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張老之后,周程打算先不再去尋找,因為現在漫無目的的尋找就如同大海撈針,不會有多么大的作用。他只是等待著張老把那些名單地址盡快地記錄下來,到時候他就可以依據那些名單去一個個尋訪了。不過現在他也不敢去催促,畢竟張老肯幫自己的忙就已經很是感激的了。況且,自己也該體諒他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現在是急切不得的。可是他現在也不能就這樣干等著,畢竟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可是說短也不短。陳姨建議他再回趟家去看看,也許家里會有一些和他的身世有關的東西,只是他的養父臨終前沒來得及告訴他。周程聽了陳姨的話,當天就坐上了回家的車子。陳姨只勸他其實可以等第二天再走的,畢竟那時都已經是快要天黑的光景了,可是他說自己一刻鐘都等不了。末了,陳姨只笑他年輕人總是這樣子急性子。他也不反駁,只是朝陳姨做一個鬼臉。和陳姨在一起,他感覺很放松,不用去想很多的事情,可以無拘無束的。這一次的回家,周程的心里已不似以往那般沉重,他只是一味地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能找到父親母親了,陳姨先前對他的提醒也早已拋到身后。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天氣也是不錯的,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一樣。“二叔,二嬸!”他沖著二叔的屋子大聲囔著,可是里面一點回應都沒有,只有阿喜奔上前來熱情地吠叫著。鄰居聽到他的叫喊就出來了,告訴他二嬸娘家那邊有小孩結婚了,二嬸和二叔一大早就過去了,估摸著喝完喜酒也要兩三天的時間。因為按照他們那邊鎮子上的習俗,喜宴之前都會有兩天的小宴,所以周期會長一些。“要不你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回來嘛,你不在你二叔天天念叨著你,別提多想你了。”鄰居說道。“不了,王奶奶,”周程笑道,“我就回來找些東西,二叔二嬸去喝喜酒就不要打擾他們了!那我先回去了啊!”看著周程那樂呵呵的樣子,王奶奶半晌摸不著頭腦,只是自言自語著:“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從沒見過他這么高興的樣子。”確實是高興啊,他怎么能夠不高興呢?這一段時間以來,他每天被各種各樣的事情折磨著心智,好不容易盼到了張老的希望,他怎能不高興呢?回到自己家的那段路程他一直是奔跑著,阿喜也跟在后面歡樂地叫喚著,它似乎也是被周程這并不常見的神情給驚住了。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導致周程現在如此的快樂,阿喜只是吠叫著一起分享這種歡喜。路上有個人看見了他,還朝他叫了一聲,可是聲音太小聲,他沒有聽清楚,也就沒有去理會。那人正是周依藍的媽媽,那時正在陽臺曬衣服,看到周程一路小跑的樣子就喊了他一聲,見他沒反應也就作罷了。“藍啊,我剛看到阿程回來了。”她曬完衣服進到里屋對周依藍說道。周依藍是落了東西在家里,上午的時候才回來的,要是真能在這個時候碰到周程,她真的會相信他們彼此之間的緣分。“他不是去以遠了嗎?”可是周依藍并不十分相信,她想也許只是她媽媽看錯了。“哦,可能吧,我剛才喊他他都沒有應。”周依藍猶豫了一下,忽然起身穿上了外衣朝外走去。“你干什么去藍?”媽媽在背后喊道。“我去阿程家看看。”“這閨女啊。”媽媽邊笑邊搖著頭道。可是等她到了周程家的時候卻并沒有見到周程,他家的大門也只是緊鎖著,絲毫沒看到回來過的痕跡。于是,她有些沮喪了,她告訴自己本就不該有那些天真的緣分的念頭的。不過她不知道周程只是剛剛才離開,他身上只有二叔家的鑰匙,自家的鑰匙還放在二叔家里,周依藍來之前他剛去了二叔家。就在周依藍萬分沮喪地準備回去的時候,卻在一條小道上撞見了周程。“藍?”“阿程?”兩人顯然都因為在此時此地見到彼此而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呆呆地看著彼此足足愣了有一分多鐘。