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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云淡風輕的日子,一群剛被高考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年輕人,在這片舒適的大自然中,又恢復了朝氣蓬勃的生機,正盡情享受這不可多得的暢快。“快啊!咱們都到山頂了,后面的——男——生——太爛了!”璇站在高處,叉著腰,對準落在后面的幾個男孩放著嗓子喊。在她身后的雅只是抿嘴笑了笑。那幫男生背著沉沉的行李,喘著粗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停了下來。“走!咱倆先去偵察一下這兒的狀況,別等他們三個了。”璇說著就拉起雅的手要走。雅回頭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樣子。璇立刻心領神會:“哦,又心疼你那‘小太陽’了?舍不得他背這么重的東西吧?”雅被說得不好意思了,一朵紅暈飛上臉頰:“瞧你說的,子虛烏有的事。”語氣卻分明是輕柔的,目光早已寸步不離“那個人”了。三個男生開始在搭帳篷了,兩個女孩也幫不上忙,就站在遠處看著。“怎么樣?你不打算跟俊說嗎?我看他早猜出來了,你們倆三年的同桌,朝夕相處,他再笨也不可能察覺不出來。”璇很肯定地說。雅只是看著在遠處忙碌的俊,看著他健碩頎長的身軀,看著他古銅色的膚色,看著他燦若冬陽的笑容,聽見璇這么說卻有些失落,“我寧愿把它當作一份美好的期待,永遠留在心底。他早察覺了,只是不愿意接受我,所以一直都沒有說破。”“可是,可是現在都畢業了,就要各奔東西,無論如何,你都應該向他表明啊!再說了,過些日子他就要去美國打籃球了,天各一方,你想見面都難了!”璇著急了。“他那么熱愛籃球,去那里對他有好處,況且他的父母在那兒,不是我說想留他就能留下的。再說了,下個月我也要去德國做手術,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你知道我盼了很久,終于可以把它徹底治好。往后,我還可以在那邊過新的生活。”雖然心有不舍,但是雅對未來很是憧憬。璇總覺得可惜了,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嘆了口氣:“你就真舍得嗎?可是你真的很喜歡俊啊!”“他就像是天邊的太陽,而我就是夸父,即使用盡最后一點心血,也不可能追上的。不如知難而退,還來得聰明。”雅閉上眼睛,仰著頭向著天空。 這一次的行程充滿了青春的滋味,那一片天空下,那一片草地上,留下了屬于每個人的美好的回憶,也是屬于雅的,她非常珍視的回憶。回去以后,五個人就仿佛蒸發在人海中的水珠,彼此暫時隱形了。各自忙碌了許多天,雅正在忙著辦理出國的手續。父母都已經過去德國準備了,只留下雅獨自一人在家里收拾著。這天電話鈴響了。“喂,請問找誰?”雅接了起來。“我是璇,俊出車禍了!聽說傷得不輕,宇剛打了電話來,現在他已經趕去醫院了。我一知道就打給你了。你快去看看吧!”璇的聲音急促地就像是警報,而雅只聽了前面的一句話,腦袋就“嗡”地炸了,后面的話聽得似是而非。她愣了,可是卻以最快速度回過神來,馬上收拾東西,直奔醫院。醫院的走廊筆直的,一直通向手術室,通向那扇吞吐著生命的門。手術室門口亮起的紅燈分外奪目,給雅一種不安的感覺,她心慌意亂跌跌撞撞地到了門口,一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宇,忙問到:“到底怎么樣了?俊到底怎么樣了?”宇寬慰道:“醫生說主要是皮外傷,還好沒有腦震蕩,也沒有內傷,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那,那怎么會進手術室呢?到底怎樣了?”雅心急如焚,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了。宇遲疑了一下:“醫生說最嚴重的傷在左腿上,現在正做手術看能不能保住。”宇一說完,雅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顫抖的聲音無力地從嘴里飄出:“什么?他還要去美國……老天就這樣刻薄嗎?他該怎么辦啊?”這時手術室的燈熄了,門打開了,醫生和護士一臉疲憊地推著病床出來,趕往病房。雅和宇趕緊沖了上去。雅看見了躺在白色床單上的俊,身上蓋著一張白被子,雙目緊閉,傷痕累累而蒼白無色的臉龐變得那么陌生,她的心像被人用手緊緊捏住一樣,縮得小小的,止不住地痛。到了病房,一系列有序的操作完畢之后,俊被轉移到病床上。醫生和護士逐漸散去,周圍安靜了下來,雅覺得心里一陣陣恐懼襲來,她輕輕地坐在俊的旁邊,看著沉睡的他,靜靜地握住俊打著點滴的手。不知何時,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俊的手背上。 從那天以后,雅就專注地奔走在醫院和菜市場之間,按照醫囑每天精心地煮著各種湯水和飯菜。細心的雅又按照俊的習慣和喜好布置病房。在璇和宇忙著學校的開學軍訓,不能趕來的日子里,雅忙得團團轉,可是看著俊身上的紗布繃帶一天天地少去,傷痕一天天地消去,雅覺得那是一段寬慰的日子。可是俊的腿傷卻痊愈得不好,盡管雅一直讓醫生向他保密,但是俊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像困獸沖不破牢籠。雅雖然默默忍受著他的無理取鬧,可她的心和她的眼睛一樣,總在悄悄地落淚。一天醫生走進來,把雅喊了出去。看著醫生肅穆的神色,雅不敢回頭正視俊疑惑的眼睛,只把門輕輕帶上。“我不得不告訴你,按照他這樣的情況,除了繼續手術和參加復健治療外,沒有捷徑可走,保守地說至少也要一年才有希望恢復。如果說他這樣子要去打籃球,除非他想一輩子拄著拐杖。”醫生一臉的嚴肅。雅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說謊的痕跡,她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俊怎么能接受呢,自己一直騙他說下個月就可以按期去美國了。雅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轉身回到病房里。推開門看見俊一臉期待的樣子,她的淚水又快要沖出眼眶了。可是她必須得笑著。“今天的飯菜做得怎樣?下次想吃點別的什么嗎?”雅只得找話說。不料俊卻直奔正題:“你快告訴我,醫生是不是說我快可以下床走動了?”看著俊閃動著希望的眼光,雅只得含糊地“嗯”了一聲。“剛才我都聽到了,你們說我下個月就可以到美國打籃球了,是嗎?”俊繼續追問著。雅背過身去胡亂地整理著東西,強裝出輕松地“嗯”了一下。可是她分明感覺身后的壓抑,又突然轉變成了無邊的寂靜,她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什么。“哐當”,身后一聲激烈的震響,嚇了雅一大跳。她忙轉過身去,驚恐的眼神和俊那迸發著怒火的目光交接在一起,滿目是被他掃在地上的,一切為他而放設在那里的東西。她還來不及向他挪動腳步,他已經竭里斯底地喊道:“滾!給我滾!既然要一年這么長時間,為什么騙我!為什么給我希望然后又打破?你這殘忍的人,你這虛偽的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滾——!”聽著俊聲嘶力竭的控訴,看著他憤怒激動的樣子,一地支離破碎的東西成了他們之間的鴻溝,誰也沒有向前邁出一步的勇氣。雅張了張嘴,卻轉身捂著臉離開了。那是烏云蓋日的日子。然而雅還是每天如常地照顧著俊,只是要承受他如暴風雨般愈演愈烈的脾氣,沒有來由的指責,沒有預兆的怒吼,只增加了雅默默流過的淚水。 復健的物理治療開始了,每天定時出現在復健室里的爭吵聲成了醫院里報時的信號。他無時無刻不在找她麻煩,但是雅知道她必須堅決地強迫他訓練,他們都有著同樣強硬的態度。盡管那是一段身心疲憊的日子,可是雅不能放下俊自暴自棄,所以她只有放棄自己的愿望,她回絕了父母一再催促到德國的要求,甚至害怕打開郵箱和電腦,因為那里總是滿滿的一堆傾注了父母的愛的信件。為了俊,她當了一回愛的逃兵,面對遙在他鄉的父母,雅無地自容。她把對健康的渴望都轉移到俊的身上。那是一段辛酸和心酸的日子。 隨著物理治療的進行,俊已經可以站立并扶著墻走一段路了,所以盡管他對雅的態度依舊是冷冷冰冰的,可是雅卻像沐浴著陽光那般溫暖。俊需要的是鍛煉,雅需要的是休息,這一正一負的收支,對雅來說只有不斷地透支。陽光每天準時來到病房里,可是今天這里卻不同了,多了一些歡聲笑語。因為宇來看望俊了。雅看著他們倆興高采烈的談話,尤其是俊臉上久違的笑容,為了不想打攪,便借口去煎藥走開了。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談笑之間已經兩個小時了,還沒有看見雅的身影。宇就到藥房去看看。在路上就碰見被護士攙扶著的雅,手里還端著一碗藥。雅不好意思地說:“是讓俊等煩了吧?我這就來。”“你怎么……沒有去做手術啊?”宇驚訝地問,順手接過藥碗。“你怎么知道?”雅也吃驚地問,“不過,我已經放棄了。”雅的聲音分明哽咽了。“璇告訴我的……是為了俊嗎?”“嗯。”雅故作輕松地答應。“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雅,我都知道。”宇誠懇地看著雅,“事已至此,可是情況總是不要再壞的好。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幾天,俊就放心交給我吧。我也一定會盡心地照顧他的。”雅拗不過宇的爭持,只好順從地聽話了。宇把藥端回到病房,給俊喝下。俊放下藥碗,輕淡地問:“她呢?”“我來替她幾天,她都累壞了。”“不負責任,連招呼也不打就跑掉了。”俊的語氣就如同往常談到雅一樣的冷淡。宇愣了愣,也裝作滿不在乎地說:“可不是嗎!德國的醫院都催促了好幾百遍了,她也充耳不聞,就是不肯去做手術。”“哦?”俊疑惑地看著宇。宇繼續同樣的語調:“其實也沒什么,將來坐輪椅罷了。”俊沉寂了,宇也不作聲。隔了不知許久,俊忽然拋出一句話:“她不想再到這里來了吧?她厭煩了?所以才編出這樣的謊話……”“砰”,話未說完,一記拳頭打在俊的臉上,他沉默了,沒有發脾氣。“你是最沒有資格這么說雅的人!她為了你放棄了這么難得的機會,你知道嗎?錯過了這次手術,她能夠痊愈的機會就幾乎降為零了!她犧牲了自己,難道還要招來你這般冷嘲熱諷嗎?”宇喘著粗氣,緊握的拳頭還沒有舒展。俊倔強地不做聲。那天,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了。太陽每天東升西落如常,雅的身影好幾天都沒有出現在醫院里了。俊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竟有些焦躁的感覺,似乎什么東西都變得不得心應手了。床頭柜上少了那些他愛看的報刊,飯菜也不是他愛吃的味道,甚至連水杯的位置也不是他習慣的那樣。生命像缺失了什么,不再完美。看著宇,他想起了另一個人。這夜,他失眠了,他不顧傷痛沖到大院里,對著漆黑一片的雨夜和雷電一起咆哮,雨水沖醒了他的思維,沖散了他因傷病的蒙蔽而厚積的塵垢。那一夜,他明白了他對什么的不舍,他對什么的眷戀,他的心為誰而迷失。然而,他卻因傷口感染發起了高燒,迷糊地說著胡話,卻知道清醒地拒絕吃藥。醫生們束手無策。宇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嘆了口氣,敲開了雅的家門。雅又一次心急如焚地沖往醫院。當雅親手把藥送到俊的嘴邊時,還在昏迷中的俊卻張開了口。人們都說,那是俊犟不過了。只有宇知道,那是藥里有愛的呼喚。在雅無微不至的照顧下,俊的燒退了,隨之退去的還有他的脾氣。雅和俊都覺察了他們之間微妙的化學變化,只是他們誰也沒有說穿這當中的秘密。 時維九月,又一年秋至。雅陪在俊的身邊已經見證了兩百多個日月的輪回。赤裸的生命在布滿荊棘的時間荒野上匍匐著前行,留下血與淚的和唱,在鴻蒙之中升騰,奏響奇跡的凱歌。俊在最短的時間里重返球場,連醫生都不得不嘆服他,嘆服他堅持的信念,嘆服他走下去的勇氣。看著他再次演繹嫻熟的上籃時,雅的眼睛再一次被淚水模糊了。 “什么時候去美國?”雅看著俊。俊愣了愣,轉動在指尖的籃球停了下來。“我?……我只想你完全好了。我為你找最好的醫生,我要陪在你身邊,哪里都不去……”俊的眼睛里蕩漾著一種別樣動人的目光,那使雅有一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觸動,一種舍不得放手的溫柔的幸福。雅看著他一臉認真的樣子,吃了一驚。那天以后,俊再也沒有看見雅。他發瘋似的在人海中尋覓,誓言翻遍了天下也要找到雅。可是他卻在宇的一句話面前氣餒了。宇把雅的話帶給他:“除非你重新為自己的夢想用力地奔跑起來,否則,一輩子別想找到她。”俊掙扎了許久,才答應了這個要求。當他站在甲板上,望著消失的海岸線,感覺自己一寸寸靠近太平洋彼岸的大陸時,他明白了雅那顆水晶般的心。 可是人世間的不幸卻不會因為有愛而停止肆虐。那艘載著希望的船觸礁了,在一個孤島附近。人們找到的只是沒有了生氣的軀殼,還有一部分不知去向的靈魂,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雅的心也隨著沉沒在幽深的水藍色中。她不愿意在貼出來的認領照上找到俊的笑容,也不愿意像失蹤者的親友那樣彷徨。她不愿放棄相信他活著,雖然到最后政府和周遭的一切人們都散去了。人們留在海岸邊那份望眼欲穿的希望最終化作海面上一縷無力的清風,隨著大氣運動卷上了九重,無影無蹤。雅的心不再晶瑩,淚水是反應的催化劑,劇烈地加速氧化。就像安息在海底的船的殘骸,心,被侵蝕得滿是銹跡。雅從此愛上了大海,總愛在海邊赤著腳步行,感受浪花溫柔的親吻。她總在想,那水中有離人的眼淚,或許也有俊的溫度。她望著遠方,緩緩地,走向東方那條錯過了太陽的失落的地平線。 征文:大學(專)組
2007-11-29 19:32:08
