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的鐵蹄 無法踏平理想的柵欄 “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先生近日結束訪問大陸之旅,不二日,臺灣國民黨總部舉行新一任主席競選,有人提請年愈六十九的連戰先生連任,隨即呼聲甚高。角逐新一任主席之位的馬英九面色肅然,遲遲鼓掌;王金平則早早退場。我們在為國共再次握手合作而歡騰雀躍的同時,是否也應思考一下:訪問大陸之期與國民黨新任主席選舉之期之間的不可言喻之妙?” 以上這段話最早出現在一個叫陳國強的大學生的隨筆本里。那天很炎熱,蟬聲都以詩歌的形式飄逸在空氣中。陳國強寫下這段話后,把筆一扔,奔跑在通往食堂的路上。看到食堂里面黑壓壓一片人,陳國強站在門口近一分鐘。打飯的學生大汗淋漓,食堂工作人員更是汗流浹背。這時也許很少人注意到一個分菜的女工作人員。陳國強注意到她時,她剛失手掉了一盒飯在地。而之前,她的工友在她耳邊說了一些話。這個女工作人員其實是個勤工儉學的學生,她叫蘇丹紅。家住農村,父親種地勉強養家糊口,農閑時幫人鐋鵝或者開摩托載客來賺錢供蘇丹紅讀大學。由于家里窮,蘇丹紅便在食堂里勤工儉學,錢少得像分給學生的菜一樣,幸好她跟食堂里的人熟了,時不時有免費伙食,多少減輕了生活負擔。 “蘇丹紅的父親死了,你幫我告訴她,她父親開摩托撞電線桿了。”蘇丹紅那個純樸的叔叔在電話里這樣告訴她的工友。 陳國強并不知道蘇丹紅的父親去世的消息,他之所以注意起蘇丹紅,是因為他從她失手把盒飯掉落地上的畫面尋味出了某種詩意的氣息,這是他一直在追尋而不可得的感覺。 陳國強拿著學校印發的詩集出現在學校辦公室里。詩集印著總編輯的名字是辦公室里的劉主任,陳國強由于仰慕,特來拜訪。 陳國強走進辦公室門時,見到了蘇丹紅垂頭站著。蘇丹紅回頭望了他一下。 劉主任對陳國強說:“她先來,讓她先說。”然后問蘇丹紅:“你有什么事?” 蘇丹紅抿抿嘴:“還是他先吧。” 陳國強與劉主任的對話結束在這樣一個畫面:陳國強指著一臉尷態的劉主任的鼻子說,你不懂藝術! 原來劉主任在詩集上總編輯的名號只是掛名,這是辦詩集籌集經費的需要,因為劉主任擁有用款大權。學校很多科研成果都是這樣掛名的。其實劉主任并不懂詩,短短的對話便讓目光銳利的陳國強看得清楚明白。他那句你不懂藝術,刀鋒直逼劉主任雙目,同時也割了自己的心一刀。他在悔恨為什么之前自己還興致勃勃地跑來辦公室。 蘇丹紅聽到那句你不懂藝術,仿佛受到巨大沖擊,身子顫動了一下。 陳國強甩門而走,聽到劉主任問這個食堂女工作人員,“你有什么事?” “哦,沒有,沒有。” 然后陳國強就看到了沖出來的蘇丹紅面色青白地跑過自己身旁。 蘇丹紅準備回家參加父親的喪事,她不知道為什么回家一定要親自得到校領導的批準,她從小都沒跟領導說過話,她嘗試鼓起勇氣去辦公室找劉主任,而她鼓起更大的勇氣是她作出了不請假直接走人的決定。 蘇丹紅乘坐在開往火車站的四十一路公交車上,人們正在談論美國世貿大廈被飛機撞擊。這使蘇丹紅感到奇怪。前座的中年男子問旁邊那個老伯,你猜哪個國家搞的?蘇丹紅脫口而出,阿富汗的本·拉登。全車人投來驚詫的目光,蘇丹紅低垂著頭,腦后辮子翹得高高的。 也許蘇丹紅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一個叫陳國強的大學生的隨筆本里有這樣一段話:主持襲擊美國世貿大廈的人不一定是拉登,正如美軍至今沒找到伊拉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是戰爭借口的需要。 蘇丹紅乘坐在開往家鄉的火車上,人們在談論二零零零年一月一日就要來臨,新世紀的鐘聲快要響起。同樣使蘇丹紅感到奇怪。后座那個穿紅衣服的婦女在抱怨青春年華的逝去,我都快要老一個世紀了。蘇丹紅不假思索,其實二零零一年一月一日才是踏入新世紀的第一天。全車廂的乘客都注意起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姑娘,盡管他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們總是不信扮演《國王的新衣》里面的那個小孩。蘇丹紅面紅耳赤的坐著,眼睛時不時望出窗外,一畝畝的稻田飛過,一根根的電線桿飛過,一座座的山丘飛過。 也許蘇丹紅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一個叫陳國強的大學生的隨筆本里有這樣一段話:新世紀的到來我們并不需要太過興奮或者彷徨,世紀交接只是一天的工夫,甚至是一秒的工夫。對于歷史,它具有紀念性和象征性;對于生活中的我們,它只意味著太陽又如常升起來了,秒針又如常行進一格了。 如果把這個隨筆本向前翻,還有這么一段有意思的話: 香港回歸了,很多人說這是百年國恥一朝雪,說這話的人嚴重體現了我國寬仁大度的風范。我想我去打他一頓,然后勒索他一百塊,十年后再還給他,大概他也該感激涕零了。 蘇丹紅是二零零五年五月四日動身回家的,她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了。 在一個詩社詩歌交流會上,陳國強宣布離開詩社。 他說,我當初加入詩社是以為這里是一個純粹搞詩的地方,但是我做了這里的委員,發現我做的工作沒一件與詩有關,它不是一個詩歌的殿堂,不是一個學術獨立的伊甸園,是一個官僚的煉獄。我決定退出詩社,是因為我在這里嗅不到詩的氣息。我在生活中已經嗅到了詩的氣息,我要去追尋她,或者等待。在這里,我想建議投稿詩集里的詩不要作任何改動,哪怕一個字也不行。對于詩人來說,你改他一個字就是割他一刀。這里有一首我寫的詩,跟大家分享一下吧,你們懂不懂我都不會解釋。 《果園》 眺望的鐵蹄 無法踏平理想的柵欄 水果失去了自由 卻愉快地生活 荔枝小紅燈籠高高掛 香蕉懸起幾串月亮 菠蘿飄香穿山越海 而木瓜笨笨沉默不語 美好的邊緣 園外一個臟乎乎的男孩 凹陷的肚皮嗷嗷叫著 之后的日子流水飛快。陳國強吃飯在食堂,自習在食堂,寫隨筆在食堂,讀詩在食堂,乘涼在食堂,睡覺在寢室。 蘇丹紅打開家門的那一剎那,她見到了父親坐在小板凳上替人鐋鵝。 “放學回來啦!怎么這么遲?村口黃家的小花她們早回來了。別是讓老師罰留堂了吧?你要好好讀書啊!以后要讀大學才有出息的,別像我這樣挨生挨死的過一輩子。” 蘇丹紅很是奇怪。 “看看你自己的樣子,滿面是灰,去洗洗吧。” 在一盤水的映照下,蘇丹紅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兩條麻花辮烏黑亮澤。 叔叔的聲音在屋門口回蕩:“快,快去田里看看彩霞,快去田里看看彩霞。” 蘇丹紅記起彩霞是她母親的名字。
