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速度,激情!彈奏馬克西姆《野蜂飛舞》要把握住蜂群振翅疾飛的速度和激情,酣暢淋漓!”老師邊演奏邊講解。我的腦子里成千上萬的蜜蜂正從遠方洶涌而來,歌唱著飛舞著,漫山遍野。那一年夏天,舅舅用籮筐把我和小姐姐挑到老家。老家的祖屋后院栽有李樹、桃樹、廣柑樹,屋后的山上還有一大片槐樹林。每到春天,潔白的李花如片片初雪,桃花朵朵開,廣柑花也嬌艷欲滴,香氣四溢。舅舅總愛說,廣柑的瓣是彎彎的月牙,掰一瓣放進嘴里,香噴噴甜絲絲,就像咱們家的蜂蜜。我一直不懂,在大隊當會計的舅舅怎么會去養蜂?轉場追花期的風餐露宿,深山的空寂,割蜜的辛勞,還有被蜂兒千萬次的“吻”……但是舅舅說,這就是緣分。那個初夏的午后,舅舅正在用竹桿打樹上的李子,突然,飛來一窩蜜蜂,緊接著又是一窩,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圍住舅舅手舞足蹈,然后又疾速飛往后山,舅舅丟了竹竿就往后山追去,一邊追一邊用細砂泥向蜂群散打過去,嘴里一邊喊“蜂王住……蜂王住……”幾分鐘之后,蜂群就落在了后山槐樹上,密密麻麻聚攏足有臉盆那么大一團。舅舅后來回憶說:“估計足有一萬多只蜜蜂。”舅舅一直認為蜂群圍住他就是一種暗示,這就是緣分。從此,舅舅成了非職業養蜂人。每年春天,舅舅也跟蜜蜂趕油菜花季、李花桃花廣柑花季,到了槐樹開花,后山滿樹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幽香馥郁。舅舅那些土頭土腦的土蜜蜂似乎特別興奮,天還沒亮就歡歡喜喜飛舞著采蜜去了,一撥又一撥圍著盛開的花朵,一趟一趟地飛來飛去,看得我眼花繚亂。舅舅說:“如果要到山上來玩,不要穿黃色的衣服喲,不然蜜蜂會認為你是漂亮的花朵哈。”每天黃昏的時候,我就坐在后院那掛簡陋的秋千上等舅舅回家,等到蜜蜂“嗡嗡嗡”飛近我,我就害怕得滿屋躲。舅舅說:“家里的狗狗你怕不怕啊?”我仰起小臉兒說:“不怕啊,它認得我是家里人啊。”舅舅循循善誘地說:“娃兒,蜜蜂也認得你是家里人啊,不會螫你的喲。”但是我一直半信半疑,蜜蜂也認得我是家里人?其實,在那個物質生活貧瘠的年代,舅舅養蜂的方式原始樸素。竹編的蜂桶,用牛糞把縫隙滋起來,留一些孔洞讓蜜蜂出入。那些蜂兒似乎懂得知恩圖報,天剛剛打開亮口,就勤勞地鉆出洞去采蜜,就是飛到一百多里遠的地方也照樣能飛回來,或者這就是舅舅一直叨叨著的緣分吧?老家的人都認為蜜蜂是靈物,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養得住。舅舅養蜂不為賺錢,每年夏天割了蜜,舅舅都會一罐一罐攢起來,舅舅說鄉親里有人需要蜂蜜做藥引子,又說城里的孩子嬌生慣養體質弱,蜂蜜營養補人,那時候天天都有舅舅家的蜂蜜水喝,直到半年后才離開老家回到了城里。(二)九歲那年,我生過一場禍及生命的重病。舅舅知道后,急急地從老家趕到城里,背了雞和雞蛋還有好幾罐蜂蜜。舅舅說:“自己家割的蜜純得很,原蜜滋養人,每天給娃兒喝蜂蜜快快把身體養好!”舅舅家的蜂蜜色澤金黃、蜜香芬芳,像豬油一般凝固翻砂。或者還真是舅舅的蜂蜜創造了奇跡,我慢慢痊愈了,又能背起書包上學堂了。從此,心里也會惦念舅舅家那些土頭土腦的土蜜蜂了,不管在哪里看到有蜜蜂在飛舞,總會呆呆地想:“這些小蜜蜂會不會是舅舅家的啊?它們認得我是家里人嗎?”