“哦,阿程剛才我上你家怎么沒見到你啊?”周依藍問道。“我鑰匙落在我二叔家了,剛才過去拿了一下。”“我就說嘛,我媽媽還說剛才看見你跑回家了,我還以為她看錯了呢。”“啊……額……藍……“再一次見到周依藍,周程反倒是不知道說些什么了。“我們邊走邊聊吧,”周依藍輕輕捅了一下他的胳膊繼續道,“怎么突然回來了?”“回來找找看有沒有什么信物或者其他的線索,這樣可能會有一點幫助。”周依藍是很單純的人,如今又見到了周程,還是在那樣一種巧合的情況之下,她更堅定了自己同周程之間的感情。她一直以來便相信著緣分,如今,更是篤信不移了。她已經不記得上次和周程一起這樣的“漫步”是什么時候了,只是幸得從小到大的情感一直將他們聯系在一起,他們間的感情才沒有在時而親密時而疏遠的動蕩中被徹底摧毀。她看到這次周程回來的變化,再不似以前那樣消沉,倒是有了些的喜色。她不知道他這段日子經歷了些什么,可是如今看到他這般的變化她心里總是開心的。“你回來幾天了,藍?”周程一邊找東西一邊問道。“今天剛回來的,同學那借的一本書落在家里了,今天回來拿,明天就走,你呢?““我?我就剛回來的啊。”“我不是說這個,”周依藍“噗嗤”一下笑了,“我是說你什么時候再回以遠?”“我也等明天上午走。”周程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那我們正好可以一起走。”周依藍坐在椅子上,雙手按在椅面上,兩腳并排著上下輕輕搖晃著。“好啊。”其實,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們并不順路。即便是一起走,他們也終要在汽車站分別。可是,那即便只是一個小時不到的彼此一起的時光,對于周依藍而言,她也會去珍惜。很久很久了,她和周程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子的獨處過,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子說這么多的話。她只是感覺,以前那個阿程又回來了。“嚴竹,”周程翻箱倒柜了很久,但是什么也沒找到,也不知怎么就扯上了嚴竹,“他現在還是……”“他和我考了同一個老師的研了。”周依藍盡量壓低聲音說道,她不知道,周程是否會因為這個而生氣。可其實,關于這件事,周程是知道的。重提起嚴竹,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也許是因為沒有話題了,也或許只是自己潛意識里的想法。他只是想到了,便說出來了,卻不知道周依藍并不愿意提及。“我們不說他了。”周依藍繼續說道。“其實……他挺好的,藍,你……”周程斷斷續續地說著,始終沒敢看著周依藍。“你說什么?”周依藍忽然站了起來,盯著周程看。“其實,他人挺好的,”周程越發把頭埋得低了,“對你也很好,你其實可以……”他沒有勇氣繼續把話說完,可對于周依藍而她已經知道這未說完的話里頭的意味了。那一刻,她沒忍住讓自己的淚水從臉頰滾落。她只是傷心,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周程究竟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不明白?如今,他卻在自己的面前公然提及另一個男人,自己喜愛的人竟然公然替別人給自己做媒。她只感到諷刺,而且傷悲。她不知道,現在還有什么事能夠令自己更加痛心的了。她一直的看著周程,因為哽咽而說不更多的話來。自始至終,周程都沒敢再抬頭看她一眼。他有他的苦衷,這樣說只是想要她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可他又不能將一切的話說的明了,那樣子她怎么也不會離開自己。傷害她不是他所想要見到的,可是他真的已經別無他選。如果藍能找到她的幸福,那么哪怕這一生都要被她怪責,被她恨著,他都不后悔。可是,如今面對著她被自己一次一次傷害后的絕望的哭泣,他又實在于心不忍。他也真的很累了。周依藍沒有再和他說一句話,只是艱難地擦干淚痕,甩門而去。凄冷的晚風,瞬間凍傷了彼此的心。“藍!藍!”他追出去大聲喊著,沒多久又無限傷感地倚靠在門旁。他知道自己挽不回什么了。他也開始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總是因為這樣,總是因為這樣的時而疏遠時而親近,最終使這段情感那般狼狽。他也不是石頭,他看得出來,藍與自己之間的情感已經是到了自己害怕的階段了。可他不明白,如今尋到生父生母的希望剛剛有了,生活正慢慢地好起來,為什么他卻還是這樣地懼怕面對和周依藍的感情?他不知道,那仿佛已經不是自己了。“對不起,藍……”
