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
炎望著靠在自己肩頭臉色煞白的霜,神色里盡是癲狂和暴怒,但眼里分明有模糊的一層淚。
你本可不必死!你明明可以在德源候一擊得手后再伺機施法,最后再為我療傷。你的冰術可以讓傷口在一瞬間凝結,可以止血,可以縫合。可是我不可以阿,我的炎術只能破壞,只能虐殺,只能燃起轟天烈焰,只能在火光中讓敵人萬劫不復??墒?,就算我輕輕扣動手指便能燃起火焰便能司火而隨心所欲便能殺人于剎那,還是救不了你,我只能破壞,不能救人。你能救我,我卻不能救你,你為什么要撲過來受這一劍?霜,霜!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一劍穿心,很痛。霜無比虛弱地閉上眼睛,但神情卻是坦然地,仿佛只是遠游的浪子風塵仆仆地歸家,只是倦鳥飛過黃昏落在枝頭。炎的手用力地抓在他肩頭上,他在五指間幾近痙攣的力道中感到了絕望的顫抖。
他的臉色很白,很白。和劍傷處噴出血液的殷紅那么的不相稱,一個顏色是將逝的嘆息,一個卻是死亡的微笑。
炎只是看著霜在肩頭慢慢閉上眼睛,看著他大口地咳出刺眼的鮮血,看著他右手聚起的微弱青色光芒一點點地淡下去。他想問,想喊,想大聲地向霜咆哮,想狂呼想哭??墒撬皇沁煅手此亍廊?。殘忍啊,霜,你太殘忍了,犯下錯誤的是我,受這一劍的應該是我。你能救我,你能,我卻不能……
霜最后睜開眼睛,看著炎的神色,仿佛對他的所有疑問了然,便微微牽動嘴角一笑。一笑之下有坦然有無悔,溫暖的色彩在蒼白的臉上流轉。他費力地握住了炎的手,張張嘴輕輕地說了四個字:
“我做不到?!?/FONT>然后永遠地閉眼。
你做不到做不到。是的。霜,你太善良了,你做不到目睹我中劍而袖手旁觀,做不到看著我流血受傷,做不到精明算計做不到冷酷無情做不到理智地攻擊德源侯刺劍時的破綻再幫我療傷。
你只是想也不想就替你的弟弟擋下一劍,就算明知這樣做的后果,就算明知自己完全可以用法術治好我。你只是臉色蒼白地倒在我肩頭,無力地睜眼,閉眼,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你做不到,然后就死了。就死了。就死了!!!
炎完全地呆住了,世界一瞬間不存在了,幽冥無間、躺在不遠處的德源侯、師傅總是沉默的背影、剛才一場惡斗中熊熊的烈焰,它們都成了可笑的空洞的雜象,一瞬間所有的都變成了虛空。
霜死了。
他只認得那張緊閉雙目的臉,他的臉,他們的臉。沒有血色,但有死亡也無法奪走的華美和英俊。笑容還沒有從熟睡般的臉龐上褪去,臉龐卻漸漸冰冷了。
霜死了。
他們是孿生兄弟,從一出生開始就注定要相伴一世,互相扶持。然而他卻先走了,留下他一個人伸手握向虛空,滿手冰涼。
很冷,冰涼。炎突然從極度的震痛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和霜握在一起的那只手開始隱隱地顯出青色的光芒,伴著一陣刺骨的寒意。是霜的咒術,臨死前拼盡最后一份力量注入他體內的咒術。是霜畢生的法力菁華,是他的全部。
你希望我帶著你的咒術繼續活下去嗎?這樣就不會只剩下我一個,不只我一個。
炎僵硬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駭人的笑容,然后眼淚卻跟著流下來。只有一滴,第一滴,最后一滴。
“霜,我們一起活下去。你和我,一起?!彼^續地笑,從勉強的微笑到怪異地笑出聲來,凝在嘴邊,諷刺的,瘋狂的。一剎那那張尚有著少年稚嫩的臉上從此刻下妖魅,一種驚心動魄的殘忍的魅力。
他俯下身去想抱起霜的尸身,發現一層淡淡的薄冰開始附在少年冷下去的身軀上。青氣流轉一分,那冰層就加厚一分,最后層層的冰把霜裹在晶瑩剔透中,那個淡淡的微笑就永遠地封在了模糊的冰中映像里。凡“暗”道冰術習到漸蘊,冰術便會自發地護衛習術人,當司冰術的人重傷或亡故的時候,體內的咒術便會自行發動“冰元繭”,將主人層層地用護衛起來,或防止敵人進一步的重創或成為一幅最堅固的冰棺。
炎把霜的冰棺扛了起來,微弱的光線下可以辨認出他臉上赤青之氣交替隱現,是體內的冰術和炎術的咒力正在相抗相斥,加上他陰鶩的表情,一切分外的詭異?;鹕嘟K于吞噬了行館里一地的尸體和輝煌的大梁,他在房屋倒塌的最后一刻踏出了大門,身影在沖天紅色的掩映下越走越遠,冰棺只是偶爾冷冷地反射著炙烈的顏色。
走,一直向北。
炎一直走到極北極寒之地,他將霜的冰棺安置在一個極深的冰窟里,讓他長眠于此,長眠萬世。
“霜,總有一天,我要讓你醒來。不在這世,就在下一世,再下世,再下世,直到萬世。”妖魅的少年在冰棺前發誓,被凍傷的四肢滲出血水,瞬間又在地上凝成殷紅的圖騰。
此時,炎一頭烏發已經在體內冰術的逼迫下盡數亮色銀白,有一種蒼蒼白發所不具備的銳利和煞氣。那是霜依然留在他身邊的見證,是罪者用以憑吊的獻祭。
他最后看了一眼,兩張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冰界兩邊仿佛奇妙的倒影。轉身,然后他踏上了從此孑然的路途。
此后,江湖中開始流傳著“赤焰銀獸”的傳聞。那是一個詭異的銀發男人,永遠穿一身黑色,左手永遠戴著墨色皮套。面罩遮去了他的面容,只有一雙妖魅般殘忍的眼睛,冰冷如同不會融化的雪霜,如同天地飛鳥絕跡的寒意。然而這么一個人卻使用最激烈最熾熱的炎術,他揮動右手的烈焰如同死神的召喚,沒有一個人能在那鋪天的火焰中幸存下來。
他是人人為之變色的殺手,殘酷無情。死者慘叫聲中他一頭銀發在火光中飛舞,冷冷的目光流動仿佛在諷刺地殘忍地笑,如同一頭受傷的瘋狂的野獸。人們喊他“赤焰銀獸”,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于是到了最后,他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只是還有一個人,他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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