作者:瑤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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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校園里發生了一件怪異的事:彩虹橋下的那棵老樹竟然重新換發活力,發出新枝,抽出新芽,綠色盎然,與周圍的一片枯黃相映成輝。(一) 也在那個秋天,紀毅升入大三——一個有些人忙得很無聊,有些人閑得很無聊的年級。聽著Beyond的老歌,他開始擬定這一年的生活計劃。擺脫了四六級的煩惱,考研還在遙遠的明天,他的大三的確可以十分逍遙。也許四季會像早晚一樣很快過去,除了周期長一點以外,不會有任何區別。但在無聊中流逝的卻是寸金難買的光陰,一去無回的青春。他舍得嗎?也許還可以做些什么。紀毅打開他的大學計劃,在那必做的二十件事前面以經很少有紅叉了。然而有一個卻很醒目:找一個女朋友,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其實紀毅身邊不缺女孩:活潑能干的蘭,溫文爾雅的靜,還有高中一起飛來的鶯和QQ那邊的琴.每一個都值得去交流,去呵護,但似乎缺少一種感覺.那種于千萬年中等到了你,于千萬年中尋到了你,于千萬年中選擇了你,牽你的手不放開――簡單愛的感覺。佛曰:前世五百年的祈禱,才換得今生的回眸一笑.于是在她出現之前,他選擇等待。(二)紀毅開始迷戀籃球,不分早晚,只為享受那流汗與暫停思考的快感.同學們都說籃球是他的生命,其實他們不知道,有些東西比籃球更值得渴望,比如愛情.當人類不再思考時,上帝也就停止了發笑,去做他該做的事情了.那是一個太美好的夜晚,滿月當空,秋高氣爽.當籃球場上最后一次拍打聲隨著燈光的熄滅戛然而止時,紀毅拭干了額頭上的汗水,準備回宿舍.就在跨出球場的那一瞬,他見到了一生所見到的最美麗的身影.月光下,秋風中,一個女孩伴著節奏翩翩起舞.月隨之而動,風隨之而舞,整個世界隨之而歡快.一切從那一瞬停止。一切也從那一瞬開始。(三)功夫不負有心人,當你全心要做某件事的時候,你就一定會成功,比如找到某人的聯系方式.但紀毅卻一直沒有行動,他不是沒有沖上去的勇氣,而是害怕失去那種在背后欣賞美的的權利.他不敢奢望什么,畢竟已是大學四季中的秋天,戀愛的季節早就過去了.能夠站在田頭,欣賞那千層稻浪,萬果掛枝的美景,不也是一種幸福嗎?何必又要考慮能不能采回自家的谷倉呢?她叫菊,住在全校唯一一所"公主樓"上,是個有南方味道的北方女孩。齊頸的秀發,染成了棕色,略微有些新潮;白皙的皮膚,清素的面龐,還有那櫻桃般的紅唇.最是那淡淡一笑,酒窩綻放,宛如花開.夜色中,起舞時,花香飄來,美不勝收。那菊花的美,那菊花的香,足以讓人馨懷。愛花者不采花,美景才能長存;遠觀而不褻玩,香氣才不會散。于是除了時間走動,一切都在定格,繼續欣賞與被欣賞! (四)但是故事總是要繼續的,因為上帝永遠是個最自命不凡的編劇。紀毅極不情愿的從“百考纏身”的某某主席手中接過組辦一場晚會的任務,可沒想到第一個來報節目的就是菊。 由于菊是單人舞,所以每次排練都安排在最后。有一次,前面拖得很長,輪到菊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沒有工資的醫務工作者們早已撤了,偌大的活動室只剩下他們兩個。 她堅持排練完;他堅持送她回去。 于是,他們走在了一起,就這么簡單。(五)后來菊說,她也早就注意到了那個每晚都在籃球場的男生。運球時甩出的汗水,進球后露出的笑容,還真有點酷,甚至她的舞步也常情不自禁的伴著那籃球落地時的節拍。后來她經常堅持要紀毅和她一起那么做,此刻演奏的就是那曲笑傲江湖。你在橋上看風景,窗子里的人正在看你。就是這樣,你的風景里有她,他的眼里也有你。火花會在目光交對的那一瞬間迸發。(六) 一個人就是一個半圓,當他還沒遇到另一半時,生活總是磕磕碰碰,無法前進;一旦和她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幸福就像駕上了車輪,和時間開始了賽跑。上自習不再是一種痛苦,因為身邊有一朵菊花,讓你才思泉涌;排隊打飯不再是一種折磨,心中那伊人的等待,讓你精神抖擻;軋馬路本來是一種無聊,可爬上了那“情人坡”,卻總是沉醉不知歸路;更別提那看電影時的浪漫與shopping是討價還價的默契……天下的幸福總是相同的,所以不必多說,相信你也有過、有著或將會有那種感覺——輕輕的,飄在空中。(七) 然而好景總是不能長久,深秋的一夜寒風,彩虹橋下的那棵老樹葉落凋零,悲傷地落了一地淚水,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在那邊抽泣。(八) 別以為上帝會讓你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然后出來謝幕。他最喜歡為他的杰作錦上添花,卻常常是畫蛇添足,至少紀毅這么認為。菊要去實習了,在一個偏遠的山村。紀毅千叮萬囑,要注意身體,也要保持聯系,因為他會很想她。菊說沒關系,班里的人很照顧她,尤其是班長雷。當然要保持聯系,因為她怕他不想她。但是菊出發后的第二天,他們就失去了聯系。后來才知道。菊的手機第一天晚上就壞了。漫長的一個月。可當菊回來時,紀毅聽到的第一句話卻是:“我們以后不要在一起了!”紀毅以為菊在開玩笑,正當他要將一肚子的話說給她聽時,菊卻又說了一句:“我現在和雷在一起了。”“菊,為什么?怎么回事?”紀毅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因為菊那平時綻開的像花朵的臉現在繃得很緊,甚至有些抽搐。“晚上再說吧!雷現在還住醫院,我要去送飯了。”菊轉過身去,那一瞬分明有一樣東西叢菊的眼角落到紀毅的心中。(九) 那是另一個永遠忘不掉的夜,整個世界仿佛下起了雪。 9:50下晚自習,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兩個人,一切和一個月前的一樣。 從操場這頭走到那頭,沒有人說話,可外表的風平浪靜掩飾不了內心的千濤萬浪,因為彼此都知道對方已有多少次的欲言又止。 走第二趟時,紀毅說話了:“菊,我不知道這一個月發生了什么,我甚至也根本不想知道。總之,你回來了,一切和從前一樣,好嗎?”菊沒有說話,紀毅知道她內心里肯定在進行著一場戰爭。第三趟了,菊終于開口:“毅,你知道么?剛開始實習時我真的很無助,很孤單,每天都想打電話給你。可是我又不想違反規定使用老農家的電話。是雷每天安慰我,鼓勵我,我才能夠堅持下來。后來我還生了一個星期的病,他更是一步不離,體貼照顧。在最后一次地質勘探中,他甚至為了我把自己的腿摔斷了,現在還在醫院……” “可那是感激啊?不是感情,更不是愛情!”紀毅不敢再讓菊回憶下去,因為她多想一點,他們的關系就多危險一份。 “我不知道什么是愛情,可我知道他很照顧我,在他身邊我也很安全,而且,而且現在我也不可能離開他……” “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顧他,感激他;我也可以比他更疼你,給你更多的安全感!” 路又到了盡頭,可話還沒說完。紀毅一邊說再走一趟吧,一邊在心中下定決心要把握機會。 可就在這時,菊的手機響了,是雷。那邊的聲音很清楚:“菊,我剛聽醫院的廣播說,今晚要降溫,可能要下大雪。你明天不用來了,自己也要加件衣服,不要感冒了。” 紀毅知道自己被徹底打敗了! 菊含著淚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展開那花兒般的臉龐:讓我們做永遠的朋友吧!(十) 這也許就是那年秋天,《十年》流行的原因。 魚說:我哭了,你不懂我的心。 海說:我知道,淚在我心中。 紀毅選擇了退出: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她小心地將每一次歡笑,每一點相思,每一分一秒,裝進瓶中,輕輕的扔到了心靈的最深處。 然后,他又拿起了籃球,開始了新的生活。(十一) 生活中有許多美麗的誤會,就像帶刺的玫瑰,讓我們只記住花香,所有人祝福,所有人也就幸福。(十二) 那年秋天,紀毅是快樂的。 【編輯按】關于愛情的故事,每天都會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重復發生無數次,我更加欣賞的是作者最后處理的態度,如果只能失去,就記住快樂的部分。如果關懷是種補償,還有什么不能原諒? 編輯——呼呼潔 2007-11-28
2007-11-28 00:44:49
作者: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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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二月,寒氣森森,雪花飄飄,親王奧立安買下了當地最好的別墅,挪到舊城的一角過冬。夫人克洛妮絲將頭探出窗外,看見街道整齊,風景如畫,高高興興地說:“親王,過來看看,修竹青翠,泉水清冽,把冬天裝飾得如此美麗,使全世界向往安謐幽靜的人,無不熱血沸騰、死灰中燃起了火光融融。”奧立安掛好橢圓形的晴雨表,緩步近前,深情地說:“怎么,我的親愛的夫人!你這樣得意嗎?”“是的,我渴望絕版式的家,有鐵柵欄,百花嬌艷的花園,有青山疊翠,啼鳥穿林,對了,還要有座古色古香的城堡。”每當妻子說句不如意的話,奧立安都會情不自禁地產生憐憫之心,口中說:“就這樣吧,親愛的!我可以起誓,以你名流要人的身份地位,永遠能感到滿足。”克洛妮絲沖上去抱住丈夫的脖子親吻,洋洋得意地說:“親王,你是我的太陽,將陰沉的黑夜趕走,賦予我光明的眼睛,迎來新奇無限。”“不,夫人!這只是我的愛,沒有別的意義。來,咱們著就去.揀一塊合適的處所,修建出大不列顛高等級的莊園。”克洛妮絲嘴角含笑,喜上眉梢,隨丈夫到了戶外。沿著石徑曲折而上,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話。瑞雪紛紛揚揚,橫空漫際,二人并頭挨肩,踏著碎瓊亂玉,徑直至瀑布飛泉。水邊有幾株一品紅,吐蕊噴香,醉舞朔風,又兼層疊飛巖,如海翠竹,甚稱克洛妮絲的意。“這兒不錯,我喜歡景致幽雅的地方。”她說。“啊,果然不出所料。”奧立安激動萬分地說,“要是神甫伊阿古的預兆有好消息到來,我的夫人,我們結婚至今,十月之內將你生養麗色天成,嬌俏可喜的女兒。”“親王,果真事情如此,那么我的心也會永遠留在這兒。待來年春暖花開,你準備就緒,建造莊園。”“放心吧,一切都由我承擔。”克洛妮絲聽丈夫答應得爽快,心里高興,吻著他的手,并且說:“親王,你真好。”奧立安只是微微一笑代替了他想說的話。十七點種,和妻子下山租一輛豪華旅行車回家。春去秋來,烏飛兔走,到了第三年的年底,舒適雅靜的莊園已落成。而冬妮亞,親王的女兒,她已兩歲。至于克洛妮絲,整日唱著充滿甜言蜜語的歌謠,哄孩子睡覺,就像是看到了天使下凡,從來沒有這么過幸福。她的高額角,她那雙纖手,活動了幾下便小綿羊一樣溫柔,降臨遠勝過上帝的關懷。奧立安推開了房門,走進大廳,放下打發聊賴時光的《格列佛游記》,喝一小杯葡萄酒,關心地看著她說:“親愛的克洛妮絲,眼看是大地回春,草吐新綠,我想去城內走動。你知道我公務很忙,不一定能常賠你左右,要是你喜歡,可以隨意前往。”“得啦,我視察了幾經翻修裝飾的莊園,觸目所見,搖蒼拂翠,如霞似錦,果然好景致呀!定神細想,打算初春時節搬進去。”“那很好,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奧立安反覺輕松了許多,“就按你的安排辦吧,夫人!”克洛妮絲站起身,拉開掛著圖爾紅綢的窗簾,仔細望去。遠處青溪古柏,朦朦朧朧,隱約可見,高聳的城堡馨鈴不絕,云霧繚繞,竟占去了大半視線。“喂,親王!為我們的城堡起了名字嗎?”“哎喲,罪過罪過,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奧立安懺悔地說,“不過夫人,你天資聰穎,才情過人,一定能想出個再恰當不過的名字。”他說完便吻了妻子的前額。“怎么,你沒念過書嗎?”克洛妮絲疑惑地問。“雪儂吧,我覺得沒有別的什么比它更好聽了。”她接著說。奧立安隨手抓起一把古式藤條座椅,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呷了一口茶,心滿意足地說:“不錯,聽起來逗人喜愛,就像是臘冬霜月長著一種叫不出來的小花,依然金英燦燦,翠蔓青青,給那些無頭緒的人意外的驚喜。我很高興你如此考究,會盡心竭力找尋無瑕的答案。來吧,夫人,剛才敲過十二點種,咱們吃午飯去。”克洛妮絲應承了一會兒,鋪好白桌布,擺上面包、兩盤水果和放在食器架的杏仁酥,又去樓閣取來一瓶白葡萄酒,兩盞玻璃杯,隨便坐到扶手椅上,一面斟酒,一面開玩笑說:“好親王,把這一杯酒給冬妮亞,我們的女兒,祝她嬌艷如帶露玫瑰,淡雅若出水芙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她稚嫩的像只小麻雀,實在支撐不過來。”“當然,除了小孩子之外,咱倆干杯!”奧立安還她一個甜蜜的笑,端起杯來,揚一下脖子,咕咚咚飲干。再吃點水果和面包,走過去撫摩那進入夢想的女兒。“漂亮而纖細的小手,清秀而嬌嫩的臉龐,天使創進了咱們的屋子。她是愛,是花,是春天的第一縷陽光。”“親王,”克洛妮絲綿里含針地說,“她雖然來自于上流社會,靈魂卻需要大自然的洗滌,她的內心世界與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士相比差別實在太大了,請容我把她教育成有蘭心蕙質、松筠節操的女孩,不至于有一天后悔。”奧立安仿佛看到了希望,將眼睛都笑沒了,答應了妻子的要求。十天過去了,地面重新恢復了生機,柳垂金線,布谷鳥和鳴,奧立安坐上了進城的馬車,同時克洛妮絲由別墅喬遷到多年夢寐以求的莊園。閑暇之余,克洛妮絲常帶著女兒沿一條白石鋪就的甬道向城堡走去。棕色的實心橡木大門看上去很堅固,室內整潔、干凈、涼爽,兩邊是大理石燈座,它們各配一架多枝黃銅柱臺,天花板上繡有圣經故事圖案。一層層看遍,那點點滴滴銘刻在小冬妮亞記憶之中。這樣過了七年,她開始陪女兒品竹調絲,剪雪裁云,觀覽典籍,簪花逗草。因此,冬妮亞看上去貞靜淡泊,其實她活波好動,喜歡談笑嬉戲。