周程從陳姨那里打聽到了鎮上最年長的一個老人的住所所在,他打算要去拜訪一下這個老者。陳姨提出要陪他一道去,但是他拒絕了。他不希望陳姨再因自己的事情出去奔波,那樣只會讓他越發的感到過意不去。“可是,你一個外鄉人這樣貿貿然地去拜訪人家,人家不一定會答應見你的啊。”陳姨勸他道。“陳姨您放心,我會掌握分寸的。”他不聽陳姨的勸告,執意要前往。從陳姨的描述中,他知道了那個老者叫作張全,一般人都稱他作“張老”,如今已經是九十五歲的高齡。行走還是可以,只是一只眼睛已經完全失明,另一只眼睛視力也不好,看什么都是模糊的樣子。他的眼睛治療過幾回,但是都沒有大的效果。后來老人自己提出不想再醫治,畢竟已經是那樣年歲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走,他也不想要再四處折騰了。現在張老半步不出家門,只在熟悉的狹小環境內活動,其余時間則要保姆服侍。老人脾氣很是古怪,這在眼睛變壞之后就更加是變得嚴重了。他的兒女盡量一切都順著他,不惹他生氣。他一旦發火了,就會肆無忌憚地摔東西,誰也阻止不了他。兒女們怕他扔東西用了太大的勁會傷了他自己,所以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絕不會讓他感到不高興。面對這樣一個性格古怪的老頭對周程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本身他自己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而若是在老人面前再如此這般保持緘默,他不知道要靠什么去說服人家。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老人住在小鎮的最西邊,距離周程的住所有著一段不小的距離,而且周程去的那一天又恰逢老人剛發完火,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幾乎是所有的不湊巧都趕到了一起。下車以后周程看到很多的獨棟建筑,陳姨告訴他有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外墻刷著白漆,周程一眼便認出來了。“|請問張老是住這里嗎?”他走上前去朝在門口打掃的一個女人問道。“你是誰啊?外鄉人?”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明眼人都看的出她眼神里的警惕。“是這樣的,我剛來以遠沒多久,有點事想向張老打聽一下……”“這里沒什么張老,你走吧,”女人不等他講完就要下逐客令,“不要在這晃蕩了,上別處去吧!”“可是,可是我要向張老打聽的事真的很重要,”周程拉住女人的手,“我沒有惡意的,只是我想回來以遠找到我的生父生母,我在二十年前就再沒見過他們了,是我養父臨終前告訴我這些我才知道,才要回來尋親的,真的,求您了,讓我和張老談談。他是這里最年長的老人,肯定知道些的。”女人沒法對周程那樣誠懇的哀求說“不”,可是,她現在又不敢立即決定讓周程去見張老。畢竟,現在的張老才剛剛發完火,她不知道張老是否會愿意見這個外鄉人。“那你先進來吧。”女人領他進了里屋,但只是要他先等待。她要進去再和其他的人商量一下是否要讓他見張老。“老爺子早上剛發了火,現在還在氣頭上,我去問問是否樂意見你。如果老爺子不想見你即便讓你見了,也問不出什么東西來的。”女人繼續補充道。“誒,我明白,謝謝您啊!”現在女人進去張老的屋子里了,里頭擠滿了人,全都是張老的子女孫兒。七八個人圍著張老不停地勸說,可是老爺子看著是一點想要消停的意思都沒有。女人走進去之后,喊了張老的大兒子出來。“是這樣啊,”大兒子看著周程,臉上寫滿了同情,“關于你的遭遇,我們也深表惋惜,這些事按理說我父親是應該要幫忙的,不過你也看到了,今天老人家脾氣不好,一直在發火,我們幾個兒女都放下工作回來看他老人家了,可他就是不肯消氣,我怕是不肯見你啊。”“那您幫我問一下行嗎?