任感,增強為城管隊奮斗的信念。”我振振有詞地說,仿佛突然之間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吳明在一旁坐著,只是笑。后來他們果然宣誓了。他們異口同聲道:“我志愿加入城管隊,堅決擁護吳明和王若西的領導,遵守幫會的章程,執行幫會的決議,履行成員的義務,嚴守幫會的紀律,勤奮學習,努力工作,吃苦在先,享受在后,為城管隊事業而奮斗。”你或許能夠想到,他們當時的表情就像入少先隊員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樣的稚幼和真誠。從此以后,他們倆就成為了我們城管隊的第一批成員,因為是第一批,所以他們受到了特別的待遇。我和吳明商量了一下,分別授予他們東堂主和北堂主的稱號。高個子小名叫阿大,是東堂主,矮個子小名叫阿二,是北堂主。我不知道他們家長為什么給他們起名叫阿大阿二,但我想他們的家長一定沒有學過文言文和英語,不然他們可能就叫“莊子”和“杰瑞”。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從我們城管隊有了第一批成員以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發展到后來,其規模完全可以和斧頭幫相媲美了,也完全對得住小城第三的名頭。城管隊的成員多了以后,事情也多了,我和吳明常常為了一些瑣事忙得焦頭爛額。比如有個兄弟給高一的一個女生寫了一封信,說:“Iloveyou”。后來那個女生叫了一幫人來要把他碎尸萬段,他當時嚇得差點尿褲子,后來我們叫了一幫人過去——比她的多十倍。終于,那個高一的女生不敢再叫囂,也發誓不把我兄弟碎尸萬段,還用一個吻作為賠償——真是羨煞旁人。記得還有一次,有個兄弟在放學的時候被人打了劫——你應該知道他還小學未畢業,當時就嚇得嚎啕大哭——后來我們找到了那個打劫他的人,他被我們攔下后,說:“我舅舅是派出所的。”這不說還好,一說我心里就起了一團團的怒火。當時我一巴掌朝他的后腦勺上拍下去,他立刻就趟在了地上,然后我又踹了他幾腳,他還沒起來,我知道他是裝死的。隨后我叫人拿了一桶水來澆在他的身上,我說:“老子燒死你。”結果他立刻爬起來飛一樣地逃跑了,臨走時還匆匆忙忙地把槍走的五毛錢扔在地上。雖然我們常常忙得焦頭爛額,但你或許知道這樣的“焦頭爛額”是十分值得的:有很多人仰慕,沒有人往自己的作文本上畫烏龜,也沒有人往自己的鼻孔里塞羊子屎。幾乎是從此時起,我便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和靈魂淪落了,沒有了理想和希望,所有一切的一切,只是繼續在小城黑暗的角落里繼續淪落。
第六章 小城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小城了,但是忽然之間——仿佛只是“嗖”地一下,小城便有變成大城的跡象。人們發覺小城即將變為大城的跡象是在《城關鎮日報》上看到的。那是一個十分涼爽的早上,人們都悠閑自得——或者說無所事事地在大街小巷散漫地晃悠著。忽然之間有人尖叫了一聲——你也許能夠想到,這樣的尖叫完全是真正的尖叫,就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時發出的尖叫一樣。他之所以尖叫,是因為他在《城關鎮日報》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并不是某個高中生寫的滿分作文,也不是某個高中生考上重點大學的消息,更不是某個領導激情昂揚的演講——這些消息完全不值得他發出“helpme”一樣的尖叫聲。這篇讓他尖叫的東西,就是《城關鎮發展宣言》,我想這篇文章一定能夠讓你想起《共產主義宣言》一類的東西。只要是《宣言》就能讓人激動不已,《城關鎮發展宣言》也一樣,當小城的人們望見這么個東西后就激動不已,仿佛都吃了搖頭丸,倏然之間都對小城以及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憧憬。這篇讓人們產生了憧憬和幻想的文章是這樣寫到的:未了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為了西部的大發展,為了西部人民都奔上小康,經過國務院批準,特向城關鎮撥款20億元,以支持城關鎮的工業化和現代化建設,把城關鎮建設成為貴州省的工業重鎮,西部地區的工業重鎮……我想,人們之所以興奮大抵是因為望見了那20億才興奮的,你應該知道這樣的興奮是真正的興奮,是僅次于領導的興奮。然而我認為,光把小城“工業化”還不行,還應該把人民的精神生活也提上日程。據說上海有個叫郭敬明的,小說寫得不錯,所以我覺得不僅應該讓小城人民奔上小康,還要讓小城人民看上郭敬明的小說,讓郭敬明的思想在小城發揚光大——就像馬克思在中國發揚光大一樣——以便改造和統一小城人民的思想,一心一意謀規劃,一心一意搞發展。其實小城以前就已經“工業化”了,但是按照小城領導的理解,光有幾根煙囪還不能叫工業化,要有幾十根甚至幾百根才算工業化。自從小城將要“工業化”以后,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小城的大街小巷掛起了口號,譬如:為了城關鎮的工業化而奮斗;又如:讓工業服務人民,讓工業造福人民;還如:人人參與工業,人人參與建設。其次,是小城變得熱鬧了,就像把整條河里的魚都抓進一口熱鍋里煮一樣。最重要的一點,是老爸的煤礦廠從不死不活中“活”過來了。雖然煤礦廠恢復了昔日的輝煌,但老爸依然沒有放棄買藥粉的生意——我不理解,但我支持老爸這么干,常叔說過:“這個世界就像是一鍋豆子,只有壞的才能浮起來。” 一天晚上,吳明、我,還有阿大阿二,我們剛處理完一些幫會事務后就準備去兄弟夜總會喝酒。你應該知道這是我第二次喝酒。酒是害人的東西,但酒會讓人變得迷迷糊糊的,讓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者為什么那么干,我發誓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兄弟夜總會的存在仿佛就是劫后余生,當它周圍的房子都被拆了之后它依然“巍峨”地聳立在那里。雖然它是一棟老建筑,但比起它旁邊那臺銹跡斑斑的挖掘機來,簡直他娘的帥呆了。或許你能想到,當我們走進兄弟夜總會后,簡直就是他娘的“萬眾矚目”。那些瞧著我們的目光都是復雜多樣的,簡直和地理書上說的生物的復雜多樣性一模一樣。在兄弟夜總會的大都是一些學生和街頭小巷的無足掛齒的小混混,當我用目光凝視他們一遍之后,他們就迅速把目光移開,不敢抬頭地顧自喝酒。其實你應該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十分滑稽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想當年我也是和他們一樣的孩子,而兩個月或者兩天以后他們也或許正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望住另一雙雙無奈而可憐的眼睛。“兄弟”的一樓是大廳,二樓才是包間。我們上了二樓,然后走馬觀花似的看過每一個房間的名字,有間叫“林黛玉”,也有叫“賈寶玉”的,后來我們進了一間叫做“潘金蓮”的房間。“潘金蓮”同其他房間一樣也是黑漆漆的,只有一塊古董般地純平電視擺在里面。電視兩邊是兩個音箱,以前我聽到的如地震般的聲音就是從那些音箱里發出來的。服務員進來后用手指一戳就把電視戳啟動了,等了半天才顯示出畫面來。首先在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個叫做什么杰的,隨著林俊杰的嘴巴一動,電視機兩邊的音箱便倏然驚跳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大家好,我是雞雞……我們要了兩提啤酒后就在房間里坐下了,我問他們雞雞是誰,他們搖了搖頭。“雞雞,好有個性的名字。”阿二說道,我以為他知道雞雞是誰,但他也搖了搖頭。我又看了看電視的畫面,上面依然是那個什么杰的,卻始終沒有出現雞雞。既然不知道雞雞是誰,索性就把雞雞換掉了。吳明喜歡成龍唱的《男兒當自強》,所以就點了一首《男兒當自強》。他們要我點,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任何一個歌手或者歌曲的名字來,索性就拿了遙控亂按了一通,后來出現一個叫周杰倫的,除了眼睛小了點外,也還長得眉清目秀,而且名字也起得好,所以我就點了一首周杰倫的《七里香》。后來到了阿大阿二點歌的時候他們就爭執不休,阿大要點英文歌曲,阿二要點日文歌曲,后來經過我的協商,他們各自點了一首。我無法理解他們點的歌曲,那些歌曲聽起來就像是哼哼唧唧以及嚎叫一樣,想必除了歌手穿得少,有點符合大眾的審美觀以外,那些歌曲簡直一無是處。點完歌后,他們就開始吸煙,你知道這樣的場所是最適合吸煙的。閉塞的空間可以把所有吐出來的煙霧困住,將人們悶得昏昏欲睡。但是這樣的情況讓我很受罪,我是不吸煙的。有一次阿大問我為什么不吸煙,我說:“吸煙難受。”雖然不吸煙,但是我毫不掩飾我的罪惡——我喜歡上喝酒了。正當他們抽煙的時候我就自己拿起了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我原來是不喝酒的,所以只要有點酒精在肚子里,我的臉龐就會紅得發燙,頭腦腫脹,變得迷迷糊糊。當一個人變得迷糊后所見到的一切都會變了,就像是出現在夢里一樣。既然是在夢里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必這種“隨心所欲”吳明是深有體會的,因為他老爸就是喝了酒后隨心所欲的人。我喝了點酒后就昏昏沉沉的,加之香煙的煙霧惹得我很難受,于是我準備出去透透氣。然而我剛打開門后就和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當她撞進我懷里的時候我能夠感覺到他是一個女人。我打開了房間的燈,此時面前的這個女人清晰可見:她是一個年輕的女孩,長著一張幼稚而又具有女性特別誘惑力的臉,她雙手抱在面前,十分羞澀的樣子。你應該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女人,當時,當她撞進我懷里的時候我就十分愿意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但或許你能夠想到,我當時緊張極了,心跳得如地震一樣,所以當我碰到她的時候我立刻就縮了回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我想我是愛上她了。愛或許對于一個初中生來說是荒唐的,但他娘的老子愛就愛了,連縣長也管不著。