我不知道世間還能不能找到比蜂蜜更甜潤的東西,反正我固執地認為:蜂蜜就是最甜最潤最溫暖的了,香氣濃郁,潤肺暖心。關于蜂蜜,在我的記憶里,那就是愛。宋·蘇轍在《和子瞻蜜酒歌》中有:“蜂王舉家千萬口,黃蠟為糧蜜為酒。”道盡了蜜蜂為人類釀蜜勞苦一生的無私貢獻。早在距今3000年前殷商甲骨文中就有“蜜”字的記載。春秋戰國時期,蜂蜜是向王公貴族進貢的珍品,也是貴族間互贈的禮品。《禮記》載:“子事父母棗栗飴蜜以甘之。”那時,蜂蜜就已被用于孝敬老人和長者,蜂蛹則是帝王貴族的珍貴食物。《本草綱目》第三十九卷收載的蜂蜜、花粉、蜂蠟、蜂子均屬上品藥,兼有治病和養生保健功效。蜂,也深得才子佳人寵愛。唐·羅隱的《蜂》——“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蜜蜂啊,你采盡百花釀成花蜜,到底為誰付出辛苦,又想讓誰品嘗香甜?春天里,百花盛開,金色的蜜蜂穿過樹林,掠過小溪,飛向微波蕩漾的花海,香氣四溢,蜂兒在飛舞……然,每次讀到王和卿的《醉中天》“彈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輕輕飛動,把賣花人搧過橋東。”又會被蜜蜂的霸氣惹笑。其實,蜜蜂是勤勞、良善又可愛的小精靈。據西德權威部門統計:蜜蜂釀造一公斤蜜,必須進行相當于六次的環球飛行,要飛撲七百萬朵花。蜜蜂在花期,清晨4點就開始往返采蜜,許多工蜂往往飛在中途就力竭而死了。蜜蜂的勤勞和畢生制造的甜蜜,居然是以生命為代價,何其壯烈?我曾看過一部《蜜蜂與胡蜂生死大戰》的紀錄視頻,記者用鏡頭拍下了中蜂為生存抗爭胡蜂的一個個悲壯瞬間。胡蜂沖進蜂巢,立即被幾十只中蜂緊緊包圍裹住,盡管胡蜂兇狠,中蜂依靠產生的高溫最終殺死胡蜂。《詩經·周頌·小毖》中有“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蜜蜂對天敵不屈不撓的意志躍然紙上,盡管這一螫就會耗盡它們的生命,但是不畏強暴,以命相搏的精神可歌可泣!(三)或者人類在保護蜜蜂,可知蜜蜂也在竭力保護人類?如果沒有蜜蜂,世界會怎么樣?愛因斯坦曾預言:“如果蜜蜂從世界上消失了,人類也將僅僅剩下四年的光陰。”中國農科院蜜蜂研究所研究證明,蜜蜂是自然生態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人類所利用的1330種作物中,有1100多種需要蜜蜂授粉,否則這些植物將無法繁衍生息。如果沒有花朵,無性繁殖的植物將迅速滅絕,動物也因為失去家園而滅絕,大自然的整個生態鏈就會斷裂,人類將告別糧油、禽肉、蔬菜瓜果……無法生存。在北京植物園臥佛寺西側的中國農業科學院蜜蜂研究所院內,坐落著中國蜜蜂博物館,它是中國第一個有關蜜蜂專題的博物館。那么,目前,中國有多少養蜂人?2020年3月26日,和閨蜜途經石柱大風堡回返重慶,沿途群嶺疊翠,鳥鳴山幽,漫山遍野粉色、紫色、黃色野花在風中搖曳,姹紫嫣紅,暗香浮動。突然,排山倒海般一大片黑壓壓的什么迎著車頭洶涌撲來,瞬間遮住了前行視線。閨蜜緊急剎車,待我們清醒過來,看清楚那是一大窩密密麻麻的蜜蜂,驚詫不已。閨蜜趕緊關窗,但是,已經有十幾只蜜蜂飛進了車里。閨蜜幽默說:“聽過香妃引蝶,你身上什么香氣啊?怕么,要不要停車把蜜蜂趕出去?”看著那些小蜜蜂調皮地飛出去又飛進來,一股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我說:“不用啊,或者它們都認得我是家里人啊。”