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現在究竟在何方,我怕即便我等的了,但是他們也等不了啊!真的,求求您了!”周程苦苦地哀求,那樣的謙卑,已經幾乎是他這二十五年來的極限了。可是,他知道,為了找到生父生母,這點謙卑根本算不得什么。“哎,你不要這樣,”男人還是很通情達理的一個人,直安慰著周程,“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我去幫你問就是了。”男人回去以后過了很長時間還沒有出來,周程只是在外頭來回的踱步也不知道這回會不會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滿懷希望而來,到最后還是一場空。可他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得去爭取,無論那希望是有多么的渺茫。大約一個鐘頭之后,男人出來了。“跟我來吧。”他說道。在屋子里,他見到了張老,很瘦弱的一個男人,總是呆呆地看著一處,僅剩的一顆眼睛也再也沒有光芒,只是朝著一個方向,無力地閃動。“年輕人,你要尋親?”張老問道。老人的眼睛只望向窗外,并不朝著周程看。窗外有陽光,也許只是那一絲明亮能讓張老感受到外界的光亮,并讓自己靜下心來。“是的,張老。”周程趕緊走上前去,蹲在張老身邊。“那你父母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周程搖了搖頭。“那你記得以前的家在哪里嗎?”張老的鼻腔里頭略過一陣很響的風。“對不起,張老,我……”周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顯得很緊張,“我五歲那年就被抱養了,對這里真的什么記憶都沒有了,只是知道我父母是這里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還要問什么?”張老忽然不再平心靜氣,轉過臉來沖周程大吼了一聲。而聽到這一生吼叫,周程也當即嚇得摔倒在地,只是用愈發謙卑的語氣說著:“真的很抱歉張老,我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您的,可是我真的是很想找到我的父親母親。即便我現在什么線索都沒有,可是我在養父去世前就立下了承諾,一定會找到他們的。您也是有兒女的人,如果您的兒女不在身旁,您會作何感想?您看您的兒女們對您是這樣的孝順,您一不開心就放下工作回來看您了。我希望找到父母的心情就像您的兒女希望您健康開心的心情一樣的。張老,我求求您,我只是想知道二十年前,有哪些人家讓人抱養過孩子,求您了……”周程的一席話沒有讓張老繼續發火,反而使他平靜了不少。老人是講理的,也同情周程的遭遇,再經他這樣一講,自然深有觸動。可是,即便如此,老人畢竟是年歲大了,記性也大不如前,很多事情都記得不真切了。而且小鎮雖小,但是當年那樣混亂的時候,每個人都自顧不暇,誰家孩子沒了誰又會去關心呢?如今已經是整整二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很多事情、很多人都變了,張老只是告訴周程找到生父生母的希望是渺茫的。“那你記得你父母年齡大概是多少嗎?”張老繼續問道。“大概是五十多的樣子,這個人我可以確定。“那好,我就憑記憶將鎮子上那些五十多歲的沒有小孩而且有可能是孩子被領養的人家的名單給你羅列出來,到時你再挨家挨戶去找。不過,你要等一個月再來拿名單,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要一些時間。““誒,好,謝謝您張老,真的很感謝您!”周程頻頻致謝,他真的太激動了。這一天對于周程而言無疑是意義重大的。他感激張老,因為他即將為自己書寫下一份很可能帶領他找到生父生母的名單。同時他也感激陳姨,因為是陳姨,帶他找到了張老。況且,在自己整個尋親的過程中,陳姨都一直在默默地幫助著自己。而自己與陳姨之間,最開始的時候不過是一個租客和房東的關系,陳姨本可不用做得那么多。可如今,他知道,他欠陳姨的很多,他欠很多人。從張老家出來以后,他迫不及待地返回公寓,和陳姨分享這一喜訊。陳姨聽了也很是高興,但是還是提醒他要做好再一次失望的準備。