生命它只是個月臺,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 生命它只是個月臺,所有的夢想都已出發。 生命它只是個月臺,有誰會在出口等你。 生命它只是個月臺,過去和未來都在遠方。 作者簡介:楊熠,1982年出生于河南省鄭州市。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原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云溪沙龍文學社副社長。 當少年從南方歸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三十的傍晚了。少年乘坐的機場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向城市的方向飛馳。空調壞了,或者根本沒有打開,車內幾乎和車外一樣寒冷,彌漫著人們呼吸出來的發粘的濕氣。那些濕氣在車窗上凝成乳白色的薄霜。少年裹緊了大衣,用大拇指在車窗上抹出一小塊透明的玻璃,他瞇起眼睛,從那個清晰的小洞里,他看到了高速公路旁一望無際的原野,在地平線的盡頭,還有最后一抹紅色的霞光,像淡淡的火映紅了天際。三個多小時的飛行使少年非常疲憊,他曾試圖睡覺,但飛機的轟鳴讓他感到煩躁和不安,他總是遇到一些怪異的夢,空姐從他身邊輕輕地走過也會讓他驚醒。現在,這輛大巴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還要行駛一個小時,少年把頭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少年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車是停著的,車窗外不知什么地方有一片模糊的黃色的燈光。少年又用大拇指抹出一塊透明的玻璃,這是一條不知名的郊區公路,四下一片荒涼,像是剛剛被拆除的老城區,又像是沒有得到充分開發的城鄉結合部。路旁有一家孤零零的小店,周圍一片漆黑,看不清有什么東西,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架著一口大鍋,冒著騰騰的熱氣。少年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店的墻上用紅油漆刷上的“羊肉湯”三個字。少年很奇怪,他以前從機場回家都沒有走過這條路的,而且在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怎么回有這樣一家小店呢?他剛想問一下周圍的人,車就又開動了。那一小塊透明的車窗被兩行滑下來的水珠浸濕,窗外的景物模糊起來,少年覺得仿佛身邊有一個女人在向他哭泣。 少年一回到家,就覺得氣氛很不正常。外婆的病更重了。她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幾層被子,雖然床邊放著電暖器,這間常年陽光照射不到的昏暗的臥室卻仍然透著逼人的寒氣。在令人恐懼的寂靜里,少年能夠聽到外婆細微而急促的呼吸聲。但外婆的臉深陷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外婆的嘴動了動,少年拿了床頭柜上的水杯和旁邊的吸管,給她喂水。她的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這聲音讓少年稍微感到了一點安心。他從臥室退了出來,母親已經放好了洗澡水。如果說家里還有那么幾樣東西讓少年留戀的,幾年前搬家的時候買的陶瓷大浴缸仍然對少年具有很大的誘惑力。這個浴缸是全家一起去買的,少年從小就討厭洗淋浴,喜歡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著,于是就趁搬新房的機會讓少年自己挑了一個喜歡的大浴缸。少年把自己的身體浸泡在溫暖的水里,就像小時候喜歡做的那樣,他把手在水中來回擺動,掀起嘩嘩的水聲,就感到一陣一陣的暖流拍打著胸膛。少年在南方這兩年成長了很多,他離開家的時候還是一副孩子的模樣,而現在已經完全是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魄了,寬的肩膀,堅實有力的雙臂,緊湊的臀部。少年埋下頭,在清澈的水中吻著自己的上臂,他的嘴唇感到了細膩的柔軟的皮膚,它富有彈性,并且有溫度,他敏感的嘴唇甚至能夠感覺到皮膚下面血管的脈動。少年就這樣赤身裸體地在水中坐著,腦子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不想。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從臥室里又傳來了外婆的呻吟聲,少年仿佛被從夢中驚醒,水涼了,他匆匆忙忙地起身擦干身體,穿好衣服。沒有過午夜,少年就上床了。即使躺在床上他仍然能感到午夜正在來臨,外面零零碎碎的鞭炮聲漸漸密集起來,雖然這城市宣布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已經有幾年了,但總有一些人每年都無視政府的禁令。有的人家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春節晚會上正在進行新年倒計時,鞭炮,人們迎接新年的歡呼,還有隔壁外婆的呻吟都一股腦地傳到少年的耳朵里,伴隨著他漸漸支撐不住困意的侵襲,睡去了。 春節假期就這樣開始了。外婆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醫生到家里來過兩次。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父親越發的沉默,母親的精神一天比一天憔悴,對于這個家里的任何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一個難熬的春節。少年的生活百無聊賴,沒有什么具體的事情可做。大年初三的早上,少年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四下里寂靜無聲,偶爾傳來隔壁父親的鼾聲,床頭的手機充電器的綠燈一閃一閃。外面正在下雪,少年能夠聽到一種非常輕微的沙沙的聲音,窗臺上和對面車棚上的積雪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白色熒光。遠處一輛小轎車的身上蓋著整整齊齊的一層雪,但它一聲不吭地停在那里。有了雪,才有了一點冬天的感覺,才有了一點過年的感覺。