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還沒有到來,但進入深秋后天氣還是冷了很多,有點冬天的味道。周彥裹緊外套,那一刻她突然覺得時間真的是無聲無息的走過了,很快的冬天馬上就要到來。秋天好像是一個最容易被人忽略和遺忘的季節,不冷不熱的,剛涼下一陣子就馬上變得北風凜冽。冬天永遠都是那樣的大大咧咧,刺骨的風猛烈的吹但人仿佛變得堅強,心也變得透明,就像裸露但又高大挺拔的樹木。多情的人總會記住他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的樸素但又直抵生命的元素,并使它們在每一個視角下都熠熠發光。“故都的秋”、“濟南的冬天”。我們所能感受到的秋冬,其實已經不是秋冬。人寄寓在普通事物上的感情,總能像輕快的河水一樣自由的流,歡暢的流,最終找到歸宿。而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呢?卻總是在默默的付出和一刀又一刀的傷痛中忘記自己所擁有的快樂的一切,以前的或者是屬于剛剛本應經歷的,最終,還是無法達到那個虛設的彼岸,那個遙不可及的幻化成相同概念的信念。晴天像一匹脫韁的馬奔跑在操場上。阿宇莫名其妙的站在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就像站在一個戰場的邊緣,眼前發生的一切真切但又很模糊。阿宇感覺不到晴天的存在,那個溫和的很愛笑的晴天。“晴天,你還好么?”“晴天,我在這里!”阿宇拼命的喊著晴天。周彥也仿佛感覺到了晴天的粗重的喘氣聲,她開始向晴天跑去,她只是緊張,緊張得不知所措只有跑。晴天一下子停了下來,足球一直一直向前滾,沒有人碰。晴天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周彥站在他后面,一直看著他。天黑了,燕姿唱“天黑黑,要下雨”,可這場游離不定的雨還是沒下。晴天拿起書包走了,周彥跟在他后面。“晴天,能跟我說么?”“晴天,你不要不開心好么?你有事你可以跟我說。”“沒用的,周彥,你回去吧,別跟著我。”“晴天…….晴天,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我擔心你啊。”“我叫你別跟著我,別跟著我。”晴天回過頭來對周彥喊。周彥的淚水流了下來,眼前的晴天讓她覺得很難受。她望著晴天漸漸遠去的背影,吼道:“晴天,我只是喜歡你,只是擔心你,我只想你能跟我說話,我只想你能開心,我只想…….”阿宇站在周彥后面,他看著慢慢轉過身的晴天。晴天的眼神一片茫然。空氣充溢著憂傷,讓人想落淚。“我不要你對我這么好,我真的不能讓你對我這么好。”所有的憂傷開始涌進每個人的心房,每個人仿佛都安靜的離開了各自的世界,又走進了另一個不屬于他們的世界,走著半生不熟的臺步。晴天跑了起來,然后周彥、阿宇也跑了起來,沒命的。三個人就像是三只螢火蟲,每個人都追逐著自己擁有但卻一直沒有發現的光亮。又或許像三只飛蛾,極力的追逐著光,追逐著熱。又或許像地下鐵的三個盲人,依靠著各自拐杖發出的聲音,一步步走向光明。一切都還未明。
第二天晴天還像往常一樣去學校讀書。秋天的陽光很溫和,晴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只不過走路的時候有點恍惚。也許晴天正在努力的忘記一些東西,又想認真的記住一些東西,而那時候他并沒有忘記他正在高四。也許沒有高四的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而且讓人容易接受,至少晴天他現在不會覺得委屈,覺得難受。晴天想了很多,但想不出足夠的理由來怪責這個高四,也醞釀不出強烈的情緒來抵制這個高四。也許,真的,也許是有點累了。你看那生活,平平淡淡的就過了十多個年頭,光讀書就十二個年頭,沒有想到還要再磨蹭一年。還有這些年頭發生的事,沒有人知道這是什么概念,但它畢竟存在了并將繼續存在著。晴天也許是太情緒化了,他老是埋怨生活,但他卻想不出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所以埋怨過后還是接受了現實。現實就是生活,這樣一個等式對晴天來說也許就像真理。但晴天分明喜歡卡夫卡的一句話,生活叫做:置身于生活之中,用我們在其中創造了生活的眼光看生活。晴天走過周彥教室的時候,周彥正在看書,也許正在想什么,反正她沒看到晴天。也許她還不習慣這樣一種寂靜,像一個死靈魂出殼輕靈的劃過地面的感覺。以前晴天走過她教室都是用那種超夸張像坦克碾過地面的腳步,穩重,喧嘩,永遠的肆無忌憚。而周彥也習慣在這樣的感覺中靜靜的看著一個背影。課間操的時候周彥告訴晴天下午放學后去爬山,說完周彥看著天空。晴天也看著天空。藍藍的天空,還有白云,溫暖的陽光,風有點大。時光一下子回到了過去。晴天和米魚坐在一個山口,他們正在吃面包。水不夠,兩個人喝著共同一瓶水,吃完后兩個人站起來,用同一個姿態望著天空,然后看著山下的一切,額頭的汗珠還閃閃發光,他們在笑。此時晴天也淺淺的笑了,他好像有答應了周彥,于是周彥懷著雀躍的心情上完了一天的課。放學后周彥站在校門口等晴天,阿宇陪著周彥。他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變得很黑很黑,周彥急切的張望著,而晴天始終沒有出現。晚上周彥沒有吃飯,阿宇也沒有。阿宇說他們真像一對同甘共苦的小乞丐,總要等待別人施舍。周彥苦笑了一下。