她本不想在周程最高興的時候給他潑冷水,可是她想過了,這時候潑冷水總好過一個月之后的再一次失望、繼而絕望要讓周程來的更好過。“陳姨,您放心,我有心理準備,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一定不會放棄的!“周程講的斬釘截鐵,可是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對于張老是傾注到了多么大的希望。即便他現在能夠像個沒事的人一樣說自己已然做好了準備,可那只是因為他還未曾那般完全地絕望過。時間會證明一切,等那時,他會知道一切的希望究竟能否帶來自己所想要的結果。如今,他只是盼望,一個月的時間能夠趕快過去。
“哥,哥,你猜我剛才遇著誰了?“衛曉婭一回到店里就著急忙活地朝著哥哥衛和輝囔。“是誰啊?”哥哥笑道,“看把你激動的這樣子,不會是遇到喜歡的男生了吧?”“哥!”衛曉婭拔高音量道,“說什么呢!”“好了好了,”哥哥一邊做著菜一邊繼續說道,“你說你看到誰了?”“就上回你打的那人!”“他?”衛和輝有些吃驚了。“對啊對啊,你說是不是很巧哥?”“那有沒有叫他來咱們這,或者說是談下賠償什么的?”“當然有了,不過那個人怪的很,說不要。”“是這樣,”衛和輝聳了聳肩,“那我們還能省下一筆錢呢,隨他咯。”飯店的生意很是紅火,每天都差不要忙活到晚上十一點左右。至于白天的話,差不多是在將近九點多的時候才會開門,畢竟頭天晚上忙的太晚,他們都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兄妹倆的這家飯館已經在小鎮上開了有將近三年的時間,深得大家的喜愛,這些年也積累了很好的口碑。這家飯館原本只有兄妹倆在打理,不過,前一段時間,衛和輝結婚了,所以,有空的時候,他的妻子也會過來搭把手,但不經常,因為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只是回家來的時候才會順道過來幫幾天的忙。這樣忙碌的工作實在是讓兄妹倆有些吃不消了,況且衛曉婭要時常出去送外賣,哥哥不僅要燒菜,還要招呼客人、結賬……總之每天也都是忙得暈頭轉向的,他們是有打算請一些人來幫忙了。之前一直不打算請人是因為飯館利潤不高,請人的話每個月還要額外支付幾千塊的費用,那樣不劃算。不過,現在好了,生意正越做越好,他們也在考慮給自己減輕些壓力了。當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衛曉婭便在飯館門口貼了張招聘啟示。“忙不過來了吧?”有客人問他們道。“是啊,李嫂,”衛曉婭笑著,“我還好,就我哥又要燒菜又要忙別的,忙不過來。”“早跟你們說過了嘛,該要請人就要請人嘛,老是自己一個人做能不累嗎?”“李嫂你說的對,”衛曉婭忙接話道,“你呢,今天吃點什么?”“老樣子咯,傻丫頭。”“誒,那你等會兒,馬上給你準備好。”今天的天氣算是很好的,氣象預報說溫度有二十來度,而且有暖和的太陽在天邊高高地掛著,溫暖著整個以遠小鎮。入秋以來,已經很少能遇到這樣好的天氣。小鎮的街上,來往的人明顯比以往增多了,還有許多的人家,搬出椅子,坐在門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周程很早就起了床,他又去看了下陳姨。今天陳姨的氣色好了許多,也不大咳嗽,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周程看到這些心里很是高興。在這里,陳姨就仿佛是他的一個親人般,即便他知道那并不是,可是,他無法拒絕陳姨所給他的溫暖感。出門的時候他又接到了二叔的電話,電話里總是二叔的一些囑托,臨了又問錢夠不夠花,他那一天走的那般匆忙,二叔打算給他一些錢但卻沒能趕上。“放心吧二叔,我現在有錢花,在鎮上租了個不錯的屋子,您不要擔心我了,有空我會回去看您的。”他再一次撒著謊,只是為了不讓二叔為自己的事情茶飯不思。“那你記得按時吃飯,天冷要記得添衣服啊阿程。”“我知道的,二叔,您不要惦念,您和二嬸也都注意保暖,別感冒了。”今天,他有另外的打算。他要逛一圈整個小鎮,看看哪有合適的工作。他現在已經不能夠再整天地呆在公寓里了,他得找點事情干,否則等銀行卡上的錢一取完,他就真的陷入被動的局面了。對于所找的工作,他幾乎是已經把要求降到最低,只要工資不低于最低標準,老板按時發薪,那么他就沒別的要求了。