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拗不過太太,只好任由她進行“公關活動”。 事情是這樣的,局辦公室的曲副主任將要退休了,這個位置總該有人去坐。在僅有的三位候選人中,論資格、學歷、經驗等,這位置都非我莫屬了,但要說“官”系,我信心不足。十年來,我只知道兢兢業業工作,對于社會關系學是一竅不通。這也是太太耿耿于懷的原因。 一天,太太拉著我踏上了去省城的班車——買狗!她看見局長夫人每天傍晚都在濱河路遛狗,于是打起了“枕邊風”的主意。看來,她不僅僅把局長夫人愛狗的嗜好盡掌手中,就連局長“怕妻”的脾性都讓我太太盡收眼底。 花了我近兩個月的工資,五千塊錢牽回了一只名犬。每天晚飯后,太太不再拽我而是拽著“五千塊”去“飯后百步走”了。 沒過兩天,太太便與局長夫人“勾搭”上了。回家后,她便眉飛色舞地和我匯報進展情況,“局長夫人問這犬從哪買的?”“你知道嗎?這五千塊還真值,他們的狗是公的,我們的是母的,局長夫人說讓它倆配種呢!” 與此同時,我也開始感覺到了局長對我的重視。看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有一天,太太回來了,卻沒有“五千塊”跟著。我覺著奇怪,太太難掩心中的喜悅:“你太太我太有才了,終于把它送給局長夫人了!你就等著升職吧,哈哈……” 果然,兩天后,局長找我談話,最后不忘說:“好好工作,別的不要多想,你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頓時,我心花怒放。 樂極就會生悲。我最終還是沒有成為辦公室副主任。事情是這樣的:就在研究候選人的當天深夜,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局長陪著夫人來我家找狗來了。原來兩只狗都不見了,他倆找了一宿也沒見著一根狗毛……正當我納悶時,“五千塊”氣宇軒昂地引領著局長夫人的“公子”回來了。 這公狗一時被母狗的美色所誘私奔,與提拔誰當副主任本來就不是一碼子事,可就是局長夫人這么一句話,讓性質發生了根本改變——她對我太太說:“你說你送我的狗,不是想設計拐騙走我的狗吧?指不定哪天我家老頭子的位置也讓你老公黑了去!告訴你們,做夢吧!”
市里面要求大力發展科技型中小企業,給了潘珍所在的小縣城兩個指標。可是這地處偏遠的小縣城今年一共就三家企業注冊。其實說企業都有些夸張,就是三家小門臉,和科技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可要是完不成指標,獎金什么的都會泡湯,這讓潘珍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無奈之下,潘珍只好把情況向主管的朱科長作了匯報。朱科長到底是久經風浪,大手一揮:“不就是在三家企業里選兩個有科技含量的嗎?這不難,明天我和你實地考察一下。”科長的大包大攬讓潘珍輕松了一點,可想想這三家企業的經營范圍,潘珍還是捏了一把汗。 第二天,潘珍帶著朱科長來到了第一家企業,一個電腦維修部。朱科長一下車就樂了:“電腦維修,這個好啊,現在都是信息化時代,電腦是信息化時代最主要的硬件設施,這不就是一家為信息化時代硬件設施保駕護航的科技型企業嗎?”朱科長看了潘珍一眼:“你的工作很不細致啊,這么一家有科技含量的公司,你居然想不到?” 目瞪口呆的潘珍趕緊將領導的指示記下,然后帶著朱科長去了第二家企業,一家勞務中介所。 這一次朱科長也有點犯愁了,在中介所里轉悠了幾圈,看到工作人員將求職者和招工企業的信息錄入電腦后,才一拍大腿:“你看,這就是一家為招工企業和求職群眾提供數字化服務平臺的科技型企業嘛,這是我們未來發展的潮流和方向,很有科技含量和研究價值啊。” 