隨后又跟著進來兩個女人,她們故作風騷地用兩根細長的手指夾著香煙,淺薄的絲襪底下悄悄地露出了肌膚的顏色,臉皮白白的,但粉底絲毫不能掩飾她們額上的皺紋,她們進門時把那個女孩推在一邊,待她們進了房間后她才慢慢地跟著進來。“小伙子們,你們需要點特別服務嘛?”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女人吐了一口煙說。阿大阿二聽到“特別服務”,立刻心花怒放,像是有人朝他們的屁股上扎了一針似的跳了起來,問道:“什么特別服務?”那個女人在沙發上坐下來了,翹起二郎腿,一雙紅紅的高跟鞋在她的腳尖上搖搖欲墜。“特別服務嘛……就是那個那個咯。”在沙發上坐著的女人邊說邊用一只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腿,從她的動作看來,有點挑逗未成年少男的嫌疑。“哪個哪個?”阿大阿二被這一挑逗口水也跟著流出來了,似乎真人比海報上的強多了。走在后面的那個女孩也跟著坐下,她依然抱著手,把頭低低的埋著。我看見她在沙發上坐下后,也跟著坐下。我想和她坐在一起,但坐下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往邊上挪了一下,和她隔著點距離。雖然隔了點距離,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溫存和呼吸。阿大阿二和那兩個女人閑聊了半天,也沒有性欲大發,于是那兩個女人見有可能“徒勞無功”后就把攻擊對象放在我和吳明身上。吳明看了看那兩個女人,話也不說就毫不留情地搖了搖頭,自顧唱歌喝酒。“小哥,你旁邊的女人喜歡嘛?”她們終于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而且已經看出我愛上了旁邊這個女孩。我看了看旁邊的那個女孩,那個女孩望了望那兩個老女人后就凝視著我。凝視著我的是一雙漂亮而柔情似水的眼睛,你應該知道那雙眼睛就像藥粉一樣地深深地把我“勾引”住了。“喜歡嘛,小哥?”那個老女人又問了一遍,但我魂不守舍的一點印象也沒有。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是在那個老女人假裝咳嗽并給那個女孩使了一個眼神以后。當時那個女孩就像收到領導的命令一樣,朝我擠過來,把身體緊緊地挨住我,一只手摟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從我的大腿撫摸下去。假如阿二享受過這種感覺,那么他一定會覺得這個女孩的技術遠遠不如日本女人的嫻熟。當時我緊張極了,也憤怒極了,我想:“我面前的這個女人怎么就會是個妓女呢?”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當時我的確憤怒了,這種憤怒并不是一般的憤怒,是兼具心痛的憤怒,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心痛,但他娘的就是痛了。“我叫絲絲,你呢?”女孩十分溫柔且微笑地問我,但她的那雙眼神滿是不情愿和無可奈何。你應該知道這樣的微笑是勉強出來的,就像薛大美要做縣長的情人就得對著縣長笑一樣,其實她的內心大概是毫不情愿的。“走開!”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喊了一聲。當我站起來后就后悔了,我看見絲絲在我的旁邊悄悄地哭了起來,我想我是傷害到她了。那兩個老女人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她們灰溜溜地走了出去,因為憤怒和不滿還把煙頭扔在房間里。絲絲緊跟在她們的后面,隨著“砰”的一下門關上后,絲絲就在我的面前消失了。原以為絲絲離開后我會高興的,但不知咋地,我的心卻越加難過起來了,這種難過并不只是因傷害了絲絲而難過,我想我是因為愛上她而難過的。絲絲走后,我喝了好多酒,幾乎把所有的啤酒一飲而盡。直到現在以前,我以為喝酒只是迷迷糊糊的好玩而已,但現在我才發覺,喝酒還有宣泄的功效。其實宣泄并不能讓人“解愁”,但是給了人們一種發泄的途徑。喝完酒后我們就離開了,當時電視機上還播放著那個叫雞雞的歌曲:“大家好,我是雞雞……”按照原計劃我們是準備玩到很晚的,但是你應該知道我的心就像馬路上的塵埃一樣,一點也興奮不起來,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我想我他娘的是掉進愛情的泥澤里了。由此可見,愛情不是什么好東西。兄弟夜總會外已經被黑暗侵襲了,只有遙遠的點點燈火還堅持“抗戰”。我們出來的時候兄弟夜總會里還留有很多人,他們正唱著現在最流行的周杰倫和雞雞的歌曲,那種嚎叫般的聲音震懾著大地——就像是地震一樣,你是知道的。從兄弟夜總會出來后需要摸索過一段沒有亮光的泥巴路才能走到大道上。當時我氣急敗壞,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朝某個地方扔去。頃刻間,石頭就到達了目的地,但頃刻間一聲慘叫就傳了出來——想必是石頭砸中人了。“真好,過來老子劈了他的腦袋!”當時我這樣想。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這樣邪惡的想法是我前所未有的。果然,那個人頃刻間就跑出來了,他一邊跑還一邊不浪費時間地破口大罵。因為夜色深沉,我完全看不出他的來向,只覺得他的速度快得驚人,仿佛剎那間就可以到達我們的跟前。這樣的速度讓我感覺到十分興奮,想必我馬上就可以劈了他的腦袋——劈腦袋真他娘的比喝酒要爽快多了。我聽見他的咒罵聲,感覺到他越來越近了,但可惜我們毫不知道他罵的是什么,只感覺是唧唧哇哇的亂成一堆。我說過他的速度是快的驚人的,幾乎就是幾秒鐘的時間,他的真身就顯現在我們面前了:長長的,亂糟糟的結成一塊一塊的頭發,胡子和頭發連在了一起,像一個頭盔一樣保護著他的腦袋,他穿著一件破西裝,連皮鞋也是破的(這樣的打扮和斧頭幫的差不多)。“不好!”我驚叫到:“是長胡子乞丐,快逃!”他們聽見“長胡子乞丐”,立刻就飛也似的逃進黑暗中了,我不知道誰跑在最前面誰跟在我旁邊。心想,吳明會武術,應該是他跑在最前面,但后來我才從他的說話聲辨出在我身邊的是吳明——夠兄弟。長胡子乞丐是常常在夜間活動的,跑起夜路來毫不含糊。當他出來后就拿著一根很長的不知什么的骨頭朝我們追來。我們只能憑借著遠處的點點燈火辨別方向,而長胡子乞丐對我們的行跡掌握得分毫不差。不知跑了多遠后,我累得要命,連氣也差點沒吸上來。趁著這個空子,長胡子乞丐就追上來了,我想我們是逃不過這一劫了,只得跟那個力大如牛的瘋子拼命。但哪知吳明靈機一動把我往旁邊一拉,在一個坑里藏了起來。我們一直望著長胡子乞丐從我們面前跑了過去,當他跑過去時一陣風就隨之刮在了我的臉上,仿佛面前經過的是一輛大貨車。后來我們就聽見前面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慘叫聲,想必是我們的東堂主和北堂主“遇害”了。這樣的情形讓我哭笑不得,哭是因為我們的東堂主和北堂主遭了殃,笑是因為堂堂小城第三大幫派——城管隊的四大元老級人物被一個瘋子追著跑。當一切歸于平靜之后我和吳明才從坑里灰溜溜地爬出來,當我們跑到前面去打探前線情況的時候,發現“戰場”已經空無一人。我心一驚,直害怕阿大阿二是被長胡子乞丐“碎尸萬段”拋尸荒野了。一直到了第二天,我的這種擔心才終結。 整個晚上我都沒有睡著,仿佛有個東西懸在心頭里沒有著落。這種感覺是我前所未有的,它讓我很煩很亂很想發脾氣,每當這樣的情緒出現的時候我的腦子里就會出現絲絲的影子,而每當想到絲絲時我又會變得很煩很亂很想發脾氣了。我完全沒有睡意,我幾乎想把整個屋子里的東西都使勁地砸在地上,但我克制住了——那只是個妓女而已,我這么想。雖然我這樣想,但我絲毫沒有戰勝自己的心靈,我的心里依然老是想著絲絲。我從床上爬了起來,趴在窗臺上。窗戶外面的百家燈火早已熄滅了,只有在夜空月色下的蒼穹中還隱隱約約地現著那幾根高高聳立著的煙囪。當真正的愛上了一個人后,你就會覺得除了和她在一起外一切都是無聊的,灰蒙蒙而沒有激情的。“深更半夜地趴在窗臺上,望著沒有絲毫風景的風景,這不是觀看風景的人瘋了,而是他將要瘋了。”我突然之間想到了這句話,簡直太他娘的經典了,即使掛在教室的墻上也不會錯。我想著,心里那股煩悶的感覺又襲上心頭,我無法解釋這種情緒的存在,更不能尋求出解決它的辦法。我把頭從窗臺上拿了下來,然后穿了一件外衣后就出門去了,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出門去,但心想,或許走走就可以把心里的煩悶都甩掉。當時已經是很深的夜了,即使是喜歡“夜游”的人也早已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當我出了門后就一陣涼風襲來,我打了一個寒噤后繼續往前走。此時的小巷已經是靜悄悄的,只有草叢里有許些爬蟲在嘰嘰叫個不休。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間我就來到1999上,此時的1999已經在忙碌了一天后“躺”下了,靜靜地做著它的美夢。1999上的路燈早已被人破壞干凈,只殘留幾只搖搖欲墜的燈泡還勉強掛在上面。那些“劫后余生”的燈泡就如這座小城一樣,像是被人們遺棄了。我沿著1999走著,走著,走著……我平時只是從1999上穿過,順著走這還是第一次。1999旁邊的房屋大多都是一些破敗了的房屋,歪歪斜斜的水泥墻壁用一根根木頭支撐著,以防著墻壁倒下來。在這里居住的人們也像是被世界遺棄了一樣,他們的忙綠和生活不會得到其他人的同情和關心,他們就像屎殼郎一樣干著為別人擦屁股的工作,但別人依然把他們踩在腳底下。他們所值以為慶的只是電視上說他們的工作是神圣的,和干總統一樣平等的時候。1999是小城最直最寬的一條大道,我曾經有個夢想,我想駕駛一輛屬于自己的摩托車飛馳在1999上,迎接空氣的來襲,迎接瘋狂的挑戰。有夢想是可貴的,但當夢想的氣球被現實無情地扎破的時候,你的靈魂就破滅了,你會像1999周圍的居民一樣僵尸般地存在并生活著。我繼續往前走著,這種種的想法使得我十分害怕,尤其是僵尸那一段。你或許能夠想到旁邊的這些房子在搖搖晃晃的路燈的照耀下就像是鬼影一般,而且你應該知道,現在除了我外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然而經過這樣種種的想法,我發覺我是真正的長大了,以前的“長大”都是荒謬滑稽的,真正的長大是靈魂的長大,而不是打娘胎里出來了好多年。一想到長大,我就覺得是應該有一個女人的時候了。雖然一個初中生想有個女人的想法是極端的,但他娘的極端就極端了,縣長也管不著。一想到女人,我就又想起了絲絲。我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大腦,好讓我不再想起那個女人,但除了那個女人外我就沒有其他的女人可想了。至此,我終于知道初戀對于一個人的重要性:無論你戀的是誰,她都會對你刻骨銘心。