我跟閨蜜講舅舅家的蜜蜂,講我每天坐在后院那掛粗糙的秋千上,等著舅舅和那些小精靈回家的每一個夕陽西下。閨蜜沉默了幾秒忽然笑起來:“難怪,你跟蜜蜂也算是有不解之緣了。”但仍然百思不解蜂群為什么從天而降,為什么一直追隨我們依依不舍?突然腦子里電光火石一般:“難道它們是舅舅家的蜜蜂?”晚上表弟打來電話說:“父親走了,很安詳。”遙遠的天邊,舅舅的蜂房若隱若現,如美麗的金色琴房。聽著《野蜂飛舞》1秒16個琴鍵疾風驟雨的速度,淚眼朦朧。腦子里反反復復閃回、定格——那個每天坐在簡陋的秋千上等舅舅回家的小女孩,漫山遍野金色的小蜜蜂,在飛舞。速度、激情、悲壯!
我在隔壁城市上高中的那段日子,兩三周才能回家一次。站在教學樓的頂樓,每逢放假那周,星期五的上午,只需要向外一望,就能看到排列整齊的校車。車頂上銀閃閃的,太陽照著,閃爍著幸福的光輝,直接照進心里。班車是最緩慢的回程方式,但同樣,可以將回家的快樂無限拉長,像麥芽糖那樣甜得拔絲。十一點五十放學,發車要到十二點半,進家門快三點鐘。可是今天是假期,有的是時間給我消磨,就讓那輛大巴車自己任性地走去吧。放學路上一切景色都鮮活深刻。某次放學在十二月,起初,僅僅是土地的罅隙里描繪上白色,太陽很快隕落,晚霞黯淡卻色彩變幻,像是金屬,平滑富有光澤。天和麥茬地的接壤處用枯筆皴擦,冷鐵那樣的灰。雪越下越大,大巴車緩緩駛向雪的巢穴。沿著村莊外的土路穿過時,家家亮燈,門戶緊鎖,把溫暖都鎖在屋里。大巴車艱難地前行,最初隱身在溝壑里的雪,逐漸聲勢壯大,在迅速暗下來的四野煥發微光。不斷有雪迎面冒出來,創造著生長著的,高傲的,莊嚴的雪、雪、雪。另一次難忘的景色在冰雪消融的四月,依舊是午后,在兩個縣城的近郊,大巴車慢了下來,打開窗戶,柔軟的風試探性地卷起紗簾。隨著無窮無盡的顛簸,同學們打起瞌睡。速生楊剛開始發力生長,春草呈黃綠色,沒到瘋長的年紀,柔嫩欣喜,面迎春陽,還有點摸不著頭腦。重走大雪中的土路時,騰起一片劇烈的沙塵,可是駛過土路,轉過彎來,是一條直通市里的寬廣馬路,兩旁全是梧桐樹,梧桐樹上全是梧桐花,大巴車誤入一場春日宴。花心是紫色的,陽光從心里翻飛出來,沿著花瓣中的脈絡熠熠生輝。花瓣顏色極淺淡,有光,在歌頌中,花幾乎要脫離枝頭,飛往天空。冬天里瀕臨枯死的沉默枝椏,在春天里足以生長到令人刮目相看。春天就是這樣,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恍然大悟,處處讓人驚嘆。高二之后我就不再乘班車了,休息日呆在出租屋,或者去學校近處的街上轉一轉。任桑興致勃勃地跟我說,他周末要去打球,回自己的初中,再去外婆家轉一圈,我羨慕地看著他,心想,我只了解了東營那么小的一角,以我的學校為圓心,以大門到最后一排宿舍樓為半徑,我活動的地方不過這么大小,在大周末休息的時候,他們晚上可以出去散步,可以打球,我困在出租屋,除了難得寂靜漆黑的學校,就是建筑工地遙遠的打夯聲、起吊機聲。不過,好在有我的朋友們與我分享。好在有鄧雯,她拍下很多照片,跟我說她在哪兒吃過烤串,在哪兒參加過鋼琴比賽,公交車里放著什么歌;好在還有小任,繞著攬翠湖跑了一圈又一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連綿垂柳的綠煙霧。初中時,他曾坐公交去每一所初中,一中、六中、附中,都一一地指給我看。