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王小凡來到何青青等人的宿舍,還沒進門就大聲喊叫了起來:“黃穎,你終于回來了。怎么樣,全好了吧?”黃穎微笑的看著他:“全好了,謝謝你!”王小凡用右手在胸前打了個十字,說:“上帝保佑!我真擔心死了,我呀,比陳曉東還掛心吶。”他見黃穎沒事了,就對她開起玩笑。“你操的那門子心?在這里賣乖。”張毅敏見黃穎一時不知如何對答,走過來站到他面前:“別在這里耍貧嘴了,有啥事說吧!”王小凡把一直放到背后的左手伸了出來,原來他手上拿的是一把野菊花:“我來有兩件事,第一是代表我們宿舍的同胞們熱烈歡迎黃穎出院歸隊。請把我們的一片心收下。”他把花送到黃穎的手上,又道:“這第二件嘛,邀請你們幾位今天晚上到我們宿舍欣賞一樣新鮮玩意。”“什么新鮮玩意?你不說出來我們不去。”姑娘們被王小凡的樣子逗樂了,張毅敏卻不依不饒的回敬他。“天機不可泄漏,泄漏了就沒意思了。我話已帶到,你們今晚過來就知道了。”王小凡說完,一溜煙跑了。晚飯后,姑娘們懷著好奇依約前往。李偉雄裝模作樣地把房門關上。只見房間中央擺上一張四方桌,上面鋪著一張用幾塊一尺見方的紙片粘貼起來的略微發黃的紙,上面倒扣著一個大約只能裝半兩酒的小瓷杯。杯子旁邊有一盞小油燈,燈芯擰得低低的,微弱的燈光照在大伙兒那黑黃的臉上,使人從心底產生一種恐懼感。“各位,請入坐。”陳曉東紳士般地向桌子方向伸伸手。等何青青她們擠過去后,他小聲地問走在最后面腳還有點瘸的黃穎:“腿還疼嗎?今天坐單車的時候有沒碰著了?”黃穎感激地看著他,嫣然一笑,搖了搖頭。待大家坐好,王小凡便虔誠地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然后伸手向東南方向那么一指。幾個姑娘看著他那滑稽模樣,都捂著嘴笑了起來。這時,陳曉東才告訴姑娘們,王小凡從其他生產隊的知青那里學了一種很奇特的“算命”方法,挺靈的,問前途,問姻緣,以至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可以,只是這件事情千萬別傳出去,不然的話……王小凡接過陳曉東的話,補充說:“這是上兩個月在水庫工地聽說的,由于大會戰,再加上黃穎受了傷,所以一直沒心思試著玩。”他頓了頓又說:“這種‘算命’方法叫‘碟仙’算命法,剛才我已經請出‘碟仙’,你們想要問啥,就在紙上寫出相關的字,碟仙就可以‘走’到某個字上‘回答’你提出的問題。”王小凡說著,開始做起示范。他先用鋼筆在那張紙上寫上“男”、“女”,并把兩個字各圈上一個圓圈,吩咐道:“來,李偉雄、凌燕和我一起做。先伸出左手食指,輕輕放在杯底的邊上。”“請問陳曉東是男的還是女的?”提問完后,杯子開始輕輕滑動,扭扭曲曲地向兩個字“游”去,最后蓋在那個“男”字上。“嘩!”大家低聲歡呼起來,紛紛搶著要在紙上寫字畫圈提問題,好象都在把自己的命運“押”給了“碟仙”。由于男女知青同處,大家開始時還比較拘謹,可玩著玩著就漸漸放開了。“我來!”陳曉東掠了掠衣袖,他先在紙上的不同方向寫上一串姓氏,然后問道:“請問碟仙,王小凡的媽媽姓什么?”那小酒杯輕輕滑向“周”字,屋里又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歡呼聲。“那么,請問王小凡家里有幾口人?”“碟仙”的“回答”是五口。王小凡的笑意全沒了,他有些急促地說:“來,再來問一次。”他把食指放上杯底,聲音有些顫抖地問:“請問碟仙,我家里一共有多少人?”