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我原以為,這顆心忘了輕易感受痛苦的能力;我說:那以往的一切早已不在,早已經過去!去了,盲目信任的美夢,熱情的激動和憂郁.可是,來了美的有力統治,怎么這顆心又在顫栗! ──普希金 次日,劉土根把知青們召集在一起。“同志們,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劉土根聲音很宏亮,他掃視了大家一遍,繼續道:“今天,你們知識青年積極響應上山下鄉的偉大號召,來這里接受我們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們很歡迎。你們要認真改造思想,做革命的接班人。對了,大家初來咋到的,總該有點見面禮,為了讓大家共同進步,黨支部購買了一批《毛主席語錄》珍藏版送給大家,希望你們能認真學習,活學活用,用毛ze東思想武裝自己的頭腦,一輩子扎根農場。”禮堂里,鴉雀無聲般靜,靜得連大家的呼吸聲仿佛都可以聽得到。劉土根話題一轉,道:“毛主席還教導我們: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現在,我把生產隊里的階級斗爭形勢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這里的階級斗爭情況比較復雜,有幾個階級敵人在隊里接受監督改造,包括壞分子和反革命分子。這些情況暫時不細說,到時候再給你們詳細介紹。你們千萬不要跟這些階級敵人接觸,要隨時注意階級斗爭新動向,一有風吹草動,就把他們打翻在地。”“老隊長,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我們的工作嗎?”有人迫不及待地提出問題。“別急嘛,工作有的是。”劉土根笑了:“我們生產隊以種橡膠和香茅為主,附帶種一些旱稻、花生、甘蔗作為備戰備荒之用。雖然山地有的是,但不能多種,因為種多了會變成資本主義的尾巴。現在,我們來作一下自我介紹吧,比如說姓名、籍貫、家庭出身,等等。過幾天還要給大家填表……好,誰先自我介紹?”崔海南馬上站了起來。他從小在軍營里長大,受軍人的影響很深,總希望長大能當一名解放軍戰士。他留著一個戰士式的小平頭,高大的身材配上一套洗得發白的軍裝,渾身上下活象個現役軍人。“坐下說,坐下說。”劉土根說著,隨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還把名單拿在手上準備“對號入座”。“我叫崔海南,是東北遼寧人,家庭成份革命干部,我爸爸在部隊是個營級干部。”崔海南說著,自豪的挺直了胸脯。劉土根點了點頭,眼睛里露出一種欣賞的神色:“好,好!”他用鋼筆在名單上打了個勾,自言自語道:“崔海南。”“我叫王小凡,廣州人,我爸爸解放前是一家商店的店員,應該算工人成份吧。”小胖子王小凡慢條斯理地說。他瞇起大眼睛,用手揉了揉圓鼻頭,再撥弄一下稍微嫌長的頭發,他那慢悠悠的性子完全可以與他的并不算靈活的身子劃上等號。“那應該算是偽職員。”年紀最小的李偉雄不知天高地厚地插嘴,又想開個玩笑。他才十五歲,又瘦又小,象個小學生,曾多次被門崗攔住不讓進學校的大門。現在,坐在身材高大的崔海南旁邊,更加象個“小不點”。他年紀小,原來不用上山下鄉,因為貪玩不想念書,聽說這里將要改制為軍墾農場,是部隊編制,就瞞著家里報名“支援邊疆”。“去你的!”王小凡使勁敲了一下李偉雄的頭,小不點伸了伸舌頭。“嚴肅一點,這不是玩的時候。”鄭永紅瞪了瞪那雙并不見大的眼睛,阻止王小凡和李偉雄的打鬧。接著,她對劉土根說:“我叫鄭永紅,我家里解放前是雇農,真正的無產階級!”“哦,你家也是雇農?”劉土根挺感興趣地問。“是的,我們家祖宗三代都是雇農,家里一窮二白。”鄭永紅斜了黃穎一眼,放大嗓門,自豪地表白。何青青用手捂住了嘴巴,心里暗笑:“這家伙又來了,這也值得炫耀。”劉土根很高興,他在鄭永紅的名字旁邊打個勾,又在她和崔海南的名字下面劃了一根線。“我叫陳曉東,祖籍山東,父親是轉業干部。”陳曉東接著說。他也留了一個戰士式的小平頭,穿著一件舊軍衣,一條深藍色斜紋褲。