不得不說,還有謝同學,停暖氣后,每逢倒春寒,我在出租屋里抱著暖水袋僵死,他邊炫耀邊安慰我,電廠每年都能多半個月暖氣,住在他們的小區,宛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可以看到老頭趕著牛經過。多虧了他們的描述,我漸漸地了解這座城市,這兒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水鳥,有像毛細血管一樣蜿蜒在市區里的河汊。上完補習班,我乘公交路過西城的市場。年關將至,路邊很多小攤,對聯和窗花密匝匝堆疊了一地。剛轉過街角,整條路的彩燈嘩然亮起,公交車卡在了熱氣騰騰的回家的川流中。雖然我還是要回出租屋——那冷清的一角去,但是那時看著窗外對聯的我,還是長舒了一口氣,在暮色里枯枝化作精致的剪紙,在紫葉李的枝椏上,已經萌生新芽。過年時,我許久未見的發小去拜年,中途聊起各自的學校生活。我滔滔不絕地說,說石大附中的初中部就在老校區里;學校旁邊新建的高樓,新刷的彩色斑馬線,金銀花繁茂的花和葉;演話劇時,我還去了租演出服的小店,在服裝的海里打撈尋找整整一下午,直到雙腿發酸。發小驚訝地瞪大眼睛:“你連在哪里租衣服都知道?你原來可是心不在焉的。”我恍然驚覺,我的講述已經主觀起來,我沒去過森林公園目睹蜀葵盛放的繽紛花海,也沒能閑逛過每一所初中,可是因為他們——我的朋友們一點一滴的敘述,他們生活的碎片才得以輾轉交到我手中。我把它們一針一線地縫合拼湊,眼前的這座城市,不再只是所謂的求學地,出租屋也不僅是我的落腳之處——他們的描述幫我扎了一點淺淺的根。這種帶著安寧和底氣的敘述,讓我有處可歸。我說:“是呀,沒想到吧,這些犄角旮旯都逃不過我的法眼。”有生活的痕跡,有自己牽掛的人,有牽掛自己的人。這三樣珍寶存在的地方,就是用“家”來命名的地方。
看書看到一篇名為“家書抵萬金”的散文,寫得情真意切,看完令我大為感動。也讓我的思緒從廣州的家里飄向了幾百公里外的鄉下老家,一個十八線的小縣城——廣西靈山縣。我初中時的某個周末,在家里翻找東西時,無意中找到一沓書信。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細細地打量這些信件,黃色的信封已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我拂走灰塵,小心翼翼地從信封里面抽出信紙,信紙已泛黃,字跡卻依然清晰可見,再看落款的時間都是二十多年前了,這沓書信比我的年齡都大。時至今日,我仍記得其中一封信的內容,“娘,我在中山打工一切都好,您老無須掛念我。我在廠里面認識了個姑娘也是老家那邊的,我和她處對象了,她叫家慧,是個善良、懂事的姑娘。等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去看您,如果您和爹沒意見,我們就結婚。”我一口氣看完了這沓書信,大約有二十封,信里面的內容基本都是伯伯剛出社會時寫給爺爺奶奶的,每個月都寫一封信告知爺爺奶奶他在外的情況。初看時,只覺得是一個身在異鄉的游子惦念著家里的父母親,害怕他們擔心自己孤身在外,所以時常主動寫信告知自己的情況,那些信只有伯伯寫給爺爺奶奶的,并沒有爺爺奶奶回信給伯伯的。當我再次回想起那些信件,心中不禁涌起一陣酸楚。伯伯與奶奶見的最后一面,是我大一暑假回老家辦身份證時,我和奶奶在伯伯承建工程的工地上一起吃的晚飯。伯伯一大早特地吩咐工地做飯的阿姨另外買些菜,下午早早地安排好工作就趕緊回來做飯,我和奶奶在旁邊打下手。