可即便是在這樣的一種最低要求之下,在以遠找一個工作對于他而言,還是充滿了艱難。他也想過問題的所在,也許自己真的該改變一下了。但是,在這一點上,他又發現難度簡直比他找到工作還要困難百倍。他習慣了現在的自己,若是要他假裝如何的健談,時常的笑出來,能和每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毫無障礙地大肆交談,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到。而最關鍵的是,他的潛意識里,排斥這樣的自己。他就是喜歡自己一個人默默行走,只有簡單幾人陪伴的小世界。繞小鎮大半圈之后,他一次一次地碰壁,幾乎沒有一家店愿意接納他。返回到公寓的途中,他看到了一家飯館外貼的招聘啟示。“這一次,怎樣都不能再失敗了。”他默默地對自己說著。接二連三的失敗開始讓他有了一些惶恐。雖然無論如何他都會堅持下去,絕不輕言放棄,可是,失敗來的太頻繁的時候,他也會感到緊張。他強迫自己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然后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外放熱情一些。可是,他發現,那樣的角色根本不是自己能夠駕馭的了的。他只是很無奈,很沮喪地走近了飯館。“請問這里是要招服務生嗎?”他問道。店里很是熱鬧,只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店員在頻繁地往返于廚房與顧客之間。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他那細小的聲音還沒傳到人家的耳朵里就已經被吞噬進了電視機之中。無奈,他只好走近到那人身邊,繼續問道,“您好,請問這兒招人是嗎?”“什么?”店員似乎是沒有聽清。“我想在這找份工作。”他又輕聲說了句。“哦,那你等一會兒啊,店里有點忙,你稍坐一下。”店員沒時間和他說更多的話,她要去招呼更多的客人,根本分身不暇。周程已經絕望了。即便他早料到在這找到工作的希望渺茫,大半天四處碰壁的遭遇也早已讓他面對這一切除了緊張以外都能夠習以為常。可是,在飯店里,在這樣的環境下,即便還沒有正式拒絕他,但他卻已經隱約看到了之后被拒絕的場景,就好像之前在其他店里那樣的遭遇般。他不想在這繼續等待了,只是環顧了一下飯店,輕聲嘆息了一聲,然后便緩緩地往門口挪步過去。可是,一不注意,又差點和火急火燎的趕來的人撞到一起。面前的正是衛曉婭,剛送完外賣回來。“咦,是你!”她顯得很激動,周程能找到這里來倒是她沒有想到的。“你終于想通了啊?”她繼續說著。“什么?”可是,周程一臉詫異,他不明白。“這里是輝婭飯館啊。”“什么?”周程重復了一遍,抬頭一看飯館的招牌,“輝婭飯館”四個字卻讓他感到刺眼。他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趕緊走出門去。他真切的是沒有看到這個招牌,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是怎么也不會來這里的。“誒,你怎么就走啊?”衛曉婭朝著他的背影囔著,可他已經走遠了。在她的眼里,周程已經是個怪人無疑了,他所一切的事情都讓她覺得難以理解。“嫂子,你知不知道那個人來這是要干什么的啊?”衛曉婭繼續沖著剛才那個同周程交談的女性店員說道。“他說來我們這找工作,剛才我太忙了,讓他等一下,可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怪人。”衛曉婭又喃喃自語著。“好了,曉婭,別愣著了,快點過來幫我一下,我這一整天都快累死了。”“誒,就來了。”那一天天黑的時候,周程還只是在外頭游蕩著,他沒有回到公寓,只是走到了附近的一處公園里,呆呆地坐著。公園里已經沒有人了,只有幾盞燈陪伴著他,在這寒冷的秋夜里頭靜靜地沉思。他喜歡寧靜,喜歡沒有人打擾的安寧。可他又厭惡寧靜下的思考,那樣的思考每一次對他而言都是一種煎熬。他不知道,他的大腦除了用了做這些無用的思考之外還能干什么,只是,他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這種思維,那就好像是自己這一輩子永遠也無法掙脫的牢籠。