彈指間,已是可洛妮絲難掩虛無的死亡,于墓穴里長眠。她惟一的寶貴女兒冬妮亞,如今芳齡十六歲。盡管奧立安因失賢妻焦頭爛額,經由不住一心只想攀高結貴牧羊女高納瑞的幾分姿色,花言巧語,漸漸地傾心于她,在圣彼得教堂舉行了婚禮。一個盛夏的中午,濃蔭匝地,彩蝶翻飛,高納瑞從教堂做彌撒進到院內,看到冬妮亞坐在櫻桃樹下長滿青苔的長凳上讀書。她穿上了嶄新的連衣裙,工藝最精細的內衣,唇不點而含丹,目光清澈而富有魔力,就像是看到了天仙美女下凡,與她較量起來,不得不自慚形穢了。“高雅優美的女郎惹人愛憐,可是她,比一只蛤蟆還討厭。”高納瑞心里這樣嘀咕著,“要是她不放棄任何機會調情獻媚,親王將會移情別戀,我必須得去他鄉尋找生路,淪落到一個孤苦伶仃的怨女。”想到此,心中甚不是滋味,利誘脅迫,銅鈴似的雙眼一轉,便有了一條迂回曲折的戰術。她快速地趕到了樓下,奧立安正躺在藤床上打扇納涼。高納瑞向前走了幾步,彎下腰親吻他的頭發,故拌深情地說:“今天真熱啊,這天氣晴得真好。”“是啊,我的愛人,天氣郁熱,世界仿佛蒸籠一般。”“好老公,”高納瑞嬌滴滴地說:“咱們的女兒冬妮亞看上去誠實可靠,純潔無暇,其實骨子里冷若冰霜,對我這個繼母總是心懷叵測,恨不得一條蛇來把我螫死。”“什么?”奧立安從藤床上坐起來說,“她不會愚蠢到這步田地,讓邪魔熏沒了心竅!你再看一下自己的行為,使貞節蒙辱,讓她圣潔如玉的靈魂永墜地獄,你不覺得慚愧嗎?”高納瑞心涼了半截,凡事只有別人順她的,沒有她依別人的,當下施出渾身解數,滔滔不絕說:“啊!夫君,我可以對天發誓,像她這樣一個賤丫頭,披著羊皮的狼,天使般的魔鬼,定是個沒良心,靠不住的惡運黑冊上的人,要是不是這樣,憑著對上帝耶和華的忠誠,我就去吊死。”奧立安氣得銀須亂顫,青筋暴突,但出于信賴是上帝指導妻子的行動,支配她的前途,半天說不出話來。那個圣潔的外表包覆狠心腸的女人,那個高納瑞,不住地拿眼瞥著親王,看見他沒作任何回答,忍不住輪番出擊,將一根金條直說成稻草。奧立安不曉得她究竟打算做出什么事來,仰著頭望著天空,思想片刻,竟轉嗔為笑,一本正經地說:“是啊,夫人,咱們的女兒越來越不象話了!她曾經詛咒我早幾點鐘死去,恨不得將全部家產吞個精光,如此潛藏險惡污穢的居心,應該把她關在城堡,用富貴牢獄考慮一下她的品行,天知道怎樣裁判。”高納瑞大喜過望,撲上去抱住丈夫的脖子親吻。可憐的姑娘還沒理清一點半星兒頭緒,已被三五個兵士連推帶拖,塞進城堡,將門牢牢鎖上。冬妮亞滿心不愿意,隔著窗子喊:“果然是爸爸的意思嗎?不顧一切的后果都會干得出來!”長著羊小腿般纖細的胳膊和手的士兵說:“是呀,小姐,像你這樣缺乏心計、毫無邪念的孩子,不幸的事降臨頭上,看來是無藥可救了。”“告訴我,”冬妮亞大聲叫了起來,“憑著上天起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善良的爸爸不會惡意中傷。有別的原因,說吧,我在這兒聽著。”“我不敢,小姐!”一頭鬈發的兵士說,“你還是聽從天意吧,再會。”冬妮亞轉回來,真正惱羞成怒,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將滿屋子搞得烏七八糟。不知多久,上了樓梯,坐到窗前凝視著院子。看見花木扶疏,荷泛青錢,綠楊碧槐有幾只黃鶯飛跳亂啼,心中有事,加之六月熱天,如同火炭,哪里釋得悶懷?登覺身陷進咯金籠,命運由他人掌握。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眼下已是清秋時節,對面山上楓葉經霜變紅,像燃燒著的團團烈火,炙烤著冬妮亞如麻的心。這天黃昏,奧立安吃完飯后到花園里散散步。眼前浮現出萼殘香斷,葉枯枝敗,女兒滿面悲戚之狀,孤身獨影,渾身發冷的情景,禁不住淚下如雨。折騰了一會兒,從花園來到了客廳,上樓去妻子的房間。“哎呀!你怎么痛哭流泣?”高納瑞裝出擔心和謙恭的神態看了看丈夫。“親愛的,我得承認我輸了,瞧咱們的孩子舉動規規矩矩,虔誠而善良,滿腦子都是圣潔的思想,不得把她看押起來,我必須向她懺悔了。”“得……得……得了,”高納瑞驚慌地說,“我的頂好的親王,冬妮亞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為了沒要緊的事,你要打發她回來,使她的良心及耐心墜落地獄?”“你這樣認為嗎?夫人!”奧立安慢慢坐到妻子的身邊說。“是的,”高納瑞掃了丈夫一眼說,“世上的事情太不公平了,冬妮亞會不盡人意地步入死亡之鄉。愿上帝寬恕她吧,雪儂城堡里祈禱顯靈!”奧立安信以為真,雙臂將妻子緊緊摟住,激動地說:“謝謝你,好夫人,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至于如花的生命去陰曹報到。”“很好,休息去吧,明天我要作彌撒,祝你晚安!”“晚安!”奧立安親吻了她的前額,然后下了樓梯,興沖沖地進臥室,床上躺著,幾乎一夜都沒睡覺。正是煎熬度日,城堡里冬妮亞點燃孤燈,托腮悶坐了一會兒,拿出一幅小照,心猿意馬,哪里能回味過去?窗前樹影婆娑,戶外寒沖唧唧,越發平添了幾分凄涼。一夜狂思亂想,不曾入眠。暖燦的陽光射進小方窗格,冬妮亞揉揉惺眼,懶慵慵地抬起身來,將柳腰寬擺,似乎要抖掉一宿的疲倦。看見仆人海貝爬上樓梯來送早餐,裝出倔強的神氣,板著臉說:“我已經死了,不再浪費爸爸的食糧。回去吧,討厭的老貨!否則莫怪無情,剁下你的耳朵喂狗。”海貝一邊櫻桃木針線桌上擺奶油、咖啡、雞蛋、水果、盤子、杯子,一邊用溫柔的眼光看著她說:“這是什么話?小姐!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像現在這樣,把個美人也餓成叫花子了,日后你去戀愛,非年老的、貌丑的潑皮無賴與小姐相匹配。”冬妮亞心中暗暗感激,卻不愿意十分流露,便冷笑一聲說:“你說出這樣的愿望,是想借此表表自己的忠心,顯顯自己的能耐吧!”“阿門!吭死老嫗了!說老實話,對待小孩應該仁慈一點,尤其是我們年逾古昔,老態龍鐘,得帶著無數善行走向天國的基督徒。”“呀,呀,啐,啐,休要胡說!”冬妮亞故意斗嘴,“就仗著自己伶牙利口,巧舌如簧,騙得善男信女暈頭暈腦,我想你也會內疚的。”口里雖這么說,身子卻坐到那條小木凳上;非常滿意地用餐。海貝見小姐回心轉意,漸漸地茶飯加添,容光煥發,自然驚喜異常,風風火火地去稟報親王。奧立安心中略略安寧了幾分,卻高納瑞一直蒙在鼓里。冬天來了,出了豪華公館打獵林野,四周滿是狐跡兔蹤,鳥聲犬吠,杰森頓覺神經敏感起來。他小馬似的奔跑,戴著白皮手套的手上握著一根有金球雕飾的手槍,任何飛禽走獸都逃不過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就是在夜晚風清月明時,也可百發百中。那漂亮的栗色頭發,那張笑容滿面的小白臉,那件優雅而又簡樸的緊腰外套,女人們見了都會為這外表嬌美的少年淌口水。暮色時分,杰森獵獲了一只野兔和幾只山雞而歸,走得腳困腿乏了,坐在路旁的石幾上歇息。抬頭一看,見青山夾峙中微微露出一座城堡,高興得他蹦蹦跳跳,沿石徑曲折而上。放下通紅的手上的織物,冬妮亞自上方窗戶中出現,游目四顧,無非是長河落日,濕螢亂飛,禁不住隨口唱了幾句,聲韻是那么婉轉,嗓音是那么圓潤,瘋麻了杰森全身,伸長著脖子盯著她看。熱爍爍的目光引來了冬妮亞固有的愛戀之情,偷偷窺視了好半天,嫣然一笑,紅潤的面色如同初綻的紫羅蘭,明亮的眼睛好似璀璨的珠環,把個杰森直搞得心潮澎湃,春情萌動。今夜天空澄澈,清輝漫地,兩下里無情無緒,在房內悶坐,不時挑燈自嘆。一大早,考慮到那些逼人的寒氣,冬妮亞裹上了一件帶帽子的風衣,原先的位置走來走去,準備好了要說的話,希望能得到風華少年的心。至于杰森,想著別有風韻的少女,欣欣然前往。不過,由于距離太遙遠,聽不清相互說些什么,只得用眉目傳情,一連七日。這一切被云游四方的神甫安格斯發現了,向杰森投來溫柔和愛撫的目光,指著上蒼說:“上帝祝福你,我的好孩子!為了不讓日后的懊悔譴責,替無味的愛情添加一點可口的味道,我愿意幫助你一臂之力,主盟這神圣的結合。”杰森感到了溫馨的體貼和關懷,心中不知有多么高興,捧住他的手親吻說:“啊,那真是天大的幸事,我巴不得越快越好。”神甫也向杰森行了吻手禮,轉到了城堡的那扇門前,用慈祥的目光打量著兩名侍衛,恭恭敬敬地說:“我的好朋友們,天神掌握著我們的命運,像冬妮亞,一只潔白無暇的小羊羔,在這兒飽嘗了千辛萬苦,精神上受到折磨,憑著圣母瑪利亞起誓,不能不給你們應得的處罰,我現在就要進去跟她說話,讓你們荒謬的舉動得到上帝的諒解和寬慰。” “那好,我的尊貴的神父,求上帝饒赦萬惡的靈魂!”眉目清秀的小青年說,“安心地上樓去吧,門看守著。” 安格斯謝謝他們,進到冬妮亞的臥室。 “早安,我可憐的姑娘!”他態度和藹可親地說,一邊將鍍金十字架掛到冬妮亞的脖子上。 “嘿!你到我的房間來了?讓我親吻基督受難像,為我祝福嗎?” “相信我,孩子,你要弄明白那位鳳毛麟角的美男子為誰顛倒神魂,十字架準備好了,乘跨愛的羽翼飛過臺階,他自然而然地與她攀談起來。 冬妮亞受之欣慰并心懷感激,高興得滿臉喜氣,笑盈盈地說:”好先生,你的慷慨像天一樣無垠,我真要向你致意。要是肯賞臉,請到樓下休息吧,我們年輕的人兒喁喁細談,總得有些拘謹。“ 行過告別禮儀,安格斯出了城堡,祝福杰森好運,又飄然而去。踏入愛情領域的冬妮亞此刻不言不語地坐在一個角落,她鎮靜,靈魂已經嘗到了無限的快樂。啊,慈悲的神明!現在是調和琴瑟的時候,按照我的地位,直接跟他發生戀愛。 借著十字架的魔力,杰森爬進窗口,怔怔地盯著她,笑瞇瞇的,好似癡呆了。 “來了!歡迎歡迎!” 他半晌回過神來,在熱情燃燒,卻還是緊扣了垂涎之意,向她求愛的外表是殷勤文雅的。 冬妮亞莞而一笑,娉娉婷婷從墻角柜里拿來一瓶葡萄酒、兩只六角形的水晶杯,與杰森沉醉于美酒,也沉醉于純情。他高興地送給她一套金質梳妝用具,炫耀自己時尚青年的優越感,給她留下永久的回憶。然而越是如此,冬妮亞局促不安,紈绔子弟三心二意、反復無常,自己落了個負心的薄幸郎,名節有虧,品行欠缺,縱然有多少怨言,也叫天不應,訴地無門。想至此,由不得皺緊了眉頭,提出了日復傍晚約會的相邀,試探他的誠心。當然,真心的杰森答應了她的要求。 光陰如流,三月之期,轉瞬之間已屆,兩人自從圣誕前夜定盟之后,感情日漸深篤,你憐我惜,訴說心思,侍衛聽了,竊竊私議,不知不覺讓高納瑞得知了內情。她唏噓嘆息了良久,去取小木頭匣子里的酸棗,只要能唆使冬妮亞吃下,那完美卓越的姿容就會老太婆一樣難堪。下午五點鐘,高納瑞乘著馬車趕到了城堡。 “噓!小聲點,有人推開了門。”杰森悄聲吸語地說。 冬妮亞輕步向前,瞧見是繼母,嚇得要跳起來,趕緊把情郎藏在空蕩蕩的酒桶。接著迎到樓梯腳下,向繼母客套式地屈膝致意,報以甜蜜的微笑。高納瑞用冷漠的目光瞟了冬妮亞一眼,無法想象她是那么如花似玉、多姿多彩,心里痛苦及至,差點忘了肩上的使命。 “女兒呀,我嘴里是渴的,我趕了一天的路,你是知道的。”高納瑞上樓梯時對冬妮亞說。 “那好吧,媽媽,去樓上喝咖啡。”冬妮亞微笑著說。 “哦,這樣!”高納瑞陰險地望了她一眼。等到冬妮亞遞上杯子,高納瑞從腰包取出小木頭匣子,往咖啡里放酸棗,一邊用她銳利的目光在屋子掃了一眼,又瞥了冬妮亞一眼,做出高興的樣子說:“自從媽媽用了它,性格溫柔,人也好,美貌又增添了新輝,所有使男子醉心的條件,無一不具備。”停了片刻,她沉下臉來說,“我的寶貴女兒,我可以肯定,你是人間無比的佳人,有一種端莊貞靜的神氣,我知道自己的弱點,希望能夠領袖群芳。不然的話,受到上流的歧視,使我聲名狼籍、肉消骨化。” 后句話哀傷懇切,入情入理,倒讓冬妮亞聽得目瞪口呆,一聲不吭。坐在帶墊的椅子上,高納瑞雙眼滴溜溜地亂轉,見冬妮亞沒有反應,站起身,向窗臺走了幾步,又故意裝腔作勢,長吁短嘆一陣,昂然不顧地走了. 理順一下雜亂無章的思緒,冬妮亞高興地叫道:“杰森,我來告訴你臆見事情,這兒留著一杯咖啡,讓你不費吹灰之力,越發顯得風神儒雅,氣韻天成。” 杰森小心翼翼地出來,接過冬妮亞手中的杯子,一口氣飲下。這日夜里,只覺渾身疼痛,積毒慰蓄于胸,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雞叫第一聲,已不省人事了。精心準備了早餐,大廳里彼得伯爵搔首踱步。聽仆從說少爺快要死了,嚇得魂飛魄散,仿佛有一陣寒流刺激著血液。罵下賤的奴才,念許多禱告,他匆匆忙忙地跑到兒子的臥室。 “怎么啦?你不吃點東西嗎,我的小寶貝?” 杰森無動靜,眼看絕命之期已至。 彼得有些招架不住,拔出劍來,發瘋一樣好嚎叫喊,直熬得氣噎喉干。后來停下來想一想,也不是辦法,名醫都請來了,懺悔過去,警戒未來,得到上天的祝福,才使杰森揠過春又夏,夏流到冬。 “怎么,我的心要碎了!”冬妮亞一副焉不唧的樣子,獨對著一盞孤燈枉然,“慈悲的上帝啊!造物主啊!男人都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盡是些騙子。請您主持公道,用非常的手段,處死他給螳螂受用!”在憤怒當中,冬妮亞心胸像死亡一樣黑暗,靈魂永墜地獄。她郁郁寡歡,身子一日憔悴一日。夜深了,露涼風冷,落葉敲窗,寒蟄四角瞅鳴,她不能自已,慢慢爬下窗臺,去打聽愛人的消息。聽得樹林間“特楞楞”撲翅聲響起,遠處又“哇哇”幾聲鴉鳴,登覺礬肌入骨,嚇得簌簌直抖,深一腳,淺一腳,摸索著走著。 “嗨,小愛神,看見了什么驚人的事情?”隱秘處狄安娜問丘比特。 “胖胖的國王跟瘦瘦的乞丐去爭一位寡婦;青蛙和貓頭鷹顛鸞倒鳳。”丘比特繪聲繪色地說。 “我早就知道了,”狄安娜索然無味地說,“彼得伯爵的兒子全然失去了人類的面目,都受之泰然,承認他自己有些神經迷惘,女人是天使般的魔鬼,想起來倒是很有趣的。” “哦,一個風流的婊子戳破了他的心,沒有良心,欠思量!愿恥辱降臨到那妓娼的頭上,腦袋里長起水皰來!”丘比特憤憤不平地說。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狄安娜打岔說,“除了情人的眼淚之外,世上沒有什么救得了他。”如此秘密的話語,讓冬妮亞出神地聆聽,自然她心中輕松了許多。不覺東方已透出幾縷清光,環顧四周,并無誰的影子,冬妮亞心中十分感動,向尊神致意,去救治愛人。 她喬裝打扮成一個醫生的模樣,來到彼得伯爵的住所,在門衛地帶領下沿著白石小徑,曲曲折折進了杰森的房間。彼得見此人談吐溫柔風雅,是一個上帝派遣的使者,將日夜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緊緊握住冬妮亞的手,豆大的淚珠泉水般地從眼中流出。 “你一定要把他治好!”彼得可憐兮兮地央求說,“他一死,會結果了我的性命。” “放心吧,我的尊貴的伯爵!他的身體和上帝同在。” “那好,你只管醫治,我們出去了,不多打擾。” 等眾人散去,望著面色蒼白的情郎,冬妮亞搖了搖頭,忽又想起埋怨愛人無情,淚水汩汩涌出,傾灑于杰森面頰。 他醒了,有氣無力地說:“天啊,難道真的是你!花一樣的面龐里藏著狼子野心,是變色的蜥蜴,像惡魔一般,在城堡里給我下毒,去另覓新歡.你走吧,我不希求你的可憐!愛上一個虛偽的女人,是我應得的報應." 聽到這兒,冬妮亞可以肯定是繼母從中作祟,覺得像自己身受一樣傷心,直罵那個老狐貍,愿永久的詛咒降臨她身上. 杰森用目光瞟了冬妮亞一眼,見她悠閑鎮定、嗓音溫柔清脆、舉止樸實無華,和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清白無辜,再不懷疑其中有詐,默默無語。 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冬妮亞照料愛人無止休,不覺已是隆冬時分,杰森痊愈了。高興得彼得心怦怦直跳,向冬妮亞投去一個充滿美好誠意、充滿愛撫的目光,微笑著要在圣彼得教堂給他們舉行婚禮。冬妮亞既感高興,又感心酸,想來是否極泰來,要有好事了。 結婚那天,瑞雪紛紛,橫空漫地,杰森和冬妮亞穿起了盛裝,在安格斯神甫的主持下,成了幸福的一對。奧立安和高納瑞也來了,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不,不,上帝!我用詭計害人,反而成人之美,我的名譽將蒙著怎樣的勛傷?把我招魂升天吧,留在這一個冷酷的人間,一顆高貴的心現在碎裂了!”高納瑞溜到了荒野,發髻散亂,哀哀叫苦,渾身滿是雪花,真是嫉惱交加,感慨萬千,眼一閉,心一橫,栽到水果樹上死了。 春去秋來,三年光陰像窗上竹影似的掠過,為了洗滌孽債,高納瑞轉世為杰森、冬妮亞的女兒,一生高義,力盡孝道,與父母共享天倫。 【編輯按】 很像多年前愛不釋手的安徒生童話的風格。 編輯——呼呼潔 2007-11-28
2007-11-28 00:30:18
作者: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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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粵西地區有一條著名的河流叫鑒河,鑒河邊上有個村子叫土胚。土胚村一側靠水,另一側環山。這里的山與水分明都是被大自然設計好了的,該有樹的地方有樹,該有石頭的地方有石頭,而哪里綠草如茵,哪里山石似壇,都極其的穩當,極其的適合。這是一副多情書畫家拿去裝幀好了的詩畫。景色的穩當,造就了這里人們的平和心態。雖然生活算不得太殷實,但人們過得咸淡自如,有滋有味。然而土胚村最近很顯出一點雜亂情況來,這雜亂是有違土坯人一貫的脾性的。這大和平環境下的雜亂,便略含著些微妙曖昧的氣息。三黃是土胚為數不多的應屆畢業生之一。這些天三黃的心里頭也總充斥著些雜亂的想法,亂糟糟的亂。他畢業后被推薦到一家報社當跑腿記者,半個月前卻炒了老板的魷魚(也說不定是誰炒誰),卷了鋪蓋回家。具體的原因村民們都不大清楚,問他,他就說是主編看不上他,不讓干了。沒有人相信,因為三黃是一個很有口碑的大學生。呆在家里的三黃,這些天忙著想事情,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直到想得自己頭皮發熱發得一塌糊涂。三黃想的是選舉的事情。土胚村的主任選舉定在三個月之后進行。因為選舉是事關整個村子發展大局而又與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緊密相聯的,村民們誰也不含糊,都給以十二分的關注。一時間,選舉的流行度居然猛漲,甚至超過了時尚歌曲,成為村民茶余飯后的必談節目。村民們討論著的都無非是誰最想成為村主任,而誰又最有可能成為村主任。當說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選時,有人總免不了手舞足蹈,乃至歇斯底里。這些沒點儀態的可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他們用這樣一種方式,表露自己的一些想法,也努力地嘗試去干預自己的未來。村東頭有個入江小亭,由竹子與一些水泥板筑成,自江沿一直伸至江心。這亭子白日凄清,一到黃昏便熱鬧非常。吃飽喝足的村民,都聚攏了來,在這亭子上吹吹江風,也舒舒倦了一天的筋骨。往那石柱椅子一坐,或拍蚊子或賞月亮,每個人都閑氣十足。三黃的家在江邊上,與這亭子斜著成三十度角。三黃的房子在二樓,然而他卻歡喜呆到樓頂的小閣樓上去,靜靜的看江、山或其他的風景。在閣樓里的三黃也看看小書,也聽聽曼妙的音樂,但更多時候是揚起頭去看江上貌似瘋狂的人群。這是一群瘋狂卻讓三黃無比羨慕的人群。三黃羨慕他們,他很愿意加入到他們里面去,然而他不能。亭子里的鄉親都是淳樸而熱情的、心無城府的,人群里也有三黃的父親土根,他總是旁若無人地說得起勁,口沫星子亂噴。一邊圍著的人則聚精會神地聽。三黃很愿意像父親那樣,然而他不能。三黃也像父親一樣愛說,也能說,然而愛說又能說的三黃有個毛病,一面對人群他就會神經緊張,腿腳發軟。三黃一緊張就結了口舌,連不出句。三黃大學時成績很好,其他表現也不錯,但就是一直沒當干部。有一次在好友福國的鼓勵下終于上了講臺,才說兩句卻又沒詞兒了,他還是怯場。事后某些同學有意無意的譏諷則更是強烈地刺激了三黃。那唯一的一次上臺,便成了三黃大學時代的絕響。然而在內心深處,三黃當干部的念頭仍在。他努力著,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便大聲地背誦演講詞保持口才,當然也不時想些就職以后要面對的事。這一回,機會來了。三黃知道,大學生下鄉管理基層是時代所趨,而三黃甚至不算下鄉,卻是回鄉呢,他是多么愿意為村里人干些實事呀。從報社辭職,雖說是因了與主編不和,但也離不開這個因素的影響。對于三黃的辭職回家,土根似乎有點不大高興,但沒說什么。三黃回就回了,也并不把別的事情和土根說。不知為什么,父子兩人的關系有點淡。每次父子兩人一獨處,土根就會下意識地點起一根煙,卻不說話。三黃一見父親吸煙就緊張,想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三黃搞不明白,為什么在亭子上言高詞闊的父親在他面前卻如此沉默呢。他心里估計著那似乎是一種拒絕,至于拒絕什么他也說不上來。三黃猶豫著,最終沒有將自己想參加選舉的事說給父親。他只在心里暗暗孕育自己的打算。(二)三黃求助于好友福國。福國二話沒話就趕來了,他對土胚村早是熟得很,一村的人他絕大部分都認識。三黃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朋友,他就像是一直等在對岸只要他略一呼喚便騰空而來的。這使三黃覺得上天還是眷顧自己的,于是便更努力的想干成點業績。三黃要福國配合自己克服各種障礙,而這首當其沖的障礙便是三黃自己。哥們兒商量過后,統一了計劃。三黃繼續著自己的個人演說,福國也是聽眾;三黃和福國一有機會便開展辯論,直到其中一方啞口無言再也接不上來。這一切看來是那么的順利,三黃的銳利不減大學當年。接下來,便該是上亭子去了。三黃跟土根說了他要到亭子上去,土根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又叨起了一根煙。傍晚的時候三黃便開始出現在亭子上,福國陪著。村民們似乎并不在意兩小伙的存在,依然如故的大侃特侃、海闊天空。這些縛在土地上的農人啊,平時面對貧瘠的黑泥一言不發,此刻卻要將滿腹的牢騷或者趣事一股腦潑出來了,潑得舒心爽快。土根也不理會三黃,只顧自己成為眾人話語的中心。多話的土根,是說什么事情都要天南地北說上好一陣的,然而他話語中卻時常會有些漏洞出現。亭子上的三黃便鼓足勇氣插進話去指出錯誤之處,一下子便把村民的目光吸引過來,這時三黃卻倏忽一緊張,說不上來了。土根很不悅,村民們也莫名其妙。只有福國很快將話題接管過來,替三黃解釋下去,說得精彩十分。村民們聽得興起,便不時鼓起掌來。土根盯著三黃,一句話也不說。三黃便垂下頭去,一臉沮喪。然而福國不允許三黃沮喪,三黃自己也不愿意輕言放棄,他有他的目標。討論每天依舊在亭子上繼續著,話題的中心漸漸停留到三黃身上。土根和福國和村民們都用心去聽。日子便在這樣的狀態下慢慢流走了.(三)候選人報名開始,期限為三天。因為舊的村領導班子已不復存在,鄉里派了個小秘書來支持工作。小秘書文臺青這時便負責登記。第一個登記上來的是三黃的名字。這天一大早,福國便一溜小跑跑向村辦公室。有村民見到便問,去報名競選?福國回答,不,是三黃。又問,你咋不去?福國回答,三黃才是最佳人選呢。待再說什么,他卻飛跑開了,問的人便也笑笑走開。福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個文臺青笑得前俯后仰。她忍住笑說,你這小子也恁心急了點,這雞才剛叫過兩遍呢!福國便呵呵笑著。文臺青是個漂亮姑娘,同時也是一個以認真負責著稱的秘書,人很和善,年紀比福國大不了多少。福國盯著文臺青的手一筆一劃地將三黃的名字寫到本子上,然后輕輕地舒了口氣。文臺青又笑,她笑著笑著便將目光移向了福國眼睛,像要記住什么似的,福國不好意思地忙跑開了。福國前腳剛走后腳便來了壽懷,他是來幫他哥壽介報名的。這壽介便是前屆村主任。文臺青見他踱著八字步跨進來,滿臉橫肉氣勢洶洶的樣子,心里便抑制不住的滋生了少量厭惡。壽懷報完名,朝福國跑開的方向猛吐一口痰,又踱著步走開了。文臺青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最后一個名額屬于壽苦。壽苦的名字是三黃的父親土根提上去的。三黃很不解,村民們也不解。福國問,阿叔,你為什報壽苦叔的名字上去?土根說,我不愿意見到壽介再選上。土根和壽懷因為土地的問題有芥蒂。福國又問,可是你應該幫三黃。土根說,就他一個毛頭小子!福國不問了,三黃也不作聲。沉默之下土根又開始抽煙,煙圈鋪成的霧散了一屋子。(四)來不及多想,便開始進入拉票環節。在這期間內,候選人與推舉人每天可以到各家去宣傳,爭取自己的票源。小秘書文臺青很積極,她利用每天傍晚吃飯的時間去收集各家的意見,統計各候選人的得票數,端端正正地寫在辦公室門前的黑板上。這不僅可以讓候選人清楚自己的實力,也讓投票人估計自己手上一票所具有的權力。文臺青的字很漂亮,娟秀中帶著點瀟灑,有點抓住人心的魅力。黑板前常常排滿了各種類型的人,都一律的直長了脖子,有關注選情的,有只欣賞字的。第一天得票數最高的是壽苦。這似乎是意料中的事,三黃和福國都沒有計較,只是開始早出晚歸地每天去串村民的門。他們的串門似乎是無目的性的,卻又是有目的性的。他們也聊家常,也敘說自己的政見。有時候引經據典,說上一段主人感興趣的話后,也說不定會贏來主人的一頓款待的。這以后長長的一段時間里,壽苦與三黃在頭把交椅上交替坐著,壽介則一直處于末位。福國偶爾會看到三黃偷偷跑到黑板前瞇著眼笑,他也就笑個不住。三黃很在乎,他是知道的,但這種在乎為什么要顯得這樣鬼祟呢,福國這樣一想完又笑。他有空也愛停在這黑板前,有時是看選情,有時是看字。然而有人坐不穩了。有人開始利用家里的公用喇叭去喊話,氣急敗壞地喊,心急如焚地喊。而因為涉及前任主任的豐功偉績,這喊中又含有點炫耀和威脅的成份。黑板上端端正正寫著的得票結果卻很快證實喊話經受了完敗,喊話人所喊名字的排名不見有絲毫起色。三黃以為得票已經大致穩定,他想著這結果大概也離最終結果不遠了,于是又抿著他厚厚的嘴唇笑。然而拉票的最后一天情況卻發生了點轉折。絕大部分人沒有意料到這個轉折。壽介的得票一躍而起,居然反超余兩人而成為榜首。這其實并非關系到最終定局的,但三黃家的氣氛這晚便有點怪。沒有誰說話,連平時自詡多嘴的福國也默默扒飯。土根竟也顯出點與往日的不同來,只吃了平時食量的一半便停了筷。三黃媽安慰三黃,三黃抿起嘴唇不發一言,他自顧自的入書房去了。還好,三黃的信心并沒有因此跌落,他與福國一如既往,談計劃,談人生,談理想。福國有時偏扯至某些關于女人的問題,說到些淡淡的黃段子時,兩人便對視著哈哈大笑。福國有次對三黃說,你的心病快好了吧。三黃答,快好了。然后兩人擊掌,一起喝著,好!喊完之后他們便哈哈大笑。亭子上的人漸漸地少了,似乎都為了避嫌,畢竟選舉就要開始。土根也不再到亭子上,卻常常跑到壽苦家去。三黃和福國依然前往那里,即使人已經很少。對于他們來說,那是一塊闊地,讓人心胸開闊之地。他們自己感覺那里安靜時氣氛是更好的。偶有其他人的時候他們便只談些趣聞笑話。于是這亭子上的話便一點點減少,倒是風聲漸漸多了,濃了。江風用自己特有的號子將最隆重的日子吹到了土坯村。(五)這選舉前一個晚上,三黃媽給大家煮了些好吃的。吃過后,大家也不多話,三黃媽叮囑三黃和福國早點睡,求個好精神。三黃喝了母親熬的一些中藥,便靜靜躺下床。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什么,只盡早睡去。然而越回避的事情卻越是避不過,三黃的大腦里不時穿插些關于將要來臨的選舉的一些細節。他睡不著,不停的翻來覆去,渾身燥熱。一邊躺著的福國忙走到三黃床邊坐下來。福國理解三黃的感受,也不去勸,只跟他說些其他環境里的閑事兒,也說些笑話。三黃靜靜聽著。末了,福國拿來兩盒牛奶讓三黃喝下。好一會兒,三黃才緩緩睡去。福國也沉沉睡去。福國睡得很好,他起來時三黃正坐在窗邊沉思些什么。福國瞧見三黃略有點疲態,但臉上分明顯著一種渴望勝利的紅光,說話中氣也挺足。三黃說,福國,你先去會場打點好,我稍作準備便去。福國點頭。兩人擁抱了一下對方。福國便走了。三黃看著他興奮地走遠,微微一笑,開始整理一些相關材料。新生活快要開始了吧……三黃整理東西的手有點震顫,汗也悄悄來了。他抿了抿嘴唇,努力地笑笑。然而這笑只一瞬間便闋然停住了。三黃找不著演講稿了。這稿其實可有可無的,要說的內容都早已儲存在腦上,但是三黃突然就有點發懵,眼神也變得黑黑的。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用毛巾緩緩擦了汗,再細細的找。