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我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現已經遲到了,鬧鐘早已在桌子上跳了半天,但是我對此一點感覺也沒有,睡得就像吃了迷藥的一樣。
我還沒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當出了大門時我才發覺臉還沒有洗,但這一切都顧不上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學校里,想必這樣的速度是除了昨晚以外都從不能見到的。
當時學校已經上課了,到處都可以聽見讀文言文和念英語單詞的聲音。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學英語,我以為中國人是大可不必學英語的,即使要學,只要那些需要用英語的人學就行了,因為抗鋤頭種地是不用說一句“oh my god”的。
我走到教室門口時,發現語 文 老師已經呆在里面了。當時他正端坐在黑板面前的一張凳子上,就像看著一群勞改犯在下面干活一樣。我想,要是我突然跑進去的話一定會被他望見的,而站在外面也難免被校長發現,到時候恐怕就又要掃一個星期的地了。想罷,索性就走著進去。
的確,當我想著走進去的時候我就已經走進去了,語 文 老師在上面望著我,從眼鏡里面露出的一雙眼睛盯盯的看著我,就像看著碗里的一只長腳蚊子一樣。
我自顧走到座位上,然 后瞧了 老師一眼后就坐下了,當時全班同學哄然大笑起來,只有語 文 老師坐在上面揮然不動。
被這一笑,我便有些不自在,想拿本書出來應付一下,但是我從桌箱里面一摸,空空如也,我才記起我忘記背書包了。
此時坐在后面的吳明推了推我,然后把一本語文書遞給我,我趕緊把書擺在桌子上,念了起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SPAN>
然而又是一陣哄然大笑,原來當時讀的不是《關雎》,而是《登黃鶴樓》,你應該知道我最恨的就是這篇文章了。
語 文 老師把眼鏡從鼻梁上拉了下來,瞅了我一眼,于是我趕緊把課本翻到了《登黃鶴樓》,跟著念了起來。
小城畢竟是小城,只要有什么事總會在一天之內傳個遍。那么你就應該知道,昨天的事已經人人皆知了,甚至連一向閉目塞聽的警察同志也聞風趕來,當然當他們趕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也就是現在。
當時我們剛下了第二節課,剛一下課他們就進來了,帶頭的是學校的校長,校長一進門就問:“王若西和吳明在嗎?”
當時我以為只有校長而已,所以豪爽地舉起手來,應道:“在。”
“出來一下。”
我毫不猶豫地出去了,吳明也一樣。但是當我們出去的時候才發覺是警察同志找上門來了。當時他們都職業性而習慣性地躲在墻后面,一看到我們就立刻沖了過來。我想,假如我們已經滿18歲的話,那么他們一定會朝我們的腦袋上敲幾下,以顯得他們是警察的。
我們出來后,他們就讓我們跟著他們走。你知道小 時候 老師就讓我們聽警察叔叔的話,所以我們就老老實實的跟著,一直跟到上了車為止。你應該知道,那是真正的警車,一點山寨的嫌疑也沒有。小時候我就一直想,想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當然目的并不是為了找一個好看愛錢的老婆,而是我喜歡速度的感覺,我喜歡飛一般地沖到某個地方去。當然,那個地方并不是派出所,而是小城之外的某個地方,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地方。
汽車發動了,發動機顫抖的感覺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我們就這樣被拉到了派出所里,這種拉人的感覺就有點像拉豬的感覺。
城關鎮派出所是小城唯一一個派出所,因為是“唯一”所以就被建在縣政府旁邊了。因為這樣距離領導近,當領導發生意外的時候可以隨時出動,解救領導于水火之中。當然這樣也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犯人被抓來后就被放在領導的旁邊了,對領導的生命財產產生了威脅。
我們下車后就被帶進了一間屋子里,里面鬼魂似的飄著幾個警察同志。后來我又在一張桌子后面發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就是害得我們掃了一個星期的地,給我們下戰書的家伙,當然我今天上課的時候剛剛打聽到了他的名字:何肖肖。
他娘的,真是一個欠“削”的家伙。
在何肖肖的旁邊依然是那個女人——大概是何肖肖他娘——她一見到我們就激動起來,擼起袖子要向我們沖來,但后來被兩個民警攔住了,于是她只得隔著桌子在那里破口大罵,從她的罵聲里大概可以知道她也是學過文言文的,而且多多少少懂點英語——文化人——也難怪罵人那么厲害。
我環視了一周,發現整個屋子里都是亂糟糟的,其中在一堵墻的上面還橫著一根鋼管,幾個不良少年便被手銬拷在了上面。他們蹲在地上,一只手懸掛在鋼管上,十分可笑的樣子。然而不多時,我們也被拷在上面了。當時我和吳明正站在屋子里,不知道從那里飛來了一腳,就將我們踢到墻邊去了。
“蹲下!”