兩家科技型中小企業的指標完成了,潘珍打算送領導回單位,可朱科長的興致卻高漲了起來:“不還有第三家嗎?我們也要去看一看,三家小企業如果都是科技型的,那報告里就能濃墨重彩地大書特書一筆了。我們的工作目標要高,不能僅僅局限于完成上級下發的指標。” 潘珍為難地說:“可是第三家企業的經營范圍實在和科技沾不上邊啊!”朱科長問:“第三家企業是干什么的?”潘珍說:“是一家足浴按摩店。”朱科長皺起了眉頭,咬了咬腮幫子:“還是要去看一看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 在足浴按摩店里,朱科長一邊溜達著四處張望,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墻角問:“這是什么東西?” 老板看了一眼說:“是電動按摩椅,我們服務員少,有時客人等候就在電動按摩椅上休息。” 朱科長大笑:“好啊,好啊,你這可是生產工具的革新啊,用有科技含量的電動生產工具替代了效率低下繁瑣的人工,提高了工作效率,提升了客戶滿意程度,填補了排隊等候的空白時間,很有科技創新意識啊。” 過了沒多久,潘珍還真就從市里面領回了一張“推廣科技型中小企業優秀示范點”的獎狀。
這份談話筆錄我粗略看了一下,總體來說還不錯,條理清晰,中規中矩。好的地方就不多說了,直接講問題吧。可惜,這里沒紅筆,改得不太清楚。我簡要提三點意見。首先,助詞使用要規范。盡管看筆錄的人比讀文件的少得多,但畢竟也算是一種公文,是公文,就馬虎不得。文章中有兩處“的地得”用錯了。對了,后面還有一個標點符號也錯了。你知道嗎,我十幾年前當秘書時,有時因為一個錯別字就會被領導狠狠批一頓。那時苦哇,機關里只有一臺打印機,講話稿多是手抄。錯一處就得重抄,有時一篇講話稿要謄寫好幾遍。追求完美嘛。我那手漂亮的硬筆字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其次,動詞運用要貼切。我寫的東西,領導經常會因為讀到一個精彩的動詞而拍案叫絕。這篇筆錄也可以在動詞上動動腦筋。就說這個劉老板吧,因為“我”在征遷過程中為他開了綠燈,事后來感謝。這個事,你寫的是“送”錢,我改成了“塞”錢。你想啊,當時兩人還不熟,劉老板敢大大咧咧送嗎?他是戰戰兢兢地把裝有一萬塊現金的信封,“塞”入“我”口袋。而“我”呢,也沒那么大膽,甚至懷有戒心,推了很久,見實在推不過,才無奈地放手。在劉老板第二次行賄“我”的情節中,你還是寫了“送”錢,我改成了“放”錢。有了第一次,這回應該是順理成章了。可“我”這個鎮長要面子,而且又是在辦公室里,所以他把錢“放”入“我”抽屜。當然,這個動詞也是個雙關語,還有一層“放長線釣大魚”的意思。這次,三萬塊,和上一次是遞進關系。到后來,“我”和劉老板成了鐵哥們兒。每次,你都寫成“我”“拿”錢。“拿”這個動詞,有“我”主動的意思,事實上不是。你琢磨琢磨,“我”幫他那么多忙,還用自己伸手去要嗎?一到節日,他都會主動送過來。所以呀,我改成了“接”錢。再次,推進要有層次感。這個是最主要的。就說這個案件吧,關鍵要抓住三個女人,她們是“我”受賄的根本原因和推動力。我的想法是,按從輕到重的順序,層層推進。頭一個說“我”老婆吧,只見過一筆錢,是她住院時,劉老板把三萬塊錢悄悄夾在水果袋中。事后,老婆嚇壞了,還是在“我”勸說下她才收。后一個是“我”女兒。女兒是“我”的寶貝,要留學,缺五十萬,“我”讓女兒自己去找“劉叔叔”。不用“我”出面,她把事辦成了。最重要的,是“我”情人。現在出事的領導,不少是栽在情人腳下。關于這一點,我建議再描述得詳盡些。