周彥明白阿宇想說什么,只是有些事她無法阻止它發生,所以既然已經發生了就無法急切的要求停止,所以只能把它交付出來,交給時間交給什么都好,只要不要讓它壓在心中使自己喘不過氣使自己雖然過得很忙碌卻像茍延殘喘,最重要的是能讓自己保持一顆相對平常的心去接受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事,也許更多的是接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的真實的感覺。周彥坐在教室里,正在看余杰寫的《尹姍姍:城市森林中的精靈》,還聽著孫燕姿的《我也很想他》,感覺亂糟糟。胃部一下子變得很痛,痛得想哭,于是眼淚開始一滴一滴的流。那一刻她想起了余杰的一句話:一只蝴蝶在蛹的世界里是不會被指認為美麗的,因為它找錯了表演的場合。周彥覺得自己很可笑,想笑,但笑不出來。晴天從教室下來時,天已經好黑。他努力撐了撐眼皮,感覺好辛苦。剛才好像一下子做了很多個夢,在晴天的記憶中,可現在他卻一個也想不起。阿宇告訴晴天周彥昨天等了他很久,晴天才記起他好像答應過周彥什么,只是忘記了。晴天很想跟周彥說聲對不起,跟她說昨天下午在教室里睡著了,但又覺得這個理由憋足得很,而且他也不愿提及昨天的事,不愿再深味充斥在這件事中的情緒。
可慧打了個電話過來,電話里哭鼻子了。可慧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高三的時候還扎了兩個“羊角”去上學,結果給晴天臭罵了一頓。不過可慧也有傷心的時候。在不怎么認識可慧之前,晴天還以為可慧就是那種單純簡單絕對快樂的女孩,可后來可慧鄭重的告訴晴天她的心頭也一直縈繞著一段感情,從小學開始。剛開始晴天就只是笑個不停。他說小學生啊,那時候懂什么。但漸漸他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這段感情斷斷續續的在可慧的高中生活中重復,為此可慧流了不少眼淚。晴天那時候有想過幫她,可是幫不上,因為那是感情。可慧這次哭得挺厲害的,一是過去廣州上大學了一下子變得很不習慣。電話里頭她老是說:“老哥,我好想你,我好想家。”二是她的感情舊患又發作了。可慧總愛把這段感情定格為十年,也許她以為時間再長一點,努力維持的理由就多一點。這一次晴天跟她說了很多安慰她的話,但晴天更想對他說不要對感情抱太多的希望,不要在感情里扮演一個自以為是的角色。有一個男孩坐在干凈的水泥地上,天空是灰色白的,陰陰的。很多人從他的身邊走過去。男孩坐在那里看他們來來往往。好多人覺得很熟悉但又很陌生。他們好像還推著行李,該是去旅行吧,也許是去流浪。背景里有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晴天看得很清楚,那是他的。晴天醒來的時候,陽光正安詳的灑落在他的臉上。他想努力回憶剛才夢中的情景,不過好像隔了幾個光。,也許是太累了,晴天想。晴天走過教室走廊的時候沒看到周彥正在看著他,他也許正在想事。學校里好像有人在彈鋼琴,晴天真切地聽出了那首曲子,就像久違的朋友。晴天是真的想朋友了,特別是想米魚。米魚她彈鋼琴很好聽,晴天記起了高三聽米魚彈鋼琴的那種情愫,那種感覺很流暢很滑。晴天聽著聽著心里充滿彷徨,于是打電話給米魚。他很想告訴米魚她現在的那份幸福還有久違的親切。可米魚的表現讓他覺得有點委屈,也許是大學太忙了吧,晴天想。阿宇約晴天星期天去買東西,晴天答應了。阿宇跟晴天一起踢足球的,和周彥一個班,跟周彥的關系好像很不錯。上街那天周彥也跟了去。晴天買了很多吃的東西。他就這樣,愛吃東西,高興也吃不高興也吃。他還買了一個足球。周彥沒買什么,倒是好幾次很用心的幫晴天撿回了落下的錢包。她拿著晴天的錢包感覺心里很溫暖,也有點難受。前一陣子他看見晴天的錢包很破舊,就買了一個給他,可晴天依舊用著那個舊錢包。周彥是不知道,那個錢包是米魚送給晴天的生日禮物,晴天用了整整三年。可慧給晴天寫了封信,準又是邊哭鼻子邊寫。可慧告訴晴天有個男生叫杰對她很好很好,可她不能接受,有時候她甚至想跟他說:可慧不至于——。但她又戀上了那種關于愛的幸福的感覺。信里可慧還告訴晴天,米魚好像跟一個男生好上了。晴天看著信不知所措。她一時間記起了他和米魚之間的一切。在那個寒冷的冬天,伴隨著手機輕輕的震動,他們互遞著每一天的希望和祝福,沿著那條冷清的長街,他們走出了一天又一天的歡樂和暖意。晴天甚至還記得,很多個星期天晚上他要打電話給米魚叫他記得去補習。想想那時候多么的美好,但只是曾經。晴天想了很久,終于給米魚打了電話。米魚對晴天說:“晴天,我們以后還是好朋友,我只是怕寂寞,原諒我是個小女生。”晴天知道,在這個疼痛的年代里每個人都會寂寞,只是有些人害怕寂寞,所以他們悄悄的走向張揚;有些人享受寂寞,所以默默地承受苦悶。晴天倒下來望了很久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米魚穿著一件很漂亮的衣服,晴天看得出那是米魚送給他但他沒有接受的藍色外套。有個男人牽著米魚的手。那男人穿著西裝,很俊氣。他們笑得很燦爛。晴天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他睜不開眼睛,那個背景很明亮很明亮,好像整個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而沒有其他人。