隨后一個民警過來將我們拷上。同那些不良少年一樣,我們也蹲在墻腳邊上,一只手掛在鋼管上,我們彼此望著,你應該知道這樣的情形是十分諷刺而十一分可笑的。
我看著何肖肖和那個女人被帶到一張桌子旁邊去了,然后在民警的“指點”下填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邊填還邊往我們這邊看,不時還用一根手指指著我們。
他們填完后就離開了,那個女人在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用手指往我頭上戳一下,還順便吐了一口口水,幸好我讓了一下,口水就吐到我旁邊的那個不良少年臉上。吳明見狀,哧地一聲笑了出來,而那個不良少年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他娘的一根木樁一樣。
“土匪!強盜!”那個女人出去前罵了句。
何肖肖他們出去后民警就把門關上了,這樣的情形讓我想到了殺人滅口。
隨后那個關門的民警回到桌子后面拿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后就朝我們走來,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條皮帶。
他朝我們走來,踢飛了一條擋路的凳子,然后蹲在我們面前。
“你們真厲害??!打人!”他說時皺起了鼻子,露出了兩排白牙,不停地上下點頭,像一只吃了搖頭丸的癩蛤蟆一樣。
“不是我們打的,是他們打我們?!眳敲髟谝慌越忉尩?。
“他打你們?!他打你們?!”
吳明說時,身上挨了他兩皮帶。
“是他打我們的,不信去查啊!”
“去查???去查???”
說話間,我也挨了兩皮帶。
“你們為什么打人?”他又問,仿佛是在戲弄我們。
說時,皮帶已經劃到我的臉上了。
“我們沒打人!”
這一說,我們就挨了無數皮帶,只見他豪爽地朝我們腦袋和背脊上抽動著皮帶,頓時我的腦袋就如火燒一般疼起來。我看了看吳明,他的表情幾乎跟我的一樣。
此時,在我旁邊的不良少年呵呵地笑了笑,一臉麻木的表情。民警見狀順手抽了他兩皮帶,可是他依然保持著微笑的狀態,似乎是對民警那兩下的蔑視和諷刺。
接下來我們又挨了很多皮帶,直到我們說了很多慌后他才住了手。
我深深地記住了這些傷痛。
后來我和吳明都被剃光了頭,剩下的頭發就像遺孤似的殘留在腦袋上。我望著吳明的腦袋,很有一種笑的沖動,但是每當想笑的時候后背就像有針扎一樣。
我們一直被掛到了晚上,到了晚上時我們才別人接出去了,那個人的出現讓我很意外,也很感動——他就是我的老爸。
當時我老爸闖進了派出所里——我說他是闖進來的,而不是走進來或者跑進來的——然后指著某個民警的鼻梁讓他放人。你應該知道那個民警完全沒有按照我老爸的話照辦的意思,反而蔑視般地坐在椅子上,手抱著頭,雙腳搭在桌沿上,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然而在我老爸打了一個電話后,那個民警差點就從椅子上摔下來了——回到家后老爸告訴我那是縣長的電話。
“是!是!是!”民警拿著老爸的電話,不斷地哈腰點頭,之后就把我們解開了。
回到家后老爸便拿出一些藥水為我們抹上,這些動作簡直就像個女人。
或許你應該知道,自從這一連串的遭遇發生后,我們在學校里就顯得臭名昭著,老師望見我們就像望見一只很大的蟑螂一樣,同學們私底下都叫我們二流子,不過我向天發誓,我喜歡這個名字。