第七章 第二天,我依然沒能從愛情的泥沼澤中爬出來。當你真正的愛上了一個人,那么花上一百年的時間你也不能把她忘記。這是一個陰霾的天氣,是自我打娘胎里出來后見過的最為黑暗的一天。這天,天空中密布濃厚的烏云,像狂傲的海濤巨浪般滾動翻騰。不時有雷聲從耳際穿過,震耳欲聾。這是一個恐怖的早上,呆在教室里的學生滿布恐懼之色,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新班主任也不知所措。這樣的天氣似乎是預示著世界末日的光臨。然而我依然沉寂在愛情的泥沼里,絲毫沒有感受。想必除了我之外還有人對此毫不在意。那是在下了第二節課的時候,突然有人朝教室外面喊我。我出去一看是一個傻小子,衣服破得好像是一個乞丐。但是你應該知道那那些補丁和漏洞都是他自己弄上去的,這樣做的原因大抵是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就像動物在交配的季節做出許多花哨的動作來吸引異性的關注一樣。我問他找我何事——其實當時我真想給他一耳光,因為他對我說話的口氣就像領導對下屬下命令一樣。“下戰書的。”他這么答道。“戰書!”我很驚異。他將一個信封扔在地上就準備離開了,這樣的動作就跟何肖肖的一模一樣,但是他不是何肖肖,也就大概能夠說明他不是斧頭幫派來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拿起信封時看見信封外面赫然寫著三個大字:治安隊。原來是薛小虎他們,真是他娘的。一想到薛小虎我就絲毫不能控制地想起他往我鼻孔里塞羊子屎的經歷。這下可好了,我一定要劈了他的腦袋。當時我這樣想,而且我下定了決心這么干。所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他娘的我們是黑社會,用不著信守陳規。當時那個下戰書的家伙正欲從我們的面前離開,但是倏然間就被從我身后趕來的吳明和其他幾個兄弟逮住了。吳明問我:“什么事?”“下戰書的。”我說。話罷,吳明跳將起來朝著他的屁股上就是一腳。隨后其他兄弟蜂擁上去,將他反手摁在地上——瞧這場景,簡直他娘的和警察捉賊一模一樣。他被摁在地上后,忽然間傳來了幾聲尖叫,就像猴子望見異性一樣。稍后,又傳出幾句求饒的聲音,但是我的兄弟大抵都不是宅心仁厚的人,繼續使勁揍那個家伙。這樣的揍差點就在校長出來的一剎那結束了。但校長看見他是一個無所事事的混混后就讓他們多踢他兩腳,沒想到我的兄弟們數學沒學好,一直踢了他幾十腳。 其實除了那次薛小虎把羊子屎塞進我鼻子里外,我們城管隊和他們治安隊并沒有什么怨仇,但黑社會就是這樣的:除了打架以外就無所事事了,而且必須打架,只要一不打架,幫會的名譽便會每況愈下。或許你能夠想到,今天的這次“戰役”是小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役”。那是在九點以后的晚上,小城已經完全被黑夜征服了。但是你應該知道那時的小城上空依然雷聲陣陣,黑云翻騰。決戰的地點被選在了1999上,其實選在那里的原因我是有研究過的,1999路寬且長,可以站很多人,敗了之后也可以逃得很快,若是警察聞風而來,所有幫會成員可以迅速從1999旁邊的小道上逃離。這天晚上我們幾乎召集了所有城管隊的兄弟,甚至連上次被打劫的那個小學生也來了。我問他:“你為什么要來?”他答道:“我不想被人欺負,我要劈了他們的腦袋。”吳明是個有計謀的人,在上次的斧頭幫一戰中我們小獲全勝;這次吳明依然使出了奇謀妙計。我想,假如吳明不是生在現在而是戰國的話,那么他一定可以留名史冊,說不定某一天我們還會在新班主任的早讀課上念叨:“《出師表》,作者吳明。”當時,幫會的兄弟按照吳明的指示分成了五個小股力量,一三路藏在左邊的小巷子里,二四路躲在右邊,他們手里都有很多先進的武器,比如:鋼管和裝了汽油的啤酒瓶。我、吳明,阿大阿二站在路中央,靜待治安隊的到來。當時我們手里什么武器也沒有,但是我一點也沒有心驚膽戰,反而十分期待下一刻的到來。我想我會像雷公一樣發出所有的力量,把他們每個人的腦袋都揍開花——一想到我的鼻子里被塞進羊子屎時我就十分樂意這么干。吳明是不用擔心的,他的功力完全可以消滅二十個敵人。阿大阿二自然也不用擔心,自從上次和長胡子乞丐一戰后,他們都不懼任何敵人,因為傳聞連治安隊“隊長”也懼怕長胡子乞丐三分。我們在那里等著……等著……等了半天薛小虎他們依然沒有出現——他娘的,這時代連黑社會也不守時了。當時我們就站在1999中央,不敢亂動。因為“動”是我們發起進攻的信號,只要我們一后退,旁邊的四個小分隊就會蜂擁而出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當時小城天空的雷聲響得更厲害了,閃電幾乎就從我們的頭頂上擦過,悶熱的空氣也似乎預示著一場傾盆大雨將至。幾乎是在五分鐘以后,治安隊終于出現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但他身體滾圓結實,像個吹圓的氣球——他就是傳說中的治安隊“隊長”邊三條。“邊三條”是他的外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字。在邊三條的旁邊就是薛小虎,薛小虎見我就如同見到殺父仇人一般,怒火幾乎要從鼻孔里噴出來。他們來到1999上后也不沖過來,光是在對面叫陣對罵。你應該知道對罵完全符合黑社會的風格,但是望見敵人不沖過去砍他幾下就不是黑社會的作風了。我心想,是不是我們的計劃漏了風聲,他們知道了才不敢沖過來。這樣的話我們的計劃恐怕得泡湯了。對方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一個瘦削不堪的家伙從人群中間跑出來,直沖向我們這里。后來的結果令所有人震驚,幾乎差點使整個“戰役”提前結束。當時,他向我們沖過來的時候天空正有一道閃電穿過,嚓的一聲,那道閃電擊中了他高高舉起的鋼管,當時他閃出萬道光芒,然后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無不震驚,大抵以為蒼天望見我們同類之間相互斗爭痛心不已,所有殺雞儆猴先干掉一個,好讓我們回頭是岸做回好孩子。但是政治書上的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神是不存在的,想必治安隊的人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對前面的尸體毫不在意,在邊三條“沖”的一聲令下,他們就如洪水猛獸般沖過來了。因為事發突然我們都吃了一驚,立刻就退了十幾步。然而我們這一退,他們就進入了我們的埋伏圈里。當時我們四個小分隊紛紛把手里的啤酒瓶點燃后扔出,砸在地上后迅速冒起了一團團高高的火球,火球迅速蔓延,一直蔓延到幾個治安隊隊員的身上。他們被這一燒就呱呱的叫了起來——多么天真無邪的叫聲。火勢蔓延開后就在我們之間形成了一道火墻,將敵人阻擋在了外面,然而天公不作美,只見天空猛地劃過一道閃電,發出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雨水便如瀑布一樣傾盆而下,迅速將火焰撲滅了。我們的計劃失敗了!治安隊見火焰被撲滅,迅速朝我們涌過來,即使被雷劈死的同伴的尸體也絲毫不能阻止他們前進的步伐。我們節節敗退,治安隊緊逼我們。我們沒走出多遠,嘩啦啦的冰雹就隨雨而下,迅速將我們困在了原地。只見人們踩在冰雹上就像踩在豆子上一樣不住地打滑,費了半天勁也沒跑出多遠。就在這樣的形勢下,治安隊已經趕上我們了,跑在后面的兄弟先遭了秧。我只聽見幾聲喊叫,他們就倒在了地上。你或許早該知道邊三條并不是一個吃素的家伙,他朝我們追來時就像青蛙跳一樣,速度之快恐怕非長胡子乞丐無以媲美。而且他揮動鋼管的速度就像閃電一樣,只見他在人群中像猴子一樣跳上跳下,隨即我們的兄弟就有好多倒在他的鋼管之下。剎那間,場面亂到了極點。被治安隊這一沖擊,我們的人都被沖散了,許多家伙見勢而逃,早已不見人影。忽然間,我望見了吳明,此時他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絲毫沒有逃出來的可能。恍然間,我發現我身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而邊三條正向我跳過來。我慌忙地拔腿而逃,但腳掌踩在冰雹上就不住地打滑,幾乎只是一剎那間我就摔倒在地上。當我翻身欲起時,卻望見一個人影高高地從空中躍下,雙手緊握鋼管朝我砸過來,那一鋼管正好落在我的頭上。當時我感覺頭腦一沉,便不省人事了,當我快不省人事的時候,我的腦子里唯一想著的就是絲絲,我想我再也看不見她了——當你發覺你再也看不見心愛的人時,你就會變得心灰意冷,即使對死亡也毫無恐懼……當我被邊三條擊中的時候我并沒有立刻死去,而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其實在夢里的時候我絲毫不知道這是在做夢,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實可信。那個夢仿佛是在我昏迷很久后才做的。當時我感覺到一陣刺眼的陽光照射在我的臉上,我漸漸地睜開眼睛,發現一只煞白的太陽掛在藍藍的天空上,天空中沒有一絲絲的云彩,仿佛是透明的。我聽到了水流的聲音,并不是小溪般的嘩嘩聲,而是激情澎湃的翻涌聲。這樣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耳邊,一次次的從我耳旁經過,又一次次的從我耳旁消失了。我想扭動一下我的脖子,但是它像被支架撐住了一樣動彈不得。隨后我看見一個人朝我走過來了,在刺眼的陽光下我只能看到一個黑影。我發現她蹲在我的身邊,然后用手輕撫我的臉龐。那只手是如此的細膩,像是蠶絲。她雙手撫摸著我的臉龐,然后漸漸低下頭,她的頭擋住了刺眼的陽光——我終于看清了她的面貌:她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就像春天剛解凍的小溪一樣地清純,白皙的臉就像高山上的皎雪。“絲絲!”我欲喊道。但是我發覺我除了全身不能動彈以外連聲音也發不了。此時我發現絲絲是如此的可愛,她看著我的好奇的眼睛,就像小時候的孩子望見西洋鏡一樣。她不停地撫摸著我,這樣的感覺仿佛使我的心靈匯入了愛的暖流。我仿佛聽到了遠處傳來了一陣叫喊聲,隨后絲絲就離開了。倏然間我只覺得我的心靈被掏空了,然后絕望的死水涌入我的靈魂里。望著絲絲遠去的身影,我欲哭無淚。我努力著,想讓我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但是我的肢體絲毫不受我的控制。忽然,我感覺到腦袋一陣劇烈的刺痛,我立刻從軟綿綿的地上站了起來。