晴天坐在車上透過玻璃看黑暗的天空,良久良久。剛才可慧發了個短信過來,說她在看星星。星星一眨一眨在跟她說話。晴天也在看星星。心靈中許多熠熠發光的地方,那里有許多故事,也有數不完的星星。可慧是晴天的妹妹,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他們認識在高三,因為那時侯有惺惺相惜的感覺,所以也就走到這情分上了。可慧愛看星星,有時候就一整夜在陽臺上等星星下崗。高三那時侯晴天和可慧特希望每天都能看星星。可慧為了得到感動,而晴天找不到理由。清晨的時候晴天下了車,感覺有點冷。這座城市對晴天來說并不陌生,晴天在這一呆就是三年。三年里已經發生了許多值得這座小城見證的故事,至少晴天是這樣認為的。高考后晴天就離開了這座小城,以為一別就是永遠,沒想到還是要回來。怕見熟人,真的,在這座小城真的很想找地方躲起來。可是剛一下車就碰見了熟人,那個可憐兮兮又令人討厭的乞丐。晴天苦笑了一下。這座小城永遠讓人覺得無所適從,讓人不知所措。也許是因為貧窮,也許是因為太小,走到哪里都有足跡,都有回憶。晴天見到了可慧,這一次居然沒有一點歡喜的表情。也許應該這樣,因為大家都累了。在這個六月。可慧的爸媽看到了晴天很高興,幫晴天張羅了好多好吃的東西。晴天顯然是累了,他吃完之后就睡了,醒來之后發現漫天都是黃昏。第二天可慧送晴天去坐車,可慧她爸媽一臉笑容的對晴天說:“孩子,努力一點,明年一切都會好的。”晴天點了點頭,沉默。可慧看著晴天,什么都沒說。晴天拍拍可慧的頭,上了車。 晴天剛從教室回來,滿天的星星好美,好溫暖。回到宿舍后晴天給米魚打了電話。米魚告訴他她明天就要去廣州了。晴天他知道,米魚就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到那個他們約好見面的地方去。也許晴天就為了見到結果,但又害怕結果,不知道怕什么。晴天說話的聲音很低沉,米魚也是。也不知道說了什么說了多久,最后米魚對晴天說:“晴天,好好努力,明年考個好的學校。記得我們的約定,也要記住你的諾言。明年我們一起去草原,你說過帶我去的。不要忘記我。”晴天答應了米魚。掛了電話,晴天覺得突然一下子累了很多。路還有很長,足足九個月。不過還好有希冀,還好有約定,晴天無奈的笑了一下。晴天愛踢足球,即使上了高四,他對足球的興趣依然不減。在這個學校晴天認識了幾個愛踢球很落拓的男孩,放學后他們喜歡湊在一起踢球。晴天他的球技不錯,雖然自信,但在球場上卻表現出無限的默契,所以大家都很喜歡和他踢球。晴天他自己說過,在球場上菜鳥玩的是足球,而高手玩的是感情。當然,晴天是屬于高手級的。晴天愛笑,在球場上總能看到晴天露出白白的牙齒從對面的門前跑回來。晴天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男孩,所以他把簡單的快樂當作莫大的幸福。晴天注意到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有一個很秀氣的女孩總愛站在場外看他們踢球。有一次晴天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他告訴晴天她叫周彥,就在他隔壁班。 這個八月下了幾場很大的雨。周彥很喜歡看雨,下雨的時候她就站在窗前看雨裝飾整個天空,那時候覺得心很沉但又很清。有一次她透過窗戶看到了有個男孩坐在對面空曠的食堂里。食堂的玻璃很大,很明亮,像落地窗的玻璃。周彥很喜歡這樣的玻璃,更確切地說是喜歡這種透明簡單的感覺。周彥她看到了,那個男孩一次次地從他的背包里拿出一些看上去很舊的信,不厭其煩的看。他有時笑笑,有時又皺緊眉頭,每次看完信總愛在食堂里坐上好長一段時間。有時候他就站起來隔著玻璃看天空,有時候又目不轉睛的看著對面。周彥看到了他的眼神,很溫暖。眼睛很明亮。就像一直在看著她。那時候周彥總愛神經質的笑一會,也許因為雨也許因為雨中有那個男孩。后來他知道那個男孩就叫晴天,隔壁班的,愛踢球。晴天從對方門前跑過來,朝周彥笑了一個。周彥也笑得很認真。然后晴天終于發覺周彥的笑很像米魚,她的眼睛也很像米魚,也許是錯覺。
偌大一個校園被尖銳的警笛聲驚醒了。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正是個做春秋大夢的時間。可這警笛讓同學們紛紛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他們顧不上夜半的寒氣,發瘋地擠到宿舍的陽臺或走道上,無比好奇地探出頭看樓下的情況。要不是每幢大樓的大門晚上12:00都會準時上鎖,恐怕大家早就沖下去了。“又有人跳樓了!”這個消息足可以讓整個宿舍區的同學下半夜睡意全無。住在56棟第二層的同學,對整個過程看得非常真切。尤其是住在202的,他們說死者就躺在樓下的水泥地上,流了一灘暗黑色的鮮血。他的臉朝另一邊微向下側,所以大家無法看到死者的臉容。不過要是真的看到,估計大家都會嚇得半死,下半夜就不會還饒有興趣談論了。其他的同學也有很多人看到了,死者的左腿奇怪地擱在右腿上面,估計是摔下時反震到上面去的。不過待到警車來時,死者已經被蒙上了一張黑色的窗簾。大家往下瞧時,也看不到些什么。最初是值勤的鐘保安發現的。保安說大概是兩點十三分左右,他正在值勤的小亭里打瞌睡。就在迷糊之間,突然聽到一聲悶響。出于職業習慣,他馬上驚覺過來了。他扯了扯服役時發下來的軍棉大衣,摁亮手電筒,疑惑而又警惕地走出外面,目光銳利地往四周掃了幾眼。正當他以為這是錯覺而準備放棄巡查時,不經意看到56棟樓下那邊有灘黑魆魆東西,并且還輕微地抖動了一下。鐘保安說自己走過去才知道那是一個人在抽搐。他的臉本來是俯向地面的,但在保安走過來時,他用盡全力把臉擺過來,然后異常詭異地朝保安努嘴笑了笑。