杯子“搖晃”了一會兒,停在了“六”字上。王小凡擦了把汗,輕松地說:“挺靈的,不是嗎?”“我來試試。”崔海南把手臂往上伸了伸,讓衣袖滑落在手臂上,以防止影響他的“作業”。他輕輕把粗大的手指放上杯底,畢恭畢敬地問起來:“請問碟仙,我以后能回廣州落戶嗎?”問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杯子,頭上還滲出絲絲汗水。當杯子“堅定”地滑在“能”字上停下來后,他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連連說著“嘿,真靈,真靈!”看見崔海南這么認真,陳曉東偷偷地笑了笑,他擠上去搶著把食指放上杯底,問道:“請問碟仙,崔海南以后的老婆是不是姓凌?”杯子穩穩地停在“是”字上。崔海南高興極了,可凌燕卻用力捶打著陳曉東:“該死的陳曉東,竟玩起我來了,小心我報復你。”陳曉東邊躲邊笑:“我是說你嗎?就你一個人姓凌?你真是自作多情。”凌燕給大家笑得滿臉通紅,可又作聲不得,困窘中現出那對圓酒窩,越發顯得漂亮了。崔海南看在眼里,不禁有點心旌搖動。“好了,好了,別逗了。”黃穎怕凌燕下不了臺,忙笑著上前“勸架”。她看見大家玩得這樣開心,也很想上去問問自己的將來,可又擔心“碟仙”不知會如何回答。正猶豫著,凌燕撲到了桌前,一把推開陳曉東說:“王小凡,咱們來試一下,我要問問碟仙,陳曉東的老婆會是誰”。凌燕在紙上圈了一連串的“黃”、“李”、“何”等姓。何青青見狀打了凌燕一下:“怎么又有我的份?”凌燕笑著說:“你緊張什么呀?就你一個人姓何嗎?”直把何青青鬧個大紅臉。凌燕清了清嗓子:“請問碟仙,陳曉東的老婆姓啥?”她邊說邊輕輕用力把杯子推向“黃”字,然后拍手大笑起來。陳曉東看在眼里,可沒吭聲,他一臉笑意,深情地看著黃穎。黃穎臉上一熱,低下了頭。其他人都被凌燕的舉動逗樂了,也沖著陳曉東和黃穎直笑。黃穎見矛頭對著自己,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轉到一旁,躲開了射向臉上的燈光。 ????
3場部衛生隊的病房門口出現了兩個身影。“黃穎!”兩張嘴幾乎同時喊了起來。正坐在病床上看書的黃穎猛一抬頭:“曉東,王小凡,是你們!”她的眼睛里露出了驚喜,急忙下了床,一瘸一拐的迎向門口。陳曉東把手里的網兜遞給王小凡,走上前去扶著黃穎回到病床。“咦,病房怎么這么靜啊?”王小凡見病房里只有黃穎一個人,奇怪地問道。“還沒到開飯時間,其他的人都到外面轉悠去了。”黃穎笑答道。“小胖子,大會戰結束了嗎?”王小凡拍了拍陳曉東的肩膀說:“是的,大會戰一結束,我們陳老兄就急著來看你了。”陳曉東只是看著黃穎笑。“老隊長知道你來嗎?”黃穎擔心地問陳曉東。“今天不用學習,我們就走來了,我想沒有誰知道。不過,你別總是擔心這些了,知道又怎么樣,大不了又給上上課,還是操心你自己吧。”陳曉東疼愛的看了她一眼,把網兜的東西拿給她:“給,這是劉嫂做的雞湯,這些是何青青她們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你慢慢看吧。何青青她們怕人多口雜,說下星期再來看你。”黃穎很珍惜這患難中的友誼,她感激地說:“你們都不用來了,我已經好了。這接連的會戰,大家多累呀,況且還要走這么遠的山路。”“哎,黃穎,你的傷究竟怎么樣了?醫生怎么說的?”王小凡聽黃穎這么一說,倒真擔心起來,他忘不了林醫生告訴陳曉東的那番話。正在這時,林醫生走了進來。陳曉東和王小凡一起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林醫生。”