他額角方圓,一雙有神的眼睛配上一個有棱有角的嘴巴,看起來挺機靈。他雖然身體壯實,卻沒有“繼承”父輩們虎背熊腰的“革命傳統”。不過與其他人相比,還不至于是個“二等殘廢”。“我叫何青青,廣東人,工人成份。”何青青發言了,她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得出是個活潑開朗、頗有主意的姑娘。“我叫張毅敏,廣西人,成份上中農。”女高音的聲音這次明顯下降到低八度。劉土根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他在張毅敏的名字旁邊圈了一個圈。知青們一個接一個自我介紹,劉土根認真地聽著,不時往筆記本或名單上記著什么,他的表情隨著知青成份的變化而變化。最后輪到黃穎作自我介紹了。她低下頭,撫弄著辮梢,輕輕地說:“我叫黃穎,廣東人,成份干部。”劉土根看見她斯斯文文的樣子,頗有好感,對她笑著點了點頭,鼓勵說:“大聲點嘛,別怕。”鄭永紅見狀,忙俯在劉土根的耳邊小聲說:“她是‘黑七類’子弟,她父親是現行反革命,聽說還自絕于人民!”劉土根聽了眉頭緊鎖,嚴肅地看著黃穎,厲聲道:“你要老老實實,不能欺騙組織。你父親是反革命,怎么能說你家是干部成份?”黃穎銜著眼淚,小聲辯解道:“我爸爸原來是科研所的干部,文革期間才被觀點不同的造**派定為現行反革命。”劉土根在黃穎的名字旁邊打了個X,并往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階級斗爭真是無處不有啊,幸虧我摸了摸底,知道他們的家庭情況。看來,鄭永紅是個好苗子,崔海南也不錯,以后知青們的工作可以依靠他們。”劉土根沉吟了一下,抬起眼睛掃視了大家一圈,視線最后停留在黃穎臉上,鄭重地說:“你們都是生長在新中國,雖然說‘老子革命兒好漢, 老子反動兒混蛋’,但我們還是要看個人表現的。你要好好參加勞動, 積極改造思想, 爭取做一個有用的人。”“嗯。”黃穎垂下眼簾,輕輕的應道。????
第五章:左手剪影,右手年華第二天,相馬里香來到學校,同班的同學很是驚訝地看著她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工藤一,嘴里掛著昔日罕見的從容的笑容。“工藤君,昨天真的很感謝你!”相馬里香拍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工藤一的肩膀。工藤一仰頭看見相馬里香圓潤柔軟的嘴唇,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沒……沒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下意識地把頭轉了過去。仔細想了想,那個吻還是工藤一的初吻。人的一生,會遇到兩種人,一個驚艷了時光,一個溫暖了歲月。夜晚,點點繁星點綴夜空,在升騰著銀色月光的靄靄霧氣里,一輪皓月當空。工藤一忘不了昨天那個雨季,他的初吻被眼前這一個冰上美女奪取。正當工藤一想要沉浸在桃色的幸福里,一束月光照耀下來,落在了書桌上的一個空蕩的角落,只有一沓信紙,一支筆,一個護身符。工藤一望向被星光灑滿的部分,一陣清冷的悲哀涌上心頭。“崧澤麗子——我的初戀……”當有一日,我們經歷了傷害,懂得了疼痛和畏懼,才會明白仁慈和退讓。可這時,屬于青春的飛揚與不羈也正離我們遠去。——我們長大了!胸腔里是一顆早已斑駁的心。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爽朗的響起,掙脫了夜的沉默與孤寂。工藤一回過神來,上前拿過手機,看了看上面顯示的是好友相澤佑一。“呦,工藤君!”“嗯,有什么事嗎?佑一。”“沒什么,只是感覺你最近和我們班那個冰上美女相馬里香走得特近——你們難道在交往嗎?”工藤一停頓了一會兒,說:“沒呀。”“那就好——你還記得崧澤麗子嗎?——你的初戀”工藤一的心猛地一陣,腦海里肆意飄蕩著崧澤麗子原本模糊的身影。“嗯……”“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我還是得告訴你——聽說下個星期,崧澤麗子在隔壁鎮上會有一項田徑比賽。