保安說自己從沒怕過什么,但那一刻可真是給嚇著了。死者的額骨和鼻梁應該是全摔碎了,整個臉一片向肉模糊。而且笑的時候,那張臉奇怪地扭曲起來,絕非猙獰可怖就可以形容。警長對保安的描述相當不耐煩。他把手揚了揚,示意到此算了。他覺得非常疲憊,不得不閉目養神了一分鐘左右。他的心情有點壞,王警官走過來時聽到他在低聲咒罵:“操!跳樓也不挑個好時間!”王警官神色凝重地說:“已經確認死者就是56-702室的阮銘超,是公共管理學院社會學的學生。”記者的鼻子比狗還靈。狗可能也要睡覺,但他們似乎是二十四小時都在打足精神,到處嗅哪里有新聞。鄭副校長和另一個老師陪同警長爬上7樓時,至少有4個記者被宿舍管理員和有關老師堵在樓下。后來班主任和輔導員也趕來了。他們把其他宿舍的男生趕回去睡覺,才開始向702的五位成員發問。王警官看過阮銘超的床。他的床沒什么特別,被子半掀開,就像平常起來夜尿一樣,你伸手到被窩里,甚至還能感覺到死者留下的余溫。床頭有一本四級的英語詞匯,而黑色的三星牌手機就擱在上面。床架下方的書桌談不上收拾得整齊,與其他同學的差不多是一個樣。桌面上除了電腦的顯示器,還有凌亂的紙張和書籍,水杯,指甲鉗,手紙,以及手機的充電器。王警官確認其他同學沒動過這些東西,才開始著手檢查整理死者的物品。警長問誰是宿舍長,大家一陣沉默。后來王棋低著著頭,難過地小聲說:“他就是。”警長點點頭,又問:“事發的時候,你們都在干啥?”宋日榮眼里蘊含著淚水,激動地嚷起來:“我們怎么曉得?大家睡覺時,他也在好好地睡,還打起該死的鼻鼾。誰知咱們半夜給吵醒了,說是有人跳樓了。我們在陽臺里看熱鬧,還在喊著阮銘超你別睡了,快起來看呀,又有人跳樓了……誰知往他床上一掃,并不見人影,大家都傻眼了,這時才知道是出事了。我們怎么曉得會這樣子?明明睡時還好好的……”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冷靜下來。大家心里不好受,都紅著眼低著頭。折騰到凌晨六點,警察和老師們才離開702。警長走出56大樓,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刮得打了個顫抖。他一下子清醒了很多,不過這么一刺激頭頓時顯得又沉又痛。這幾個小時并不能了解到什么有用的情況。根據702現在5個成員的說法,阮銘超這幾天是最正常不過的了。他并沒受到什么刺激或是挫折,近來的舉動沒什么是可疑的。但他就真的死了,從7樓一躍而下。連一句話也不留下。可以理解他宿舍其余的五個人的反應,誰都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事兒。王棋和陳丁洋是最晚睡的。兩人一起組隊玩魔獸,快到凌晨一點多的時候,二人才意猶未盡而又困乏地爬上床。而阮銘超十二點左右就睡了,在他臨近睡時還湊過來看一下兩人玩的怎么樣,然后拍拍王棋的肩頭說要睡了。王棋之所以記得清楚這個時間,是因為阮銘超把日光燈熄掉,所以他不得不摁亮臺燈,而臺燈上的小鬧鐘顯示正是十二點多。宋日榮、任成東、晏鋒三人睡得比較早。他們說睡前看到阮銘超邊瀏覽網頁邊聊著QQ,有時還笑著起來,似乎聊得很來勁。后來他們便睡過去了,并不知道后來發生發什么。按照他們的敘述,阮銘超可算得上是個樂觀開朗的人。他是宿舍長,同時是班里的生活委員,學員通訊社的小記者。平常他和大家都談得攏,并且會開玩笑。他除了英語有點蹩腳之外,其他各科成績均不錯,要是上學期他的英語成績達到了要求,拿獎學金也不成問題了。他與女朋友關系似乎也不壞,上周末他們還一起逛街了。班主任和輔導員對阮銘超沒多大印象,所以當同學們在描敘時,兩人只不過在盡量地附和。他們只是在強調一點:在學習上,阮銘超是沒有什么壓力的。死者的父母在上午11點多的時候從家鄉趕了過來,他們是一間小旅館的老板。死者的母親一直在死去活來地哭,而死者的父親則堅持認為其兒子不可能自殺的。不過警長告訴他,這是法醫鑒定的結果,死者的確是自殺而亡的。他是赤著腳攀過陽臺的柵欄,雙腳用力往后一蹬,就好像在平地做立定跳遠一樣,以致摔下的地方與陽臺的水平距離足有4米遠。“別人從后面推同樣也可以跳出4米!”阮銘超的父親氣憤地反駁道,“我兒子不可能干這種傻事的!我兒子腦袋瓜子不傻!……你們這是個陰謀!對,是個陰謀!要不學校怎么會接二連三地死人?你告訴我,學校身上沒虱子怎么會死人?呃?——學校得負起整個責任!……”毫無心理準備地聽到兒子的噩耗,作為父親的真是很難相信。前些日子,兒子還不時打電話回來說,學校又有人跳樓了。他還以通訊社記者的身份去現場看,但這不管用,根本看不到些什么。警察用警戒線把現場封鎖起來,任何人都不給進。現在他兒子也加入這自殺行列了,真是荒謬絕倫。這些案子都是王警官接手的。這學校也夠霉了,一個月不到,就死了四個,而且一致地采用的是跳樓。前三個自殺原因非常明確。第一個是個女研究生,之前是有過自殺史的。據說她有重度抑郁癥,對藥物的依賴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第二個也是女的,是大二的本科生。因為被男友甩了,一時無法接受。報紙還把她的遺書刊登到頭條上。第三個是快畢業的男生,因為父親逼其考公務員,并且強行拆散了他與女友,結果他采用了死諫的極端手段。王警官調查過了,這倒不是學校捏造或媒體杜撰的。事實的確是這樣。學校聲譽受到的負面影響很大,不過局面已不是校方所能掌控的了。校長在媒體上發言,指出當下就業形勢緊張,社會競爭激烈,而學生的心理素質還有待加強。另外,校長還強調必須樹立正確的愛情觀,人生觀,及價值觀,才能從容面對現實受到的挫折。