少年覺得自己已經有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雪了,他對于雪的記憶仍然停留在童年。他的童年是和外婆一起度過的,冬天的早晨,當少年在床上睜開眼睛,眼前的景物漸漸由模糊變清晰,他總能看見外婆坐在火爐旁烤饃片。少年高興地想,他的早餐就又是那硬邦邦的烤饃片了。其實那東西沒什么好吃的,而且不干凈,也許只是那種加熱的方式引起了少年莫大的興趣。外婆小心翼翼地把饃片放在鐵爐子的一角,過一段時間就翻一次。那樣的鐵爐子現在已經很少見到了,火爐圓形的肚子里塞著三四塊蜂窩煤,高高的煙囪伸向屋頂,然后拐一個九十度的彎,穿過窗戶上一個圓洞到達屋外。鐵爐子笨重而溫暖,少年非常喜歡。很多事情都是外婆教的,比如在爐子圓滾滾的身體下部有一個開口,少年用鐵鏟把底部燒盡的煤灰掏出來倒掉,然后從上面的開口放進去新的蜂窩煤。放蜂窩煤是有技巧可言的,不僅要放得平而穩,而且上面煤塊和下面煤塊的孔要保持一致。當少年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外婆總是在稱贊他,說他是個好孩子。當然,少年也會做一些讓外婆不高興的事情,比如他會趁外婆不在的時候把鐵爐子的蓋子掀開,把一些紙投進去,看著一團明亮的橘黃色的火焰升起來,火焰扭著身段在他面前來上一段活潑的舞蹈,然后慢慢地熄滅。當外婆回來以后,她會發現爐子里的那些已經被燒成灰燼的紙,然后她會批評少年,說小孩不應該玩火。然而雖然明知會有這樣的后果,在寒冷的冬天里,外婆不在的時候,他總是做著同樣的事情,少年仍然著了魔似的迷戀那一團明亮的火焰,迷戀著火焰的舞蹈。少年直到今天仍然無法解釋自己兒童時代這種對火的迷戀。而實際上外婆從來沒有一次認真地懲罰過少年,難道是她知道少年的心思嗎? 他開始厭倦這樣的日子,他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一個電話救了他。是珍子打電話給他的,珍子說,我們好多年都沒見了,我挺想你的,能讓我見見你嗎?一個女孩對自己說“能讓我見見你嗎?”,這讓少年非常感動,更何況這個女孩曾經是他最好的朋友,而那個女孩也曾經視他為自己最好的朋友,這樣說似乎有點曖昧,但事實就是這么回事。這一切使他覺得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無法拒絕。他們兩個是初中時代的同桌,與其它同桌經常在三八線附近發生沖突不同,這一對同桌的感情倒是相當好。由很多難忘的畫面少年現在還記得,不過他們直到畢業也沒有發展成那種關系,少年現在想起來覺得有那么一點遺憾。他們約在一家美式快餐店見面。他們先是回憶往事,唏噓不已,然后少年一邊嚼著雞大腿一邊大談自己在南方的種種奇聞趣事,逗得珍子一會驚叫一會大笑。這幾年珍子也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容易哭泣也容易被人逗開心的少女了。少年到今天才注意到珍子是個很強健的女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那種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北方平原的人,即使進入了城市,身體上的特征也不會有什么改變。她不像南方女子那樣細膩而小巧玲瓏,惹人愛憐。和南方女子相比,她豐碩,健美,渾身散發著熱氣,在這樣的年齡,她的身體實際上已經為生育做好了準備。后來他們從那家快餐店出來,上了人行天橋。珍子不停地跟少年講著什么,而少年并沒有在聽。不是他不想聽,而是他根本聽不見,橋下汽車的轟鳴和周圍商場震耳欲聾的音樂掩蓋了珍子的聲音,少年只看到珍子的嘴在動,卻聽不到她的聲音。他還試圖從她的嘴和表情中猜測她在說些什么,但很快就沮喪地發現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不是已往了,那個時候他們通過目光就可以明白對方的心思。少年放棄了,少年安慰自己,珍子說什么又有多重要呢,已經分開了這么多年。他把目光轉移到了繁華的街道上,在他不在這個城市的幾年中,這個城市已經改變了很多。天橋下的大道剛剛經過改造,不再是舊時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流光溢彩大道,各種各樣華麗的燈飾把整條道路照地如同白晝。他們走到橋的中央,少年突然停住了腳步,珍子轉過身來,疑惑地望著他。少年又望了一眼腳下繁華的街道,他把珍子摟在懷里,開始吻她。珍子開始想掙脫,但很快轉而配合起少年。他吻得很深,很放肆,他把她的舌頭吸在嘴里,又吐出去。吻完后,少年還故意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他撫摸了一下珍子的臉蛋,轉身離開了。只剩下珍子一個人,一臉緋紅,傻愣愣地站在橋上。少年下了橋,轉了幾個彎,來到了一條比較僻靜的路上。他經過一家像是政府機關的單位的門前,那機關大院的圍墻是歐陸風格的,圍墻上還裝著很別致的墻燈,少年心想,還黨政機關呢,真是后殖民主義。門前停放著十幾輛高檔轎車,估計是院子里面的停車場已經擠得放不下了,只好將就著停在路邊。少年看四下無人,就徑直走過去,在每一輛汽車的屁股上都狠狠地捶上一拳。報警器立刻響作一團。那些汽車頓時像被非禮了的女人一樣,一個一個尖叫起來。從院子里跑出來一個保安,沖著少年大喊,站住,你,干什么的!少年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我干什么了?你!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了?保安顯然拿這號人沒有什么辦法。少年輕蔑地看著保安,說,我可以走了么?沒等保安說話,少年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心里罵道,不過是一條狗! 回到家里,少年早早就躺在床上去了,但他一直都沒有睡著。這個夜晚,被窩格外地冷,少年不得不蜷起腿,在冰涼的被窩里瑟瑟發抖了很長時間,才算稍微暖熱了一小塊地方。小的時候,家里沒有暖氣,睡覺前外婆總會在被窩的腳頭先放一只熱水袋,然后把被子的一角掀開,少年就像一條魚那樣鉆進去。少年的腳在被窩里小心翼翼地向下探索,外婆則站在一旁不停地問,碰到沒有?碰到了嗎?少年的腳在碰到熱水袋的那一刻,必定要被燙上一下的,然后就猛地向后一縮,對外婆說碰到了。外婆這才放心的離開。那個時候,少年非常喜歡溫暖的被窩,他個子小,不僅可以把身體全都縮進被窩里去,甚至可以在被窩里和小絨毛熊玩,在被窩里打滾,或者第二天早上外婆會發現少年的頭和腳在被窩里完全倒過來了。