到時你可以去看看——而且,我還把你和相馬同學的事情告訴她了。”工藤一掛了電話,沉默地發呆了好久、好久。仿佛,每個獨自發呆的盡頭,都隱藏著一段未完成的單戀。在惶恐的,泛起皎皎淡黃月色的夜里,沉寂著一份許久未能揚起的孤獨與想念。翌日,相馬里香多少察覺到了工藤一的心不在焉。她用纖細的小手指彈了彈工藤一的額頭。笑著說:“打起精神來,工藤君。這多不像你呀。”痛是午夢過后,看不見她輕顰笑靨的巨大空洞。“相馬同學!——你喜歡我嗎?”工藤一忽然神情嚴肅地說。這可把相馬里香嚇了好一跳。相馬里香的眼珠子快速的左右游動著,抬頭窺見工藤一眼神里游走的黯然,點了點頭說:“嗯,喜歡……因為你是我在這個小鎮上唯一的同伴——工藤君,你也喜歡我嗎?”“嗯,我也很喜歡你……”工藤一低頭憐愛地看著相馬里香說。這幾天的夜晚都出奇的靜謐,璀璨星空的最深處總是掛著一輪皓月當空。空氣夢幻般地抽解著迷離的思緒。就好像,千萬個思念在空氣中凝結,帶著我的祝福,揚起風吹向你。時間總伴隨著一些故事的沉淀而突然想起。工藤一拿起書桌上的那個護身符,他總是視它為珍寶般的收藏于心。眼前,又不經意的揚起了崧澤麗子的輕顰笑靨。再想想相馬里香碩大圓潤的眼睛,工藤一望向被月光灑滿的部分,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工藤一他自己清楚,是時候該給自已一個坦誠的交代了。某一天的放學后,工藤一約了相馬里香出來。黃昏的夕陽拉得好長好長,一直纏綿到了那個悠長的坡道上——那是通往工藤一國中學校的徑路。身旁的相馬里香像是在潛意識里明白了些什么,低低地沉下頭,默不作聲。到了學校里的走廊,工藤一開口說:“相馬同學,有件事情,我想我必須對你坦白。”夕陽黃色的光暈披散在兩人的頭上,顯得格外迷人,讓人陶醉。相馬里香神情自若地望著工藤一,嘴角揚起輕顰的笑意,故作淘氣地說:“嗯,讓我猜猜——你要說的,是你前女友的事情吧?”工藤一一聽,趕緊解釋說:“不,不……我在這之前并沒有跟其他人交往過……”“喔……”相馬里香斜了斜小腦袋,一頭棕色的長發舒緩地垂落。“那——應該就是,你有暗戀過其他人咯!”都說女性的直覺一般都很準,真不假。工藤一自己萬萬沒想到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告訴眼前的相馬里香關于自己的初戀——崧澤麗子的事。“嗯,——國中三年級,我有一個暗戀的女生……”工藤一鼓起勇氣說了出來。相馬里香的笑容逐漸黯淡了下來,眼角有一絲晶瑩在微微顫動。“那你現在還喜歡她嗎?——那我呢?”“嗯,我說過,我喜歡你……可是……”工藤一用右手扶了一下快要跌落的面龐,攥緊了左手的拳頭。“真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工藤君——你真是一個溫柔的人啊。”相馬里香溫柔地用手挪開了工藤一的右手,笑著,并噙著淚說:“可是……可是比起我,你更加喜歡的是她吧?”工藤一點了點頭。夕陽的余暉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最后拉成了兩道既相交,又平行的直線,隱隱地落在了兩人的心里。“工藤君,謝謝你——不管怎樣,我們都還是朋友,對吧?”相馬里香再一次勉強地擠出笑容。工藤一憐愛地把手放在了相馬里香嬌小的腦袋,溫柔地撫摸著。“對不起啦……”“真是的,”相馬里香一邊哭著,一邊想要拭去眼角的眼淚。“我就是喜歡工藤君這一點——可是,工藤君,你也是知道的,優柔寡斷并不是一種真正的溫柔喲——我會全力支持你的!”說完,就撲進了工藤一的懷里,大聲地哭了出來。崧澤麗子的田徑比賽在隔壁的小鎮進行。這一天,下午有一節自習課。一張紙條傳到工藤一那里,是相馬里香傳來的。“工藤君,趁現在跑去隔壁小鎮,看崧澤麗子的比賽吧?然后你們一定要好好談談。——給我唯一的好友。相馬里香”工藤一真切地與轉過頭來看他的相馬里香四目而視,兩人的嘴角揚起了久違的笑意。工藤一快速地奔出課室,留下了一片噓嘩聲。在落日金融,暮云四合的黃昏里,心里強烈地默念著一個人的名字:“崧澤同學……”來到了隔壁小鎮的體育館。站在觀眾席上,工藤一瘋狂地摸索著崧澤麗子的身影。終究還是讓他找到了。嬌小的身子,清澈的雙眸,明媚而憂傷的眼神。