校長巧妙地避開了阮銘超的死因。他似乎在暗示一點,阮銘超的死也可以歸到這個范疇。雖說如此,但王警官還得例行公事,做調查還是需要的。他聲稱自己快對這個校園了如指掌了。隔三兩天就往這邊辦案子,當上警察后往家都沒跑得那么勤。就在到學校查死者檔案的路上,他差點撞到一個全身臟兮兮的精神病人。他突然從路旁跳出來,把王警官嚇了一跳。王警官問學校的老師,哪來的瘋子,怎么好像每次來都碰到的。老師說可能是外面進來的,學校又沒圍墻,誰進了校衛也管不了那么多。阮銘超的女友是鄰校外語系的學生。宋日榮經過一夜的折騰,剛有點睡意,結果就接到了她的電話。她問道:“今天是愚人節?”宋日榮說:“不,今天不是愚人節,但是,天天都有人被愚弄。”電話的一端沉默了一會,似乎沒好氣地掛線了。任成東翻了翻身,說:“我睡不著!……我老覺得,他還在床里睡得踏實。”這話惹毛了晏鋒:“操!阿東,你嚇誰呀!”宋日榮看看手機,已經7:24分了。大家都無法睡了,倒不如起來上課吧。王棋可能憋久了,他半晌才從沉默中拋出一句:“是他女朋友?她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王棋一問完,大家齊刷刷地向宋日榮投以疑惑的目光。阮銘超的女友叫蘇慧。王警官還沒準備好去找她,她就先打電話過來了。她哭著說:“他是被宋日榮殺死的。”她告訴王警官,宋日榮是她高中的同學,一直在追求她,她沒接受。直到她與阮銘超一起,他還是在暗中保持攻勢。有一次他還說,不論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得到她,說完還試圖強吻她。當時阮銘超在不遠處,差點就讓他發現了。蘇慧說阮銘超一直不知道宋日榮對她有意思,甚至還把他當作最好的哥兒們。不過王警官覺得這話不太可信,難保阮銘超不會發現自己的處境之尷尬。王警官問她,為什么她不認為他是自殺的。她說,他不是那種人。她說得非常堅定。警長要王警官查一下死者的通訊工具或者日記之類的東西。警長說,如果確認為自殺行為的話,那就看一下其行為是不是在有意識的情形下發生的。有可能死者確實受了一些刺激,只是沒讓大家看出而已;也有可能死者有夢游之類的怪病。但是后者可以馬上被否定,死者并沒有此類的病史,他的家族都很健康。王警官在并不懷疑法醫的鑒定。他倒是愿意按照警長的話去做。在死者的電腦前,他可花了不少時間。因為阮銘超的QQ設置了自動登陸,所以王警官得以進去查看他的聊天記錄。不過結果讓他很沮喪。當晚阮銘超只和一個叫神的孩子的人聊過,由語氣看來,他倆是非常熟稔的好友。不過雖然他們談了將近三個小時,但并沒什么內容可言。大學生就是這樣,把青春浪費在打口水架上。死者當晚瀏覽的是一些文學性的網頁。王警官在E盤里找到當晚下載的書籍,其中一部是卡爾維諾的小說集,一部是博爾赫斯的文集。博爾赫斯這名字王警官倒是有聽過,他想起有一篇叫做什么分岔花園的小說。找開索引之后,他果然找到了《小徑分岔的花園》。這篇小說王警官上大學時有看過,不過他不太喜歡。他不敢確定阮銘超下載后是否有看過。不過。無論他是否看過,把他的自殺行為與這本書聯系起來也未免牽強而可笑。這又不是什么激進或者厭世的書,不可能讓阮銘超產生那么大的反應。按照導讀,這篇小說算得上是博爾赫斯的代表作了,主要講一個間諜通過殺死一個名字與某個地名相同的人,以此來傳達秘密訊息。在中間的過程中,這個被殺的博士大大扯談了一翻迷宮的事情。其中有一段是這樣說的:崔朋原是云南總督,他辭去了官職,寫了一小說,其中的人物比《紅樓夢》的還要多。他還建造了一座迷宮,任何人進去都會迷失。——從這個意義來看,王警官覺得這個博爾赫斯玩的就是文字迷宮,無聊透頂。下了班之后,警長約王警官一起吃晚餐。警長輕描淡寫地問了下案情的進展,然后又呷了一口酒說得盡快結案,并寫個像樣的報告,交給上級算是完事了。警長說:“這學校看來有點邪門,接二連三地死人。”他說完樂呵呵地笑了笑,算是緩解一下凝重的氣氛。王警官一臉陪笑,顯得有點勉強。警長切了一塊牛排,塞到嘴巴一邊咀嚼一邊口音模糊地說:“呵呵,上次我們去那里,你知道我跑出門外打電話時遇上什么事了嗎?——居然有個赤身裸體的瘋子湊到我面前,嚴肅地說‘大門外有個蘿卜’。”警長說完自己又模仿了一下那口吻,逗得自己差點把嘴里的東西噴出來。王警官只好苦笑說:“我們每次去好像都碰到瘋子,真不知是什么學校來的。”這時警長心滿意足地用擦了擦嘴巴,打個飽嗝,說:“所以說它邪門。”王警官附和地點點頭,心想警長今天的心情不錯。他甚至暗示王警官,要是真發現不了什么,不必太認真較勁,隨便寫個報告就行了。王警官感激地接受了這個暗示,他打消了向警長提那可疑電話的念頭。阮銘超在當晚的1:38打出一個陌生的電話,不過通話時間是0,不知是打不通還是沒人接聽。王警官自己打了很多遍,對方一直是關機狀態。后來王警官查了一下歸屬地,發現那號碼是山東濟南的。他問阮銘超的父母,不過他們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兒子應該沒外地的朋友。蘇慧也是這樣說,并且她哭著再一次強調:“兇手就是宋日榮。”宋日榮也有打電話給王警官:“王警官,實際上我隱瞞了一些事情。我一直在暗中追求蘇慧,即阿超的女朋友。可我和阿超是好兄弟,我不知道他獲悉實情后會不會做傻事。要是為了成全兄弟,他是可能做得出來的。……要是真的那樣,我覺得自己有罪。”宋日榮后來又悄悄說:“晏鋒欠了阿超5000塊錢,這事我一直也沒有說。”王警官有點惱怒。他已經打算結案了,連報告怎么寫他都想好了。不過這個時候宋日榮又抖出一些無關緊要的線索,他的計劃恐怕得改變一下。