還有的時候,他在被窩里蜷起身子,一動不動,靜靜地聽著外面的聲音,根據外婆的腳步他甚至可以判斷她在房間里的方位,她咳嗽的聲音,說話的聲音,擺弄鐵爐子的聲音,都被少年聽得清清楚楚。而現在,少年的腳向下伸,再向下伸,仍然沒有他期待中的熱水袋。這一夜,失眠和怪異的夢又糾纏上了他,他翻來覆去,眼前閃動著許多地方,許多人,母親失神的臉,父親嚴肅的臉,珍子在被吻后臉上的紅暈,還有外婆被掩蓋在陰影中的臉,那張陰影中的臉似乎要向少年訴說一個不詳的預言。這漫長的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一夜過去,天開始蒙蒙發亮的時候,他才終于睡去。 外婆終究沒有熬過這個年。她在最寒冷的那個早上離開了家。盡管少年心里很清楚,只是早晚的事情,但他仍然感到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當外婆絕望地張大了嘴想要再多吸一口空氣的時候,少年覺得自己心被一只從黑暗中伸出的手狠狠地攥緊了,他看到母親的臉在一瞬間變的慘白,父親則面無表情。沒有人救得了她了,死亡對每一個生命來說都是最平等的,都意味著整個世界的毀滅。而對于整個世界來說卻是微不足道的。天剛放亮的時候,一輛不起眼的面包車來接外婆。母親全身瑟瑟發抖,少年緊緊地摟住她,在她的耳邊喃喃地說著什么。少年問,好嗎?母親惶恐地點點頭,說,好的。少年坐進那輛面包車里,坐在外婆的身旁。車外的城市正在漸漸醒來,晨光初現的街道上,早起的人們已經開始忙碌了。說真的,少年有很多年沒有這么早起床了,南方城市燈紅酒綠的夜色讓他沉醉,也讓他錯過了無數個日出的時刻。他突然發現,清晨的城市是最美的,和平時的城市完全不同,空曠而清晰,盡管在眼前飛快地閃過,但街道兩旁的建筑和花木那么真實,讓人覺得很安心。少年甚至不認為他正在做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他是在送外婆去一個新的地方,清晨出發,一個多么好的意象。想到這里,少年的臉上甚至出現了笑意,這么多天,他第一次感到了輕松和愉快。辦完喪事,少年跑到音像店去買了幾百塊錢的正版CD,少年也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到音像店去了,以前那是他和珍子經常去的地方。今天他再次來到這里,特別懷念,也特別有購物的欲望,當他一張一張往籃子里放碟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快樂的童年時代。他提了滿滿一大包回來,盤腿坐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聽歌。一首歌中唱道:生命它只是個月臺,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生命它只是個月臺,所有的夢想都已出發。生命它只是個月臺,有誰會在出口等你。生命它只是個月臺,過去和未來都在遠方。少年隨著音樂搖晃著腦袋,心情漸漸明朗起來。窗外,一陣風把樹梢的殘雪紛紛吹落。這是正月十五,春節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少年就又要回到那吹拂著海風的南方了。
“我想她的確是更適合你的女子,我太不夠溫柔幽雅成熟……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石頭是我的初戀男友。三年了,作為同班同學,我驚訝地發現在分手后,我竟然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當然他也沒有。現在我和他已在不同的兩個世界,只有每逢清明的時候,我會帶上一束白菊去看望他,并用西班牙語告訴他:“perdon”。 我想,我們是不嫉恨對方的。 于我而言,跟他戀愛的那一年我過得很開心,就象一只幸福的大笨豬,掉進了幸福的深淵,騰空的感覺很美妙,可是最終我還是傷痕累累地著地。這就是我的初戀。曾經寫過一篇《好心分手》來紀念我那凄美的戀情,我告訴自己,要善待曾經共同擁有的日子,也善待曾經愛過的人。我是很聽話的女生,以至于后來我想恨的時候,卻怎么也恨不起來了。 我知道他是不恨我的,只是有點遇人不淑的懊悔。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女朋友,虧欠了他很多本應該給予的真情。當我有一點喜歡他的時候,我說我很愛他。當我真正愛上他的時候,我再也不說“愛”字。我想我是一個薄情的女子,至少我努力讓自己裝得很薄情。 分手后的日子,我跟石頭似乎各自都過得很愜意。班上的同學見我倆很快走出陰霾,于是常拿我們以前的事情調侃。要么當著我的面,要么當著他的面,絕對不會是當著我們的面。據說每當這個時候,石頭總是很心不在焉地面對他們的調侃。于是我又告訴自己,如果別人當著我的面調侃我跟石頭以前的事情,我一定要裝做非常不屑一顧的樣子。 事實上我也確實做到了。于是班上的同學不停地在我傷口上撒鹽,而我卻捂著傷口一再微笑,一再微笑。痛完了,笑完了,我通常會瞥一眼坐在靠窗座位的石頭。我善待了你,善待了曾經的感情,卻為什么沒有人善待我? 我的女友說,像你們這樣分手后還天天同處于一個屋檐下擁有共同的朋友圈的,遲早會彼此傷害。我說我不信,我和他已經把彼此當作陌生人,沒有了傷害的感情基礎。女友說,等你們中任何一個人有了新戀人,傷害就開始了。就在分手三個月后,石頭果然有了新女朋友。他們手挽手與我擦肩而過,我至始至終沒有看他們,也沒有微笑,只是掛著一張冷漠的化了淡妝的面容。我很慶幸那天我化了妝,而且化得很精細,足以掩飾自己的真實表情。盡管我沒有看他們,眼角的余光卻迅速掃描了石頭身邊的女生。緊身吊帶,迷你小短褲,手腕上一大串五顏六色的鐲子。她不適合石頭。我嘴角浮上一絲微笑,甚至有一點報復后的歡愉。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并沒有言情小說里面描寫的那種所謂的撕裂感,只是不斷地在頭腦里審視當時我的表情還有走路姿勢是不是看起來優雅得體。看來,石頭有新女朋友這件事情本身并不具殺傷力。于是,我開始在腦海里演練下一次的相遇。同時我作了一個很費事的決定,那就是今后我決不再叉著人字拖,穿著中學時代的短褲,披散著頭發出現在任何一個可能遇見他們的地方。 老天爺還是很善待我的。至從上一次相遇后,再也沒有讓我看見他們。可是,與老天爺相比,班上的同學就殘忍多了。我說我不在乎,于是他們開始討論那個女生究竟長得象松島菜采子還是崔智友;我說我真的不在乎,于是他們開始議論某天晚上看見石頭跟那女生在大榕樹下接吻;我說我他媽真的其實很在乎,結果他們說,伊水,我們還不知道你,忒灑脫。我無語,捂著流血的傷口,依舊微笑。點點頭,果然是同窗,太了解我了。