不大一會,伯伯就做好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奶奶平日里愛吃的,有白切雞、香芋扣肉、白灼菜心等。“娘,兒子近段時間忙,一直沒空回家看望您老人家,您沒怪兒子吧?”一邊說還不忘一邊往奶奶的碗里夾菜。“傻孩子,娘怎么會怪你呢,你忙自己的事業,娘高興還來不及呢,有空了就陪娘吃飯、聊聊天,娘就已經很開心了”,奶奶吃著伯伯給她夾的菜慢悠悠地說道。吃過晚飯后,伯伯送我和奶奶到車站坐車回來廣州。分別時,伯伯握著奶奶的手說:“兒子有空了就去弟弟家看望您老人家”,奶奶撫摸著伯伯的臉輕聲說道:“娘知道小六子孝順,趕緊回去吧,路上慢點開車”。看著眼前歲月靜好的一幕,我很開心,雖然奶奶年輕時過得很艱苦,但老年時,兒女孝順,孫輩承歡膝下,這不正是我們大多數人一生的追求嗎?此后,奶奶一直與我們一家生活在廣州。因工作繁忙,伯伯除了偶爾有時間會與奶奶視頻外,一直沒有時間來廣州看望奶奶。未曾想,上次老家一別,他們母子此生竟再也未能再相見。奶奶四年前壽終正寢于鄉下老家,而伯伯六年前因心臟病病逝于老家縣城醫院。奶奶生前一直不知道伯伯先她而去的消息,只是很奇怪一貫孝順的大兒子怎么去了國外承包工程竟連電話都不給她打了。如今,伯伯和奶奶在天上相聚已經兩年了,想必在那邊,伯伯還是奶奶那個一如既往孝順的大兒子,而奶奶也不會再念叨著怎么好久沒有見過伯伯了。透過泛黃的信封,我仿佛看到了伯伯與奶奶那份深沉而真摯的母子情,那份母子間的真情,永遠留在了我心中。
“爺爺泡的茶有種味道叫做家,陸羽泡的茶像幅潑墨山水畫……”在我的印象中,爺爺是不太愛說話的,但他很會泡茶,我也很愛喝他泡的綠茶。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食飽飯,飲杯茶。”雙手布滿老繭的爺爺有著精妙的泡茶技術,那茶香四溢而悠長,伴我同行了許久。“山泉在地表蜿蜒,從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張稚氣的臉,泉水滲透進礦層巖,爺爺栽種的樟木樹苗在上面。”在我們南方確實有著歌中的山泉與樟木,爺爺會泡茶,但不會制作茶,爺爺泡的茶都是他在外面精挑細選買回來的。那時與他買茶的場景,一直深深印在我腦海里。依稀記得,那輛載著我的嘉陵牌摩托車,穿過呼嗖的風聲,那個被我抱緊的有些駝但堅實的后背,以及那齊整的一頭白發,那張帶有一絲神氣的又有些皺紋的臉龐,滿臉笑容地說出那句話:“坐穩了,要上坡了。”他挑茶的時候,會用他那雙厚大的手,撥弄挑選著茶鋪里的一筐筐茶葉,選好后就將它們分成小撮放入自己帶的小鐵罐中。爺爺要泡茶時,我會坐在長長的藤椅上,注視著爺爺泡茶的整個過程,想著有朝一日我也可以有這般精湛的泡茶技術。只見爺爺備好茶具,放入適量的茶葉,慢慢把剛燒開的水注入壺中。剛泡出來的茶水黃中帶綠,杯中有著幾片細小的茶葉,此時茶香彌漫。我迫不及待地湊過去趁熱嗅嗅茶香,捧著茶杯吹了口氣,嘶嘶地喝著。爺爺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小心燙著,慢點喝。”他還會不時跟我說要小口細品,我卻早已一飲而盡,品茶是沒品出什么意境,卻知道茶水很解渴。爺爺不僅泡茶技術高超在村子里出了名,他的樂善好施更是出名。在一次午后的大雨中,有人敲響了家里的大門。爺爺打開一看是位避雨的陌生大叔,便將他邀請進來,遞上一壺熱乎乎的綠茶,聊起了天。