晏鋒并不否認自己借了錢。他說他會盡快把錢還給阿超的女朋友。本來這個月他就可以還給阿超的,因為阿超說寒假他要和女朋友到山東旅游。說到這里,王警官眼睛一亮,問道:“山東哪里?”晏鋒并不太清楚具體是哪里,可能是青島,可能是秦皇島。他說那里的雪景很美,寒假去是最合適的。不過他相信死者沒有朋友在山東。他生前沒提過有這碼事。王警官不知道晏鋒說的是不是實話。蘇慧并不承認去山東旅游一事。她還是堅持說,一定是宋日榮害的。王警官冷靜地告訴她,他相信法醫的鑒定。想到這里時,王警官忽然意識到自己工作的無聊。既然兇手是死者本人,那么追究其為什么死有什么意義?這種想法讓王警官頓生厭倦。王棋認為社會學老師的話可以解釋他室友的行為。老師引用迪爾凱姆的話:任何一個自殺者都認為自己的行為是自主選擇的,實際上他們都是集體思想的玩物。也就是說,人類社會是個集體社會,集體思想是無所不在的,社會的個體都會下意識地表現出集體思想。學校在不到一月就死了數人,社會互動可能是其中一個原因。阮銘超是通訊社的記者,他還試圖報道這方面的新聞,跳樓自殺的行為對他一定有影響。不過任成東表明他不信這套文芻芻的狗屁理論。他說:“誰說阿超一定是自殺了?——人心隔肚皮,誰曉得別人安的是什么居心?”這話相當有火藥味,宋日榮和晏鋒不是傻子,他們知道這話是沖著他們而來的。而王警官最后一次撥出那個陌生的電話,還是沒有打通,而且提示音說所撥打的號碼已失效。于是王警官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放到嘴邊呵了幾口氣。感覺手沒那么僵硬了,便拿起筆在紙上沙沙地寫了起來。他的報告可以開始了。不過寫著寫著,他感覺自己好困,一伏在案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他夢見自己面無表情地走在一個有無數條岔路的迷宮,嘴里不自主地念叨:任何人都會迷失……就在一個岔路的拐彎處,他看到了血泊中的阮銘超。他還沒死,就像值勤的鐘保安所說,他用力地轉過他那摔得稀巴爛的臉,向王警官拋了個詭異的笑容。 【編輯按】 看了兩遍,除了依舊一頭霧水外,品出玩世不恭的冷冷黑色幽默。 編輯——呼呼潔 2007-12-1
時間像流水,永無止息,也像吳剛永遠砍不斷的桂花樹。不管生命有多少傷口,不管傷口有多深,時間走過以后,一切都會消失。離那次海難已經過去整整六個春秋了,周圍的人們早就遺忘了那個悲劇,重新回到周而復始的生活中去。雅的悲傷,也開始愈合了。她自己經營一個網站,生活自由而輕松。璇在一家報社當體育記者,已經在行內小有名氣了。宇在自己的行業中也漸漸開拓了自己的天地。他們倆已經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三個朋友常常聚在雅的住所,歡聲笑語充斥著整個空間,有種魔法般的凝聚力。這天,本來是他們說好了的聚會日,可是報社臨時有任務,要她采訪美國一支球隊和本市籃球隊的友誼賽。璇滿心的不情愿,宇便哄她說他來陪她,把雅也叫上。本來雅是不想再去看籃球比賽了,可是拗不過璇和宇,終究是答應了。于是璇先走一步,宇開車去接雅一起到體育館。這汽車制造業發達不見得是件好事,這不,交通堵塞把宇和雅困在一個小小的車殼里。“看來比賽開始之前是趕不去的了。”宇泄氣地看著緩慢蠕動的車龍。“沒關系,本來就沒打算看比賽,反正結束之前趕到就可以了。”雅安慰說。后來幸虧交警趕到,三下五除二,不一會兒汽車就全被疏通了。宇和雅匆匆趕到體育館的時候,比賽下半場已經開始了。為了不影響別的觀眾,宇為雅就近在場邊找了個座位坐下。宇又趕去找璇,留下雅一個在位子上。館內的觀眾熱情如火,本來帶了本書來看的雅也有些被感染了,不由自主地投身到觀眾的行列中去。她看著那些曾經那么熟悉的動作,思緒不由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從前。她想起了俊。她好像看見俊在場上,依舊是嫻熟的動作,優美的姿勢,準確的三分球,進了!雅似乎聽見耳邊響起了報分的聲音。還有俊那種自信的笑容,雅仿佛又看見了,就像午夜夢回多少次的場景。她無法遏制自己,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分不清究竟哪是幻哪是真。“嗶——”終場的哨聲吹響了。雅這時才清醒過來,她看見運動員們環場致意,接著周圍是瘋狂的球迷蜂擁上前,圍著球員們要簽名。雅坐了一會兒,等不到宇回來,就焦急著出去找。這時人們都散場了,只剩下運動員們在收拾。雅走在過道上,忽然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一個一個來,別著急,我都幫你們簽好。”那是一種從夢里傳來的聲音!雅渾身像觸電一樣,她繞過去看,這一刻的驚訝足夠讓心跳停止:那個人分明就是俊!雖然六年過去了,雖然隔了二十多米的距離還有人群,可是俊的形象,雅沒有一天不在重溫,怎么會認錯呢!雅不顧一切地喊著俊的名字,可惜那個人沒有應答。雅就這樣看著他給所有人一一簽完名以后,轉身離開了。她看著他球衣上的數字漸漸消失在眼前,突然回過神來,猛地翻出手機,撥通了璇的電話:“喂,我看見了俊!真的是他啊!就是美國來的那支球隊,那個穿19號球衣的人!你快,快去攔住他!”雅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璇以為雅又一次在記憶中迷失了,便苦口婆心地勸她。可是雅這一次的倔強和堅定的口吻還是讓璇投降了,答應幫她找到那個人,讓她先回去觀眾席等著。于是雅又折回體育館內。