只見崧澤麗子舉起雙手,在濕潤的空氣中,做起了禱告。工藤一的眼睛一下子濕透了。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盡管千思萬緒,有著千言萬語的真誠想要訴說,可是話一到嘴邊,便哽咽住了。比賽開始的槍聲響起,崧澤麗子跑得很快,跑在了第一位,但其他對手也不容小覷,與她保持著微妙的距離。突然,崧澤麗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仰面倒在了跑道上。“崧澤同學!”工藤一一把抓住了欄桿,正想要奔向崧澤麗子的時候,被巡邏的保安制止了。“好遠,為什么崧澤麗子總與自己相隔的這么遙遠呢?——我只不過是想要在她痛苦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與她一起分擔罷了。可為什么就是這么的乏力呢?”夜晚,工藤一跑去運動員的休息室里,可是沒有看見崧澤麗子。旁邊的一個人說:“崧澤麗子,今天好像已經回去親戚家了……”工藤一茫然地跑在街道上,奮力地隱忍著內心的激流暗涌。“崧澤同學,你在哪里?”路燈泛著淡黃斑駁的光暈,與柔和的月色交織到了一起,令人遐思。工藤一從口袋里摸出崧澤麗子送給自己的護身符。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些什么。舉起雙手,伸向漆黑的夜空,做起了禱告。“崧澤的家人,拜托你們告訴我崧澤同學的方向,好嗎?”工藤一的腳步加快了。他奮力地朝一個方向奔去——他的初中學校。在揚起一片片落葉的冗長的坡道上,記憶飄回了最初與崧澤麗子相遇時的情節。學校的跑到上,有一個被月光拉長的身影在隱隱綽綽。微風中,飄散著哀傷的情緒。“崧澤同學……”工藤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住了眼前的崧澤麗子。“工藤君,我們終于又見面了……”崧澤麗子轉過身來說。樹葉斑駁的摩挲聲開始在空中搖曳開來。工藤君抓住崧澤麗子的雙肩,深情地說:“崧澤同學,我們交往吧!”崧澤麗子眼眶濕潤了好一大片。“抱歉——我本來下定決心,只要今天的比賽我得了第一,我就決心回來,和你交往。可是……也許,注定了我是一個不能擁有幸福的人……”從崧澤麗子眼角里流出的液體,在月光的晶瑩剔透中,更顯得華美。“我不想聽到從你的嘴里說出這么哀傷的話語——我也早就下定決心了,從今以后,絕不會放開你的手!”工藤一眼神堅定的說。仰頭望向被月光灑滿的工藤一寬厚的面龐,崧澤麗子低著頭說:“那——相馬同學,又怎么辦?”工藤一用手抬起崧澤麗子的頭,含情脈脈地說:“我愛你,崧澤同學!”兩人良久的深情地擁抱在了一起,在點綴著漫天祝福的星空里,連綴起一段坎坷的情緣。如果這個世上,曾經有那個人出現,那么其他人就會成為將就,而我不愿意將就。最美,不過初戀。——(完)
???? 5劉土根尊敬地目送著王秘書離開,直到塵土擋住了視線。“同志們!”劉土根轉身走向“主席臺”,雙手扶著舊書桌,滿懷熱情地對著大伙兒說:“我代表黨支部和全體老工人,歡迎知識青年來這里接受再教育。青年是革命的財富,我們老工人一定要幫助青年們認真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觀,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身……”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這時,不遠處響起“啷啷!啷啷!”清脆的搖鈴聲。聽到鈴聲,農場工人一陣騷動。見這情景,劉土根便說:“好,開飯的時間到了,咱們先去吃飯,行李就暫時放在禮堂里。我宣布,為了歡迎知識青年,伙房今晚殺了一頭豬表示表示。”工人們歡呼起來,盡管他們一早已經知道這個消息。炊事員師傅盛給知青們每人一碗飯,外加滿滿一勺子的豬肉塊。知青們把飯菜端回禮堂去吃。陳曉東看著肥嘟嘟的肉塊,即興作了一首酸溜溜的打油詩: 這里的飯堂確實怪,只有豬肉沒有菜,大魚大肉真新鮮,半月下來成了豬八怪。 他一邊說著,一邊夾起一塊大肥肉往嘴里放。“咦呀!”幾個女知青見了,急忙掉轉頭去,其他人則哈哈大笑起來。