汗漸漸便多了,流了一地……投票采取的是傳統模式。先是候選人演講,再是大家投票。投票方式也是傳統的那種。本來壽懷提議說用新式投票方法,也就是網上投票。他說不懂電腦的村民可以到他家投票,住他家里的外國人金吉布是個電腦高手。大家知道這個金吉布,他是個禿頂,人很友善,見人都打招呼。然而沒有人支持壽懷,大家覺得還是傳統方式實在,作不了假。這作假一說其實是福國道出來的,大家聽后都覺得在理。這把壽懷氣得吹胡子瞪眼。競選演講馬上就要開始了,福國早已將要辦的手續辦好。他站在場子上,猛然才想起三黃一直未到。他舉目張望著,四下里尋找三黃的蹤影。人群里頭的三黃媽看到福國心急如焚的樣兒,便急步湊上前去。福國心頓一喜,卻正色對三黃媽說,阿嬸,你趕快回家把三黃叫來。三黃媽去了。福國束起了眉,他的心忐忑著,開始跌進一股無法抑止的狂亂漩渦中去。第一個上臺的是壽苦。這個辛勞了幾十年的老黃牛,不僅樣兒淳樸,心子也純。他說的無非是些地道的莊稼話,然而因為實在合情理,也贏得陣陣掌聲。第二個上臺的本應是三黃。主持大局的文臺青在叫了兩遍名字而沒人答應后覺得不妥,忙叫一旁的福國。福國將情況說了,文臺青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這時臺下壽懷不耐煩了,口里嚷嚷說,三黃他不要上臺就算了,不要妨礙到別人!也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他便和其他幾個人簇擁著壽介上了臺。臺下村民的目光齊刷刷地往他們身上去。壽懷有點得意,搶過文臺青的話筒說,下面將是前任主任,也就是我哥進行演講,希望大家看在我的面子和我哥過去幾年的業績上,多多投我哥一票。說完便將話筒塞到壽介手里。壽介說得不多,他只略略說了些過去的事,也涉及一些小型計劃。待他下臺,人群中也響起一陣掌聲。在壽介講話的時候,三黃媽已回來,卻告知三黃不在家中,不知他往哪里去了。福國怔了好一會才從脫竅中回來。文臺青又過來問,福國說,能不能讓我代三黃演講呢,我們政見是一致的。文臺青從沒遇過這樣的事,遲疑了幾秒。但欣賞青年人沖勁的她,很快有了主意。她拿起話筒,沖臺下的村民說,候選人三黃的為人與能力,大家必然是早已知曉心中有數的,大概也可作出一個判斷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此刻不能到場,現在暫讓他的好朋友福國代為演講。請問大家的意見如何?話音剛落,臺下炸了鍋似的,議論聲一遍。壽懷所在的那個角落有人大聲地抗議著。但文臺青壓下了騷動,她朗聲說,因為這個機會對三黃來說很重要,而選一個怎樣的領導人對大家來說也很重要,所以大家要在作大決定前先作一個小決定。同意福國代為演講的請舉起你的手來。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里揚起了無數雙手,壽懷在角落里叫罵著些反對詞語,有些人的雙手擺低了。福國上了臺。他很鎮定,這種鎮定不僅在于營銷出身的他對此類大場面的熟悉,更因為他對演講內容的熟悉——三黃要講些什么內容,他早已爛熟于心。但這鎮定又不是完全的、純粹的,是摻雜了一絲惶恐與一絲不滿在內的。這番演講分明是震撼人心的,它不僅涉及政治、經濟,也涉及旅游、文化;不僅指出了土坯村近幾年來發展的成果與不足之處,也指出了將要走的是怎樣一條光明而又切實可行的路。這里面既涉及一些古典的、純樸的舊事物,又有與時俱進的新式思維與詞匯。所有臺下的人都張長了脖子,很有點戀戀不舍的味道。待福國將話筒交還文臺青走下了臺,聽眾們還沒有徹底回過神來。走下臺的福國心在一瞬間有點怦怦跳,他剛才說的既是三黃的理論成果,但也不少糅入了自己的思想成份。說來激動處,他甚至將一些哲學的話題穿插進去,說起來便如尼采一般旁若無人。可是那于三黃的選舉有無好處呢,他說不準。他甚至有點怕自己一些過激的言論會導致大家懷疑三黃能否實事求是。他開始怕了,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彌漫開來。三黃呢,三黃呢。福國的思維出現了紊亂。(六)投票。大家在文臺青的調度下整齊有序地投完了票。數票。生意人豆武負責唱票,外國人金吉布負責檢票,退休老教師王碼負責記錄。旁的人都靜靜看著這臺上的三人,文臺青則看著一干群眾。氣氛有點嚴肅。結果出來了,壽介與壽苦、三黃三人的得票率是5.5:1.5:3。當文臺青宣布這一結果時,全場嘩然。多數人與旁邊的人面面相覷,少數人低聲罵著不知誰的娘親。有人開始用力嘶喊著要驗票。福國的嘴巴也翕動著,努力往臺上擠去,他一心也只想著要驗票。在上臺之前,他不經意的瞥見壽懷笑得很離譜。這是一種攪亂人心的離譜。文臺青同意了驗票的請求。她親自驗票。她讓兩個村民一旁監督。氣氛這時便顯出一點緊張來,這種緊張與不久前的緊張是不一樣的,有點一觸即發不可收拾的意味。福國也緊張,雖說驗票,但他說不準情況是否真如他猜測的那樣有人暗中搗鬼。萬一這就是最終結果呢?最終結果……有種發冷的感覺自上而下貫穿福國的身體,他覺得頭頂上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是三黃的眼睛。福國拼命想抬眼去再看看壽懷的表情,卻找尋不著。結果出來了,果然是有人作弊,這人便是豆武,他將大部分屬于壽苦的票算到壽介頭上了。大家去尋豆武,早不見了蹤影。有人發現金吉布也不見,壽介壽懷也消失了。沒有人去理會。實際得票是壽介0.8,壽苦4.1,三黃5.1。最終的結果表明三黃將成為主任。沒有人再有異議。三黃的年輕活力以微弱優勢戰勝了壽苦,至于壽介,他任內平庸而又涉嫌以公謀私,是早已被村民們所唾棄了的。文臺青宣布選舉結束。村民便都向土根與三黃媽來祝賀。福國有點興奮,他遠遠地盯著文臺青看了幾眼,三步作兩步飛跑開了。飛跑著的福國有點得意。他吹著口哨,像對誰邀功似的。(七)鑒河靜靜流淌著。風輕輕吹著。一切看起來都是很陽光很給人希望的樣子。福國徑直跑到亭子上,然而他不見三黃。他高聲喊了一會,才從亭子底下傳來回應。福國在邊沿處趴下來,看到了亭子底下仰浮在水面的三黃。他一動不動,但福國感覺得到他的胸脯激烈地上下起伏,而他的臉色似乎也有些差。福國說,上來吧!福國抓住三黃遞過來的手將他拉上來。三黃臉色蒼白,嘴唇直打哆嗦。兩人緊緊地抱到了一起。三黃眼角泛著淚光,他喃喃說著,福國,我失敗了!福國拍著他的肩膀,輕輕地說,沒有,三黃,我們勝利了!這天晚上,三黃媽宰殺了兩只尚在生蛋的母雞,犒勞大家。席上大家有說有笑。土根偶爾才搭一兩句,但看得出他心情也不壞。(八)公示出來了。土坯村民都吃了一驚,大多人都有種推房進自家房卻見著陌生人的不知所措。公示上村主任名字寫的是壽苦。文臺青給大家解釋說,上級認為代選是不合規矩的,因而三黃的資格無效。黑板前沉默一片。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村民們琢磨著這個決定已不能更改,大家便漸漸的散了。文臺青將這個消息親自送到了三黃家。因為考慮到要給點時間他們接受,文臺青只說了幾句就走了,臨走前她輕拍著福國的肩膀讓他好好看住三黃。可是福國沒有意識到這點,他早焉了。這消息太突然。有點地雷被誰踩開了的味道。三黃媽也呆了,停下手中正在攪拌的雞資料,她嘴唇翕動著卻吐不出話來。福國有點灰,仿佛要掉淚似的,他目光呆滯卻緊緊盯著三黃。三黃的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青,末了卻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土根也不說什么,抬腳就出去了。土根走后三黃家哭聲一片。這天晚上壽苦到三黃家,帶來了一只燒鵝和幾壺酒。有人似乎想拒絕他進門,但是沒有出聲。壽苦也不提選舉的事,土根只是不停的抽煙。桌上的菜只動了一小部分,倒是幾瓶酒很快見底。(九)村官壽苦走馬上任,土坯村又開始了尋常的生活,一如平日。 點評意見:文字平淡中不失流暢,故事于曲折中慢慢流淌,最后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編輯——呼呼潔 2007-11-21
2007-11-21 20:10:36
作者:望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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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下得細細密密,已經有好一段這樣的日子了,似乎上天定要叫這人間發霉,順帶地讓人的心情也落滿雨緒。的確,天的心情容易涼薄,人的生活容易淺薄。可是,時光不就正是在這們的陰晴風雨里往來繼續的嗎?外面的玉蘭樹仍然在滴雨,一滴一滴,看來是不把人的思念扯斷定不罷休的了。又或許不是這雨帶來了人世的癡纏,而是人生的誘引飄來了天邊的雨。人生,不過就是在享受青春,享受生活,間或享受記憶。而我注定在這樣的天氣里反反復復地咀嚼著對你的每一點記憶。人說“寄相思風雨中”果然是不假,不然我怎么會在這樣的天氣里擺弄著過去的一切呢!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飄洋過海的來看你為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復練習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為了這個遺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記憶它總是慢慢的累積在我心中無法抹去為了你的承諾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忍著不哭泣―――――― 我又在一直反反復復地聽著這首歌了,這首綴滿了我們記憶的歌。這首歌一直都在,只是曾經的你卻永遠不在了。 難道說那一切的記憶都是出自我的杜撰,是我驚恐的青春里僅剩的表情。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因為在裊裊的茶氣里,我都還能聞到你的氣息,看到你的稚氣的表情,還有落落的背影。都說回憶是人老的時候會干的事情,可是我現在卻開始回憶了。一一樣的落雨的天氣,那天的雨絲絲密密飄飄離離淅淅瀝瀝,總也不肯停下,讓人平白增添惆悵。南方的雨天添不了生活的可愛,倒帶出了些許的粘膩。提著沉重的行李,倔強地走著,心情的疲憊讓我異常地不耐,不住地自個嘀咕著埋怨著,只想找個地方喘個氣,一睡不起。沒有料到好好的天氣會沒有預料地下雨,還下成這個粘粘地不停,實在讓人掃興。壞了心情不說,也讓我拖著拿著行李麻煩至極。我在懊惱著沒事干嘛那么早回學校,弄得個幫忙的人都沒有。同時也在懊惱著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這個男女嚴重失衡的外語學院,男生本來就稀少得很,女生也早已習慣了自力更生。我干嘛還在做神經質的埋怨。只是那天的天氣讓我心情惡劣得很,徒自找著發泄的去處罷了。那么巧地,你卻在那時路過,許是看到我的狼狽,邊問了句“要幫忙嗎”邊已伸了手過來。有人幫忙樂得輕松,陌生又有何關系。我只輕答“嗯。麻煩13棟”。終于可以歇口氣了呢,真好。在你后面蹭蹭地,慢慢移步,大口吸氣。客套地說著些不咸不淡的話,打發著無聊尷尬。嗯,你好,我叫溫暖。我不緊不慢地說著。呵,挺奇特的名字嘛。我是周宇。周公的周,宇宙的宇。朦朦朧朧的聲音。Freshman?又是一個聲音。啊?呵呵,是啊,我臉上有寫著嗎?我不由自覺地摸了下自己的臉。哈哈,沒有。不過明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啦。上了年紀的人與你們入學不久的人看起來就是不一樣的啦。那倒也是。你們都變成了上年紀的恐龍,我們還是笨笨的菜鳥嘛。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很快,就到了。宿舍人都還沒有回,只有我一個,從包里東摸西摸地掏出了鑰匙,推門進去,冷冷清清地。連招呼的熱茶都沒有,最后,我只能愣著傻傻地跟你道聲謝,然后看著你晃著閃身離去。那個天氣,你留下的,只是微濕的行李,還有被雨打濕的笑容。因為印著雨天,這一切似乎都那么容易記起。二 再平淡不過的生活,平凡不過的插曲。卻沒料到還有個后續,許是那天的雨太細了,細得成了線,然后就牽牽粘粘了。每次的期末大考總會弄個人仰馬翻的,到處充滿了動亂,課室圖書館人滿為患的。人來人往,大家似乎都把這習慣當成了平凡。我照舊地早早帶了課本,筆記,杯子,包,趁著人還少,徑直走到二教固定的窗前位置,努力地做著所謂的最后掙扎。最頭痛的《形式邏輯》,對于我這腦袋不會轉彎的人來說要弄明白那么多的東西實在不容易。換位、換質、周延、不周延、三段論、SAP 、SOP、SIP、 SEP―――――太多的東西在腦子里雜著變成了一堆亂舞的蚊子,嗡嗡叫著,只想將它們消滅干凈。“如果你選修了邏輯學,那么,如果你學習努力,你能通過考試;如果你選修了邏輯學但學習不努力,你不能過考試。你選修了邏輯學。所以,當且僅當你學習努力,你才能通過考試。請判斷推理形式是否正確”。天!拐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沒看完題目先就暈了。就算我上課認真聽了,現在也全糊涂了。呵,溫暖,你也在啊。旁邊小小的聲音傳來。我往右看,微微笑算是打招呼。然后繼續我的邏輯。你瞥見了我的書,拿起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你學這么有意思的東西?一副興意十足的樣子。啊?有意思,我現在后悔到咬牙切齒。邏輯嘛,很簡單又很好玩。很欠扁的話呢。嘿嘿,那麻煩多多指教。我大喜過望。沒問題。爽快的應答。然后你就對著那書指手畫腳起來,雖然我聽得是云里霧里的,不過最后總算也把基本的三段論及各種命題給弄了個明白。大致可以對付得了最后的考試吧。總算平安渡過考試,后來才明白你這家伙原來也選過孔部長的恐怖邏輯課程呢,難怪熟門熟路的。那些個東西在你眼中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而在一段時間里我真是傻傻地相信,以為你無師自通,聰明絕倫。