“哦,你們來了。”林醫生溫和地沖他們笑笑,說:“你們來的正巧,我們剛才研究了黃穎的病情。她恢復得挺快,過幾天可以出院了。不過,”他回頭對黃穎說:“回去后還要好好休息,暫時不能亂走動,以免傷口復發。”“林醫生,她小腿的骨頭沒事了吧,還會有后遺癥嗎?”陳曉東看著林醫生,還是不放心。“黃穎可是邁過了鬼門關啊。”林醫生嘆了口氣,說:“那天的情況真是很危險,她的小腿骨頭斷了,失血又多,臨急臨忙的哪里找血去?我們衛生隊的設備也太簡陋了。幸虧她的生命力強,這條命硬是撿回來了。我們廣州有句俗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她會是一個有福之人的。”林醫生拍拍陳曉東的肩膀,笑著走了。王小凡瞧著陳曉東漲紅的臉說:“你們好好談談吧,我到商店轉一圈,我這‘電燈泡’也該回避回避了。”說完,他跑出了病房。見王小凡出去了,陳曉東變戲法似的從兜里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手工遞給黃穎:“給,送給你的。”這是一個用小樹頭做成的筆筒,形狀奇特,做工精細,上面還刻有一些圖紋。黃穎愛不惜手:“呀,真漂亮,這是你自己做的嗎?”“是的。我見你喜歡讀書,剛好那天上山時發現了一棵可以用來做雕飾的小樹頭,就挖回來做了這個筆筒,喜歡嗎?”“太喜歡了,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手藝。”黃穎驚奇地問:“你是啥時候學會雕刻的,我們怎么都不知道?”“說來話長了。”陳曉東做戲般的拉起了腔調: ……那是在紅衛兵大串聯時期,我們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打算去全國各地大串聯,就到學校革委會去開個證明,因為沒有證明很難找到住宿的地方。當時的派性斗爭很激烈,學校的兩個派別都想擴大陣容,我們幾個‘紅五類’子弟自然成了爭取對象。聽說我們要開證明,拿章的人一定要我們參加他們那一派,不然就不給蓋章,我們去了幾次都蓋不了章。我們生氣了,管他什么‘東風派’‘紅旗派’的,我們決定不求他們。后來,我們拿了別人證明上的公章作參考,自己學著刻制。用了幾天的時間,我終于用橡皮膠刻制出了一個象模象樣的公章。于是我們啟程了,走了好幾個地方也沒有露出啥破綻。一開始我們還心驚膽戰的,只要檢查證明的人看我們一眼,就嚇得不行。那一次,我們在北京市委投宿,登記的時候,工作人員問了我們幾句話,就有同伴嚇瞢了頭,差點開溜了。后來漸漸的,同學們竟都忘了這回事,離開北京后,大家更張牙舞爪起來,已經沒有誰記得起這是一張自制公章開的證明。串聯回來后,我對圖章有了興趣,還拜了一個師傅學篆刻。在師傅的影響下,后來就延伸到學雕刻,還買了一些刻刀在家里刻起了木頭、橡皮膠之類的東西,反正那時有的是時間。來農場后,這些手藝全都荒廢了,這次才撿起來,所以做得不怎么好…… 聽了陳曉東的敘述,黃穎對他更加佩服了,她忘情地望著他說:“其實能做成這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哎呀,光顧說話,忘了讓你喝湯了。”陳曉東一拍腦袋,把劉嫂熬的雞湯拿過來,倒進口盅里,然后遞到黃穎手上。“你也喝點吧,瞧你瘦多了。”黃穎溫情地說著,拿起飯碗要給陳曉東倒雞湯,被他按住了。“連續兩個大會戰,我們都累得要散架了,沒瘦才怪呢。幸好大會戰結束了。”