“也真是的,怎么這里沒有菜吃?”張毅敏看著何青青,說道:“難道天天都是一碗肥豬肉?那太可怕了。”知青們囫圇吞棗般的幾乎都把飯吃光了,卻剩下很多豬肉在碗里。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走去伙房,把碗里的東西倒進潲水桶。一個桶裝滿了,伙房又拿出一個,剩菜剩飯裝滿了兩個潲水桶,直把炊事員看傻了眼。凌燕從伙房里打了一杯開水出來,她一邊吹著滾燙的開水,一邊對何青青使了個眼色,說:“你看!”何青青一回頭,楞住了。只見幾個老工人圍著潲水桶撈起里面的肉塊,小酒窩女孩站在旁邊,咬著手指頭看著,眼睛睜得大大的。其他知青也注意到了,他們奇怪地望著,猜測他們究竟在干什么。幾個老工人把肉塊撈起來后,從伙房的水井搖上來一桶清水,把肉一塊一塊地沖洗干凈,放到碗里,然后拿回家去了。“呀,這太可怕了。”張毅敏伸了伸舌頭。知青們覺得又好笑又好玩,回到禮堂后,還在議論這個話題。劉土根見知青們吃好了飯,就對他們說道:“好了,走了這么遠的路,大家也夠累的了,先回去歇一歇吧,我們明天再開會。”劉土根說著,領著大家把行李拿到知青宿舍。知青宿舍也是一間茅草屋,中間糊了一堵泥墻,把男女宿舍隔開。房頂的草很新,用茅草泥巴做墻體糊成的外墻還沒完全干透。房門是用一塊塊狹窄的木板釘成的,很沉。秋夜的冷風透過山林,從木板的隙縫鉆進屋里,涼颼颼的,使人覺得屋里甚至比屋外還冷。由于透風的地方太多了,窗戶做成很小,僅容一人爬過。山林霧大,茅草屋里比較潮濕。生產隊里沒有電,劉土根叫隊部文書發給每個知青一盞小煤油燈,人過處,燈火一閃一閃的,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劉土根向大家解釋說:“接到你們要來的消息后,我們隊立即組織人馬上山割草、砍木料和糊泥巴趕工,這房子才趕出來不久。等以后有了石料,隊里再為你們建一幢瓦房做宿舍。”劉土根一邊說,一邊挽起袖子干起來,幫這個鋪被子,幫那個墊床墊,忙得滿頭大汗。將大家都簡單地安頓下來后,劉土根重新掃視了茅草屋一遍,又說:“你們知識青年來這里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們不能讓你們的父母失望,我一定會好好幫助你們,讓你們成為紅色接班人。”??????
4農場工人簇擁著客人向隊部走去。隊部設在一間瓦房,屋里僅容得下兩張辦公桌,靠墻的地方放著一個敞口的類似書柜的木柜子,里面放了一套《毛ze東選集》和其他政治書籍。墻上掛著幾面錦旗,上面寫有“學毛著先進集體”、“先進黨支部”等字樣。隊部門口有一棵大榕樹,樹上掛著用半個炮彈殼做成的銅鐘,銅鐘上有一處地方已被敲打得分外錚光滑亮。隊部太狹窄了,容不下那么多人,在大家的建議下,帶隊來的場部秘書小王把大家領進了離隊部不遠的禮堂。說是禮堂,其實是用茅草蓋頂泥巴糊墻的一間大草房,里面空空蕩蕩的,只釘了一些固定的條凳(一條長木下安裝兩只凳腳),墻上掛著的毛ze東主席畫像分外顯眼,四面還貼了幾張毛主席語錄。一張不到一米寬的舊書桌放在畫像下方充當主席臺。走進禮堂,秘書小王回頭向一個匆匆趕來年約三十八、九歲的女人熱情地打招呼:“劉嫂,老隊長回來了嗎?”“還沒吶,他說一散會就趕回來,也該到了。”被稱為劉嫂的女人身穿淺灰的大襟衫,深藍色的長褲,打著赤腳。有點月牙型的眼睛里透出溫順和善良,整齊的短發上一邊夾了一個發夾,渾身上下干凈利索,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工人們圍著青年學生噓寒問暖。“玉芬,看這妹子多漂亮,給你當女兒好不好?”一個大嫂指著凌燕逗趣說。“那敢情好,想都想不到呢,家里邊都是光頭,就缺個女兒了。”被稱為玉芬的胖大嫂笑得瞇起了眼,那對單眼皮的小眼睛幾乎只剩下一條縫了。她走上前拉著凌燕的手,充滿愛意地欣賞起凌燕那白皙的皮膚、黑黑的頭發、筆挺的鼻子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不斷贊嘆:“哎喲,這些大城市來的妹子水靈靈的,真讓人心疼!”何青青向凌燕做了個鬼臉,在她耳旁小聲說道:“快叫媽呀!”凌燕羞得紅著臉低下了頭,順手重重地擰了何青青的大腿一把,何青青痛得大叫“哎喲”跑開了,凌燕拍著手沖著何青青大笑不已。