具體內容你可以根據“我”的供述加以完善。此外,對于談話對象最后陳述部分,我認為,最能體現“我”對錯誤的認識,也更能展現記錄人的水平。你要寫“我”小時候父母雙亡的不幸遭遇,和通過艱苦努力才走上領導崗位的種種不易,以及通過你們幫助認識到自己錯誤后的悔意,這樣才能起到警示干部的作用嘛。好了,說得也挺多了。總之,寫文章要有一股子鉆勁,我就是靠這勁頭才成為全市聞名的“筆桿子”。……喔,改好了?嗯,就這么著吧。我簽字啦。啊?還要我摁手印?唉!我寫得一手好文章,咋就走不來一條正路呢……
一滴濁淚從老書記的眼角流出,他的雙手吃力地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很快又無力地垂下來……老書記永遠地走了。老書記走了,開工的號子聲漸漸起來了。在這個青山綠水環繞的村子里,將要建成一個化工廠。這個項目是縣里赴臺灣招商引資時費盡千辛萬苦拉來的,建成后可以為縣里帶來一筆相當可觀的財政收入,并解決幾百號人的就業問題。廠子本來早就可以建起來,但臺商選定的這塊地方是老書記的家鄉。在村里建廠,老書記是堅決不同意的,他說要為子孫留下點青山綠水。出于尊重,新書記一直等到老書記走了,才令施工隊開工。因為害怕污染,也因為德高望重的老書記,村民們心理上還不太能接受。可新書記說:“老書記任上時縣里其他地方都污染得差不多了,一個村子還能青山綠水到幾時?你們想不想賺錢?想不想住樓房、開汽車?想的話就支持縣里的工作,把工廠蓋起來,青壯勞力都來上班。”兩個月后,廠子建起來了,村民們高高興興地去上班。又過了幾年,攢夠錢的村民們開始蓋小樓,有的還買了汽車,他們開著車去縣里走親戚,可神氣了!村民們有了錢,身體卻似乎不大好了。咳嗽,還掉頭發。不過他們并不太在意,有時間就往縣城跑,那個花花世界,好玩著呢!新書記后來當上了副市長,不過只干了兩年身體就垮了。醫生說,那是在縣里工作時落下的病。副市長的身體每況愈下,村民代表過來看望他。說起當年建廠的事和現在大家的身體狀況,村民代表有點情緒,后悔不該建廠。副市長幽幽地說:“不建廠,縣里還要不要發展?你小車開得嗖嗖的,現在才知道后悔?”村民代表無語。回到村里不久,就聽到副市長病逝的消息。大家感嘆,沒有身體,有了權力和金錢又有什么用呢?繼任的新書記在縣里又上了十個新項目,說要打造省里的經濟增長極,其中兩個項目就放在村里。但村里的勞動力不夠了,又都一身病,啥也干不了。于是招了很多外地農民工,小村更加喧囂了……
住建局要選拔一名副局長,十幾位科長躍躍欲試。最終局里確定了三名候選人:辦公室的牛主任、房管科的劉科長和黨建科的李科長。但明眼人都知道,老李是陪綁的。論權力,在住建局十二個科室里,老李這個最沒有油水;論關系,牛主任是市公安局長的小舅子,劉科長是某局長夫人,還是住建局有名的美女科長。老李呢,除了資歷,就沒什么能比拼的。可老李并不甘心。這天,老李接到老同學吳胖子的電話,說要和大家聚一聚。吳胖子現在在市委賓館當經理,市里的頭頭腦腦也見過不少。老李欣然赴約。那天回來后,老李就有點魂不守舍了,每天上班都坐立不安,似乎在等待什么。這天下午快下班時,老李接到一條短信,看完后,他立即趕到市委賓館,開了個包間,點了幾個菜,要了一瓶老白干自斟自飲起來。大約過了半個鐘頭,他又接到一條短信。看完,他仰頭長吁一口氣,然后斟滿酒杯,像個勇士般走了出去。318房間。看著眼前的門牌號,他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屋內早已賓朋滿座,但見住建局的張局長正坐在主位上。這時,張局長也看見了老李:“喲,老李也來了!”老李哈哈一笑:“今天李書記讓我過來陪酒。這不,聽說張局長您也在這兒吃飯,我特地過來敬您一杯。”