陳曉東輕輕摟住黃穎的肩膀,動情地說:“你呀,不用為我擔心,只要你沒事,再累我也挺得住。那天你受傷的情景才嚇人吶,我越想越后怕,沒想到還會有生命危險。這一次,你的臉色要比前兩次好多了。”說著,他笑了起來:“看來,林醫生真說對了,你的運氣還算好。”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感涌上黃穎心頭,她把頭輕輕靠在陳曉東的肩膀上。“喲,這才子佳人的戲真感人,我感動得都要哭了。”門口響起了王小凡的大嗓門,把他倆嚇得迅速分開,黃穎窘得臉上緋紅。陳曉東上去捶了王小凡一拳:“你再胡說八道,回去才跟你算總帳。”王小凡閃過一旁,嘻笑著又添了一句:“天不早了,你要是不想走的話,我就獨自一人回隊了。”黃穎對陳曉東說:“你們快回去吧,還要走那么遠的山路,夠你們累的。回去幫我謝謝劉嫂她們。”陳曉東有些依依不舍,他囑咐黃穎說:“你出院前通知我一聲,我去借輛單車接你回隊。這路太遠了,走回去會影響傷口的。”“嗯。”黃穎點點頭,轉身對王小凡說:“謝謝你來看我。”“咳,謝什么呀,要不是我,你還不會受傷哪。為了這個,曉東都快恨死我了。”王小凡說著,向黃穎深深的作了一個揖:“都是我不好,小的在這里給你陪不是了。”把陳曉東和黃穎逗得大笑不止。
2這天晚上,又輪到陳曉東他們隊上夜班。“快點,王小凡你加油啊。瞧,隔壁生產隊的進度很快就會追上我們了。”李偉雄眼睛盯著對面,焦急地亂嚷著。“別緊張。”王小凡胸有成竹地說:“他們隊決不會趕上我們的,瞧好了!”說完,他跳上了鐵輪小車。“注意安全!”陳曉東知道王小凡是個“馬大哈”,向他大聲喊道。“沒事。”王小凡一揚手,然后往下一蹲,右腳往軌道中間猛一蹬,車子帶著風聲往山下沖去。“唰!”“唰!”一輛接一輛的鐵輪小車拉開距離,歡快地沖向堤壩,車子后面的那只腳蹬地的頻率一下比一下快,誰也不服輸,都生怕自己會影響本隊的工作進度。夜半的冷風又增添了幾分寒意,可男女知青們卻越干越勇,單薄衣服上的汗水干了濕,濕了又干。黃穎蹬著一輛鐵輪小車在鐵軌上疾行。已經干了大半夜了,受到熱火朝天氣氛的影響,她不但不感到累,反而覺得心情舒暢。她喜歡這樣的勞動場面,喜歡這樣的集體生活。這次大會戰眼看就要結束了,她有點依依不舍,巴不得能在這里多待些日子,也可以遠離那些無謂的紛爭。夜風掠過水面,吹拂著她那飄散的短發,吹著汗濕的衣服,愜意極了。正在這時,快滑到坡下的車子突然慢慢停了下來,黃穎趕緊跳下車查看,原來是有一個輪子給壓歪了。她有些心慌,這是個最危險的地段。她站回車子上拼命蹬著,想借那點兒慣性把車子推上堤壩。鐵軌上又響起了“唰唰”的聲響,聲音越來越大,那是王小凡推的車。當他看見黃穎的車時,已經是近距離了。“快閃開,危險!”王小凡見狀邊喊叫著邊趕緊拉閘剎車,但已經來不及了,裝滿泥土的鐵輪車乘著慣性沖向黃穎。“咣!”一聲金屬撞擊的巨大響聲夾帶著“啊!”的慘叫聲在夜空中顯得分外震耳和凄慘。王小凡知道自己闖禍了,慌忙沖了過去。只見黃穎暈倒在地上,左小腿仍被車夾著。他急忙向坡上大喊:“快來人哪!”然后抱起黃穎,手忙腳亂地把她的左腿拉出來。幸虧車與車之間有一道約十公分的縫,所以沒有把她的腿給整個夾斷,但也傷得很重,整條腿都搭拉了下來,在微弱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地上的點點血跡。坡上的人聽到撞擊聲和喊聲,先是一楞,接著一蜂窩沖下來,把王小凡和黃穎團團圍住。陳曉東看見昏迷中的黃穎,臉色煞白,一把抱起她,向王小凡吼了聲“快去找車!”就沖出人群往臨時醫務所跑去。王小凡一聽,撒腿直奔水庫指揮部。