胖大嫂回過頭,沖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喊道:“德叔,瞧好了,看挑誰做你的徒弟。”被稱為德叔的男人看著年輕人“嗬嗬”的笑著,不時低下頭吸一口水煙。“這人真是的,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光知道笑。”胖大嫂取笑他。德叔也不惱,仍然“嗬嗬”的笑著,繼續吸著他的水煙筒。劉嫂慈愛地望著這些小青年。“多可愛的孩子,他們年齡還那么小就遠離家鄉親人,做父母的不知有多掛心。”她邊想邊逐個細看,象要把他們的模樣熟記在心里。忽然,她注意到了躲到一旁的黃穎,瞧著她那單薄的身體和多愁善感的樣子,甚是憐憫。劉嫂來到黃穎身邊,拉著黃穎的手問道:“你叫啥名字?”“我叫黃穎。”“多大了?”“快十七了。”“啊,和我家的曉華一般大。想家了嗎?”劉嫂關切地問她。“嗯……不不……”黃穎對她點了點頭,又急忙搖搖頭。“傻孩子,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劉嫂疼愛地看著黃穎說:“別擔心,你以后有啥事就來找我,我會盡量幫你的。”黃穎很感激,除了家人,她有好長時間沒聽到關懷的話了。正在這時,人群讓開了一條道,一個年約四十二、三歲的男人走進了禮堂。他中等身材,皮膚黝黑,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頭頂左上方長著一小撇白發,使人過目難忘。上身穿了件雙袖已磨損的中山裝,挽著褲腿,一雙赤腳十分堅定地踏在泥路上。一進禮堂,那男人和王秘書熱情地握了握手。青年們見狀都有禮貌地站了起來。“來了?”那男人環視了四周一下道:“大家坐,坐。”王秘書用尊敬的口吻向大家介紹說:“這是我們的老隊長,叫劉土根。老隊長的家在解放前是雇農,受盡地主的壓迫,所以,他的階級立場非常堅定。解放后,他參加工作組,后來分配到我們場參加革命工作, 在這里當了十多年的隊長。老隊長剛剛從場部開完會回來。”王秘書話音剛落,青年們便十分崇敬地齊喊了一聲“老隊長”。劉土根謙虛地揮了揮手。“老隊長,這是名單,他們就交給你了……”王秘書與劉土根又客氣了幾句后,走出大草房,和在路旁等他的司機耳語一下,就一起上車離去了。
第四章雨季,桃色的初吻距離新學期開學過去已經有兩個星期了。工藤一走在通往學校的坡道上,抬頭仰望天空,看見半年的時光在掌心中翻滾、升騰,最后歸于靜謐,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和似水般溫和的年華。而天使從頭頂漸次飛過,沒有聲音。“已經好久沒有收到崧澤同學的信了。”工藤一暗想:“崧澤同學該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片刻后,工藤一便為自己的這種不安的想法而后悔了,他使勁地晃動著腦袋。“不會的,崧澤同學一定會過得很好的......”工藤一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準備做下來,卻與迎面走來的相馬里香撞了個滿懷。一陣好聞的、清新的薰衣草香水味在筆尖繞過無數個彎,最后停頓在相馬里香生氣的面龐上。“干什么呀?你!”相馬里香對著工藤一大喊道。“請你道歉!”工藤一原本是想道歉的,可是聽到相馬里香這么一說,心里就來氣了。“什么呀?還不清楚是誰撞誰呢。”工藤一有點耍流氓的說。“你!——”相馬里香圓潤小臉氣得腮紅。“你什么你?——你該不會就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就想要報復我吧?”相馬里香心里一震,把雙手纏在胸前。“秘密?——我的?”相馬里香含糊地問。“嗯”工藤一稍微擺出一副做作的樣子。相馬里香在心里盤算著什么。說道:“那好,明天我給你做便當,但你要告訴我,你知道些什么。”而后,相馬里香轉過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留下工藤一事后的一臉茫然。“咦——”課室里,其他同學在紛紛議論著些什么。