我終于看見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海灘,海浪發出刺耳的咆哮聲,不斷地侵擾著沙灘。然而,絲絲不見了……朋友,假如你真正愛過一個人,那么你應該知道她的離去會帶走你所有的希望和快樂。夢醒了,但我依然保留著夢里絲絲離去時的那份惆悵和失落。我仔細地打量著我現在身處的世界,我發現這里不是1999,也不是醫院,周圍除了雜草和碎石子外就什么也沒有了。忽然我聽到了一聲叫喊聲,但是我聽得不甚明白,當時我的腦袋就像喝了酒一樣的昏昏沉沉,所有聲音進到耳朵里都像一圈圈的回聲,在耳朵里回蕩。隨后我發現兩個人影站到了我的面前,他們一高一矮,然后高的那人抱著我的腦袋晃了晃。頃刻間我感覺到一陣難以言狀的刺痛從頭頂傳遍全身。被這一晃,我便有點清醒的跡象,他們的身影在我的眼睛漸漸地變得清晰。后來我終于發現他們是一個老頭和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老頭的衣服很破舊,但都干干凈凈的穿在身上。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茫然而好奇的望著我,十分可愛。再后來我便發覺我原來躺在了一張長木凳上,我的身后是一間破舊的小平房,小平房的一側堆積了很多廢鐵和塑料瓶子。接著,我跟著他們進了小平房里。進了屋子后老頭就給我喝了一碗水,當我一張口時就感覺頭皮緊繃十分痛苦。這時我才恍然記起昨天晚上一戰,腦袋上被邊三條打了一鋼管,想必是傷口使我產生了這種疼痛。“你終于醒了。”那個老頭說。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就簡易地應道:“恩。”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我知道他們是兩爺孫,爺爺叫黃程毅,孫子叫黃小能。雖然他們是爺孫,但也不是親生的。爺爺說,他以前是當兵的,打過小日本鬼子,參加過朝鮮戰爭,后來在朝鮮戰場上被炸沒了一條腿,回國以后便靠賣垃圾為生。黃小能是他在撿垃圾的時候撿回來的,當時他在垃圾堆里奄奄一息。爺爺說幸好他在部隊的時候學了點醫術,所以才把黃小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后來還為他起了個名字,就叫:黃小能。意味著他以后很難干的意思。說擺,我看了看爺爺的腿,發現他的一條腿果然不見了,只用一根木棍支撐著,但是從他剛才的行動中絲毫沒有顯示出自己是個殘疾人。爺爺是個很樂觀的人,而且和藹可親。后來他談到了我,說我們現在的年輕人都虛度時光,不珍惜生命。他說,當他看見我的時候我已經昏迷不醒了,后來他便用手推車把我推到了他的家里,給我敷了藥。見今天有太陽,所以把我放在木凳子上曬曬。他說曬太陽可以醫治很多病,當年他們在朝鮮戰場上沒有藥品而又不幸受了傷后就給太陽曬,后來都曬好了。說到“朝鮮戰場”的時候,他就給我講了他腿被炸掉的故事,他說:“那時候我們深入戰場太遠補給跟不上,所以我們只得躲在一些礦洞里。當時我們部隊和友軍部隊總共有兩百多人,我們就這樣在空洞里耗著,等待援軍的到來。但是我們完全低估了美軍的能力,我們不知道他們從何得知我們躲在礦洞里,后來他們向我們發起了進攻。當時飛機就從我們的礦洞上面飛過,然后不斷滴往洞口扔炸彈。當時形勢十分危急,假如洞口被炸毀的話我們兩百人將會完全困死在里面。但是沒人敢沖出去,因為外面不停的有炸彈墜落,出去也是必死無疑。后來,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他們邊朝天開槍邊朝洞口沖出去,但是剛出洞口幾步就灰飛煙滅了。”“那么你是怎么出來的呢?”我問。“當時我仔細地觀察那些飛機,發現他們每次飛過八架,每次過后都有一小段時間是沒有飛機飛過的,但是空間極小。不過我還是趁著那一小點的空隙跑了出去,當我跑到洞口時一顆炸彈就落了下來,剛好炸毀了洞口,同時我也被炸飛了出去。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覺我已經躺在援軍的擔架上了;少了一條腿。”爺爺講的故事精彩極了,甚至連昨晚的“戰役”也無法比擬。后來爺爺又談及到現在的年輕人,他說:“現在的年輕人絲毫不會珍惜得來不易的幸福生活,只會成天的斗毆打架。”我對這個觀點表示十分贊同:現在小城的年輕人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這里是哪里?”我問。“這里是城關鎮的垃圾填埋場。”說罷,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地從山下開來了,就像一頭耕地的水牛。爺爺說他要忙活去了,于是他走了出去指揮拖拉機將垃圾倒下,然后用一個鉤子將里面值錢的東西都給撿出來了。黃小能見到爺爺忙碌,也跟著去幫忙了。我仔細看了看這間屋子:里面的家具都很破舊,但都很整齊地擺在木制桌子上;最讓我注目的是一塊很干凈的墻壁,墻壁上整整齊齊地掛了很多獎狀,寫的都是黃小能的名字,有“三好學生”,“數學考試第一名”,“語文考試第一名”,“優秀少先隊員”……一看到這些獎狀,我似乎有一種久違而又陌生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昨天下了一場大雨的緣故吧,今天的天氣格外的晴朗,萬里碧空不見一絲云彩。因為是山上,所以微風習習,好不愜意——我想絲絲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的。不多時,爺爺他們便把那堆垃圾處理完了,他們從里面挑出了很多金屬碎片和飲料瓶子。其實假如不是爺爺催我下山的話,我一定不會想到離開這個地方的。“你下去的時候順便帶著小能,現在城里面的可以撿回來一些值錢的東西。”爺爺用當兵時的口氣指示道。遵照爺爺的指示,我帶著黃小能一起下山了,我幫他推著一輛小車子。我問他:“這輛車能裝多少東西?”“很多很多!”黃小能邊說邊用手比劃,就像比樹干有多粗一樣。后來我又問他:“你喜歡讀書嗎?”“喜歡。”“你為什么喜歡讀書呢?”“讀好書可以讓爺爺不再撿垃圾。”——多么乖巧而聽話的孩子。“那,你以后就要好好讀書,聽爺爺的話。”“嗯。”……下山的路是一條土路,經過拖拉機常年的刨蝕,路面早已現出兩條深溝了。突然,我被哐當哐當的聲音嚇了一跳,黃小能見狀哈哈哈地瞧不起般地大笑道:“傻瓜,那是火車的聲音。”“你才是傻瓜,我知道那是火車。”其實我只是在課本上看過火車,甚至都還不知道小城有火車。而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不想被一個小學生瞧不起而已。我是第一次到過這里,也是第一次聽到火車的聲音。“這火車沒有經過城關鎮,只是從這里的一個山頭路過而已,這里到城關鎮還很有一段路。”其實我開始并不理解黃小能說的“很有一段路”是什么意思,后來我才體會到了。下山的路一直走了很久,可想而知這座山的高大,終于到了平地后我以為應該是到小城的時候了,可是我依然沒有望見小城,我們是在繞過幾個山頭后才到小城的。“很有一段路”,也難怪在小城聽不見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了。我們到了小城后就分手了,我看著黃小能推著車子從一條小巷子里進去了,他的身影只及車子那么高。再往前不遠就是1999了,倏然間我又想到了昨晚的場景。想必現場已經被昨晚的傾盆大雨毀滅殆盡了,被雷劈死的家伙也大抵成了醫院停尸房的“展覽品”。我又想到了吳明,不知道他是否也成了停尸房的“展覽品”,但我希望不是這樣的。走著走著,夢醒后的惆悵與失落感又爬上心頭來了,不知不覺間,我又思念起了絲絲。
第八章 當我回到小城以后,首先就想到了絲絲,其次就想到了吳明。我不知道他在昨晚的“戰役”中怎么樣了,假如他真的成了停尸房的“展覽品”,那么我一定愧疚得要死。我想,假如吳明還安好的話他一定“藏”在家里,因為他是一個不喜歡出門的人,尤其沒有我在身邊的時候——簡直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女人。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將到吳明家的時候就老遠地聽見他們的談話聲了。我知道那些熟悉的聲音:阿大阿二還有吳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幫會里的兄弟。他們似乎在開一個聚會,我想,或者是一個非正式會議。我從草叢里悄悄地穿過去,我的聲音細小得就跟沒有發生的一樣。我天生就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我想知道他們究竟在干什么,也許正在做幫會的人事調整,比如說王若西死后位置由誰來坐?我離他們越來越近,隔著草葉可以清晰地望清楚他們的身影:他們正圍坐在一堆柴火旁,柴火堆用石頭圍住了,以免火灰逃到旁邊的草叢里,他們每人手里拿著一杯酒,是烈性的白酒,當時酒精的刺激氣味差點使我打了個噴嚏。他們正在談論著某些事,仿佛都把自己當成了領導,你一言我一語的,十分熱鬧。當時我正聽得仔細,那料到后面突然來了個人,他使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啊”了一聲,嚇了一大跳。當時所有的人都被驚住了,吳明他們大抵還以為是警察查到老窩里來了,于是趕緊過來“殺人滅口”,可那料到是王若西回來了。我的回來令他們都很驚訝,從他們驚訝的表情可以看出,仿佛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王若西而是王若西的鬼魂。吳明望見我歸來更是熱淚盈眶,就好像是他老婆離家出走后又回來了一樣。我的回來讓我體會到了“凱旋”的感覺,而他們也大抵都把我當做了英雄——也許是勞動模范。他們一邊拉我一邊拍我的肩膀,當時我連連“啊”了幾聲他們才反應過來,發現了我頭上被包扎過的傷口。“你沒事吧?”“沒事,沒事……”我說著,其實當時我的頭就像被針扎一樣。他們拉我在火堆旁邊坐下,為我講昨晚警察是怎么來的,然后如何把那具被雷劈死的尸體抬走的。他們講的東西我全都忘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看見——也或許是他們編造出來唬我高興,當做為我“接風”禮物的。談了半天后他們就向我敬酒,說我是城管隊的英雄。“不敢當,不敢當……”我連連謙恭道,也順手喝了一杯酒。酒到脖子處后就像火燒一樣,我立刻咔咔地咳了幾聲,頃刻間便感覺耳朵和臉龐一陣熾熱。為了我的歸來,吳明決定我們晚上去兄弟夜總會喝一次酒。其實與我相關的東西我都很不在意,我現在所想的只有絲絲和昨晚的事情,于是我悄悄地問吳明:“昨晚傷亡如何?”“有一個被抓去了,兩個進了醫院。”吳明說道。對于這樣的結果我是很痛心的,他們淪落到這樣的地步都是無辜的。忽而,我又想到了黃爺爺的話:“現在的年輕人都虛度時光,不珍惜生命。”