此時這里已經空無一人了,雅的心也像掏空了一樣,她不知不覺地坐了下來,傻傻地坐著,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過了多久,連雅也懷疑時間是不是停下來了。在這時候,場館的一個角門“啞”地一聲打開了,走來的正是那個穿著19號球衣的人。直到他走到雅的跟前,奇怪地望著雅聳聳肩,用一口濃重的美國口音的英文問雅找他有什么事的時候,雅才突然反應過來。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美國黑人,雅連忙不好意思地道歉。那個黑人也寬容地笑笑,離開了。就在雅面對自己這種愚蠢的行為啞然失笑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怔了怔,忙轉過頭去,一個矯健的身影從觀眾席的頂座飛奔下來,跨越著一排又一排的座位,來到雅面前。此時的雅早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眼前這個人就是俊啊!雅的鼻子一酸,眼淚像瀉洪一樣。她注視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雅!真的是你!剛才隊友們議論紛紛,有人找那個穿19號球衣的人,我一聽他們描述就知道是璇,就知道是你了!”俊無比激動,抓住雅的雙臂。此時的雅才真真切切感覺到俊的真實。她喃喃地問道:“真的是你嗎,俊?那一次……那一次……海難……”“你以為我死了,對嗎?”俊搶著說,“我是差點沒命了,可是就是因為你,是你給了我生存的力量啊!我又活下來了!”“你……你,真的是你嗎,俊?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次在夢里,就是它在騙我……”雅泣不成聲。俊一把把雅抱在懷里,“你聽,你聽啊,你聽見我的心跳了嗎?你感覺到我的體溫了嗎?如果不相信眼睛,那么就相信心吧。我們的心這么貼近,你沒有理由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啊!”“是,是。我聽到了,我感覺到了!真的,真的是你啊!”雅喜極而泣,話不成話。她緊緊地摟住俊,怎么也不肯放開。俊也是一樣。兩個人彼此傳遞的溫度就是生命全部,不再需要太陽也能溫暖,因為有愛在放熱。“好了,你們倆想住在這兒嗎?”璇和宇站在遠處目睹了這感人的一幕。俊放開雅,搔了搔腦袋,雅也臉紅了。“走,咱們回家給俊好好接風!”璇笑著說。俊一口答應了,拉著雅的手就要走。可是雅卻坐在原地不動。“怎么了?”俊奇怪了。“我,”雅把頭低了下去。這時宇走過來,悄悄在俊的耳邊說:“你要扶著她,她才能走。”“啊!”俊恍然大悟,這才看到雅身邊的拐杖。俊的心猛地沉了下來,他輕輕地把雅抱起來,一直走出去。 在車上,雅和俊十指相扣著坐在后座,沉寂了許久。“多久了?”俊開口了。“三年了。”雅回答道。一陣沉寂之后,俊忍不住又說話了:“真的……沒希望了嗎?有沒有再……試一試呢?”“沒有!”雅干脆地回了俊的話。可是俊分明感到她的手顫抖了一下。“怎么沒有?醫生說還是有一線希望的,就是她自己,也不肯……”璇聽到他們的談話,從前面探過身子來。“你別說了!”雅生氣地打斷了璇。只聽見一聲輕嘆,璇又回過身去了。俊目睹了這一幕,心里隱隱作痛。 這樣沉悶的氣氛一直延續到晚餐之后,四個人在雅的家里,就這樣對坐著,輕輕地談著這些年的變化。不知不覺,話題又扯到了雅的身上。俊聽著聽著,竟激動起來。他走到雅的身邊,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懇摯地看著她:“雅,跟我去美國吧!那里有一流的醫生,一流的設備……我可以一邊打球一邊照顧你,我一定要治好你!”雅的眼睛泛起了淚光,如一汪秋水般明澈。可是瞬間的光彩又黯淡了,她避開俊的目光,咬咬下唇,堅定地說:“不!我不能也不會跟你去……”“為什么?”俊吃驚地看著雅。雅被他嚇到了,抬起頭來,接觸到他的一臉驚訝,竟那么鋒利,像刀片倏地劃過,一陣生疼。“因為……因為……”雅囁囁地說著,一時竟找不到掩飾的原因。“雅,你還愛我嗎?”俊低沉地問著,聲音有一點沙啞,有一點顫抖,“你……你已經忘記我了吧?六年了……你,你以為……我死了!所以,所以……”雅聽著俊越來越沒底氣的聲音,突然間醒悟俊到底意識到了什么,她也被他的“意識到”震驚了。“你,你以為我的心里已經裝下了別人?!”雅生氣地質問道。“難道不是嗎?”俊一句幽幽的反問,讓雅更生氣了,無語。“你無法給出一個答案。”俊痛苦地看著雅。雅滿心的委屈,全都堵在了嗓子,本來想告訴他不去美國是不想妨礙他的發展,因為自己這樣的情況。可是她現在不想解釋了,俊的身影在她的眼里朦朧了,她對著他大喊:“對!你全猜對了!因此,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和同情,不需要你的‘為我犧牲’。我有自己的路,我有自己的自尊,你也不要來破壞!你走,你走啊!回你的美國去!你為什么會再出現在我面前?你說,你說啊!”俊被她一番歇里斯底的吵鬧沖得腦袋一片空白,一種憤怒,一種心痛直沖心頭。“看來我是個不速之客,看來六年前我就應該徹底消失。那么,后會無期吧!我也不會再介入到你的生活里,再見!”俊字字鏗鏘,甩下這一堆冰冷如鐵的話,“嘭”地摔門走了。一股隨之而來的氣流吹過雅淚痕未干的臉,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似乎風從來沒有這么冷過。