女友發來短信,問我受到傷害的程度。我回信息說,三級,真他媽無恥的三級。 女友說,石頭昨晚醉了,大罵伊水真他媽不是人。 我說,也許吧。 女友說,是你傷他太深。 我說,是他傷我。分手才三個月啊,就摧毀了過去一年的感情。 也好,既然被摧毀了,就不用我善待它了。更不用善待肇事者。我開始嘗試恨,卻很困難,因為我從來沒有恨過人。我逼自己恨,還列出了石頭的幾大罪狀。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沒有深深愛過,所以這份恨也顯得極為牽強?我想是的,我本就是一個薄情的女子。想到這里,我又釋然了。好吧,石頭,算你好運,我懶得恨你了。 那天跟小Z,一個很不男生的男生,發生了爭執。鬧得很大,他很激動,差點操家伙把我給滅了,但是我卻不入戲,一邊冷笑,一邊用簡短卻鋒利的語言在意識形態上滅他。其實我也心虛,第一次在沒有了石頭在旁邊撐腰的情況下,使用21年來只聽過沒用過的惡毒詞語做人身攻擊。小Z,在最后逃離現場的時候,丟下一句話,僅僅那一句話,他就贏了全場,戰勝了我的所有惡毒。他說:“石頭離開你是他媽的最明智的選擇!” 那一夜,我一個人去了我和石頭常去的那條長凳。我期待在那里碰見石頭。我好想,好想……遠遠的,我看見了石頭,還有偎依在他懷里的蘭。那個景象好熟悉。一個詞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bahagia(幸福),我轉身,離開,我選擇的。 回到寢室跟女友發短信說,其實石頭是個好男人。 女友回復說,分手前是,分手后不是。 我搖搖頭,說,我這個初戀女友也夠薄情了,算他倒霉,我和他扯平了。 女友沒能聽見這句話,因為最誠實的話我只說給自己聽。 轉眼間就進入了大四,我被學校安排到上海實習半年。我在花花綠綠的上海勤勤懇懇地工作,認認真真地識人待物。我將工作視同愛情,兩者都需要自我設計,自我選擇,甚至自我偽裝。 經營工作比經營愛情簡單。因為在工作時,我是一個不入戲的優秀演員,無論取悅別人還是傷害別人,我都可以做到無動于衷。可是在愛情里,我充其量是一個不失敗的導演,避免了瓊瑤式的悲情肥皂劇。至于戲里的我,千瘡百孔,疲憊不堪。在實習期間,我得到了上司的賞識,得到了畢業后留在公司的口頭應允。那一天,天特別的藍,云也特別的白,我好想同別人分享我的快樂。拿著手機,調出石頭的電話,許久許久,眼淚浸滿了雙眼。石頭,你為什么不給我一個好劇本?我一樣可以把愛情導演得跟工作一樣精彩! 望著以前他留在我手機里的開機畫面,“只怪我不能給你更多”,心如萬根鋼針刺一般揪著疼。那一刻,手機乍然作響,我接通了,聽見女友急促而慌張的聲音:“石頭快死了,在搶救……蘭,蘭也暈過去了……”我沖出家門,攔了一輛出租車飛一般地趕往機場。出租車帶著憂傷的節律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此刻,速度其實已經失去了意義。從廣州到上海,從三年前的大學校園到三年后的初涉職場,從我得知他有遺傳的先天性心臟病到相思河長凳邊我的毅然決然,這一切又怎么可能被此刻的速度所超越。我靠著車窗,眼淚如洪水決堤狂瀉而下。石頭,對不起,對不起……我發過誓,這一輩子我一定要親口對你說這三個字,Perdon。 先天性心臟病,我真的不夠勇敢,我懼怕它。我說過,我要嫁一個能夠跟我執子之手與之攜老的人。可你卻告訴我要堅強,要學會隨時面對突然一個人的世界。突然……一個人……對不起……轉身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背棄的是我最初的純純少女的“bahagia”(幸福)。我想如果我們沒有分手,現在暈倒在你身邊的是不是就應該是我而不是蘭了呢?也許我不會暈倒,因為離開你以后,我才發現我是一個薄情的女子,至少是善于偽裝的薄情女子。石頭,只要你睜開眼睛看見我,我一定微笑如初。因為即使是偽裝,我也要偽裝到最后一刻。 透過車窗,看外面的天還是那么藍,云還是那么白。此刻石頭還能睜眼看到這美麗的天空嗎?廣州今天應該是艷陽高照吧,潔白的病房,石頭躺在病床上,蘭陪在病床前,一秒一秒在寧靜中流逝。或許小Z說得對,我的離開是石頭今生最大的幸福。 出租車里的廣播開始放那首熟悉的旋律:“我想她的確是更適合你的女子,我太不夠溫柔幽雅成熟……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突然接到老板來電: “伊水,晚上有個重要的西班牙客人來上海,由你隨同翻譯。”…… “師傅,麻煩你掉頭。我們不去機場了。”我閉上眼睛,興許這樣可以減少水分的流失。 …… 那天我接待西班牙客人的時候一直戴著墨鏡。 我說了,即使偽裝我也要偽裝到最后一刻。
他是人人為之變色的殺手,殘酷無情。 死者慘叫聲中他一頭銀發在火光中飛舞,冷 冷的目光流動仿佛在諷刺地殘忍地笑,如同一頭受傷的瘋狂的野獸。 為什么!為什么?!炎望著靠在自己肩頭臉色煞白的霜,神色里盡是癲狂和暴怒,但眼里分明有模糊的一層淚。你本可不必死!你明明可以在德源候一擊得手后再伺機施法,最后再為我療傷。你的冰術可以讓傷口在一瞬間凝結,可以止血,可以縫合。可是我不可以阿,我的炎術只能破壞,只能虐殺,只能燃起轟天烈焰,只能在火光中讓敵人萬劫不復。可是,就算我輕輕扣動手指便能燃起火焰便能司火而隨心所欲便能殺人于剎那,還是救不了你,我只能破壞,不能救人。你能救我,我卻不能救你,你為什么要撲過來受這一劍?霜,霜!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一劍穿心,很痛。霜無比虛弱地閉上眼睛,但神情卻是坦然地,仿佛只是遠游的浪子風塵仆仆地歸家,只是倦鳥飛過黃昏落在枝頭。炎的手用力地抓在他肩頭上,他在五指間幾近痙攣的力道中感到了絕望的顫抖。 他的臉色很白,很白。和劍傷處噴出血液的殷紅那么的不相稱,一個顏色是將逝的嘆息,一個卻是死亡的微笑。 炎只是看著霜在肩頭慢慢閉上眼睛,看著他大口地咳出刺眼的鮮血,看著他右手聚起的微弱青色光芒一點點地淡下去。他想問,想喊,想大聲地向霜咆哮,想狂呼想哭。可是他只是哽咽著看霜慢慢地——死去。殘忍啊,霜,你太殘忍了,犯下錯誤的是我,受這一劍的應該是我。你能救我,你能,我卻不能…… 霜最后睜開眼睛,看著炎的神色,仿佛對他的所有疑問了然,便微微牽動嘴角一笑。一笑之下有坦然有無悔,溫暖的色彩在蒼白的臉上流轉。他費力地握住了炎的手,張張嘴輕輕地說了四個字:“我做不到。”然后永遠地閉眼。 你做不到做不到。是的。霜,你太善良了,你做不到目睹我中劍而袖手旁觀,做不到看著我流血受傷,做不到精明算計做不到冷酷無情做不到理智地攻擊德源侯刺劍時的破綻再幫我療傷。 你只是想也不想就替你的弟弟擋下一劍,就算明知這樣做的后果,就算明知自己完全可以用法術治好我。