也是從這些遭遇以后,我便產生了兩個想法:一是,我應該做個‘壞人’,二是,我們應該有個壞人的幫派,譬如斧頭幫。但是要想有一個自己的幫派是不容易的,就拿斧頭幫的老大刀疤七來說,他是在劈了幾個人頭之后才“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而我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劈過一個人頭,自然沒有“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號召力。
不過你應該知道,自從我們與斧頭幫一戰后,在小城已經小有名氣了,而且加之我爸買藥粉時在黑社會上的交際,我們在小城的地位已經“赫然”與薛小虎他們平著坐了。當時薛小虎他們的勢力應該排在小城第三,但后來他們便和排行第一的“治安隊”伙同在了一起,所以現在我們的影響力便獨占了小城的第三位。
當我有了這些想法后便告訴了吳明,吳明表示同意,于此,我們的“議案”得以全票通過,我們成立了新幫會,新幫會的名字叫做:城管隊。
其實,“城管隊”這個名字是容易引起爭議的,每當我們對人說我們是“城管隊”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并不認為我們是黑社會,而是把我們當做了假冒城管的小鬼。其實,城管是我們所不屑于裝的,因為它比我們“城管隊”更臭名昭著,而對于“城管隊”這個名字是無可非議的,我想:“他娘的有爭議就有爭議?!?/SPAN>
我們城管隊在收進第一批人的時候是在兩個星期以后。
那時我們班進來了兩個插班生,是一高一矮的生死兄弟。當他們來到我們班的時候,新班主任便把他們的位置排在了我們的前面,按照新班主任的想法,我們都是一丘之貉,所以很合適呆在一起。
新來的班主任是個女人,你應該知道是那種十分兇悍的女人,是學校為了“維穩”而特地找來對付我們的。她每個星期都給我們上兩節班會課,而我們收進那兩個插班生做我們兄弟的時候正是在其中一節班會課上完以后。
你應該知道那是一節像所有班會課一樣枯燥乏味的班會課。當時坐在我面前的那兩個插班生正拿著兩張電影海報在桌子底下探討研究。矮的一個拿出了一張日本電影海報,海報上面是一個裸體的女人,手被一根鐵鏈綁著,掛在了一個鐵籠子里,露出一對極具誘惑力的眼神。高的一個則拿出了一張美國(或者英國也說不定)的電影海報,海報上面同樣是個女人,但不同的是她并沒有裸體,而是有穿比基尼的,彎著腰,翹著屁股,他娘的像個“禽獸”一樣。
他們彼此研究了對方的海報,然后用一種極具專業水準的語言交流起來。
“日本的女人像個肉包子一樣,柔軟松弛,但很會勾引人。”矮的一個說。
高的一個“嗯”了一聲,表示贊同,然后說道:“不過美國女人的肌肉十分結實,性欲十分旺盛。”
假如你有在講臺上站過的話,那么你一定清楚這樣的動作在老師的眼里是清清楚楚的,而新班主任的眼神又像貓頭鷹一樣,自然對如此“大膽”的舉動無法容忍。當時她順手就把手里的一根粉筆扔了過來,但是他們兩個依然以中國特有的學者的精神研究日本女人和美國女人的差別,沒有注意到老師的粉筆落到了自己的課桌上。老師見粉筆沒有效果,于是加大了火力,把黑板擦扔過來了。黑板擦的速度極快,在空中發出簌簌的聲音。他們倆被這聲音一驚,抬頭發現一塊黑板擦正向他們飛來。高個子見狀,趕緊把頭低下來。這不低還好,這一低黑板擦就從高個子頭上越過,徑直砸在了吳明的腦袋上。吳明當時氣極了,扔下了手中的圓珠筆飛一般地沖了過去要與新班主任理論。但你應該知道在小城這樣的小地方,老師一向都是不會錯的,只要學生 和 老師發生爭執,人們首先就會想到犯錯的一定是學生——老師是會錯的嗎?
你應該知道當時新班主任并沒有和吳明理論,而是大聲呵斥:
“滾下去!”