醫務所里,林醫生吩咐護士給黃穎打了支強心針,然后用夾板把她斷了骨頭的小腿固定好。陳曉東、何青青憂心如焚,不眨眼地看著黃穎。好一會兒,躺在簡陋病床上的黃穎漸漸蘇醒過來了,隨之而來的疼痛卻使她遍身透濕。她緊咬牙關,嘴唇青紫,臉色象紙一樣蒼白,疼痛迫使她用雙手緊緊抓住床沿,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淌。何青青不時用毛巾替她把汗擦掉。陳曉東見狀心疼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又不能有所表示,他把林醫生悄悄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林醫生,她傷得很重嗎?”林醫生嘆了口氣說:“小腿的骨頭斷了,我們現有的醫療條件,不落下后遺癥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了,看她本人的運氣吧。”林醫生是從廣州下放來的,見他們是廣州知青,就實情相告。王小凡帶著工地指揮部的人趕來了。看著黃穎的痛苦模樣,王小凡不禁小聲哭了起來,他用力拍著腦袋說:“咳,我真渾,都怨我,我……”他很后悔沒聽陳曉東的話。“別這樣,小胖子。”黃穎強忍痛楚,故作輕松地笑笑:“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以后小心就是了。”林醫生給黃穎服了止痛片,然后對指揮部的同志說:“馬上把她送到場部衛生隊,千萬別耽擱了!”指揮部的同志安慰了黃穎一番,就讓陳曉東和王小凡幫忙把她抬上吉普車。上車前,林醫生拍了拍陳曉東的肩膀說:“你們放心吧,我是外科醫生,我會盡力的。”“謝謝你林醫生!”陳曉東和王小凡一人抓住林醫生的一只手,用力的搖了搖,陳曉東的淚水奪眶而出。吉普車向場部飛馳而去。知青們心情沉重地向水庫工地方向走去。“曉東,我……”王小凡依然帶著哭腔,想要表示什么。“別說了,接受教訓吧。”陳曉東說著,頭也不回,大踏步走向工地。大家一路上默默無言,心里都在祈禱黃穎快點好起來。
1我只是從一個清冽而富有生氣的源泉 汲取養分,而生活又苦澀,又甜蜜,只有一只纖手才能醫治我,深入我的心房,我受苦受難,也無法到達彼岸。 ──彼特拉克 按照水庫指揮部的布置,劉土根把全隊的年輕人都派去了水庫工地。離工地不遠處的山地上,搭起了幾個草棚,那是水庫工地的指揮部和臨時醫務所駐地。草棚的附近扎起了大小高低不一的帳篷,實行工作三班倒的幾百名青年就吃睡在這里。男知青的帳篷里,到處是亂糟糟臭烘烘的一團,他們都懶得收拾床鋪,起床時被子一掀,就洗漱、吃飯、上工地“三部曲”;晚上回來睡覺時往床上一倒,一拉被子就蒙頭大睡。女知青帳篷里的東西要比男知青的收拾得整潔一些,但因勞動強度大,她們也都很隨意,更顧不上梳洗打扮了。夜幕降臨,上夜班的知青們已換好衣服,精神抖擻的來到水庫工地。工地上燈火通明,人聲沸騰。那一條條黑黝黝的輕便鐵軌,象墨魚爪子般的伸向堤壩。裝滿了泥土石塊的鐵輪小車沿著鐵軌從對面山坡上飛奔而下,然后利用慣力沖上水庫的堤壩。男知青們都搶著推小車。他們意氣風發,迎著撲面的寒風,一只腳踩在小車的腳踏上,一只腳在鐵軌旁邊的地上猛蹬,以加大小車的沖力。那一剎間的快意使他們莫名的興奮,不時高聲喊著電影《林海雪原》中的臺詞,想象著他們正在林海雪原中滑雪殲敵。鐵輪小車一時間成了水庫工地最搶手的工具,誰先搶到小車誰就象是走向凱旋門的勝利戰士。這天晚上,正輪到陳曉東、王小凡他們上夜班。他們幾個商量好了,大家輪流推小車,誰也不許爭。