你只是臉色蒼白地倒在我肩頭,無力地睜眼,閉眼,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你做不到,然后就死了。就死了。就死了!!! 炎完全地呆住了,世界一瞬間不存在了,幽冥無間、躺在不遠處的德源侯、師傅總是沉默的背影、剛才一場惡斗中熊熊的烈焰,它們都成了可笑的空洞的雜象,一瞬間所有的都變成了虛空。霜死了。 他只認得那張緊閉雙目的臉,他的臉,他們的臉。沒有血色,但有死亡也無法奪走的華美和英俊。笑容還沒有從熟睡般的臉龐上褪去,臉龐卻漸漸冰冷了。霜死了。 他們是孿生兄弟,從一出生開始就注定要相伴一世,互相扶持。然而他卻先走了,留下他一個人伸手握向虛空,滿手冰涼。 很冷,冰涼。炎突然從極度的震痛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和霜握在一起的那只手開始隱隱地顯出青色的光芒,伴著一陣刺骨的寒意。是霜的咒術,臨死前拼盡最后一份力量注入他體內的咒術。是霜畢生的法力菁華,是他的全部。 你希望我帶著你的咒術繼續活下去嗎?這樣就不會只剩下我一個,不只我一個。 炎僵硬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駭人的笑容,然后眼淚卻跟著流下來。只有一滴,第一滴,最后一滴。 “霜,我們一起活下去。你和我,一起。”他繼續地笑,從勉強的微笑到怪異地笑出聲來,凝在嘴邊,諷刺的,瘋狂的。一剎那那張尚有著少年稚嫩的臉上從此刻下妖魅,一種驚心動魄的殘忍的魅力。 他俯下身去想抱起霜的尸身,發現一層淡淡的薄冰開始附在少年冷下去的身軀上。青氣流轉一分,那冰層就加厚一分,最后層層的冰把霜裹在晶瑩剔透中,那個淡淡的微笑就永遠地封在了模糊的冰中映像里。凡“暗”道冰術習到漸蘊,冰術便會自發地護衛習術人,當司冰術的人重傷或亡故的時候,體內的咒術便會自行發動“冰元繭”,將主人層層地用護衛起來,或防止敵人進一步的重創或成為一幅最堅固的冰棺。 炎把霜的冰棺扛了起來,微弱的光線下可以辨認出他臉上赤青之氣交替隱現,是體內的冰術和炎術的咒力正在相抗相斥,加上他陰鶩的表情,一切分外的詭異。火舌終于吞噬了行館里一地的尸體和輝煌的大梁,他在房屋倒塌的最后一刻踏出了大門,身影在沖天紅色的掩映下越走越遠,冰棺只是偶爾冷冷地反射著炙烈的顏色。 走,一直向北。 炎一直走到極北極寒之地,他將霜的冰棺安置在一個極深的冰窟里,讓他長眠于此,長眠萬世。“霜,總有一天,我要讓你醒來。不在這世,就在下一世,再下世,再下世,直到萬世。”妖魅的少年在冰棺前發誓,被凍傷的四肢滲出血水,瞬間又在地上凝成殷紅的圖騰。 此時,炎一頭烏發已經在體內冰術的逼迫下盡數亮色銀白,有一種蒼蒼白發所不具備的銳利和煞氣。那是霜依然留在他身邊的見證,是罪者用以憑吊的獻祭。 他最后看了一眼,兩張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冰界兩邊仿佛奇妙的倒影。轉身,然后他踏上了從此孑然的路途。 此后,江湖中開始流傳著“赤焰銀獸”的傳聞。那是一個詭異的銀發男人,永遠穿一身黑色,左手永遠戴著墨色皮套。面罩遮去了他的面容,只有一雙妖魅般殘忍的眼睛,冰冷如同不會融化的雪霜,如同天地飛鳥絕跡的寒意。然而這么一個人卻使用最激烈最熾熱的炎術,他揮動右手的烈焰如同死神的召喚,沒有一個人能在那鋪天的火焰中幸存下來。 他是人人為之變色的殺手,殘酷無情。死者慘叫聲中他一頭銀發在火光中飛舞,冷冷的目光流動仿佛在諷刺地殘忍地笑,如同一頭受傷的瘋狂的野獸。人們喊他“赤焰銀獸”,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于是到了最后,他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只是還有一個人,他不能忘記。
只有有故事的人,才聽得懂心靈的歌。 ——題記 首屆“綠窗杯”校園文學創作大賽優勝獎 我一直都很想寫點什么,只是每次一提筆就百感交集,最終什么也沒有寫出來。情感就那樣在內心積壓著,有時會讓我喘不過氣,但是就是無法透過筆端流淌出來,這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或許我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間,有一份完整的心情,寫一個不完整的故事。 這個世界是真的有緣分這回事的。以前總覺得那種充滿戲劇性的相遇相知,都是事先安排的,只有在電視和小說才能找到,沒有想到很多都是我們生活的濃縮版。在現實生活中,你真的會遇到那么一些人、一些事,就像石頭投入你的心海,激起漣漪,讓你感悟到平淡的生活其實包含著很多不平凡的故事。我和曹云鋒的相識非常偶然,也很簡單。他三十歲左右,是南京一間公司的業務經理,因為跑業務路過廣州。在廣州的街頭向我問路,因為投緣多聊了幾句話就成了那種比朋友少一點,比陌生人多一點的關系。他舉止優雅,談吐不凡,非常有教養,在我眼里他是一位事業有成,又有風度的成功男人。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那種在商場混久了的俗氣,他身上有一種特質,讓人感覺他既陽光又坦蕩。他沒有嫌棄我的幼稚與無知,說單純的人比較讓人放心,談話也可以隨心所欲。就那樣我成了他在廣州的導游。其實我那時來廣州上學才半年,對廣州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廣州都不遺余力地介紹給他。他不但博學,而且好學,對廣州經濟、人文、地理知道的比我還要多,現在游廣州對他而言只是實地觀察而已。我有點愧疚,畢竟這是我所生活著的城市,可是我卻那么的不了解。從他身上我學到了第一點,人要觀察生活,熟悉周圍的環境。他總是一句:生活就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我們要用心活著。雖然只是很簡單的相處,但是我已經感覺到了他那種對生活的熱情,我深深被那種精神所感染。我覺得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我看到很多急功近利、浮躁的人,已經很少能看到像他這樣熱愛生活的人了。實際上,我和他只相處過兩次。第二次和他一起去游珠江,我告訴他廣州最美的應該是珠江的夜景,在油輪看廣州的夜景就是另一種感覺了。珠江的夜的確很迷人,兩岸的建筑別有風情,閃耀的霓虹燈把這個城市襯托得更繁華。從他踏上油輪發出的第一聲感嘆:“如此美景,人間哪得幾回有?”,我就知道他深深地愛上珠江夜景。油輪前進著,風柔和地吹在我們身上,那是一種與大自然擁抱的感覺。