三 所有的東西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在接連的相遇后,有著更多的相遇。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在了一起。遇見,了解,相識,然后相知,最后或許相許。年輕的心總是輕飄飄的,不會太多的計較,而心滿意滿地過著簡單卻快樂的日子。即使不太實際的甜蜜也顯得那么可愛,不會考慮得那么多,因為太原始的愛。各自生活著,又組合著,交雜著。你逍遙在你的經濟,我生活在我的文學里。一個物質范疇,一個精神形式。你和我。周宇與溫暖。就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我打趣。哈哈,誰知道誰決定誰呢。你大笑著回應。慢慢地,我也知道經濟的些許行話,你也明白文學少許的術語。誰知道。是物質成全了精神,還是精神完全了物質。糾糾紛紛,難舍分離。是不是青春注定會遇上愛情的橫禍,并陷入萬劫不復。知道有流星的時候,我傻呼呼地要你陪著我在黑夜的操場上癡癡地等到睡著。從燈火依稀,一直等到四寂墨黑。而天上那半明半昧的星,似乎就是時光的見證。不管有多么地傻,也是青春的可愛,對吧?放假回家的時候,有你一起幫我拖著行李在人潮里擠來擠去是多么溫暖的事情。即使人潮再洶涌,也能在火車站的人群堆里輕而易舉地看到你。是不是一回眸的時刻彼此的印象太深,以至他人全無留下的余地。考試前夕,兩個人一起抱著課本,泡著暖茶,晃悠到課室去安安靜靜呆整下午或一天又有多么幸福呵。看到疲憊時,互相對著默契地笑著,似乎世界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蹤跡。分開的時刻,接到你從遠方打來的電話,聽到你從電話里傳遞過來的問候,即使心情再差也能會心地笑出來啊。晚上窩著被子里,也似乎觸到了你的所有氣息。等待著有夢的夜晚,把曾經的美好一一重演。任性想要哭泣想要撒氣的時候,有你在身邊,即使你什么話也不說,也是多么窩心的事情哪。再沒有其他人能夠忍受如此莫明其妙的生氣,再沒有誰可以接受毫無緣故的任性,除卻你。最多的時候,我們是對著在一起靜靜地聽著歌,看著書。而為了遷就我的重復聽歌的習慣,你也跟著我聽了那首《飄洋過海來看你》,一遍又一遍,即使你一點也不喜歡,卻也覺得沒關系。有些人,早一步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晚一步,則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逢君未嫁時."而最喜歡的最可親的最值得期待的不過是“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想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我們之間呢?是哪一個,我一直相信我們是合乎張愛玲對愛情最好的詮釋的。 有時候我相信生命中的許多人與事都是命定的,不是太過迷信,只是相信生活里會有那么一個劫難,隸屬于不同的人。每個來來往往的人,總人碰到他生命里的那一分劫,多少只是時間早晚不同罷了。四 遭遇吵吵鬧鬧是注定的事情,遭遇別離更是早就明白的事情。有些時候不能避免,那就努力去順應吧。至少我一直這么覺得,也一直在努力。我相信你也是的,對吧?畢業了,你離開了這個城市,為了更好的發展。而留下的是曾經的回憶,還有我。你真的不留在這個城市?我一直回避著,可是遲早要面對的啊!是啊,你知道現在的就業壓力大,你沒見過招聘會,唉,那個場面,永久都會記得。你仍舊心有余悸地說著。再說,那邊的工作環境不錯。能這么快接到OFFER算是不錯的了。你是怕了那種焦焦慮慮,無頭無緒的奔波了吧。是啊,那先在那邊發展看看吧。我永遠尊重你的意愿的,即使那么不舍得分開。一起的時光總是太過的美好,雖然我不太能適應著離別的日子,但仍然一再地告訴著自己要好好地生活,努力去生活。我在心底對自己鼓勁:離開周宇的溫暖仍然會是個生活得很溫暖。你離開了多久?一天?一個月?兩個月?或是更多的日子?以前看那本書,書名叫作《畢業那天我們一起失戀》。當時就笑著問你,我們會不會也是這樣子,兩人本非同林鳥,畢業臨頭各自飛。你笑著摸著我的頭答“傻瓜,我們不會的”。而隨著時間的漸漸荒蕪,我開始懷疑我們,懷疑我們是否有能力打破這一定勢了。你仍然會打電話過來,說的更多的是生活的種種無奈,工作的煩悶。我明白,剛開始的生活都會是這樣子的,雖然我還沒有遭遇,但遲早也要附身體驗。我只能通過電話,淡淡地表達著自己的關心,感情,還有思念。日子平平淡淡,一杯水般。接著不知時候開始,沒有征跡。疏離,先是你的越來越忙碌,接著是我的越來越忙碌。慢慢地,聯系,漸漸少了。而我們也開始慢慢習慣。慢慢地,言語,漸漸少了。你總說你的無奈,疲憊,辛苦還有處事的不如意。慢慢地,感情,漸漸少了。是不是緣于越來越少的共通語言呢?沒有了溝通與互諒的我們開始互相不解,埋怨,然后逃不掉最后的離開宿命。先是距離的磨合,接著是生活的磨合,最后是感情的消離。共通越來越少了,連互補的機會也愈來愈少了。沒有了共通,沒有了互補,有否其他的連結方式?我不知道,至少我是沒機會知道。有時,我在想為什么簡簡單單一個分別就可以疲倦我們的心,為什么只不過有些不同的生活及簡單的距離就可以把我們打回原型。后來終于明白,不是我們太不小心,而是生活得再小心,也會有飛來橫禍,可以把我們弄得四散分離。姑且把一切歸于劫吧,聚與散不過都是個結。而我們剛剛好那么巧地解不開那個亂絲糾成的結,所以只好狠心地一斧斬斷。斬斷一切的糾結,過往,迷戀,隔離,絕望,開始新的重生。一粒沙里見世界,一朵花里現天國。回首,手掌丟失了無限,日子原為永劫。 終于,我把自己從回憶的陷井里抽身出來,雨還在漫漫地下著。怕還是不停的吧?也罷,今年雨非當時雨,今時人亦非當時人。時光拖著一切走了,尾巴卻掉下來了。人海滄滄,哪里是岸;紅塵渺渺,是非也空。人始終能與過去過不去?不過在細雨翻飛的日子里,在歌曲嚶嚶成韻的日子里,翻開碎落的記憶,一葉一葉找尋去。然后合上一切,回歸現實的夢境里。雙手使勁抱著杯子,暖暖的氣體飄了出來,分不清是記憶的現實,還是現實的記憶。 【編輯按】 最后一句話“雙手使勁抱著杯子”觸動了我的心,那種將杯子的溫度傳到手心,從手傳到心,卻再也分不清楚,記憶到底是冰冷還是溫暖。 編輯——呼呼潔 2007-11-20
2007-11-20 23:42:13
作者: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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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伯父退休了,他老了。據我父親說,伯父中年的時候就開始謝頂了,而且,這可不是一般的謝頂。你略略看上去,他與我們偉大的毛主席相去無幾。——由此不難得知,我伯父擁有一顆偉人的頭顱。后來,又因為這顆偉人的頭顱,我伯父又得了一個響當當的名號:李有米!這是廣州電視臺熱播喜劇的一個主人公,小氣而吝嗇。可伯父完全不以這個名號為恥,反而無時無刻為此而沾沾自喜。不過,要不是我父親津津樂道地提起,我難以由此而聯想到我們偉大的毛主席及李有米。因為他現在的光境和和父親所述的大不一樣了,他的頭發又白又稀了,相當珍貴。風一吹,還真擔心它一根也不留。我不知我為什么總會夢見大沙漠,那里也像這樣,簡直寸草不生,想尋著根枯萎的荊棘是多么奢侈的事。剃頭佬阿來曾和我們說過他的苦惱:他每次要我給他理發,我都無從下手。那可真是考驗技術的時候。首先,你得突出他這頭有理過,不然他不樂意。可是同時,你總不能讓他成了光頭。哈哈……阿來說得來勁,又學著我伯父的口吻說,剪短點,剪短點,咳,不怕,就剪短些,懶得三兩天又要剪一回……我們不由得笑了。阿來后來又接著說,你阿伯這兩年已甚少理發了,頭發差不多都掉光了。但他命好呀。你瞧,他退休在家,逍遙地拿著退休金,天天逗著孫子樂,兒子出外闖世界去,也不用他愁什么,呵,美好的生活。阿來說這話的時候正在為我剃頭。我覺得自己非常委屈。別家的孩子讀四五年級的時候,都向家里要錢到小鎮的發廊屋去了,可我還得由這個挨家挨戶的無牌剃頭佬擺弄。但是,當我聽到美好的生活這詞兒的時候,忽然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了這個老頭兒。我不知為何特別著迷他那從“狗嘴”里吐出的“象牙”。那時他似乎有點揶揄的成分,但欣羨之情溢于言表。當然,我正在被他擺弄著,我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這也有可能是我的臆造。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琢磨阿來的話。后來我得出的結論是這樣的:要過上美好的生活,必須得退休在家,有退休金拿,還得有孫子抱,自己啥也不愁。這個結論讓我非常沮喪,因為我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當他們老了,只能靠我來贍養。換言之,他們沒有退休金,別指望有美好的生活。這一結論還可以由開雜貨鋪的狗子的話得證。你伯父過得可滋潤了,嘿,領著退休金,每天抱著孫子串串門,和別的老家伙侃侃大山,嘿,天天都有好酒菜下酒。哪像咱們,天天得苦干!狗子夾著煙的手得意地晃動著,我卻非常不幸,坐他的面前,飽受煙灰和唾沫之苦。正因為如此,我對他的話及他的向往特別深刻。可是這似乎又不大恰當。在村里排行第二的二伯也是個退休在家的教師——不,嚴格地說是病休后再轉退休的。聽說他患上的是癌癥,不大清楚他得的是子宮癌還是咽喉癌,我又不是醫生,不能頭頭是道地說出它們的區別所在。而且當時我還很小,也不懂什么叫做化療。反正他去縣城的醫院回來,在家躺了半個月多,似乎又生龍活虎了。只有脖子上那塊又黑又丑的疤,還能夠證明他的確做過某種手術。此后他就沒有去教書了,整天的村里晃悠。我聽媽媽說,得癌癥的人沒救了,很快就會乖乖翹脖子,我奶奶就是這樣死掉的。可二伯的情況非常可疑,他一直活得與常人無二,以至我父親時常咕嘟道,這老家伙怎么還沒死?我并不關注二伯什么時候死掉。我納悶的只是二伯照樣也是有退休金有孫子,可怎么沒人說他也有著美好的生活。2堂姐夫只來過一次伯父家,如果說是光明正大地來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因為我沒有得到我應得的水槍,一直耿耿于懷。那天我被母親差到山里去放牛了。要是我也在家的話,就會像表弟一樣領到一支可以射很遠的水槍了。我要母親賠償我的損失,可是父親一巴掌就把我給扇回了,并且此后我一直不敢再提及。堂弟以此來嘲笑我是個窩囊廢,我氣得差點把水槍毀了。后來我一直像盼過年一樣盼望堂姐夫的再次光臨,但是他此后真的就沒來過,這就是我為什么沒有水槍的緣故。從這個意義上說,我開始像大家一樣對他抱有敵意了。其實也不對。我想想之后,覺得怪我的伯父李有米才對。我在背后咒罵他那偉人的頭顱,越罵越氣。要是那天堂姐夫得到款待,估計就不會這樣了。這全怪李有米。對,就怪他。堂弟也同意我的觀點,并且在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憤憤不平。我難以分辨“這”指的是姐夫此后沒來過,還是我沒有得到水槍。也可能兼而有之。有一點毫無疑問,堂姐夫已經獲得堂弟的歡心。換言之,一支廉價的玩具水槍就可以收買一個小朋友。因為這樣想,有時我很鄙視堂弟。后來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按照堂弟的描述,堂姐夫來伯父家的情形大概是這樣的。星期天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堂姐夫提著三只公雞及大袋大袋的糖果,騎著一輛紅色的摩托車風風火火地趕到伯父家。堂弟說他老遠就看出那人是誰了。他說堂姐夫有一頭亂蓬蓬的長發,特別好認。從這里不難看出,之前堂姐夫偷偷地來找堂姐的時候是給堂弟看到了。至此我想堂弟并不能正確區分公雞與閹雞。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傻瓜,送公雞給人的?——也就是說,我們這里明顯沒有送公雞給別人的習俗。三只這個數量倒是正確的,因為堂姐夫得同時給李有米的兩個兄弟送,包括我父親,還有叔父。堂弟每每向我炫耀,當時他并不曉得有水槍可圖,最初的目的只是去蹭糖果。不過他一進門就給伯父臭罵了。誰叫你來了?你不羞呀?滾出去,哼哼……堂弟用手指著我的額頭,學著伯父的口吻罵我。末了忍不住又嘟嚷,那個李有米,人家又沒招惹他!不過堂弟被趕出來后也沒走遠。他看見鄰近的三爺蹭上門來,然后忙著殺雞待客。堂弟在門口爬上那紅色的摩托車,煞有介事地扭著油門,好像真的在馬路上飛馳一樣。伯父提著酒瓶從里面出來,看見此景揚起手作打人狀:看你又搗別人的車!然后又換了種語氣,要堂弟到村口狗子的雜貨鋪去打酒。關鍵就在打酒回來時,堂姐夫摸著他的頭問他叫什么名字,然后便塞給他水槍。我覺得非常委屈。我也替伯父打過不少回酒,可從沒得到過什么獎賞。偏偏在我放牛的時候,堂弟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水槍,還有打酒剩下的兩毛錢。說到此,我發覺堂弟忽略了很多的問題。他一點也沒提及伯父是如何接待堂姐夫的。被我問急了,他就堅持說伯父就是不和他說話,單把他干掠在一旁,讓他尷尬不堪。他只好干笑著啜著茶,試圖主動地和伯父搭些話,但都失敗了,甚至把自己弄得更加難堪。不過三爺來后情形就好多了。也可能因為三爺在村里也不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他不是很介懷堂姐夫是什么人。他只是一個出了名的蹭飯者,誰家有客人來,他比誰都靈通。三爺就無關痛癢地與堂姐夫扯著家常。在三爺不識時趣地問堂姐夫愛不愛抽煙時,伯父才瞪了一下眼,并大聲地咳嗽了一下。3老實說,我不大喜歡三爺。據我所知,他的大半生都是跟著牛屁股過的。忙季時節,他得甩著鞭趕著牛犁田。要是閑季,他就把牛趕到山野里,然后自己找個陰涼的地方,吸著自家種的旱煙,對著像我一樣的小家伙講一些下三流的軼事。