工地上,電燈、汽燈,以及拖拉機、鏟土機的車燈爭相輝映,把整個勞動場面照耀得分外紅火。陳曉東放下鐵鏟,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望著工地上的燈火贊嘆道:“真壯觀啊!”他貪婪地望著這些燈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唉,除了探親能夠享受外,電燈已經成了我們的奢侈品了。”他們來生產隊幾年了,一直都是用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整個農場只有場部附近的幾個隊有電燈。陳曉東又情不自禁地朝女知青群里看了看。在燈光的照射下,只見黃穎和何青青在揮锨裝土。看著黃穎那歡快的身影,他的眉頭舒展了:“在水庫工地干活雖然很累,總比在隊里看著老隊長的臉色強。”想到這,他又干勁十足地揮動鐵锨干起來。“你們看看,這電燈要比《林海雪原》‘百雞宴’的燈火還要亮堂。”王小凡也被工地的夜景吸引住了,又亂比喻起來。他上身脫得精光,下身只穿著一條短褲,滾圓的腰上堆積著一節一節的贅肉。夜深了,陣陣寒風吹著他汗濕的身上,他卻好象一點也沒有感到冷。“你呀,簡直就是威虎山上的土匪。才來工地這么些天,又長了一圈膘,活象下山搶雞的傻大個。”李偉雄接過王小凡的話茬。他笑著拍拍王小凡的肚皮,跳上車子,直往山下沖去,還回頭做了個鬼臉。王小凡一把沒逮著,就跳上下一輛車準備追上去,被陳曉東攔住了,他嚴肅地說:“注意安全,車與車之間不能靠得太近,這樣很容易出事故,傷了誰都不好。”王小凡只好作罷。大會戰還有十天時間就要結束了,擴建水庫的工程看樣子不能按原計劃完工。水庫指揮部發出緊急通知:工地運土工作跟不上,這樣下去會影響工程的進度,不能按時完成任務,因此,要臨時增派人手和增加鐵輪小車。水庫工地把勞動力作了調整:男知青等強勞力負責鏟土裝車,抽調部分人推鐵輪小車,負責平土或后勤工作的女知青也派出部分人上堤壩推車。指揮部還改變了原來隨意搭配的做法,把工地劃分成幾個地段,每個生產隊負責一段,哪個生產隊的進度快,流動紅旗就插到那個地段。迎風招展的流動紅旗給水庫工地添色不少,大大促進了工作進度。幾個生產隊的年輕人在你追我趕。
5四通八達的場部露天會場上,源源不斷地涌入著人群。人們一邊走一邊肆無忌憚地說笑著、打鬧著。進入會場后,有的人用眼睛四處尋找老熟人,然后高聲喊叫并從人群里鉆來鉆去;有的則隨便找個能坐的地方。不一會兒,黑壓壓的人群漸漸擠滿了每一塊空地。高音喇叭在播放著革命歌曲: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同志們,請大家靜一靜!”主席臺上,場部政治處主任對著麥克風扯開了大嗓門,雙手做著要大家安靜下來的姿勢。四面八方亂哄哄的聲音漸漸變小了,他便接著說:“下面,請陳場長講話!”隨即帶頭鼓起掌來。噼噼啪啪一陣亂響之后,麥克風里傳出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里召開全場職工大會,內容是關于擴建紅旗水庫的問題。可以說,這也是一個動員大會。黨中央、毛主席號召我們要抓革命,促生產,備戰備荒為人民。目前,國際形勢很嚴峻,世界上最大的修正主義國家正和美帝國主義一唱一和,對抗社會主義;臺灣也在美帝國主義的支持下不斷叫囂反攻大陸。所以,我們的責任非常重大。根據上級的部署,我們準備把紅旗水庫附近的山地全部修建成梯田。這么一來,水庫的蓄水量就遠遠跟不上灌溉需求。