這時,好友相澤佑一(與工藤一一同考上同一所高中,并同在一個班級)把手搭在工藤一的肩上,露出詭異的笑。“行呀!我的好友,什么時候跟我們的冰上大美女這么熟了呀?”工藤一神色慌張的望向四周,不好意思地對身旁的相澤佑一說:“沒有啦,我們只是在寒假的時候見過面——僅此而已......”回到座位,看見相馬里香一個人靜靜地看著書,在雜揉的說笑聲里,像是想要把心凈空般的沉默著第二天午休,相馬里香果真把做好的便當拿給工藤一,并對他說:“那個......先不管了。總之,......下午......你要陪我到處逛逛......”工藤一還是第一次看見相馬里這么香羞答答的樣子,可愛得不知怎樣才好。可就在這時,一束悲傷的眼神,穿透了他浮躁的心。工藤一望向窗外,被白云隱藏的部分,漸入了長時間的沉默。當天下午,風和日麗,乍一看像是一個利于出行的日子。工藤一陪同相馬里香來到了原先她所預定的場所,游戲廳、步行街、小吃街。可是,相馬里香嘴里一直嚷著“啊!這個不行——啊。那個不好”的話語,弄得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工藤一很不是自在。“煩死了!-——這些地方不都是你說要來的嗎?”工藤一有些抓狂的說。“可是......”相馬里香委屈地說。清風吹拂她柔潤的長長棕色頭發,撩逗著旁人垂涎的思緒。工藤一緊張地望向四周,鬼使神差地迎到相馬里香的跟前,伸出右手牽著相馬里香的手說:“走吧......你,還想去什么地方?”相馬里香很是吃驚。仰頭看見工藤一真摯的目光后,眼神安頓了下來。“嗯,我還想去一個地方......”工藤一順著相馬里香的指引,來到了一個住所的天臺。小鎮的景色一下子映入了眼簾。夕陽披散著黃色的光輝,給小鎮鋪上了一層銀光閃閃的大衣。一陣冷風吹過,相馬里香指著一棟陳舊的施工地,那是她之前就讀的初中學校。相馬里香冷冷的說了一句:“活該!”眼神里漂浮著哀痛的情緒。工藤一的心敏感地抽搐著,“相馬同學,你......”沒等工藤一說下去,相馬里香轉過身去,把雙手放在臀部,微微地踮起腳尖,一臉微笑的說:“謝謝你,工藤君......”工藤一的腦海里霎時間閃過一個相似的身影,在黃昏的靜謐柔和的光線里,拉長了好長、好長一大片。從那以后,工藤一與相馬里香的關系,就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們常常在一起吃便當,放學后也會一起逛街。而這些變化,在其他同學看來,就像,就像是一對情侶一樣。也許,真的只是因為,一個恰當的時間,一個恰當的場合,一個簡單的微笑,就可以創造出美妙的奇跡吧?可是,在一次逛街的途中,相馬里香遇見了她國三的同學,之后,相馬里香就有好些日子沒來上學了。工藤一始終惦念著那天與相馬里香分別時的情景。已經不大記得那幾個同學究竟對相馬里香說了些什么,印象深刻的是,相馬里香顫抖的身子在晃晃的斜陽里,拉出了好長一道隱隱的黯然神傷。雨季,是這個小鎮不常有的氣節。這天,工藤蓮二,工藤一的哥哥開小車接他放學。外面的行人打著各種五彩斑斕的傘,車廂里沉默的寂寥壓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哥,我想問你一些事情。”工藤一想要弄清楚關于相馬里香的事情。“嗯,說吧”哥哥望向身旁的工藤一。“那個相馬里香在情人節那天來過,是你補習班的學生吧?”“沒錯,怎么了嗎?”“她之前好像是喜歡你,可是你們為什么還沒有交往呢?”工藤蓮二,轉頭看了工藤一一眼,深情的說:“一,相馬里香她并不是喜歡我,她只是想要一個年長的、成熟的長輩安慰她那顆小小的、被傷害的、脆弱的心——她國三的時候,被同班同學狠狠地欺負過,并且,休了一年的學......”外面的紅綠燈倏忽地轉向了紅燈,車子停下來的一瞬間,工藤一下車,一路狂奔過去,心里默念著一個人的名字:“相馬同學......”天臺的鐵門被推開,發出陣陣嘶啞的吱呀聲。相馬里香吃驚地望向雙手掐在兩腿上,正奮力的喘息著的工藤一。“大笨蛋!”工藤一沖著相馬里香大喊。雨水從相馬里香稠密的棕色長發里有序地流淌下來。臉龐淌過兩道明媚的淚痕。工藤一走上前去,拉住相馬里香的手,眼神堅定地說:“準備好了嗎?要來咯!”相馬里香看著工藤一真摯的眼神,在他那溫厚的視線里,涌現出能夠伸手可及的溫柔與體貼。相馬里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二,三。“活——該!”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呼喊,那聲音久久地在纏綿,夾雜著汗水與眼淚的雨水中回蕩,又飄散開來。最后,兩人望向彼此,癡癡地笑出了聲。兩人的目光再次交織在一起,一種近乎桃色的漣漪向四周漸漸地蔓延開來。相馬里香趁工藤一張嘴的縫隙,踮起腳尖,勇敢地吻了上去。