他已經60多歲了,于是落得了一個“為老不尊”的壞名聲。一到夏季,他總是裸著上身四處悠蕩。他的一身褶皺的皮早就干癟了,它們惡心地耷拉著,顯得瘦骨嶙峋。這讓我總是聯想到的一個叫臭皮囊的詞兒。有時,他也相當奇怪,不合時宜地穿著他大孫子的運動服,在鄰家的客人面前,照樣可以面無愧色地搭訕幾句。有一次我和堂弟把他的孩子給惹哭了,他拿著掃把一邊氣急敗壞的罵,一邊氣喘吁吁地追了我們九條街。你娘的,看我抓到你們不扭斷你耳朵……我和堂弟遠遠地朝面做鬼臉,把他氣得半死。可第二天,他就忘記了昨天的事,繼續和我們說那些下流事。談論人家是非也不一定只是女人的特長。三爺也非常善長這一點。在放牛的時候,他會高談闊論村中誰誰的母親嫁過來時就大肚子了,所以誰誰的生父親不是他現在的爸爸。怕我們不相信,又指出說那男人之后還偷偷地來過很多次找某某。你看他那件棕紅色的衣服,還不是他生父送的?最后三爺以一個猥瑣的笑作了結論:他娘就是一個賤×!堂弟的嘴把不緊,他回去又跟叔母說,三爺說誰誰的媽媽是個賤×。結果可想而知,叔母把堂弟臭罵了一頓。人家說就由人家說,你學什么無舌!——小心嘴給人抽歪。叔母生氣的說。基于這個經驗,三爺后來說我姐也是個賤×時,我們沒有傻到再和他們提起。你姐才幾歲?二十不到吧?——就算是二十了,那也太早了,呵,你看,今快生孩子了。三爺這樣當著我們議論到我的堂姐,讓我很不自在。我擺弄著衣角咕嘟,關我什么事?她又不是我胞姐。說到了這個份上,我覺得自己特讓人惡心。關于堂姐的事,我多少都有點了解。雖然在通常的情況下,伯父他們在提及這事的時候都會把我們趕出來,但我猜想個大概還是可以的。有一段時間,她讓我們三家人覺得丟盡了面子。伯父冷笑道,我從未見過咱們祖上出過這種人,爛貨!我父親在咒罵二伯的情形也差不多:這老家伙,還沒見過有這種人的。哼,他怎么還不死!在村中,我們這一房跟二伯這一房有疙瘩是公開的秘密。我父親總是咬牙切齒地說,這老家伙的心都長霉了,凈是想些陰毒的壞主意,村里很多事都辦不成,就是因為他從中搞破壞。你說這是多惹人恨呀!對此,我半信半疑。有一點必須得承認,二伯確實有很多讓人討厭的地方。他喜歡捅人家的痛處,并且以此為樂。來自教師這一身份的優越感讓他愛上了嘲弄別人的家丑。在狗子的大兒子的婚宴上,二伯惡毒地問我的李有米:你女兒孩子都生了一個了,什么時候你也擺擺酒席,把這一杯給大伙兒補回來?大伙頓時暴笑起來——可想而知,我伯父的臉有多難看。我敢說,他當時一定恨不得二伯立刻癌癥發作死掉。雖然大家都在背后蜚短流長,但也知曉在伯父面前得忌諱這事。堂弟看得多電視,給了二伯一個奸臣的稱號。他堅持說二伯就是秦檜,陰著臉笑的時候尤其神似。關于這一點我得佩服。我仔細觀察之后非常同意這個說法。首先,大奸臣秦檜笑的時候嘴巴會往一邊歪,顯得皮笑肉不笑,特別虛假。另外他的語速極慢,但每個字都是含沙射影的,同時又帶有一點假惺惺。我也覺得奸臣就該是這個形象。當然,這有可能是我的偏見。要知道,我父親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他,談論他的陰損。聽多了難免會認為他的確面目可憎。4我之所以很少提及我的堂兄,是因為他常不在家。我父親憑著年輕時淘金撈的錢,給他在小鎮上開了一個摩托車維修店。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我父親的戰略目光。他說,在未來的幾年,咱們農村很快就會普及這種喝汽油的東西。大家有目共睹,現在誰家沒有一輛這樣的破東西。由我父親的正確預言,我得出另一個結論:有著偉人頭顱的兄弟同樣也不會簡單。有一次父親甚至還透露說,這也是為我設計的一條后路。要是將來我書念得不好,就跟著堂兄學修車,這樣至少也有一門可以糊口的手藝。可對于這樣的苦心我嗤之以鼻。我私下里對堂兄說,臟死了,我才不干這個!——打死也不干!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父親的不足之處在于沒有考慮當事人的意愿及能力。也就是說,他所作的安排忽略了一些重要的因素,而且這些因素還可能是致命的。據我所知,堂兄還沒成過什么事呢。他在小鎮上搞了三年,最后終于把維修店搞垮了。那天灰溜溜地回來,扔下一個箱子,對父親說就剩下這個了。父親一腳踢翻那箱子,里面的鉗子,扳手之類的工具全都倒了出來。你這個小雜種!當著伯父的面,父親也罵得毫不留情面。我遠遠地看著,怕父親遷怒于我。整個維修店賠賠出去后,還是無法抵消堂兄的賭債。伯父把多年省吃儉用下來的棺材本拿了出來。堂弟給我形容道,有這么厚,全是100塊一張的。堂弟說的時候還用手比劃著。但我認為他的話相當可疑。按照他的說法,那沓鈔票足有二十來萬。二十萬在那時算得上是個富翁了,你打死我也不相信伯父有那么多的錢。退一步來說,即便伯父有那么多的錢,也別指望他會拿出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李有米呀,掏他的腰包不是要他的命嗎?堂兄拿了伯父的一筆錢倒是可以肯定的,因為后來有人提起堂兄的婚事,伯父一直是這樣放話:我不管他死活了,他自己把這錢給敗完了,我可不操他娶媳婦這份心了。二伯少不了一番冷嘲熱諷,小鎮人多雜亂,還是回家耕田好,咱們就是這種命……二伯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十分同情。我父親回來就指著堂兄罵,你聽聽那老家伙說什么來著?——他在笑你呢!你不臊的嗎?雜貨店的狗子也常常為堂兄惋惜。他跟我說,要是當年堂兄肯踏實地干,現在肯定比鄰村的阿旺還好,在小鎮上買一幢房子絕對不在話下。不過我認為狗子這種假設顯得無謂,要假設不如假設天上掉下金子來得干脆。對于這件事,我和堂弟最大的損失就是失去了冰淇淋的機會。在堂兄修車的那三年,我時常和堂弟徒步殺到小鎮去,然后向堂兄討錢花,想起來就覺得愜意。堂兄好就好在可以縱容我們,并且不到我父親那里投訴。為了冰淇淋,堂弟建議堂兄再去賭一把,把店給贏回來。父親聽到后,就放了狠話:誰再賭就把手也砍掉!我雖然從不沾這東西,但還是被嚇了一跳。有股寒意從手腕冒上來。這是在教訓堂兄,但同時又在敬告我和堂弟。不過后來堂兄還是死性不改,而他兩只手照樣健在。有時我會懷疑堂兄是故意把店搞垮的。倒閉不久,他就收拾行李奔向大城市去了。伯父雖然不怎么反對,但我父親的意思是買一輛拖拉機回來讓他耕田,他說要他嘗試一下被烈日暴曬的滋味。不過堂兄的去意非常堅決。伯父不動聲色地問,去哪?——廣州。——做什么?——打工。兩父子就用這樣簡潔的語句對話。我的李有米終于無話可說。他瞧瞧行李,只好把頭歪到一邊說,哼!翅膀硬了…… 5據我所知,輪到堂姐的時候,伯父和伯母兩人是巴不得她也跑到大城市去的。伯父說,找一間好的廠,進去之后安心工作,也算是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我卻不以為然,雖然近來村里大部分年輕人都跑到外面的世界了,并且回來時都是滿臉風光,腰包鼓脹。當然,這不是說我反對堂姐外出,相反,我和堂弟天天都在恨這個。狗子的大兒子就是在外邊混的,他過年時帶回了很多我們沒見過的玩具。有一輛紅色的分節火車,我和堂弟圖謀已久,但始終沒能成功地從他小侄子的手中騙過來。但堂姐若真的去打工的話,我和堂弟也不一定有所裨益。就堂兄而言,他去了廣州三年都沒回來過,甚至連個問候的電話也從沒有過。我二姨媽問起時,有米叔無比惱火。他說,我當他是死了,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堂兄的口碑相當之壞。其他小伙子回來不時會捎回一些關于他的消息。木匠的侄子說,你哥好吃懶做,每份工作總干得不長。待他掙到一些小錢,他就會把工作辭了,然后把錢花光,再找另一份工。有時更壞,他干脆什么都不干,卻死皮賴臉地到處向熟人借錢過日子。他借的數目也不大,都是幾十來塊,大家也不好意思向他討還。結果惹得大伙見他就像見了鬼一樣。我認為這是一個悖論,毛主席居然生出鬼子來了。木匠的侄子毫不掩飾他的厭惡:我借了幾次錢之后,當口當面就叫他以后不要來找我了。——他自己不過日子,可人家還得過呀!但這絲毫不影響堂姐的出師。我父親顯然也沒多大的異議。他只是囑咐道,到外面打工和在家不一樣,你得勤快些,而且要咽得下氣……父親心情好的時候就向我夸耀他自己。他時常說的是他的眼光很準,從不會看錯人。雖然這個結論無法求證,但關于堂姐那一回,他倒是說對了。不到三個月,她又從廣州跑了回來。她噘著嘴說,那肥豬老板壞得要死,人家做的分毫不差,他卻到處挑毛病找渣,亂扣人家工錢——你說,這誰受得了?這不過是堂姐的一面之詞。后來我有幸聽到伯母和其他人閑聊時說,哪里像她說的那樣?——怕辛苦!阿來大女告訴我呀,她去到廣州后人生地不熟,大哭了一場。開工兩天,手都磨出血泡來,她嫌苦嫌累又嫌悶,她哪能受得了這個?我早就說了,離家在外,哪能那么自在……結果,你看,熬了幾個月呀?我看到伯母說得頭頭是道,好像她也曾到過那些地方去謀生過。堂弟把她那句“我早就說了”當作口頭禪,招得伯母一陣嗔怪:這小家伙,就喜歡搗蛋!讓我與堂弟耿耿于懷的是,堂姐沒有捎回我們寄以厚望的玩具。她幾乎是空手而歸的。伯父甚至說她連車費也掙不到,回來時還向別人借了錢。不過后來伯父又幸災樂禍地說,那也不壞,至少讓她嘗到了滋味。外面的世界哪有那么簡單?嘿嘿……可憐我和堂弟看著兩手空空的堂姐,相當絕望!這時我父親又放馬后炮了:你哥你姐都是一路貨色,好吃懶做——最好是啥也不干就有飯開的那種!你瞧呀,大手大腳的,干一行嫌一行。要是沒有伯父領著一份小工資,都不知道日子會怎么過。那個生癌癥的老家伙一直在陰著臉笑,你們不知羞,不知死活。遲早有一天,這家得給你們敗盡,那時你在村里說句話,看看誰還會理你。哼,你們呀,不知死活……我察覺到這個人稱的變化,不過這關我什么事,居然把我也牽扯進去,好像我也會是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土包子,凈干這些沒出息的事。母親倒是把話說得明確:你姐確實太懶怠,沒一個山里的姑娘是像她那樣的。和她去田間忙農活,她卻一整天坐在一旁,你喊她,她連屁股也不挪一下。有一次上山砍柴更奇怪,在回來的路上,無故把一擔柴扔下山谷,發起脾氣來:擔,擔,擔……擔你娘去!——看看周圍,有誰是她這性子的?6伯父和父母吵的那場架鬧得全村的人都知道。我聞訊趕去看熱鬧時,三爺赤著上身坐在自家的門階上,笑著朝我努努嘴,說,你阿伯又吵了。不用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就算是聾子,老遠也可以聽到。……我都說了,要不在家,老老實實地種田;要不去大墟打工。現在你看成了什么樣子?啊,到小鎮去!當個發廊妹!給人家洗頭!——還和志周這種人搭上了!……哼哼,這下還不掛彩?不消說,這李有米一定是又把氣遷怒于伯母了。他就是這副德性,呵,我與堂弟可是見識多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伯母比我們見得更多。但那天她倒沒有像往常一樣把它咽下去。她可能是壓抑得太久了,扯開嗓門兒和伯父叫起板。現在你怪我?這女兒你沒有份兒?是我自己生的?是我讓她去小鎮的?啊?現在你倒來怪我!……伯母一邊嚷一邊把手中的笠帽摔在一旁,估計她是剛去哪里忙回來的。天氣這么熱,難怪她也那么惱火。辛苦回來還得受氣,好沒道理。這堵得我的李有米一陣語塞。我看見他氣急敗壞的甩著頭發。那可憐巴巴的頭發在風中抖動,很讓人操心。我想不合時宜的提醒他要愛護頭發。要知道,我們那里可沒有霸王洗發水出售,而且霸王于他也不一定管用。父親提過,二伯這號人就愛把事情搞砸,然后才站出來,充當和事佬。他可不管人家死活,他怕的只是沒人知道他的偉大。像這種人,死光了天下才能太平。我總是搞不明白,就這么一個小山村,還有什么事是好勾心斗角的。我說這個時父親馬上就駁斥我,說我懂個屁,說我還沒長大。我承認我當時還沒長大,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說我懂個屁就太過分了。我嘟著嘴,不敢茍同父親的斥責。二伯當時的確就是這樣做的。他說,你們兩個都別吵了,啊,有啥用呢?——現在她成這個樣子,咱們村都蒙羞了,我們不怪你們沒管教好……啊,你們就一人少一句……二伯說得甕聲甕氣,讓人聽起來相當不舒服。我估計我的李有米比吃了一只死老鼠還難受,不然到最后就不會拿我們小孩子出氣了:出去出去!都滾出去……你這幫小雜種,有啥好看的……有人說很難想象,像我伯父這樣有文化的人居然罵起臟話來。不過后來大家顯然都忘了。他們在說,看吶,嘿,你阿伯多有福。呵,美好的生活。關于我們被趕跑的事,堂弟滿腹牢騷。他嘟著嘴說我又礙他,老拿我們開涮。我覺得堂弟非常可笑。從這個覺悟程度上來說,我顯然不只是懂個屁的水平。不過我后來又犯了個大錯,居然向父親追問堂姐的事。結果被他狠狠瞪了一下,說,小毛孩問那么多!從這句話我總結出父親的語病。他總是由正確的前提衍生出不恰當的推論。即便我是小孩子,但如何就把一個問題稱之為多?但后來我干脆啥也不問時,又白挨他的一翻奚落:你不傻吧?不懂也不問?你聽聽看,我怎么做都是錯的。除了那場架之外,堂姐的事跡得以廣泛傳播,絕對有賴于三爺的大力宣傳。我和他一起去放牛時,他扇動幾下他那兩撇讓人惡心的八字須,時不時朝我噴幾口煙,然后摸著大腿,眨著眼說,你姐恨不得嫁呀。嘿,她想當發廊妹,嘿,壓根就上希望可以亂搞。——可不是,和志周搞上了。志周可壞了,他老爸有錢又怎么樣?他自己都不理這個兒子了。吸毒呀,你看他上次偷偷來找你姐時,多瘦呀——跟猴子沒啥兩樣。那臉啊,都沒血色的,像鬼!三爺的大腿有個黑色的癤,他一邊說一邊饒有興趣地擠弄。末了,那手伸過來想按住我的頭,以能湊到我耳際說話。我非常厭惡地摔開他的手,他卻滿不在乎,壓低聲邪笑著說:前幾天晚上,有人看到你姐和志周鉆進玉米地里去了,嘿嘿……我雖然不了解鉆到玉米地又會怎么樣,但從三爺那樣子就知道,這一定是件可恥而又下流的事。我只好移動了一下,來掩飾我的忐忑不安。 7三年后的秋天,堂兄灰溜溜地回來了。他穿的是一身泛白的牛仔服,腳上穿的是一雙黑色而皺巴巴的皮鞋。手上只有那么一個小便包,估計除了幾件寒酸的衣服之外,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東西來。讓我吃驚的是他的樣子。可能是我這三年來長高了緣故,我覺得他比以前瘦小得多了。他的臉色是蠟黃的,上面還長滿了雀斑。