這句話忽然讓我想到了生命的意義,想到我們究竟為什么活著。其實這是個糾結的問題,活了幾十年的哲學家尚且不能解釋,我一個初中生又能做什么呢?沒多久人們都散了,只有我和吳明還呆在這,記得我第一次和他呆在這里是因為他的老爸喝醉了。“你昨晚去哪了?”吳明問我。“垃圾填埋場。”“你是怎么到那里的,我記得我當時殺出重圍想去找你,但是沒有發現你,我以為你已經逃掉了。”“沒有,我也記不得當時的情況了,我只記得我挨了邊三條一鋼管后就不省人事了,至于是怎樣到垃圾填埋場的我也不知道,總之是一個叫黃程毅的老頭把我帶回去的。” 我們與幫會的兄弟分別后到了晚上才又聚在一起了,我們聚會的地點是在兄弟夜總會。兄弟夜總會亦如往日,蕭條卻生意興隆。這一晚上我喝了好多酒,酒精的作用差點使我的傷口發生了爆炸,我只覺得傷口就像心臟一樣撲通撲通地脈動。當夜也深的時候我們就喝的差不多了,我幾乎是躺著出來的,幸好在門口的亂石堆里吐了一陣才顯得有些清醒了。吳明他們也是喝得醉醺醺的,他的模樣和他老爸的如出一轍。他們歪歪斜斜的胡亂撞擊著兄弟夜總會古董般的墻壁——我真擔心他們把墻壁撞塌了——以及周圍的行人。周圍的行人望見一群酒瘋子后就迅速離開了,只是間或輪著眼睛望我們幾眼,就他娘的像是看流氓一樣。我們從兄弟夜總會出來后就進入了一條十分黑暗的小道,這條小道一直通往小城最繁華的地帶。雖然我們人多勢眾,但是每每經過這個地方,我們還是心有余悸,總擔心長胡子乞丐會突然跳出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我想乞丐也應該是講道理的,到時候我們可以跟他講道理。幸好,我們很快穿過了黑暗的小道進入了比較明亮的街道上去。今夜的天空十分明朗,除了煙囪排出的霧氣擋住了一些星星外,到處都可以望見星空的景色。小城的夜晚很多時候都要比白天要熱鬧,因為白天人們要工作,而晚上除了小偷以外都是悠閑自得的,因此一堆堆的人流就聚集在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我們彼此搭著肩膀左磕右碰地在街道上以“S”型的路線穿梭著,除了偶爾有幾個警察敵意般的輪我們幾眼外,其他人都懼怕我們似的閃避一邊,給我們讓出足夠寬的道。我們先是去了網啊網網吧,見人滿為患后就出來了,然后毫無目的地在小城里亂竄——我覺得我們就像一群臭水溝里的耗子。不知不覺間,我們便到了相會美發所的門口,此時的相會美發所亦如往日,招牌依然是幾個難看的毛筆字。“我們進去坐一下。”我提議。“好啊好啊……”人們紛紛表示同意。我以前常常來這里,但是這次來卻有些變化了,先前的燙發的藥水味早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這種香水味是只有那種濃妝艷抹想吸引男人的人才會用的,使人產生一種惡心的感覺。但我依然進去了,我發現不僅這里的氣味變了,連里面的設施也變了。原先理發的裝備都不見了,靠墻處增添了幾條沙發。此時,沙發上正躺著幾個女人,都是一些年紀不小的女人,這些女人也都完全變了,我連一個熟悉的也沒有。這時我才想到,原先的相會美發所已經完完全全成為名副其實的妓院了。既然都不理發了,我想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于是準備轉身離去了。然而此時,一個女人把我們叫住了。看她的模樣應該是這里的老鴇,因為她的長相是絲毫不能使人產生一點欲望的。“沒有合適的嗎?”她說。“沒有。”我干脆地說道,我只想馬上離開這里。“看看這個怎么樣,17歲的?”她剛說時,便把“藏”在里面的一個女人叫出來,當時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差點暈過去了,一股蘊含痛苦、幸福、憤怒的情緒涌上心頭——那個名字就是:絲絲。絲絲,一個我深愛的女孩,然而她是一個妓女。絲絲從里面出來后依舊顯得有些羞澀,雙手交叉抱在肚子前面,微微的抬起頭。她仿佛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或許只是頭上多了一塊紗布的緣故。“這個怎么樣?”老鴇吸了一口煙后挑了挑眉頭,一臉誘惑未成年少男犯罪的樣子。當時我望著絲絲一點說話的勇氣也沒有。“這個行!”搭著我肩膀的阿大突然說:“這下就看你的了,若西哥。”你應該知道我當時愣住了,大腦就像停止運轉一樣,我絲毫不能理解“看你的了”是什么意思,可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撤退了,連吳明也跟著離開了——真他娘的不夠兄弟,竟然把我一個人拋在窯子里了。“這個快餐200,包夜500。”老鴇看著我,有點催我給錢的意思。然而我依然愣在那里,絲毫沒有動靜。老鴇著急了,見我半天沒有掏錢,以為我沒錢,于是趕緊為我打了個折扣,道:“看你還是學生,可以打個折扣,快餐150,包夜400——這下可不能再少了。”我瞧著絲絲,恍然間又想起上次決絕她的場景了,“我可不能讓她再傷心了。”我想。“400,包夜。”我說。當時老鴇心花怒放,像是從自家的豬圈里挖出了古董一樣。“去外面,還是……”“外面。” 講定了價錢,確定了地點后絲絲就跟著我離開了。從女人身上得到性欲的發泄,這是禽獸;獲得心靈上的慰藉,才是愛情。絲絲緊緊跟在我的身旁,就像孤單的小鳥尋到了可以依偎的伴侶一樣。我用一只手搭在絲絲的肩膀上,緊緊地將她靠近我的身體。這是我第一次體會愛情的味道,愛情的味道是神秘而奇怪的,它會讓你的心靈如沐春光一樣的溫暖,也會讓你的靈魂經歷晴天霹靂,時而微笑時而淚水。絲絲問我:“我們要去哪里?”我想著,在我的腦海中似乎還沒有談戀愛的圣地,然而又想到那條被污染的小河。雖然小河已經蕭條了,但畢竟曾經是小伙子們談戀愛的圣地,想必去那里也是不錯的。“我帶你去一個寧靜的地方。”我湊進絲絲的耳邊說。“寧靜的地方?”絲絲好奇的望著我,“不是去賓館嗎?”“賓館?!呵呵,不是。”“嗯,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嗯。”說著,我就帶著絲絲朝著小河的地方走去了。我們穿過了繁鬧的街道,然后再經過幾條小巷就到小河邊了。此時的小河比我上一次來的時候還要蕭條,河邊的荒草已經開始枯萎了——秋天就快要到來了。小河的源頭是在一座山腳下,山就在小城的邊上,所以離我們不是很遠。我和絲絲漫游到了小河的源頭,尋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下,我依然用手摟著她的肩膀,這樣的感覺是那么的幸福,我想這就是愛吧。其實絲絲是一個很會說話的女孩,只是以前對陌生人比較隔閡罷了。我問她:“你家是哪里的。”她猶豫了會兒,說:“上海的。”“上海!”我十分驚訝,“哪你怎么來到這里的呢?”“嗯……”絲絲咬了咬嘴唇,“我是自己來的。”我沒有問絲絲,她是怎樣做起妓女這一行的,我想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必然有自己的苦衷,而我又不想讓絲絲想起她以前的傷心事。“絲絲是你的真名嗎?”我好奇地問。“嗯……”絲絲同樣咬了咬嘴唇,“不是,我真名叫小漫,張小漫。”“奧,好好聽的名字。”“是嗎?”“當然啦,我叫王若西,你說好聽嗎?”絲絲用手托著下巴,抬頭望著星空,想了想:“不好聽。”我聽見絲絲說我的名字不好聽,我就假裝很生氣的樣子。絲絲見狀以為我真的生氣了,就趕緊向我道歉,說:“我逗你呢。”“哈哈,我也是逗你的呢,我才不會生氣。”絲絲聽見我這么說就真的生氣了,用一種很可愛的“恨”的眼神瞅著我。雖然是“恨”,但我發誓我愛上這種眼神了。“你愛我嗎?”絲絲突然問我。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但我說:“愛。”話罷,絲絲又繼續托在下巴,望著明朗的星空,說著:“其實我這種人是不值得有人愛的,我就是一堆爛泥。”我聽見絲絲這么說便有些心疼了,這種心疼是莫名的,也是突然的。“可是我是真的愛你啊。”我把絲絲摟得更緊了。絲絲被我這一摟,也不排斥,反而主動靠進我的懷里。“你花了400塊錢,難道不想做點什么嗎?”絲絲依然凝視著星空。絲絲的這個問題讓我耳根忽然一陣熾熱,也同時讓我產生了一些心酸。我說:“不,我只想緊緊抱著你,陪你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對了,你為什么總望著天空呢,你喜歡星星嗎?”“嗯,喜歡。”“你為什么喜歡星星呢?”“因為星星純潔美麗,不像這個世界,這個世界骯臟透了,充滿了謊言和欺騙。”其實絲絲說得很正確,當你真正以一種理智的眼神觀察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就像一堆狗屎一樣令人作惡。絲絲說了會兒話就在我的懷里睡著了,她的樣子就像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我緊緊摟著絲絲,然后凝望著星空。星空是如此的美麗,它之所以美麗并不是因為它擁有最美的風景,而是它擁有最純潔的心靈。小城的夜漸漸地深了,小河邊的風也大了起來。絲絲在我的懷里給了我無比的溫暖,這種溫暖不僅是身體上的溫暖,更是心靈上的溫暖。朋友,假如你有孤獨或者失落的時候,請你伸出你的手將你的愛人摟進自己的懷抱,她會給你愛,給你溫暖。…………
第九章 小城的秋季比起其他的地區來總是提前的,當電視里的景色還充滿盛夏的味道的時候,小城的氣候已經陰冷下來了,到處的樹木花草都漸漸地凋敗,枯萎。關于這樣的現象,小城的先輩們是有過研究的,他們的解釋是:小城的周圍都是高山,高山仿佛是把小城和外界隔絕起來,所以小城的氣候便和外界的不同。這樣的解釋也并不是人人都贊同的,我們的地理老師就認為這樣的解釋是“放屁”,他說:“小城的樹木枯萎得早,是因為空氣和水流都被污染了。然而無論如何,小城的人們都在這個山坳里自娛自樂地生活下來,外界的一切幾乎都和這里的人們沒有任何關系。然而這樣的狀況很快就被打破了,起因還是那篇《城關鎮發展宣言》。《城關鎮發展宣言》曾經在小城引發了一場“軒然小波”,不久后這股“波”便平息了,然而這幾日,人們的生活又因為這份《宣言》變得熱鬧起來。小城的領導向來是說到做到的,就像說罰款就罰款一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為了把《城關鎮發展宣言》落到實處,小城的領導終于把一批批的企業“引”進來了。先是一批造紙企業,后來又是一批化工企業……企業一批批的進來了,幾乎把小城塞得滿滿當當的。為了小城的第二次“工業化”有個好的開始,也為了歡迎企業的紛至沓來,小城的領導決計在小城舉辦一次空前絕后的文藝匯演。我們的學校也收到節目征集的通知了,按照上級的指示:每個學校都要有一個節目,民間人士也可以報名參加;節目要反映城關鎮的先進精神文化建設,要反映城關鎮領導的艱苦努力和對城關鎮的貢獻。因為我們班是“兩基”以后拼湊起來的——按照校長的說法,我們的素質參差不齊——所以就無緣節目的征集。其實,我們是很有一些節目可以演出的。