看著寬闊的珠江河,看著那被油輪激起的浪花,看著那被遠遠拋在后面的建筑,看著這個城市的繁華……周圍熱鬧的人群,他們都和這個城市一樣喧嘩。而我們兩個站在油輪的甲板上,彼此都靜靜的,覺得這是一片不被打擾也不被侵犯的凈土。音樂響起,人群一下子有點躁動。原來油輪上有人求婚,男主角跪在地上,手里捧著一束玫瑰,那個場景非常浪漫,油輪上的人都很激動,嚷著要女主角快點接花。我看了曹云鋒一眼,他的表情讓人覺得他還是很平靜,只是微微笑一笑。可是他卻突然走向那對情侶,說了一句祝福的話,還跟男主角握了手。他走過來的時候,沖我笑著,我也只能傻笑。他的行為讓我覺得很唐突,卻還是能夠理解。這時響起周華鍵的《忘憂草》,“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無份……美麗的人生,善良的人,心痛心酸心事都微不足道……來來往往的你,相識不如相望淡淡一笑……忘憂草,忘了就好……。”我看到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嚴肅,眼睛望著前方,一片深情。我知道他心里有故事,從他的眼神我覺得故事不簡單。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感覺他又平靜了下來,淡淡地說起他的故事,臉上還是掛著笑容,眼睛泛著光。“我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因為我的生命沒有保障。但是只要我活著,我都會盡量過好每一天。陽光與活力是我生命的主題,我不斷地追求,對我的人生全力以赴。只是為了讓自己的人生多一點精彩,少一點遺憾。我也做到了,我的事業達到了今天的高度,我身邊的人都能感覺到我心里的陽光,我把快樂帶給周圍的人,我讓別人因為有我的存在而更美好!”他依舊笑著。我有點迷惘,“什么叫做生命沒有保障?”“因為我有先天性心臟病,隨時會……”,他看著我,沒有笑。我愕然了,然后是震驚!怎么可能,這么一個熱愛生活,這么充滿陽光的人,他的生命竟時刻受到威脅,上帝不會這么不公平的。他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或許是在編故事,又或許是我在做夢。“但是我一直沒有抱怨過生活,我一直都過得非常好。正是意識到生命的脆弱,我把每一天都看成是最后一天,我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認真。我知道每個人生命都是有終點的,但是時間并不是生命的軌跡,最重要是活的過程。我盡量在活著的時候多走幾個地方,多看一些人生風景。也許在某個驛站,我的生命就會枯萎,但只要走過,我的人生就無怨無悔。泰戈爾說過:天空沒有留下我的痕跡,但我已飛過。真的,我一直以這種心態活著,我的生命只要過程,沒有想過結果。”他的語氣篤定不移,眼里有種光芒。我都呆了,不僅僅是在聽一個故事,更是在感受另一種生命。好久好久我都不能說出話來,或許我更愿相信這只是一個故事,而不是真的。我有點傷感,但卻輕輕地說:“你活得非常陽光,也很勇敢,有這樣的人生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了,你創造了奇跡。”“不,還是有遺憾的。人生就是有得有失,我有些東西還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樣擁有。因為那是我的生命注定的,所以有很多東西我也就必須學會放棄。我曾經到過西藏,在那里遇到一個叫賽婭的女孩。她長得很脫俗,給人的感覺很空靈,完全不受世俗熏染,她住在西藏一個偏遠地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拉薩。她說過她愛她的家鄉,她的心完完全全扎根在這片深情土地上。我與她在一起的那幾個月,我感覺每天都像是在天堂。”他的語氣特別的溫柔。“賽婭給過你這么幸福的感覺,她一定是一個特別美麗的女孩,也一定非常特別。”我說。“對,她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也是最特別的一個女孩。”他一臉的幸福,說到賽婭的時候他真的很溫柔。我能夠感覺到他深深地愛著她。“后來呢?”我問。“可是不是所有美麗的故事都有美麗的結局。到我后來覺得自己已經深深愛上賽婭的時候,我不得不離開了。她很難過,流著淚,用藏語問我:你能夠為我留下來嗎?她以為我聽不懂,但是從她的眼神我已經讀懂了。可是正因為愛她,才一定要離開,為了她將來的幸福!”他的話里充滿愛意,略帶傷感。“為什么呢?你可以給她幸福的,既然相愛又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我很惋惜,這種梁祝式愛情還是存在著。“你說我可以嗎?我是一個沒有將來的人,我不能給任何人任何承諾。我不能那么自私,如果有一天我離去了,她就要承受那種失去的痛苦。所以在沒有開始的時候,就讓它結束,不是更好嗎?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有時祝福更重要。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愛情的全部,這也是我唯一的愛情。我從來沒有后悔我的放棄,不能讓短暫的幸福為將來的痛苦做鋪墊啊!”他很灑脫,但語氣卻都走調了,傷感得讓人心酸。我的心痛且感動著,痛是因為上蒼的造物弄人,能夠好好活著的人卻不一定能夠活著,能夠認認真真去愛的人卻不能夠好好的愛;感動是因為生命對他的期限如此苛刻,他竟能把生命過得如此唯美,給人生、愛情如此美的詮釋。我的心除了震撼還是震撼,記得有首詩曾這樣寫過:每個人的面前都有許多條路,崇高的靈魂踏上艱難的路,卑微的靈魂只能走平坦的路;在中間的霧氣蒸騰的平地上,另外一些人來往穿梭。每一個人面前都有一條艱難的路和一條平坦的路,每個人都可以決定自己的靈魂之路。在我的眼里,他就是崇高的靈魂,在走一條艱難的路,但是他在自己的靈魂之路走得坦蕩、無怨無悔。……隔天他就離開廣州了,我沒有對他說什么,也沒有去機場送他,我害怕那種場面。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我想好人會一生平安。半年后,我收到他寄來的包裹,里面有一本相冊,那是我們在珠江河的留影,他答應寄的;還有幾顆雨花石,我曾說過我喜歡雨花石,因為名字那么美。里面還有一封信,還是對生活的熱愛與激情,還祝福我要快樂且幸福地活著。他說廣州因為遇到我這個導游而難忘,還說善良的小女孩一定會得到上帝的眷顧。末尾是一句:生命有終點,但是祝福永遠沒有終點。看了信,我早已淚流滿臉,很少這么動情了。想起某位哲人的一句話:生活就像洋蔥,一層層剝下去,總有一片會讓你流淚。我沒有回信,因為不夠勇氣。我想故事就到此為止,也許下次聽到的就是生命枯萎的噩耗,我不要那樣的結局。我想就讓那個充滿陽光、充滿激情的曹云鋒永遠留在我的腦海。我所知道的他就到此為止,我已經讀到了他最美的一頁,就不必知道接下來的結局。他不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是我記憶里永遠的曹云鋒,我會用一輩子來感謝這樣的相遇,用我整整的一生來祝福他。我的祝福將永遠沒有終點。 后記: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真實地在我的生活存在過。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動過筆,害怕觸即心靈深處那根弦。現在雖然寫出來了,卻發覺文字是那么蒼白和空洞,根本不能表達出我的那種心情。無論怎樣都好,除了祝福還是祝福吧!