3夕陽的余輝灑向茂密的橡膠林,裊裊的炊煙繚繞在稀疏的聚居點上空。遠處,一抹青山層層疊疊,在夕陽的輝映下,仿如被上了彩的水墨畫。晚霞、翠林、牧歸、炊煙,還有那嬉鬧的孩童相互映襯,使人好象走進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園。“嘟嘟。”司機小陳不斷按著汽車喇叭,算是和距路邊一百多米遠的生產隊駐地打了招呼,然后在滾滾黃塵的泥路旁停了下來。蕭瑟秋風中,二十幾個青年學生相繼跳下了卡車,好奇地張望著。離環山公路不遠的小盆地,座落著一個小山村似的生產隊。隊里僅有幾十戶人家,幾幢泥瓦房,房子四周樹木環繞。只見炊煙裊裊,暮色蒼茫,好一幅山村暮靄圖。身材敦實的陳曉東環視了一下寂靜的山林,不禁脫口而出:“真美啊,這就是我們生活和勞動的地方。”他心潮激蕩,用手圈成喇叭狀,沖著遠方使勁地高聲大喊:“哦…嗬…”,聲音傳得很遠很遠。聽著山林的陣陣回音,陳曉東更加高興,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象指揮員般揮動著喊道:“同學們,看啊,這就是我們的橡膠園!”“哎呀,大家快看,那里有牛拉車,真好玩!”張毅敏那高八度的語調幾乎把大伙兒的視線全“拉”了過去。幾頭大水牛各拉著一輛沒有車蓬、一邊一個大木輪的車子,輪子咿咿啞啞地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趕車的人不時用鞭子抽打一下牛身,嘴里“嗬、嗬”地吆喝著,把青年們看得好一陣驚奇。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會對他們感興趣,一個車夫來興致了,他隨手脫下織成禮帽般的小草帽,揚起頭朝天“喊”起了山歌:“哦-嗬-啷……”可惜在場的年輕人沒有一個能聽懂他的歌詞。聽到汽車喇叭聲,一群小孩子從生產隊跑了出來,黃黃的臉,黃黃的衣服,黃黃的赤腳。他們瞪著好奇的眼睛,觀察著這些遠方來客。“喲,這小女孩真漂亮,真象我們的美人!”何青青把一個年約三歲的大眼睛女孩抱了起來,放在凌燕面前比劃著。“去你的!”凌燕笑著打了何青青一下。小女孩在何青青懷里咯咯直笑,雙手在空中晃動,臉上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農場工人隨著孩子們走了過來,他們衣著樸素,皮膚黑中帶黃,幾乎全部打著赤腳。“這是什么東西?”孩子氣的李偉雄摸了摸一個老工人手里提著的黑不溜秋的竹筒子,上面還插了個“小煙囪”。“這是水煙筒,吸煙用的,小口用來放煙絲。”那老工人見他好奇,邊解釋邊從褲頭的煙袋里拿出煙絲熱情地示范。李偉雄學著把嘴放上水煙筒,“呼呼”地用力吹了兩下,水煙筒里發黑的煙水從小口里噴了出來,濺得他滿頭滿眼,直把他嗆得彎腰咳嗽不止。他急忙把水煙筒遞回去,“咳咳”地嚷著,用袖子猛擦嘴巴和眼睛。大家伙都被他逗樂了,身材高大的崔海南看著他的狼狽樣子拍手大笑。“大個子,別亂動,看你腳邊有一條大毛毛蟲!”小胖子王小凡見崔海南那得意的樣子,故意大驚小怪地沖著崔海南喊了起來。他知道崔海南不怕龐然大物,獨怕蛇啊毛毛蟲等軟不砬嘰的東西。崔海南連看都沒看,就嚇得三步并兩步的跳坐上一塊大石頭。他提著的背包被甩到地上,鞋子也踩掉了一只,大伙兒哈哈大笑起來,“大笑姑婆”凌燕已笑得蹲在地上直喊“哎喲”,把崔海南給鬧了個大紅臉。歡聲笑語把寂靜的山林喚醒了。“他們多好,無憂無慮的。”悄悄躲到一旁的黃穎被大家的情緒感染了,憂郁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