那天通知下來后,吳明我們就商量應該為小城做出我們的貢獻,我們也可以搞一個節目,后來聽說節目的任務被交給品學兼優的一班以后我們就決計自己搞一個節目。搞節目的意思有了以后,接下來的只差搞什么節目了。開始我們對節目的設想是這樣的:搞一個小品。小品在中國的地位恐怕是博大精深了,只要一有演出,幾乎全都是小品,所以搞一個小品是完全符合國情的。其實,我們城管隊里人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的,只有阿大和阿二對電影的研究頗有造詣,雖然他們研究的都是日本和美國的,但文藝的東西大抵都是一樣的,所以根據我們城管隊高層領導的“旨意”,搞小品的事就交給阿大阿二了。然而剛過了一日他們就叫苦不迭,說他們研究的東西都不具備“城關鎮的先進精神文化建設”的要求,所以小品搞不成了。雖然小品搞不成,但節目還是要有的,為小城做出應有的貢獻也是我們身為一個小城公民的義務。“既然不搞小品,我們就搞其他的得了。”我想。于是我們城管隊緊急召開了一個非正式會議,經過20分鐘的激烈討論,我們終于把節目的范圍縮小到演唱上了。說是演唱,其實也是有很多唱法的,比如合唱、獨唱,愛情的、歌頌祖國的……后來我們城管隊的高層領導又舉行了一次閉門磋商會議,終于把節目確定下來了:合唱;以反映城關鎮領導的艱苦努力和對城關鎮的貢獻為主要內容。節目確定以后,就只差具體的內容。“我們可以邊合唱邊表演,也就是演唱和小品相結合。”阿大突然產生了這樣的奇思妙想。我想,這個節目有新意,一定會在文藝演出的時候給小城人們極其深刻的印象,我想這種印象比小城的兩大幫派群毆還要深刻。“好!我當即決定。”其實當我決定的時候,應該先征詢一下吳明的意見,但是你也許知道他就像個女人一樣,對重大事情的決策毫無領導的魄力,而且我做的決定他向來都是舉雙手贊成的——假如有三只手的話,他也一定全部都舉起來。“表演我們不在行,你行嗎?”我鄭重其事地問阿大。“這個我在行,你知道全球最好的電影就是在好萊塢,也就是在美國,然而我對美國的電影最有研究了,雖然大都是些色情電影,但我想,那些色情電影也是能夠反映美國人民的精神文化建設的。”“好!”我說:“就搞演唱加小品的。”既然要演唱,唱的東西又有問題了,我們應該唱什么歌曲呢?后來我一想,既然要搞出新意,就不能唱別人的歌曲,不然就不是“新”了。后來經過我們城管隊高層的決定,為了讓所有城管隊的會員有參與的感覺,有“當家做主人”的感覺,所以讓他們每人寫一句歌詞,然后由我們領導把歌詞組織起來,成為我們演出的最終作品。我們的這一決定下達后,城管隊的會員受寵若驚,似乎都有了一種與領導平等的感覺了——多么單純的孩子,簡直和小城老百姓一模一樣。文藝匯演的時間是兩個星期以后的八號那天。由于時間緊迫,我們便把打架和收取保護費的時間推遲了,加緊節目的采集和編排工作。經過一個星期的不懈努力,我們的付出終于初有成效了。我們一共收到了八十多條歌詞,大都是這樣的:“城關鎮的領導啊,你們就像天上的太陽啊,啊!照我心。“嗷,領導!嗷,領導!你的雙手沾滿了汗水……“城關鎮的領導呀,最呀最真誠,像一彎明月呀一彎明月呀,留在群眾心。“牽著領導的大手,邁著工業化的步伐……“城關鎮的地呀,城關鎮的機器呀,沒有一處不留著領導的血呀!……”后來經過我、吳明、阿大、阿二等幾個領導本著一顆“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精神,終于篩選出一批又一批具有較高藝術水平,較高思想水平,能夠反映城關鎮領導的艱苦努力和對城關鎮的貢獻的歌詞,我們將它們組織以后就形成了我們演出的歌曲,命名為:《城關鎮領導之歌》。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一出后,全城管隊會員興奮不已,具是涕淚滿面。同時,阿大那邊也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經過阿大阿二飯不思夜不寢的艱苦奮斗,終于把小品的一部分搞出來了。然而在小品提交我和吳明審核的時候出問題了,我發現小品里的角色都是沒穿衣服的。我想,小城人民的精神文化還沒有發達到美國和日本的地步,所以不能老光著身子工作。然而不光著身子小品便不能繼續了,況且時間緊迫,恐怕沒有時間再搞出一個小品來。后來,經過我的一番思考后,我決定把里面不穿衣服的領導換成不穿衣服的農民——按照小城的“國情”,領導都是西裝革履的,只有農民能夠混到沒有衣服穿的地步。節目都確定好了,就只差表演的人和節目的編排了。表演的人是從城管隊里選出來的,是根據民主選舉產生的,但具體情況還得由我們領導決定,于是出演的人終究還是我們“內定”出來的——這大抵也是小城民主的一大特色了。既然是出去“亮相”的,所以便少不了個女人,然而一班的女生是不懈于和我們為伍的,不僅一班的不懈,就連我們班的也不懈與我們為伍——看來黑社會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然而后來我竟想起絲絲來,于是我便決計找絲絲參加我們的合唱隊。說道做到,不過我想,我應該先向老爸要點經費。自從老爸的煤礦廠再次興隆以后,老爸便成為小城的焦點人物,是小城經濟的推動者和領頭人。也是從此之后,小城的人民群眾似乎再也沒有想讓老爸掛在旗桿上暴曬幾天的想法了。其實老爸混到今天的地位是少不了縣長的幫助的,然而縣長能夠坐上一輛豪華型吉利高級轎車也是少不了老爸的“幫助”的。我組織一個合唱隊參加文藝演出的想法得到了老爸贊同,并且爽快地給了我一大把經費。我不知道那一大把具體是多少,但真的是一大把,我塞了兩個褲兜也沒有塞下。當我有了一大把經費后,我就去找絲絲。因為是白天,所以絲絲是不用上班的。當我到了相會美發所的時候,絲絲就坐在里面,然而美發所的大門是關著的,只開了一條小口。“絲絲!”我朝絲絲喊道。然而喊聲被老鴇聽見了,她幾乎是以一種看怪獸般的眼神看我:“喲,小伙子!又來了,昨晚沒爽夠。”“我爽你娘個頭!”我朝她罵到,我是不允許任何人把“爽”字用在絲絲身上的。“喲,小伙子!怎么罵人呢?”“去你娘的,我是來找絲絲的。”“快餐200,包夜500,不打折。”老鴇見我發脾氣,也氣急敗壞地說。話罷,我就從褲兜里拉出幾張一百的大鈔來扔在老鴇的身上:“包兩天。”里面的人都驚呆了,想必在她們從妓的生涯里還沒有見到過如此闊綽的顧客。其實為絲絲花再多的錢我也是愿意的,假如老爸也愿意的話我一定會立刻把絲絲娶到家里去,而不是讓她繼續留在窯子里。雖然我毫不猶豫的給了老鴇錢,但是我發誓:“過幾天,老子就來收你的保護費。”我拉著絲絲的手從屋子里出來,顯然絲絲對我的行為感到驚訝和意外。“我們是去賓館嗎?”絲絲問?“不是。”“那我們是去河邊的草叢里嗎?”絲絲又問。“不是。”“那我們去哪里?”“開會。”“開會!?”“對,開會。”我拉著絲絲飛快地從街道中間穿過,不多時就到了吳明家外面的草叢里。我們到目的地的時候,絲絲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了,軟綿綿的坐在草上,雙手向后撐著地。我喊了一聲,吳明就從家里出來了。我把我們組織合唱隊的事情講給絲絲聽了,絲絲很震驚,她說:“你們黑社會的也搞文藝嗎?”“不,我們是學生。”我說:“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我能做什么呢?”“我們合唱隊需要一個女隊員。”我說。“你們學校沒有女生嗎?”絲絲疑惑地說。“哦……”我思慮了會兒,“她們參加了另外一個合唱隊。”絲絲聽見我的邀請后并沒有拒絕,而是很痛快地同意。“我還在學校的時候最喜歡唱歌,而且夢想過當歌星呢。”絲絲說著,腦子里似乎想起了昔日美好的事情,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聽見絲絲這么說我就樂開了花,我們終于遇見了一個懂行的。后來我們把征集來的歌詞給絲絲看,絲絲連連發出感嘆,說:“看來你們黑社會也有文藝青年了,不過這些歌詞很多都不行。”我想絲絲是忘了我說過我們是學生而不是黑社會,但是那些歌詞的確是有些問題。“那怎么辦呢?”我慌忙問。“嗯……”絲絲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說:“我把里面一些寫得好的選出來,然后重新組過,不過你們原先的那首《城關鎮領導之歌》就得作廢了,不過名字倒還是可以用的。”聽見名字可以用我就欣慰了,至少這首《城關鎮領導之歌》里有點我的汗水。就這樣,絲絲就正式成為我們合唱隊的一員,后來我還讓絲絲為我們的合唱隊取一個名字,絲絲說:“就叫‘城關鎮第一合唱隊’好了。”于此,我們的城關鎮第一合唱隊正式宣告成立,絲絲任隊長,吳明任副隊長,我任第二副隊長。合唱隊的順利成立是我們城管隊的一件大事,既然是大事就當慶祝一下的。當天,我們就在那條被污染的小河邊舉行了一次空前的聚會,我們幫會里的人差不多都來了。小河邊有一塊空地,我們拾了一些柴火來后就在那里燃起了一堆篝火。有些兄弟還弄來了幾只公雞。公雞喔喔的叫著,表示對他們的偷竊行為的抗議。然而不多時,它們就停止呼吸了,雖然頑強的生命力讓它們在拔光毛后還跳了幾下,但它們終于還是歸于平靜。阿大他們找來了幾個樹丫子,然后把雞竄在一根木棍上后放在火苗上烤。雞肉很快就被升騰的柴火的黑煙熏得黑漆漆的了,幾乎使人倒了很大的胃口。然而這還是其次的,我以為沒有把雞肚子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才是最重要的。然而這一切在絲絲靠在我身上的時候便顯得毫不重要。我同樣摟著絲絲,坐在火旁看著柴火噼噼啪啪地炸出響聲后星火飛舞的樣子。一次,阿大在把一只雞竄在木棍上烤的時候,忽然一失手就把雞落在火堆里。沒想到雞落到火堆里后喔喔地叫了兩聲就從火堆里逃跑了。當時所有人都嚇壞了,以為是雞還魂。只有絲絲一人在哈哈哈的笑個不停;她的笑容是那么的可愛,那么的迷人。雞肉很快就烤好了,當阿大用小刀把雞肚子剖開的時候一股屎臭味就撲鼻而來,然而這絲毫沒有影響人們將它吃得一干二凈。我給了絲絲一只雞腿,絲絲吃了一口,然后遞給我。我瞧著絲絲,笑了笑,便咬了一口。小城的明月終于升上了天空。我們吃了雞后就開始喝酒,不知道是哪個家伙弄來了一些白酒。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白酒了,我剛喝了一點就嗆了一口,噴出來的酒差點就被前面的火星點著。絲絲在一旁看的開心極了,這樣的情景使我想到了“烽火戲諸侯”的故事,我想:“愛人的一個微笑是很珍貴的,也許你為了獲得愛人的一個微笑而把原本擁有的東西都失去了,但幾乎這樣的‘失去’是十分值得的。”絲絲說她原本是不喝酒的,后來因為“存活”的緣故,就開始喝酒了。我給了絲絲一杯白酒,絲絲一口就灌進肚子里去,我以為他是喝酒的高手,不料她的面色驟變,紅得像蘋果一樣。只是剎那間,她就趴在我的肩上朝身后的草地里嘔吐。我很意外,以為她真的很能喝才給了她一杯白酒,沒想到她的酒量比我還不行。