為此,場黨委決定,在全場范圍開展一場大會戰,要求全場青年奮戰一個月,擴建紅旗水庫,使它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更好的備戰備荒為人民……”臺上豪言壯語,臺下煙霧騰騰。為了方便起見,老工人手里常拿的水煙筒換成了“大頭釘”(手卷煙絲)。來自不同學校的男知青們自動組成了不同的“團體”,他們圍坐在一起,一毛八分錢一包的“百雀”牌香煙在一只只粗糙的大手中傳遞。眼角邊已開始爬上細細皺紋但依然年青的臉在笑著。分配到各生產隊這么幾年了,知青們也沒見過幾次面。多難得的一次“聚會”呀,得感謝場部的安排。所以,他們不失時機地神侃,相互間還開著粗俗的玩笑。煙霧中,婦女們嘰嘰喳喳小聲小氣的耳語聲在場內此起彼伏。何青青她們在開會前趕到場部商店逛了一圈。低矮的商店里人頭涌涌,伴隨著唧唧喳喳的講話聲,購物的人幾乎比現存的商品還多。房梁上用繩子吊著的幾個電燈泡亮了,照耀著又黑又潮的房子。這間商店幾乎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場里臨時增派了兩個售貨員,幾個售貨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木偶似的收款、交貨。去得最快的是香煙、火柴、糖果、餅干。難得來場部一趟,女人們怎么也要買點東西回去。過足了商品眼福后,何青青她們挑了些當地生產的糖果、餅干、瓜子之類的小食。盡管這些小食的味道比廣州的差遠了,現在卻也覺得挺不錯,因為她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嘗過這些玩意了。幾個生產隊的女知青聚攏在會場的一個角落,她們原來都是一間學校的同學。嗑瓜子聲、吃糖果餅干聲和“嗤嗤”的輕笑聲形成了一個惹人注目的焦點。“嘩!”場上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陳場長冗長的動員報告終于結束了。然后,幾個副場長又分別上臺作大同小異的發言。臺下又響起了嗡嗡的講話聲,一陣比一陣響。有人在頻頻伸懶腰,還打著長長的呵欠,大家都坐得不耐煩了。喇叭里終于出現了政治處主任的喊聲:“散會!”兩千多人的露天會場一時象炸了鍋似的,有人在發泄地喊叫,有的互相道別,然后如鳥獸散狀般迅速離開場部,趕回生產隊。大多數生產隊距離場部都很遠,有的甚至要走個把兩個小時的山路。??
4劉曉華和葉鐵柱確定關系后,她曾悄悄把他倆的事告訴過劉嫂。劉曉華知道,這件事必須要得到阿媽的支持。劉嫂雖然不很贊成女兒和葉鐵柱談“對象”,但也覺得女兒沒有錯,鐵柱是個老實人,曉華交給他能放心,她擔心的是劉土根的態度。劉曉華知道母親心腸軟,便搖著母親的手撒起嬌來:“阿媽,你行行好,就幫幫我們吧!”“瞧你,二十有多了,還象個小孩子,也不怕別人笑話。”劉嫂半嗔著用手點了點女兒的額頭。劉曉華靠在母親的肩膀上,幸福地笑了。劉嫂見女兒態度堅決,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還偷偷讓劉曉華給也鐵柱送些好吃的:“這孩子太單薄了,以后怎么養家呀。唉!”劉曉華被調往其他生產隊后,劉嫂難得見女兒一面。偶爾回家,曉華也是沉默寡言的。劉嫂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孩子從來都是樂呵呵的,不知啥是憂愁,現在卻被感情問題折磨成這個樣子。老劉啊老劉,你害苦曉華了。”