她一邊說還一邊用右手的食指指著吳明的鼻子,當時新班主任的食指和吳明的鼻子只隔了 一毫米 。
你應該知道自從我們成立“城管隊”的時候我們就是壞人了,所以吳明并沒有按照一個好人的標準聽老師的呵斥——滾下去,而是跳將起來,沖到了講臺上。
當時,新班主任見吳明沖了上來,趕緊做好了防御準備,登起馬步,雙手握緊了拳頭在胸前交叉。
咋一看,新班主任也是學過武的,這下遇到吳明可謂是棋逢對手相見恨晚。
吳明見狀,先是吃了一驚,想必沒有料到新班主任還有點料,于是趕緊收了腳步,向后退了一尺,左手做拳右手做掌和新班主任相對峙。
所謂敵不動,我不動,這是學武者決斗時最重要的原則。
他們就這樣相互對峙,大概對峙了五十八秒鐘,就在五十八秒鐘剛過去的那一剎那,新班主任倏然右手化拳為掌,徑直向吳明推去。
吳明始料未及,以為老師是不會先動手打人的,所以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受了一掌,當即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徑直靠在了第一排課桌上。
學武者決斗的第二條原則就是:趁勝追擊,不留后患。
新班主任見吳明受了一掌,敗退一米半遠,于是“趁勝追擊”,青蛙似的從講桌后跳出來,朝吳明使出了一招降龍十八掌。
眾同學被新班主任這一跳嚇得不輕,直直感慨了半響。
吳明靠在課桌上,見新班主任勢不可擋,于是換勢往旁邊一閃。可沒想到新班主任在空中變換了招式,使出了一招佛山無影腳。吳明躲閃不及,當即就被踢了一腳,摔在地上。
吳明趟在地上后一動不動,我心一震,以為他被打死了。新班主任見狀也臉色發白,惶恐不知所措。而班上的同學更是驚于色而惶于心,瞪圓了兩眼睛。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吳明“活”過來了,他趁新班主任分神之際,雙手撐地,使出了一招奪命剪刀腳。被這一“剪”,新班主任就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你應該知道,事后吳明就被叫到校長辦公室里去了,這是他第二次進校長辦公室。按照小城教師辦事的慣例,先是通知家長,待家長無法通知后才讓吳明掃了一個星期的地。
吳明也不推遲,掃地就掃地,練武的人就是這樣的爽快。
你或許能夠想到,第二天我們正在教學樓打掃走廊的時候,那兩個插班生就來找我們了。他們先是向吳明表示歉意,說吳明是因為他們才被罰的,后來他們就要求加入我們城管隊,說是仰慕我們城管隊很久了。
“仰慕多久了?”我問他們倆。
“從昨天開始的?!卑珎€子扳了扳手指:“總共一天半。”
你應該知道被人仰慕的感覺是很爽的,就像郝阿福說喜歡我,我就會變得欣喜不已一樣。
后來我要他們宣誓,就像以前加入少先隊員要宣誓一樣。
“新成員應該向幫會表明自己的決心,牢記幫會的誓言,激發做一名城管隊成員的光榮感和責任感,增強為城管隊奮斗的信念?!蔽艺裾裼性~地說,仿佛突然之間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吳明在一旁坐著,只是笑。
后來他們果然宣誓了。
他們異口同聲道:“我志愿加入城管隊,堅決擁護吳明和王若西的領導,遵守幫會的章程,執行幫會的決議,履行成員的義務,嚴守幫會的紀律,勤奮學習,努力工作,吃苦在先,享受在后,為城管隊事業而奮斗。”
你或許能夠想到,他們當時的表情就像入少先隊員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樣的稚幼和真誠。
從此以后,他們倆就成為了我們城管隊的第一批成員,因為是第一批,所以他們受到了特別的待遇。我和吳明商量了一下,分別授予他們東堂主和北堂主的稱號。高個子小名叫阿大,是東堂主,矮個子小名叫阿二,是北堂主。
我不知道他們家長為什么給他們起名叫阿大阿二,但我想他們的家長一定沒有學過文言文和英語,不然他們可能就叫“莊子”和“杰瑞”。
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從我們城管隊有了第一批成員以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發展到后來,其規模完全可以和斧頭幫相媲美了,也完全對得住小城第三的名頭。
城管隊的成員多了以后,事情也多了,我和吳明常常為了一些瑣事忙得焦頭爛額。比如有個兄弟給高一的一個女生寫了一封信,說:“I love you”。后來那個女生叫了一幫人來要把他碎尸萬段,他當時嚇得差點尿褲子,后來我們叫了一幫人過去——比她的多十倍。終于,那個高一的女生不敢再叫囂,也發誓不把我兄弟碎尸萬段,還用一個吻作為賠償——真是羨煞旁人。
記得還有一次,有個兄弟在放學的時候被人打了劫——你應該知道他還小學未畢業,當時就嚇得嚎啕大哭——后來我們找到了那個打劫他的人,他被我們攔下后,說:“我舅舅是派出所的?!边@不說還好,一說我心里就起了一團團的怒火。當時我一巴掌朝他的后腦勺上拍下去,他立刻就趟在了地上,然后我又踹了他幾腳,他還沒起來,我知道他是裝死的。隨后我叫人拿了一桶水來澆在他的身上,我說:“老子燒死你。”結果他立刻爬起來飛一樣地逃跑了,臨走時還匆匆忙忙地把槍走的五毛錢扔在地上。
雖然我們常常忙得焦頭爛額,但你或許知道這樣的“焦頭爛額”是十分值得的:有很多人仰慕,沒有人往自己的作文本上畫烏龜,也沒有人往自己的鼻孔里塞羊子屎。
幾乎是從此時起,我便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和靈魂淪落了,沒有了理想和希望,所有一切的一切,只是繼續在小城黑暗的角落里繼續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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