說著就舉起了酒杯。張局長聽得一頭霧水,問道:“哪個李書記?”“咱市里還有哪個李書記呀!”張局長將信將疑地舉起杯,腦海里迅速將“李書記”、“老李”這幾個詞過了一遍。喝完這杯酒,張局長問:“李書記在哪個房間?”“218。”“那我也去敬杯酒。”便讓老李帶路。老李也沒猶豫,徑直與張局長一起下樓,來到218房間。推開門時,市委李書記正與同桌人喝酒說話,這邊老李高聲大嗓地喊了一句:“李書記,住建局的張局長來給您敬酒了。”李書記有點疑惑,見是住建局張局長來敬酒,也沒顧上看老李。而張局長早就高高地舉起了酒杯:“對不住呀李書記,不知道您也來了,要不早來敬酒了。”說著,一飲而盡。李書記便也喝了一杯,突然想起上次市里開會時布置給住建局的一件事,又隨口問道:“老張,那件事落實得怎么樣了?”張局長一時沒反應過來。老李趕緊上前說:“書記放心,張局長已經安排好了。”張局長像是突然醒悟,立刻說道:“對對對,安排好了,安排好了。”敬完酒,出218房間,老李又送了一程。這時,張局長拍了拍老李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老李呀……為什么不早說?”“嗨,就是不想給您添麻煩。”老李微微一笑。幾天后,副局長的任命下來了,名單上赫然寫著老李的名字。這天,老李又到市委賓館痛痛快快地喝了幾杯,還特地叫來了吳胖子。要不是吳胖子的信息,他也想不出這險招。
考上公務員,到機關報到的第三天,委領導吩咐弄個材料。在秘書科長指導下,我深入企業、鄉村和社區調研,然后鎖門閉戶,一人關在屋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雖然說不上嘔心瀝血,也算得上殫精竭慮。在交稿期限的前一天,完成了《關于我市基層黨風廉政建設的若干問題及對策》。科長戴上足有半寸厚的眼鏡,瞄了瞄材料開頭和結尾,“啪”地合上文件夾,沒說好歹,讓我呈分管副書記。分管副書記很和氣,一邊看稿一邊笑瞇瞇地說:“不錯……嗯……中文系的研究生,到底不一樣,很有文采嘛……送書記吧!”書記放下手頭的活兒,一目十行地把材料過了一遍,將文件夾還我時很關心地說:“瞧你這眼……熬了不少夜吧?”我興沖沖地把文件夾送還科長。科長頭也沒抬,問:“批了?”我“嗯”了一聲,頗有些得意。科長把眼鏡湊到文件簽批單上,伸出食指在“領導意見”欄中點了點,“你看——”糟糕!我光顧著高興,沒看領導批示。副書記的蠅頭小楷寫著“稍顯一般化”;書記的羲之筆法是“能否往深處開掘”?領導的意見很中肯。于是,我重擬提綱,再次下到基層。一星期后,科長體諒我辛苦,讓內勤將修改稿送領導。很快,副書記的批示來了:“有進步,但仍顯新意不足。送書記閱示。”書記批的是:“同意。井不深,不出水。出水也不甜。”領導的批示,特別是書記的批示,言淺意深,充滿鼓勵和期待。如此,我再而三地下到基層,又是開座談會又是搞問卷調查,翻閱了如山的資料,還到相關部門咨詢,決心把井挖深些,再深些。改到第六稿時,科長問我:“這材料……弄多久了?”我算了算,一個月零五天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嘟噥了聲“差不多了”,說:“把第一稿給我!”我疑惑地看著科長將鼻頭磕在稿紙上,逐字逐句逐標點地認真讀了兩遍,一字未增一字未減。之后又叫我送了上去。副書記的批示相當簡潔:“我意,可用。請書記定奪。”書記的生花妙筆如下:“我在部隊時曾為科爾沁草原的牧民打井,井老鼻子深,水甜。”我至今記得,書記最后畫的那個瀟灑夸張、足足占了半頁紙的大大的“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