我趕緊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以前我見有人嘔吐的時候都是這么做的,但是我不真的喝酒的是否有效。絲絲經我這一拍嘔吐得更加厲害了,然而吐完后不久她的面色又恢復到原先的模樣。——其實,喝酒真他娘的不是什么好東西,除了給人發酒瘋提供接口意外,就只有傷肝的功效。這一夜,幫會里的很多兄弟都喝醉了,亂七八糟的躺在草叢上。雖然絲絲已經嘔吐過了,但是醉意似乎還沒有全效,竟也像他們一樣睡著了。她靜靜的躺在我的懷里,一臉安詳的樣子,簡直可愛極了。我想,要是只要絲絲能夠一直這樣陪著我的話我死也值得。似乎是上天真要安排我和絲絲在一起吧,當我想到“死”的時候,意外就出現了。當時一陣風吹過,把火堆里的一些火星吹到旁邊的草叢里去。雖然是夏末秋初,但小城的大地依然十分干燥。不一會兒,火星就把那些草給點燃了。當時我正迷迷糊糊的抱著絲絲,當我望見草開始燃起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過年時人們燃放的煙火。你也許知道,我當時發出“傻”一樣的微笑。后來火勢漸漸地蔓延開了,就像洪水一樣燃到了躺著的人的身旁。我想假如不是火快要燒到我的兄弟的話,我一定不從這“煙火輝煌”的美景中清醒過來。當我清醒的時候,我差點就被嚇愣住了,當時的火勢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地向周圍蔓延。“起來,燒起來了!”我大喊道。然而除了吳明、絲絲還有其他一些不是喝得爛醉的人,大都還沉睡在夢鄉里。絲絲和吳明都被嚇住了,想必在他們的人生中還沒有望見過這么大的火。當他們醒來的時候,火焰的光芒已經將小城的上空照得明晃晃的了。吳明畢竟是吳明,他立刻放棄了用喊的方式把那些做著美夢的人叫醒。吳明跑到他們身邊,使勁用腳踢他們。他們醒來后霍然吃了一驚,以為還是在做夢。他們揉了揉眼睛——我想,要是他們繼續揉眼睛的話,那么他們完全有可能化為一堆灰燼。幸好,當他們發覺這不是夢,還是災難真正發生的時候就迅速撤離了。我們離開不久,大火就已經將小河邊的野草燒得差不多了,假如不是房屋的廢墟將它們阻止的話,我想它們就已經燒到城里去了。草的被燒,我是很愧疚的,這樣的愧疚很快就在第二天的《城關鎮日報》上見諸報端。你應該知道,《城關鎮日報》記者辦事的速度要比城關鎮警察的辦事速度快多了,當警察還沒有到事發地點(小河邊被燒的地方)檢查有沒有發現尸體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把“毀壞自然,破壞生態平衡”的評論發表在《城關鎮日報》上。《城關鎮日報》上對此發表了兩篇文章,第一篇是某某記者,她寫道:在這21世紀的世外桃源,在這人民幸福美滿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地方竟然有這樣的事發生了。就在昨天晚上,有人把城關鎮母親河燒毀了。我們聽到了“母親”的哀嚎和呼喚……第二篇是縣長寫的,說道:就在昨天晚上,我們美麗的母親河被無情的燒毀了。對于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無比沉痛。至此,我覺得我們應該讓城關鎮人民受到良好的教育,受到先進文化的熏陶。現在正直城關鎮“工業化”的時候,我們不允許也不應該允許這種事的發生。我們要統一思想,統一行動,把城關鎮建設成為貴州的工業化城市,西部地區的工業重鎮。我相信,在我們領導不懈的努力下,小城人民一定會過上無比幸福的生活…………其實,小城的領導是最會說話的了,只要說,無論什么事情最終都可以扯到人民的幸福生活上來。其實,對于統一小城人民的思想我是沒有異議的,只不過覺得領導光說不練,并沒有把看郭敬明的小說,學習郭敬明的思想提上日程。方才說過,對于小河的被燒我是十分愧疚的,然而這不僅僅是因為把小城人民的公共財產給燒沒了,還因為絲絲在此間受到了驚嚇。所謂“烽火戲諸侯”,為博愛人一笑可以生一場火,假如絲絲因此變得很開心的話,我想我應該連吳明家門前那一大片草也給燒了。其實,你應該知道當我這么說的時候我并不是十分險惡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到了第二年它們還是會重新長起來的,但是對于愛情,也許你失去了之后就再沒有獲得的機會了。朋友,假使你正擁有一個深愛的人的話,那么請你珍惜她,即使因此失去了所有,你最終也會覺得這是幸福的。
第十章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我們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編排工作。因為在我們合唱隊里只有絲絲對藝術比較專業,所以排練的工作都交給絲絲。排練的場地被選在了吳明家的門口,那里安靜而且平坦,只要將雜草鏟除干凈就和學校的操場不相上下,而且也沒有再次發生火災的隱患。搞演出就像寫小說一樣,都是不容易的事情,但是在絲絲的“專業”指導和安排下,我們很快就熟悉了表演的基本規律和技巧。絲絲將我們合唱隊按照高矮順序分成三排。因為和絲絲的私人關系,我站在了第一排的中間,那便是所謂的“領唱”——這樣的待遇就跟在城管隊當個堂主一樣。雖然我們的合唱隊有了一個女性,但似乎這樣的工作依然索然無味,除了偶爾跑來幾只烏鴉以外就很少有其他的“觀眾”光臨了。有一次,我們正按絲絲的指揮排成三隊,忽然之間從草叢里爬出一條蛇來,除了幾個人還原地不動外都嚇得魂飛魄散,跑開了。當然,吳明的老爸是這為數不多的觀眾之一,他常常喝醉酒后就坐在場地邊的一堆干草上,向我們揮手,或者為我們鼓掌,也常常被我們的表演弄得哈哈大笑——顯然,我們的表演更像是一出鬧劇。這樣的緊張排練一直持續到了文藝匯演的前一天晚上。文藝匯演的那天是小城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那天,1999的周圍被一些彩色絲帶包圍住了,里面就做了文藝匯演的場地。你應該知道1999是多么寬闊的,當鋪上紅地毯的舞臺搭在上面的時候也顯得那么的寬闊,幾乎可以同時站上二十頭水牛。舞臺的后面是很大的一塊布,不知道是誰把小城未來的照片弄上去了,還在上面印了幾排大字:熱烈歡迎各企業來城關鎮投資。舞臺的前面擺著幾排凳子,一看就是留給領導和企業家們坐的,再往后的空地才是群眾站的地方。八號的那天,幾乎所有小城的人民被動員而來,如此壯觀的場景恐怕只有第二次世界大戰才能一見。先是各級領導的小轎車排了幾排,官位不高的沒有小轎車的也把電瓶車騎出來了,夾雜在轎車之間,同樣具有有車族的特色。縣長的吉利高級豪華轎車被停在了一個顯眼的位置,當太陽一出來的時候,光芒就灑落在車身上,四處散發光芒,就像如來佛腦袋后面的光芒一樣。這天,我們很早就來搶位置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人見我們是城管隊的很快就給我們讓出了位置。位置就緊緊地跟在領導坐的凳子的后面,原本是幾個小學生搶到的,然而現在是我們的了。在上報節目的時候,我們的節目被排在了老后面,所以我們大可在臺下做半天觀眾然后再上臺去表演。十二點過的時候,文藝匯演的開幕式終于開始了。先是砰的響了一聲,人們紛紛朝臺上看,只見紛繁多彩的膠片朝天空飛去,又徐徐而落。然后臺上的幾顆大燈同時發出耀眼的光芒照射在舞臺中央。主持人上來了,主持人的裝扮驚艷群雄,讓在站的所有婦女都嫉妒不已。主持人剛一上來,阿大阿二有躲在底下嘀嘀咕咕的了,阿二說:“主持人臉皮白得跟日本女人一樣。”阿大“嗯”了一聲,說:“假如穿的衣服再少一點,把胸和肚臍露出來就更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觀了。”“完全正確!”阿二說:“如果不穿衣服的話就完全符合。”你應該知道,其實主持人完全沒有阿大他們說的那么美麗,只不過用一層粉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罷了。主持人上了臺,先是清了清嗓子——顯然,這個動作不是那么的雅觀,但是似乎很和臺下那些人的胃口——然后調整一下自己的身體,好讓自己的身體感覺到舒適和自在,并且站在舞臺的正中央。我以為她準備說話了,但是她望了望臺下,于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主持人又上來——真是掃人興致。我原以為有一個“當家的”就可以,但是成雙成對的思想似乎在小城人民的心中根深蒂固,干什么都要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簡直就像逛窯子一樣。男主持上來后也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站在女主持的身邊。“啊!”男主持發出很漫長而深沉的一聲,“美麗的城關鎮……”“啊!”女主持的這一句比剛才那一句更加漫長,“美麗的城關鎮……”接著,他們說了半天的廢話,就像揍人時還要問對方是不是愿意讓你揍一樣。雖然已是入秋,但當一大堆人擠在一起的時候你同樣會感到悶熱難當,不多一會兒,我的背脊就被濕透了。我望了望絲絲和其他兄弟,大抵除了阿大阿二和絲絲外大都沒有很大的興致聽主持人的連篇廢話。幸好,這樣的廢話在我還沒有崩潰的時候結束了。我以為該是上演節目的時候了,但當主持人宣布“請縣長上臺講話”的時候我幾乎有一種想抽人的沖動。你應該知道,連綿不絕的講話是小城領導講話的一大特色,他們一開了口就像決了堤的大壩,堵也堵不住。縣長上臺后先是向臺下鞠了一個躬——但我相信,群眾并不在鞠躬的對象里——然后從褲兜里摸出一張稿紙來,將它展開,接著他就將它念出來了。仿佛此時在縣長世界里就只有他的稿紙,連臺下的關注也不看一眼——絲絲告訴我,站在臺上的人要和觀眾有眼神的交流。如我所想,他一念就念了半天,幾乎是從太陽在正空中的時候一直念到太陽西斜的時候,就連臺下的其他領導和企業家也不耐煩了,他們不停的嗑瓜子和喝水,幾乎是想把我們小城吃干喝干。因為不耐煩的時間長了,所以我對第一個節目的到來十一分的期待,就像期待老爸拿錢給我讓我把絲絲娶回家一樣。想時,我偷偷的望了絲絲一眼。一看到絲絲,那種抑制在心里的想抽人的沖動和煩悶的感覺便消失殆盡了——愛情真是奇妙的東西,我想要是患了癌癥的人也完全可以用愛情將之治愈。現在的講話終于完了,他下臺的時候還是鞠了一個躬,但我依然堅定的相信,在他鞠躬的對象里并沒有包含我們群眾在內。我以為講話的內容會就此結束,但是我依然想錯了。接下來又有一個人站到了臺上,或許這個人的出現讓你我都很驚訝,他就是我的老爸。我說過自從老爸的煤礦廠再現輝煌的時候他就成為小城經濟的領頭羊了,現在出現在臺上毫不為過。此時臺下紛紛躁動,想必他們是在討論:以前沒有把王大貴掛在旗桿上暴曬兩天是正確的,他是我們城關鎮的領頭羊。其實,當我用“領頭羊”這個詞來形容老爸的時候我便后悔不已,因為“羊”并不是什么好東西,假如你認真將我的故事看下去的話,那么你就會知道小城以后的山羊都會產生一種吃肉的不良嗜好。