大叔坐了一會說他著急趕往隔壁的村里,見雨還大著,爺爺就將自己剛買的雨衣贈予了對方,自己卻戴著破舊的斗笠目送著他離去。每每喝起茶來,我都會想到爺爺,想起那嫻熟的動作,令我神游天外,茶葉在茶壺中經過熱水的沖泡慢慢地舒展開來,那微苦又清淡的香味此刻不能被茶所收藏,它們漸漸地擴散開來,我似乎領悟到了什么。厚道與溫度才能激發純正的茶香,像久泡之茶溫以待人,不失茶的本性……時光像是不停流淌的水龍頭,不論是否在使用,它都不斷地在流失。如今無法再見到爺爺,我站在我所駐足的位置,想著他那遠去而模糊的身影……爺爺泡的茶,飲之回甘。有茶之道,人之道,更多的是愛,在兒時就深植于我的心里。經過時光的耕作,歲月的洗禮,它們慢慢地成熟著,伴隨著我的成長,為我指明道路照亮前方。
和先生大學畢業后,我們定居在廣東。這座城市“一冬無雪,四季有花”,在眾多的花卉中,我最喜愛的就是姹紫嫣紅的三角梅。三角梅的中文學名為光葉子花,原產于巴西。是一種紫茉莉科葉子花,灌木植物。它的葉苞片大,呈互生狀,姿態為卵形。色彩鮮艷,開花時間長,宜庭園種植或盆栽觀賞,還可作盆景、綠籬及修剪造型。在公園、天橋、馬路兩旁,都有三角梅的身影,它的花期特別長,以至于作家汪曾祺在《人間草木》這樣寫道:“這種花好像是不凋謝的,我沒有看到枝頭有枯敗的花,地下也沒有落瓣。”它們一簇簇地盛開在柔軟如藤的枝條上,一朵朵怒放的花兒像極了少女的裙。微風拂來,她那翩翩起舞的身姿,很難讓人不駐足觀賞。彎彎曲曲,縱橫交錯的枝條,像一條條小龍一般,纏繞翩躚,別致極了。三角梅的花瓣由三片桃形的苞葉組成,似葉非葉,似花非花,苞片柔如彩絹,像三個親密無間的好朋友擁抱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花葉猶如蝴蝶的翅膀,薄而輕,明而透。熹微的晨光照射時,每朵花都泛起了紅色的光暈,煞是好看。苞片中間有像蠟燭似的三根小柱子,柱子的頂端開著一朵雪白的小花朵,那干凈純白的花朵零零星星地散落在苞葉里,像一顆顆閃亮的星星,把三角梅點綴得優雅動人。在花瓣的保護下,花蕊像脆弱的嬰兒,那“一片明霞車障透,三分紫葉蕊含真”的景致便油然而生。這讓我不禁想起了張若虛的詩句“含蕊紅三葉臨風艷一城”,遙想古時,泛著寒意的青磚古墻,一團團,一簇簇,一朵朵的三角梅臨風綻放,如萬千紅蝶飛來,驚艷了整座城。三角梅的花語和象征寓意:熱情、堅韌不拔、頑強奮進的精神。其鮮紅色的花瓣,猶如人們不滅的熱情,持續綻放著自己的風姿。難怪人們如此贊美三角梅:“是藤,有著樹的挺拔;是樹,有著藤的堅韌;是梅么,沒有久待的蓓蕾;不是梅,卻飄逸著梅的風韻。”獨傲紅顏長不逝,春風來去總懷情。這邊枝上花未落,那邊枝上花又紅。此外,三角梅枝干粗壯有力,枝條向半空中伸展開足有一米多長,翠綠的葉子挨挨擠擠地長著,把枝條壓得向下垂落,仿佛一道垂吊下來的花海瀑布正在向下流淌,氣勢恢宏浩大,十分震撼。金燦燦的陽光灑在花兒上,把綠色的瀑布染成了玫紅色。“一片明霞車障透,三分紫葉蕊含真。此中品性多偏愛,爭做市花吟詠頻。”三角梅,不攀附名貴,不必刻意炒作,不急不躁,不驕不餒,獨自芬芳,這種品質值得我們學習。所以,如此獨特的三角梅,有什么理由讓人不喜愛呢?