不過最惹人注意是還是他的頭發。他開始過早地露出禿頭的傾向來了,兩邊的頭發都往額頭梳,更突顯其寸草不生。我堂弟倒是懂得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解釋說,咱有米叔是毛主席,那咱哥也照樣是毛主席。堂弟這句話常常使我肅然起敬,因為他小小年紀就懂得了借代的手法。毛主席成了禿頭的代名詞。父親倒是這樣說的:才幾歲?看上去比我還老。熬夜嘛,我敢說,一定是熬得太多了。他能有什么正經事兒?哼,瞧他現在咋了,比我還老……正是由于這個原因,伯父自己打了自己嘴巴,開始為堂兄的婚事操起心來。伯母更緊張,她時常嘮叨道,你不趁早娶個女人回來,以后誰還嫁你?你要是想打光棍,那你就繼續浪蕩下去……堂兄可不是有耐性的人,給吵煩了就說,行了行了,你還愁我沒老婆?哼,都不知有多少人嚷著要跟我過日子。所謂知子莫若父,有米叔可是看透了堂兄的把戲。他在旁冷笑,呵,你行!——那么多又不見你帶一個回來?凈會吹牛皮……伯父說得也著實不留情面。不過根據我和堂弟所知,堂兄真的還沒有和誰家女兒鬧過緋聞呢。顯然,他并不是這方面的老手。我父親為此曾傳授他一些要領:對女孩子得主動,要懂得摸透她們的心思。她們推卻的時候不一定就是拒絕,往往嘴上說的與心里想的不一樣,你得察顏觀色嘛。你不要板著臉那么悶嘛,風趣一點,和她們說說笑,嘿,吹牛皮你都會了,還會栽在這個份上?有時候你要多點問候人家,她們是不會覺得煩的,相反,還認為你非常關心她,是吧?我在旁偷師,覺得父親真是個他媽的情圣。我禁不住暗暗流汗。要是父親再年輕幾歲,我豈不是得打光棍?你知道這么多年了,還偶爾會聽到母親提起某個她稱之為狐貍精的人。父親好心情的時候也會得意地說,要不是那時爺爺逼他那么早結婚,都不知道我將會在哪了。我媽可一點也沒有當他夫人的機會。這時我的母親嗔笑,一把年紀了還不知羞?知你風流了,可怎不見你再多娶兩個回來?那時我倒樂得清閑,不用再一大早起來為你們做飯,大冷天還洗這么一大盆衣服。后來我無比懷念這個畫面。用剃頭佬阿來的話說,美好的生活。雖然這與他的標準相去甚遠,但我不知為什么老把這詞與這個場景聯系起來。話又說回來,堂兄對父親的話倒是唯唯諾諾,言聽計從。但問題在于那些話總是從他左耳進去,不到三兩天又從右耳跑出來了。對此父親也相當無奈:人家議論他,他一聲不發,大家以為他記在心了,誰曉得他回過頭還是那德性。哼,我是看透了,爛泥扶不上壁呀。可是說起別人他又顯得頭頭是道,一點也不像個傻子。伯父同意父親的這一個說法,伯父說,他沒事干,議論起他妹,把自己說得可偉大了。他說他要不是為了這個妹,早在廣州發大財了。嘿嘿,他說自己回來是要管教這個妹。伯父說到這里稍停了一下,然后又突然把頭轉過來,擲地有聲地地說:你并為曉得,他其實是混不下了,不得已跑回來,虧他說得那么好聽。在小鎮上混了幾年,堂兄的收獲僅僅是認識了一些小混混。他評論志周時說,這家伙哪里是可交的?打架,勒索,賭錢,吸毒,有哪樣他是不干的?至此伯父忍不住譏諷,你也有臉提人家賭錢?——呵,我想李米叔還為墊錢這事耿耿于懷。堂姐是怎么和志周好的大家并不知道。我私下覺得堂姐并沒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不就是和志周一起開著摩托車出去嘛。什么?堂姐在后面還摟著人家的腰?——那也沒什么,堂弟就常常不知死活地摟我,而且還要命地把鼻涕往我衣服上蹭。她又犯著三爺,三爺卻這樣說:你姐是個賤×! 8有兩個星期,堂姐沒有去小鎮,伯父也沒有去上課。我無意問了一句伯父,結果伯父像父親一樣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如出一轍的說,小毛孩問那么多!他與父親說:她脾氣可不小,噘著嘴板著臉,一聲也不發。任你怎樣喚,她也不理你。一整天要不像佛一樣坐在電視旁,一動也不動或者一股勁拼命按遙控;要不就呆在房間里,也不知道她在干啥。要是餓了自己拿起碗筷,只知道把東西往口里塞。哼,她那個樣子呀,那個讓人惱火呀……不消說,又是個議論堂姐了。我看見父親遞根煙上去,又替伯父點著,然后胸有成竹地說,回到家就不到她作主,我們想怎么治她就怎么治。我終于明白堂姐原來是給軟禁了。怪不得前幾天被父親載回時,她一臉不爽。堂弟討好地過去喚了聲姐姐,卻碰得一鼻子灰。堂姐發起脾氣來,罵道,姐姐姐,姐你老娘去!她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肯定是哭過了。三爺說,給你阿爸給揪回來了。你阿爸可兇著呢,她能不哭?他說這話時堂弟偷偷地往他頭上撒碎草,差點就給三爺抓到。堂弟的調皮在村里是鼎鼎有名的。人家教孩子時就說,你別和他搭上了!阿青家的瓦屋頂破了好多洞,九娘的籬笆失火,我家的破窗簾,還有每每摔得稀巴爛的茶具,都是堂弟的杰作。村里孩子們丟失了的玩具,大都可以在他那里找得到,包括彈弓,魚鉤,刀片,木塊,甚至還有女孩子的發夾。有一次我去參觀他的戰利品時,赫然發現自己失蹤多年的玉石鏈墜也在其中。他卻毫不慌張,還大言不慚的說,是你的嗎?……那就給你咯……一次他神秘兮兮地拉著我到擱閑的豬圈,扒開混亂的稻草,從里面挖出一輛我們夢寐以求的紅色分節火車來。我雙眼頓時發亮,驚訝地問他是怎么弄到的。他完全沒必要地湊到我耳旁說,狗子的孫子玩著玩著就忘了拿回去。然后又唱起歌謠來:撿到不為賊,千人贖不了。不過在關鍵時刻,堂弟這種德性也會大有用場。伯父和父親授權給堂弟,要他隨時偵察堂姐的動靜,去,你去瞧瞧,看看她在干些什么。伯父揮揮手示意堂弟執行任務。我著急地問我可以干什么,結果得到的是父親兇巴巴的回答:你干什么?——你去放牛!還不去?晚了三爺可不等你。我再一次覺得委屈。像堂弟那樣躲在門后偷看,誰不會呢?可為何偏偏得我去放牛?由此你也不難想像我堂姐的情況是多么嚴重。為了把電話鎖起來,伯父特意叫木匠做了一個裝電話的木盒子。要是沒有鑰匙的話,你只能接聽而無法打出去。可是木匠的技術明顯不過關。沒多久,堂弟就打報告說堂姐在打電話。她用一根筷子插進去,輕而易舉地撥通了電話。伯父馬上趕回去試了一次之后,決定因噎廢食,把電話足足停了兩個月。但堂姐無時不在打主意。就在第三個星期,即伯父不得不又回學校上課那一周,堂弟老遠就喊:不好啦,不好啦!姐跑了,她往山的那邊跑了……父親扔下手中的活兒,二話沒說就沖了出去。叔父則馬上打電話給伯父,告訴他事態的發展,并讓他表態一下如何處置。不過父親才沒空理這套。我和堂弟跟著父親追出門口,看見堂姐已經跑到了山口了。堂弟說,她借故說到狗子的雜貨鋪買東西,結果就那么一會就不見了。父親沒閑暇聽堂弟在那里解釋,他像獵人一樣,身手敏捷地從稻田穿過去,嘴里還咬牙切齒地說,想去小鎮?門都沒有!賤貨,看我追上不揍死你……叔父又想到了我的堂兄。堂弟簡潔地說:賭錢了。伯母尖著聲哭叫:我作了什么孽呀,凈生你們這種壞東西?我到底作了什么孽呀……爛貨,爛貨,有誰像你們這們不要臉的?…… 9父親沒有食言,那一次堂姐確實被揍得相當慘。她出門時穿的是拖鞋,所以跑得不快,而且還因此絆了很多跤,父親很快就追上了。父親說,堂姐把拖鞋向他扔來,罵道,關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生的,要是多管閑事?可是父親并不吃這一套,他機靈地躲過了飛來的拖鞋,一把跳過去揪住她的頭發,伸手給她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末了又問:是不是真不關我事?你這賤種,辱沒了咱家門楣,還說不關我事。說完又賞了她一掌。堂姐慘叫一聲,臉上又多了五個鮮紅的指印,被父親拖回來時我看得夠清楚了。當時她頭發蓬亂,滿嘴是血,衣服破得不成樣子。尤其是那兩條無法辨認的褲腿,讓我想起鄰村祠堂吃泥巴的瘋子,他穿的就是這樣的褲子。按父親的說法,她的拖鞋是扔掉的。不過回來時她確實是赤著腳的,而且顯然也給山上的石頭或是荊棘的什么刮傷了,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她邊哭邊罵父親,父親則以藤條作回應。伯母尖聲叫道,你打死她呀!干脆就打死她!我無法確定伯母是怨恨把她女兒折磨成這樣子,還是真的要求父親好好去教訓她。我想父親的話很對,女人往往口是心非,自己要摸透她們的心思才行。堂姐好幾次想轉過身來把父親撞翻,以奪路而逃。不過都沒成功。父親說他像抓小雞一樣輕而易舉,揪住她的頭發只管往后拽,她除了叫痛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相當惱火地說,按他年輕時的性子,堂姐多半被揍到半死。這話我倒是一直堅信無比,因為我屁股有過類似的遭遇。所以在堂姐被拖回來里時,堂弟在掩著嘴笑,我卻嚇得哭了。二伯在旁說,你們家上頭條了,看來。在陽光下面,我看到二伯那塊又黑又丑的疤,像一灘發霉的狗屎涂到上面一樣。父親本來就氣壞了,二伯說出這樣沒水平的話,是他自己撞到刀口上。父親躥到他跟前,指著他鼻梁破口就罵,我尊稱你為二哥是因為你年紀比我大。但要是你這樣為老不尊,還在此說風涼話的話,我馬上就把你按在這泥地上,你信不信?二伯嚇得連退兩步,臉色瞬時變了。父親已經等了很久了,這次終于給他逮著機會了,把這個老家伙痛罵了一頓。這事之后,他見到我父親就得往別處避。要是到某某家串門,碰巧撞到一塊了,他馬上就紅著臉借故離開。伯父回來時,堂姐已經被關在房子了。看熱鬧的大伙早給遣散了,只有叔母和我母親在廳里安慰著伯母。堂姐在房子里也不知是什么情況,她沒開燈,也沒有聲響。伯父氣急敗壞地嚷,你死了沒有呀?啊?死了沒……給我出來,我今天要治死你!伯母哭著沖出來:這女不是你生的?——你狠就打死她,往死里打!對,把她打死算了,我看著礙眼,全都打死算了……父親與叔父把他架住,讓這個火燒心頭的有米叔冷靜下來。大家好不容易才坐了下來,可伯母不住地哭,惹得伯父差點又與她吵嘴。等氣都消得差不多了,父親開始承認自己下手是有點重,所以后來說要打電話叫醫生過來看一下。因為伯父的電話停了,所以父親讓叔父回家打。伯父賭氣說讓她死,讓她痛,別叫醫生。我從廳門縫看到了有著偉人頭顱的伯父,氣急敗壞地踱著步。我不知道毛主席當年有沒有給日本鬼子氣到嗷嗷直叫。我想到這里不禁吃了一驚:堂姐怎么也變成了鬼子?醫生來時天已經全黑了,父親把我趕回家。母親后來跟我說這情形時,說堂姐就像鬼一樣坐在黑暗的房子里,頭發披散著,手足則血跡斑斑。連醫生進來時看到一雙發亮的眼睛也嚇了一跳。給她把脈,給她敷藥,她倒是不吭聲,任由擺布。在把脈時醫生略微皺了一下眉頭。母親向人炫耀說,她當時馬上便知是什么回事了。都說有人看到他們鉆進了玉米地,能有什么好事兒?呵,結果怎么了?…——快當媽媽了…… 10志周,即我的堂姐夫,在堂姐的肚子還不是鼓得很明顯時把她接回去住了。我說接也不一定恰當,因為姐夫是否來到伯父家接我都不敢肯定。沒有任何儀式表明堂姐已經是他的人了,最粗略的婚禮也沒有。甚至在堂姐走后的幾個星期,我才得知這事情。聘禮是父親出馬敲定的,我一直無法得知具體的數目,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筆錢大致都抵在堂兄的婚事上。我的嫂子是姨媽介紹的,她人長不怎么樣,個子與堂兄剛相襯。姨媽說,她瞧上的是她的勤勞樸素。她說這是為堂兄著想,要不堂兄這懶漢以后準得挨餓。但堂兄并不大滿意,不過當他支支吾吾說攤派時,被我父親瞪了一下就識趣地閉嘴了。父親說,你嫌棄就自己去找,有本事別讓我們操這個心。之前也有很多人向伯父提過堂兄的八字,看看與別的姑娘是否合得來。堂兄總是隨便掃一眼就開始數落姑娘們的不是。剃頭佬也熱心地提過,未果。他打趣說,想做你的親戚真難。父親倒是很快學精了。他得出一個結論:民主是害人的。由他這樣挑,那得挑到什么時候?我們還不是你爺爺拿主意的,照樣這樣過日子,嘿嘿。我覺得這話不一定對,但堂兄成了家之后和他媳婦也沒什么疙瘩。在不到二年的時間里,他們就為伯父生了一個男孩。伯父樂開花了,那些少得可憐的銀發也煥發出少有的光彩。他的教齡早就夠了。在嫂子懷孕的時候,他開始申請退休。伯母笑他說,恨抱孫恨狂了。伯父也不理,他只是通過各種關系,日夜為退休一事奮斗。他對教育局有諸多不滿,不過最后一次還是讓他如愿以償了。在嫂子產前,他終于獲得了像二伯一樣的權利,從講壇上退了下來。我估計,孩子生下來之后的日子是有米叔最快活的時光。在孩子只是兩三個月的時候,他幾乎天天抱著他挨家挨戶地串門,就怕人不曉得他有一個肥胖的小孫子。他和堂弟想碰一下也不行。不過他顯然不太善于帶小孩子,因為他一拉屎或者拉尿,就把他弄得手忙腳亂。這時他通常以一個老年人不可能達到的速度,飛奔回到家里把孫子扔給伯母。伯母有時實在忙到騰不出手來,就惱火地責怪,你給他換就行了,干嘛一定得扔給我?你沒看見人家正忙著?伯父呵呵一笑,只管把孫子往她手上推。讓二伯恨得牙癢癢的是我堂姐生的也是男孩子。二伯的兒媳可不夠爭氣,給他下了一個女兒,而且長得還有點丑樣,這導致二伯常常和他的兒媳平白無故地吵了起來。從這個意義上說,他肯定是在忌妒伯父晚年的命好。堂姐后來也常回來,而且通常帶著她的兒子。伯父的態度也慢慢地好起來了。聽說姐夫的父親已經病死了,酒樓也很快就垮掉了。不過他總算是把毒戒了,先前的毒也不見在他兒子身上有什么壞作用。現在兩夫婦在小鎮開了個大排檔,我父親打趣說堂姐也算是個老板娘了,命比誰都好。不過姐夫此后一直不肯來作客。后來阿來就這樣羨慕地說,美好的生活。不過,他很快就死掉了,可能是和我說了這句話的三個月后。村里的人還不太相信呢。人們問起阿來怎么兩個月都沒來咱們村剃頭,難道發財了?另一個知情人的說,呵,早下黃土了,你還不知道?阿來的死讓我著實高興了一陣。我終于有一個正當的理由,要求父親掏錢讓我到小鎮的發廊去剪頭發。不過后來沒人再在我面前提起那個詞兒,在后來的后來,我幾乎要把它忘了。很多年以后,我從遠方回來。堂弟帶我到我們曾經的院子,挖起了一個快朽壞了的木箱子。我看見了曾經我們夢寐以求的紅色分節火車。我不由得笑了,哦,那些生活,暴露無遺。 征文:大學(專)組 【編輯按】 紀實的風格其實對語言的要求更加嚴格。像作者說的,這樣的文字,將文學功底暴露無遺。有些阿來的味道。 編輯——呼呼潔 2007-11-20
2007-11-20 20:55:23
作者:B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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