不過,也吹醒了她的心,痛得麻木了的心又恢復了知覺,一陣陣抽搐的心痛清晰可感。雅“哇”地哭了起來,撲在璇的懷里,喃喃地說:“你知道的,你知道的……”璇眼見此情此景,不禁鼻頭一酸,緊緊地環抱著雅,輕聲地安慰道:“是,是,我知道,我全知道……”宇實在不忍看下去,用力地關上門出去了。 迷人的夜都市,霓虹燈閃爍不停,炫耀著喧囂和繁華。俊無心欣賞,糟蹋了一片大好風景。他獨自走著,從雅的家走出來,一時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好,便郁悶地隨心走著。忽然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盡管吵雜,但俊還是聽到了,他轉身停了下來。一看,追上來的是宇。宇拍拍他的肩頭,喘了口氣,說:“走,去談談!”宇說得不容回駁,俊猶疑了一下,還是和宇一起走了。他們在一個街心公園里坐下,錯落有致的綠化樹木屏蔽了車水馬龍的喧鬧,安靜得能聽得見蟲子輕聲的吟唱。他們談了關于雅的事,宇告訴了俊雅的六年,俊越聽越沉默,他仿佛看到了雅為了他的逝去在海邊望眼欲穿,喪失了意志的癡迷,他仿佛看到了雅為了他又堅強地在傷痛中走出來,他仿佛看到了雅茫然于自己的傷病,卻又選擇了樂觀地面對……一夜星空,可是俊卻仿佛已經穿梭了六年的時光。“我懂了……我,我怎么會這樣跟她吼?我,我簡直……”俊把頭埋在雙膝里,突然又抬起頭來,一臉疑惑地看著宇:“那,她怎么……不接受我的提議呢?”“唉,”宇一頭倒在草地上,望著滿天閃爍的星辰,“她是不想拖累你啊,想想也知道,你的事業剛起步,若要帶著她,又必須分掉許多心,而且正如她說,她也有自尊心啊!”“噢,”俊也一頭倒在草地上,“我該怎么做?” 第二天,俊就隨球隊離開了。生活一如既往,仿佛那次見面,是落入湖面的一顆小石子,引起了一陣軒然,最終也歸于平靜。兩個月過去了。這天,雅在家里收拾舊書報,突然,從一堆舊雜志中掉出了一張報紙,雅滿心奇怪,撿起來看,不禁吃了一驚,上面的大標題赫然寫著:“NBA最有前途的新人韓俊突然轉會國內俱樂部”。雅的腦袋“嗡”地一下,拼命搜索著記憶,心想,怎么會不知道這回事呢?忙翻查報紙的日期,“七月十九日”,一個多星期前。這才想起來,怪不得璇那天匆匆趕來,又那么熱心地幫她收拾東西,原來是想把這報紙藏起來。雅讀著報紙,心里越讀越不是滋味,滿篇寫的都是教練、隊友、業內人士對此的惋惜之辭,還有俊自己的解釋:是因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雅放下報紙,正想打電話質問璇,突然門鈴響了。雅不得不放下電話去開門。“啊,怎么是你?”雅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一下子太多的驚訝都弄得她呆住了。她赫然看見俊站在門口。“你……怎么……來了?”雅結結巴巴地說。俊溫柔地笑笑,邊推著雅的輪椅往里走邊關上門。“怎么,不歡迎嗎?上次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記仇?我道歉認錯。”俊半開玩笑地說著,把雅的輪椅停在沙發旁,自己也坐下來,接著又自顧自地說:“我們那邊休假,所以回來了,很想來看看你,所以就來了……”“你騙我。你轉會回來了。”雅的臉有點陰沉,看著他問,“為什么?”俊不禁暗暗嚇了一跳,忙掩飾說:“沒,沒有啊……”話才出口就后悔了,因為他看見那張大標題寫著他轉會的報紙那么顯眼地躺在茶幾上。“我,我覺得國內發展好啊,不想在外邊呆了,就回來了。”俊忙解釋。可是雅聽去就是掩飾。“為什么?”雅再次逼問。俊看見瞞不過去,心一橫,干脆全盤托出。他認真地看著雅,說:“那天晚上,宇追上了我,我們談了很久。他讓我了解到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我誤解了你,我的決定會傷了你的自尊心,所以現在,我作了另外一個決定:我轉回國內發展,我們在國內找最好的醫生,反正我一定要治好你。這輩子我是纏定你了,我要定你了。這是我的底線,你不能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他是那么誠摯地執著地堅定地看著雅,以至于瓦解了雅的心理防線。雅無言以對,卻早已淚流滿面。“答應我好嗎?我們已經錯過了六年,人生沒有多少個六年經得起我們的錯過。我要我們共同的一生,所以我要你健康。這樣,當我們雞皮鶴發的時候,才能手牽手漫步去看日升日落啊。”俊用力地搖著雅的肩膀。雅眼淚大滴大滴地墜落,她終于不再堅持,她知道她的堅持抵不過俊的執著,終于,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許多許多個月過去了。黃昏,落日迷人的橘黃色晚霞漫上了整個海灘。退潮后的海浪疲倦地來回在海岸上,低低地呢喃著。有兩個身影正沿著海邊一路走來。男孩把女孩環抱在自己的臂彎里,雙手緊緊地握住女孩的雙腕,扶著她一步一步地走著。細白平整的沙灘上留下了一串腳印,大一點的那對深而堅實,小一點的那對淺淺的,有些歪。不過兩對腳印相依相偎,朝著同一個方向,漸行漸遠…… 愛,原來是這樣的堅強。像太陽,永不知倦地跨越著時間的荒原,去追逐一夜一輪回的光明,直到地久天長,卻此志不渝! (完)征文:大學(專)組 點評意見:我想所謂天長地久,是兩個人對愛的勇氣還有永不言棄的堅持。 編輯——呼呼潔 2007-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