前年春天,已快九十歲的父親因為生病到醫院治療,好在全身檢查無大礙,需住院輸液觀察幾天。我們白天輪流在醫院陪著父親說說話、送送飯,夜晚請了一位護工照顧陪護。父親囑咐我每天來早點,并讓我現在把當天的工資提前給護工,說是怕我忘了。護工當場表示不用,等父親出院時一起結付,父親小聲給我說:夜晚守夜挺辛苦的,都不容易,把錢先付了,人家心也踏實。我拗不過父親,也知道父親心腸軟,就把錢先給了護工,護工忙說謝謝,讓我放心回家。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醫院,父親說這個護工不錯,手腳勤快細致,并又提醒我每晚回家之前還是先付錢給護工。就這樣,每天護工剛進病房,父親就開始使眼色讓我給錢,怕我走了。父親輸了幾天藥液后,精神恢復得還好,可以回家休養,準備出院時,護工在病房門口等我,好像有話說。原來這位護工看到父親這個年齡,知道我們也有自己的事情忙,如果我們想在家請保姆照顧,她愿意去做。護工說:大叔人很好,不為難人,是個善良的老人家。我聽后點頭應允她,回家看父親情況,如果真需要一定先和她聯系。去年春天,父親又住進醫院,大概父親真的老了,身體機能某些自主能力差了許多,剛住院兩天,醫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書。第二天就是立春,父親卻伴著春天的鐘聲走了,護工眼里的那位善良老人就這樣安詳地走了,我們只能祈福十五的月亮照亮父親慢行的路。父親確實是善良的,他本是開封市南下鍛煉的干部,認識了我母親,留在了潢川。在潢川近四十年的工作生涯里,父親在許多重要的領導崗位完成了他的工作業績,這不但和他的工作能力有關,還有就是和同事間互相理解和支持,為集體的目標共同努力,這需要配合與包容。有一次遇見父親一起工作多年的陳叔,陳叔說,你爸是個善良的好人啊,不禁讓我感慨萬千。父親離世后,街道社區的工作人員通知我們去領回父親多交的黨費,原來父親每年元月份就主動地把一年的黨費交上去,對黨的忠誠是父親最大的精神支柱。最能體現父親善良的是他和我母親的八位兄弟姐妹和諧相處幾十年,真是從沒有紅過臉鬧過別扭,一直到父親離開我們。母親是大姐,父親就是我幾位舅舅和阿姨眼里的大哥,他們都愛喊父親朱哥,孩子們都尊稱他:姑爸和姨父。父親性格隨和、善良真誠,孤身一人在潢川,很快就融入母親娘家的大家庭里,在這些兄弟姐妹面前,父親從不擺大哥和單位領導的架子,對十幾個孩子們也都關愛有加。每次逢年過節,父親就會連忙幾天,做出他老家的拿手美食八寶飯、紅燒扣肉、燉銀耳湯,還有好看又喜慶的紅棗大花饃,隨時招待互動來家的兄弟姐妹,孩子們吃得越多,父親就越開心,臨走時,還讓他們帶走幾碗扣好的八寶飯或紅燒肉。母親已去世二十多年,但父親依然和娘家這個大家庭保持融洽,母親的這些侄子侄女、外甥外女都長大了,誰家有孩子結婚、滿月、上學、喬遷的喜事,父親的人情紅包從不落下……時光的腳步太快,新一年最美好的春天已經到來,正月十五的煙火也如約而至,父親走一年了。現在回想起父親走時我不知道怎么去痛苦、去表達,因為我都還沒有緩過勁,只是在這以后的日子里,偶爾看到手機里父親的照片,走進父親愛去的早餐店或喝一杯父親也愛喝的奶茶……忍不住已淚眼朦朧,有些過往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有的我不敢再掀開一直在心底深藏。透過這十五飄舞的雪花,我好像看到父親正彎腰包著我們小時候愛吃的龍蝦糖大湯圓,冒著熱氣的鍋里蒸著碗底鋪滿甜蜜果脯的糯米八寶飯,母親燉的老母雞湯讓廚房里暖意濃濃,父親開心地看著我們嘴饞的樣子,和我們一起說著鬧著,笑聲隨著十五的炊煙在草街的上空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