劉嫂知道劉土根的脾氣,只好違心勸說女兒:“曉華,你就順順你阿爸吧,他反對你和葉鐵柱好也是為你的前途著想。農場那么多青年,也不愁挑不上個好的。要不,我叫胖大嫂幫忙介紹一些讓你挑。”“阿媽!你真糊涂,這又不是買賣商品,怎可以隨便挑選?搞對象要看人的本質,還有兩情相悅。鐵柱人好,我信得過。”劉曉華就是只認死理似的,說得十分堅決。劉嫂就再也不干預了。 劉曉華急匆匆地跑回家,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劉嫂面前說:“阿媽,我爸叫人把鐵柱抓走了,你快去幫忙勸一勸。”劉嫂正在洗衣服,被女兒拉起來就往外走,她趕緊把滿手的肥皂泡往圍裙上擦了擦,邊走邊向劉曉華問個仔細,可女兒只是簡單的將事情說了一遍。聽了劉曉華的哭訴,劉嫂覺得劉土根那樣做實在太過分了,她跟著劉曉華急忙向隊部趕去。隊部里,兩個民兵把葉鐵柱摁在凳子上。“你知道你犯了哪個法嗎?你這是拐騙婦女,給你記過處分還便宜了你!”劉土根一只腳踏在凳子上,拍著桌子狠狠地臭罵葉鐵柱。“老隊長,我沒有拐騙,我和曉華是真心相愛的,真的。”葉鐵柱聲音有些顫抖,他看著劉土根,眼神里分明帶著懇求。“啐,啥愛呀愛的?難聽死了,那是資產階級的東西。就憑你,想娶我的女兒做老婆?你甭癡心妄想!你是什么東西?你要明白,你是來接受改造的。我警告你,要是以后再發現你和曉華有瓜葛的話,我就把你抓去勞改!”“老劉,”劉嫂這時趕到了隊部,把劉土根拉到一邊勸道:“你就由著他們吧,孩子大了,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你給我回去!”劉土根向劉嫂吼道:“這里沒你說話的地方。”“你太過分了,你……”劉嫂氣得說不下去。“你少給我羅嗦,我知道該怎么辦。”劉土根推開劉嫂,走到葉鐵柱面前,惡狠狠地看著他說:“葉鐵柱,你可以走了。不過聽好了,決沒有下一回。”他轉身把劉嫂拉了回家。葉鐵柱經這一驚嚇,精神徹底崩潰了,不久被送進精神病院。劉嫂見曉華日漸消瘦的身子,苦口婆心地勸她說:“孩子,事情搞成這個樣子,你就算了吧。說到底,你爸也是為你好。你總不能守著個傻瓜一輩子啊,不要再和自己過不去了。”“阿媽,你是不會明白的。”劉曉華只說了這么一句,便低頭不再吭聲,心里卻感到十分痛苦和矛盾:“我不能就這樣算了。誰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健健康康的人?可我有啥辦法呢,怨我阿爸心狠,也只能怨我的命苦。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然我還沒嫁,但我也認了。不管鐵柱出什么事,我也不離開他。只求上天能保佑他快點病好出院……”劉曉華想著想著,淚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劉嫂瞧見女兒的痛苦模樣,心里象被刀子割著般疼,撫著她的肩膀說:“曉華,你要是有啥心事,和媽說一說吧,可別悶壞了自己,啊?”劉曉華搖搖頭說:“媽,你要是心疼我,就別再勸我。等鐵柱病好了,我就和他結婚。這段日子我暫時不回家了,有空我就去醫院照顧鐵柱。你叫阿爸別再逼我了,就算是條黑道,我也要走下去。”說完,她轉身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劉嫂擔心著女兒,一夜沒睡好。直到半夜,她還隱隱聽到女兒的抽泣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