老爸的出現讓我很感動,但是想必臺下的群眾大抵還不知道我這個“社會的敗類”就是王大貴的兒子。但是我光顧感動,我對老爸的發言沒有絲毫印象。其實,我當時多么想讓絲絲知道臺上的人就是我的老爸的,我想我也應該讓絲絲喊他一聲老爸。但是我沒有這么做,你應該知道我才是一個正在念初中的學生。雖然我認為我已經算是大人,但是這種“算”大抵是不能包含結婚在內的。天啊!終于輪到節目上場了。在主持人“接下來請欣賞城關鎮第一中學帶來的舞蹈《發展在呼喚》”的聲音后,一班的女生從舞臺的兩邊走到上面去。她們排成了兩排——比我們的三排差遠了。天啊!你應該知道她們的舞跳的實在是不敢恭維,我想要是絲絲指導我一上午的話我就能跳出比她們更好的舞蹈——當然,在某些“欣賞家”的眼里,女人的節目總在最好的,就像電視里老出現的什么貴州小姐,亞洲小姐一類的;不知不覺間,美女早也在“欣賞家”的眼里成為展覽品。以后的節目都不怎么樣,我想比起我們的簡直差遠了。我唯獨對一首獨唱的印象很深刻,那首歌的名字叫做《啊!江南》。當時音樂響起時就大叫了一聲:大家好,我是雞雞……其實你應該知道我之所以對這首歌深刻是因為我的雞雞這個名字很深刻。我想小城人民的精神生活已經完全可以和大城市的人相媲美——比如上海——已經發達到可以請雞雞等明星來演唱的地步了。然而結果讓我大失所望,上臺來的不是雞雞。我之所以知道他不是雞雞是因為我認識他,他是在兄弟夜總會里賣唱的一個家伙,換句話說就和古代在人家的飯桌旁拉二胡的一樣。對于這個唱《啊!江南》的家伙我也是不敢恭維的,因為他長得十分不怎么樣,就連《啊!江南》也沒有人家雞雞唱的好。很快就到我們的節目了,我們從群眾站的地方撤到了舞臺的邊上去,然后按照絲絲的安排排成了三隊。當主持人報幕說:“接下來請欣賞王若西等的大合唱:《城關鎮領導之歌》”時,我們就整整齊齊地朝臺上走去,這種感覺有點像進派出所的感覺,警察說“進去”,我就進去。其實你應該知道當我走到臺上去的時候絲毫沒有緊張,除了臺下的掌聲讓我震耳欲聾以外,我一切處之泰然。我上了臺后很快就在絲絲的眼神的指示下找到了舞臺正中央的位置,其他人都向我靠齊。此時,我恍然間有了一種站在講臺上的感覺,我發覺臺下人的小動作歷歷在目:有的人在嗑瓜子,有的正在交頭接耳的討論,有的正搖頭晃腦地看著周圍其他搖頭晃腦的人,有的傻瓜似的向我們揮手致意——或者說是想朝坐著的人的后腦勺上扇兩巴掌也說不定……表演開始了,絲絲擔任我們的指揮。此時,阿大阿二們的小品也同時開始。其實用“小品”這個詞來形容阿大阿二們的表演是完全不專業的,他們的表演充其量只是一些動作語言罷了,都是為了配合我們的合唱而存在的,按照絲絲的說法,這個叫做“歌舞”。想到“歌舞”,我忽而又想到了“歌舞升平”這個成語,想必小城人民群眾的生活已經發達到可以“歌舞升平”的地步了。我們的一切表演都是按照原先的排練來的,就像學生做題目一樣,只要往腦子里安一個答案,遇到題目時直接寫上去就行了——我們把這種東西叫做死記硬背。其實我們的表演也是死記硬背出來的。當絲絲的雙手向下一擺時,我們就齊聲唱到:“在這和平的小城,有我們辛勤的領導,領導啊領導,帶領我們走上幸福的大道。”此時,沒有穿衣服的阿大阿二正扛著鋤頭望著幾個其他兄弟裝扮的西裝革履的領導向他們走來。“嗷,領導!嗷,領導!”我們依然繼續唱道:“你的雙手沾滿了汗水,沾滿了汗……汗水。”此時阿大阿二和領導們深情,激動地擁抱在一起,阿大還拿出一塊十分潔白干凈的手巾給領導擦汗。“我們紅領巾,要向領導們學習,為了祖國,為了家園,為了城關鎮,我們要牽著領導的大手,邁著工業化的步伐……”我們的歌曲就此結束,阿大阿二他們扛著鋤頭拉著領導的手向臺下走去了。最終,我們的表演就此結束。我們依然按照絲絲的指示,一排一排的朝臺下走去了。從雷動的掌聲中,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節目是如此的大獲成功。我們下臺后依然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觀看完了接下來的表演。在我所能接觸到絲絲的日子中,今天應該是她最開心的一天了。她一直笑容滿面,開心的樣子就像一個孩子得到一顆花生糖的獎勵一樣。文藝匯演一直持續到了傍晚的時候,那時候整個1999上依然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連回家的山羊也被堵在了1999上,不斷地發出咩咩咩的慘叫聲。當然,現在的山羊還不知道它們以后會變為食肉動物,要是現在知道的話,它們一定不會發出咩咩咩的慘叫聲了,而是哈哈哈的大笑——我想,當山羊進化到可以吃肉的時候也許會發出哈哈哈的笑聲的。在文藝匯演臨將結束的時候,小城的領導舉行了小城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次剪彩儀式,參加剪彩的是一家化工公司。按照一些博學多才的人(比如我們的地理老師)的說法,這家化工廠就像生成毒藥一樣,很快就可以把城關鎮毀滅了。在領導的眼里,這樣的言論自然是危言聳聽,制造社會不良輿論和危害社會穩定的。為了慶祝演出成功,我們依然去兄弟夜總會喝酒去。到夜總會的時候,我們又見到了那個唱《啊!江南》的雞雞。他見到了我們,向我們打了個招呼:“好啊,你們今天的表現很不錯,很多人都為你們鼓掌。”“謝謝。”我說:“其實你唱得比我們好多了。”后來他說要為我們唱一首,我連忙婉謝。這個晚上,大抵是我最痛快的一個晚上之一,我一直想是不是因為我為小城做出了貢獻才感覺痛快的,后來我想通了后發覺不是,黑社會終究是黑社會的,即使干了好事也還是黑社會——我想,這大抵也是小城特有的文化之一。而我之所以痛快,是因為望見絲絲高興了,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高興,是一種最純真的高興。今晚絲絲喝了很多酒,我原以為酒可以用來“消愁”,沒想到心情好過了頭后也可以用酒來“消一消”的。絲絲喝了酒后就一直躺在我的懷里,你應該知道深愛的人躺在自己的懷里是什么感受了,即使她正哇哇的大吐,你也不愿意將她從自己的懷里放下。愛一個人就將她緊緊的抱在懷里,假如你松開手的話或許就再也沒有將她擁入懷抱的機會。我們喝好酒后就離開了。絲絲已經完全的沉醉,軟綿綿的趴在我的身上,一動不動。我想她是不能回相會美發所,而且我再也不想絲絲回到那個地方去。每當我想到絲絲的處境時,我就暗暗發誓,我一定要找好多好多的錢將絲絲娶回家去。于是我也暗自發誓,我要收好多好多的保護費,首先就要收相會美發所的。收保護費的想法暫且告一段落,先把絲絲弄回家去才是真的。其實,你應該知道弄一個女人回家去是很糟糕的。你試想一下,當一個家長望見自己正在念初中的孩子將一個醉醺醺的女人背進自己的臥室的時候是怎么樣的一副情景,我想這是不用多說的。——但是,他娘的!背就背了,連老爸也管不著。你應該知道愛情的魔力是偉大的,它甚至可以讓你造自己家長的反。即使是初中生也無所謂,他娘的誰規定初中時不能有愛情的。況且我還是“兩基”來的,連校長也管不著。當我們出來的時候,除了我以外的人都醉醺醺的,畢竟我是有事在身的人。雖然我有事,但是其他人似乎并不理會我事的重要性,他們出來門后就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朝著黑暗深處扔去,想把長胡子乞丐引出來——真他娘的,瘋了!果然,石頭到時,黑暗里便發出啊啊的幾聲。這一聲響,他們就拔腿而逃了,而我背著絲絲就像蝸牛爬一樣。我想要是我再快一點的話,絲絲一定從我的背上摔下來的,而我一定得保護好絲絲。正當我這么想的時候,長胡子乞丐就飛也似的跑出來了,我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想找個地方趕緊藏起來,但是周圍出來一堆堆的廢轉頭外就只有一些不能藏人的野草。此時,吳明也離我而去了,他喝醉了酒后就變得跟他老爸一樣的瘋狂,連兄弟被扔在了狼窩里也不知道。如你所知,我們很快就被長胡子乞丐追上了。他大抵只是嗖地一下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手里拿著一根很長的骨頭,根據生物書上講的,這么大的骨頭想必只有恐龍才有。他盯盯的凝視著我們,眼神很好奇,很讓人害怕。我趕緊轉了一小步,讓絲絲完全藏在我的身后,即使他要打人也先打著我,假如他要對絲絲動手的話我一定和他拼命,我會像一匹狼一樣,絲絲的咬住他的脖子。但是他只是好奇地望著我們,眼珠子一動不動,右手里的骨頭高高的舉著也一動不動。至此,我以為長胡子并不是一個輕易動手的人,我想我應該跟他講道理。但是剎那間,我便把這種和平相處的念頭打消。長胡子乞丐突然張大了嘴巴,大叫一聲:“啊——”當時一股惡臭的氣味立刻涌進我的鼻子里,加之酒精的作用,我想我馬上就會吐出來。我想我死定了,他一定會用那根恐龍的骨頭將我的腦殼敲碎。但是,我想即使是在絕望的時候也應該試一試曾經想過的辦法——沒有試過,誰也不知道行不行——于是我準備跟他講道理,我的腦子里頓時產生了千萬條讓他不適用暴力的理由,比如:打人是犯法的;好孩子是不打人的;你不打我我就給你棒棒糖吃……但是我覺得這些想法是那么的幼稚、荒唐而可笑,于是我對他說了一句最干脆最具有原則性的話:“打你的人那邊去了。”說著,我順手指向吳明他們逃走的方向。沒想到這一招果然奏效,長胡子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嗖地一下消失了。自此,我終于知道瘋子比正常人講理多了——當然絲絲除外。經過這一次“磨難”,我終于感受到保護自己愛的人的重要性了。沒有人希望自己愛的人受到傷害,假如敵人朝你的愛人伸出利刃的話,你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身體擋在她的前面。我想,這就是愛情吧——也難怪懂愛的人都死得早。經過漫長的長途跋涉,我終于將絲絲背到家里去了。當時夜已經很深,我想即使老爸在的話也早已睡了,即使沒睡被他望見了那也無所謂——老爸也管不著。我將絲絲背進房間后,就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在床上,為她蓋上被子。之后,我便一個人靜靜地趴在窗臺上觀看外面的風景。今夜的夜空十分明朗,對面的煙霧清晰可見,只是不像以前那樣直了,被風吹成了“S”型。我記得,當我開始從這里向外面看的時候,自己是怎么的孤獨和無奈,常常成為薛小虎實現人生理想的最佳對象。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變的速度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仿佛只是嗖地一下。忽而,我又想起了常叔說的那句話:世界就像一鍋豆子,只有壞的才能浮起來。我回頭望了望絲絲,心想:“我也是有女人的人了,是大人了,我不能再讓人欺負,也不再讓自己愛的人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