透過小小的天窗她望見了天上的月亮,本應是滿月,卻被烏云遮去了半個,只剩下半個孤零零地吊在那里…… 這個女人生長在大山里,也嫁在這座大山里。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這與這個故事并無太大關系。她沒有讀太多書,因為按照她們當地的傳統,女孩子十八左右就可以且應該出嫁了,讀書其實也沒多少作用,只要不至于不認得字就行了。她現在已經嫁為人婦也生為人母了。丈夫已經睡熟了,隔壁的婆婆跟大女兒想必也睡下了。她搬了張竹椅在窗子前坐下,他們這里都是些平矮的土房子,所以視野很開闊,能夠清楚地望到整片夜空。平時干了一天的活,也似乎唯有這個時候可以像這樣靜靜地呆著,靜靜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一些事情,當然她并不是想什么遠大的理想,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有什么理想,只是理所當然地長大然后嫁人生小孩,最后老死,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她習慣性地撫撫自己的肚子,這是第四胎,再過一段時間小孩子就要出世了,她現在能干的活也少了許多,似乎空閑的時候太多了,她不喜歡這樣,因為閑時她總會亂七八糟地想很多事情,就像現在這樣。"唉……"她撫摸著肚子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命運又將是怎樣…… (圖片提供:黎志毅) "哇……-哇……。""生啦生啦!是個女娃娃!"他們這里的習慣是先報嬰兒的性別而不是其它。在門口盼了許多的她的婆婆老臉驟然一沉,臉色比盛夏里因為突襲的暴風驟雨的天色還要陰沉。這已經是第三胎了,竟然又是女孩!"嗚啊……"她婆婆竟不顧外人(產婆)在場突然放聲大嚎起來,"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居然連續三個都是賠錢貨!哎哎呀……我們李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喲?!"她停下來擰了一把鼻涕,猙獰的老臉充滿了怨毒,"你這個女人到底跟我們李家有什么仇啊?你是存心不讓我們活呀!哎啊……"老太婆指著屋里還躺在床上昏沉沉的媳婦罵。又是個女孩她自己也難過啊,但是已經生出來了還有什么法子呢,唯有盼她健健康康地長大了!"兒子啊,看你娶的是什么女人哪!這個該死的女人她根本是想我們李家絕后啊!"口氣充滿了惡毒的詛咒!她躺在床上無言地流著淚,老太婆鬼哭狼嚎般的咒怨聲不斷地刺入耳膜,她真的很想馬上死掉……她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她的身上本來就不是很壯,加上生產令她更加虛弱不堪。不知道是幾點了,只知道太陽已下山大約是傍晚時分,隱隱約約聽到有些聲響,她使勁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她婆婆正企圖抱走熟睡的小嬰兒。警覺到她的察覺,老太婆似笑非笑地擱下一句:"王婆子過來了,孩子我抱出去讓她瞧瞧。"像是在敷衍,但她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懷疑她婆婆并阻止她。就這樣孩子被抱了出去。她拼命抬起頭看了一眼在婆婆懷中熟睡的孩子的小臉,它是如此純真可愛。她看著自己的女兒似乎在作最后的道別,不知為什么她就是像瘋了似的有這種感覺。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或許只過了一刻鐘,又或許過了好久了,她只覺得肚子極餓,這才憶起從昨天生產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下肚,但是婆婆又不在,丈夫也在好幾里外的一個鎮上打工還未回,現在應該在路上吧,她只能勉強爬起身子自己到廚房找點兒吃的。她雙手扶著墻壁,撐著已透支的沉重卻無力的身體,一步一歇地來到隔了兩個房間的廚房外邊,驟然傻了眼。她看到她的孩子被置在灶角上一動也不動,嘴角跟小衣裳的衣領都是濕的,而她婆婆手里正拿著一瓶自家釀的高梁酒,那瓶酒差不多就只剩下空瓶子了。她的心跳驟然停止,腦袋里一片空白,難道。。。警覺到有人,老太婆猛地抬起頭,看到她慘白沒有一絲顏色的臉,她婆婆似乎閃過一絲心虛,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接著理直氣壯地惡狠狠地說:"反正養著也是浪費家里的米飯,死了倒好!"她腦袋里轟轟直響,突然眼前一黑終于厥了過去……直到這天她才知道原來她的二女兒不是死于先天不足,而是跟她的三女兒一樣的命運。當時婆婆告訴她二女兒的死,她難過,卻也只能怨女兒命不好,但萬萬沒想到竟是婆婆狠心用酒灌死的。她怨她的婆婆,但是她又能怎樣呢?只怪自己肚子不爭氣。她躺在床上無言地流著淚,像死去般一動不動。透過小小的天窗她望見了天上的月亮,本應是滿月,卻被烏云遮去了半個,只剩下半個孤零零地吊在那里……她依然呆坐在窗子前,許久許久。"哎……"想起不堪的過去,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麻木般地慣性撫摸著肚子。今夜的月亮跟那天晚上的一樣,沒有一顆星星,只有半個月亮孤零零地吊在天上。過了不久她就生了,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都是女的!至于她們的命運如何,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