他對于找到工作已經不抱任何的希望了。可是,生活依然需要繼續,他不相信,自己這樣的一個大活人,會這樣束手就擒,拿命運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知道,給別人工作,注定是要看別人的臉色,是否用自己全在別人的一句話之間。而他最厭惡的卻恰恰是被人牽制,可他,卻沒有辦法去反抗這種牽制。 他知道自己在這個社會上是顯得多么的格格不入了。他原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原則,不因為這個社會的好惡去做任何的改變。可是,當有一天,自己連生計都成困難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夠有堅持自己原則的魄力。他想要改變了,但那種改變,卻不是他所想要的。
這兩天一直忙于尋找生父生母,周程都快要忘記了周依藍給自己發過的那條信息。當夜里開始休息的時候,他拿出手機,翻動著那條信息,在輸入欄里頭輸入了一長串的文字,可就在準備發出去的那一刻,他卻又猶豫了。“就這樣吧,”他心里想著,“不再聯絡。”他以為自己絕決之后就能讓周依藍忘記了自己,從此不再理會自己。這樣,她就會專心去找自己的幸福。他以為,自己這樣做,就是對她好。關于周依藍對于自己的好感或者說是愛意,他并不知情。他只是怕,擔心有一天,自己和周依藍之間的發小之情,會變成戀人的情愫。他不愿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便他的內心深處并不排斥。可是,正是因為珍惜周依藍,他才不希望兩人的感情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至于嚴竹,他是知道的,也知道他對于周依藍的愛意。這還要從很久很久以前,周依藍邀請他去她的學校玩那時開始。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一個夏天,剛開學沒多久,國慶節放假的時候,周程原本計劃是呆在學校中不出去游玩,但后來拗不過周依藍的盛意拳拳,就去了她的學校。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看見了嚴竹,看見了嚴竹竭力想要討好周依藍的樣子。那時的他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嚴竹,認定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反觀周依藍,也并未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只是似乎是在一直地回避,不愿接受嚴竹的愛意。看到異性在試圖討周依藍的歡心,周程心里本是有些小醋意。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給不了周依藍一個幸福的生活,如今既然有一個看上去那樣優秀的男生喜歡著她,那么他理應祝福。他知道嚴竹追了周依藍整整大學四年,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男生很杰出,周依藍也很優秀,他們身上有值得彼此吸引的元素。可是,男生最終跟著周依藍考到同一個導師門下,而放棄了自己最熱愛的專業的時候,他知道,嚴竹對于周依藍的感情是認真的。可是,周依藍始終不肯接納嚴竹的愛,這讓周程驚喜,但更多的是惶恐。他懼怕有一天,依藍對自己的情感會更加親密,直至演變成自己不愿看見的那樣。于是,那之后,他開始故意的疏遠周依藍了,只是想讓她對自己絕望,從而開始放手去尋找她自己的愛情。可是,每一次絕決之后他都會懊惱不已。他深知那樣對周依藍造成的傷害的嚴酷性。于是,總是在這樣的絕決與竭力挽回間,他艱難地維系著這段感情。“在干嗎呢阿程?”周依藍突然給他發來了這幾天來的第二條信息,還附上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周程看到了。但是他的心里很猶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給她回。可若是不回,他又似乎看到了遠在另一端的周依藍哭泣的面龐。這一切,不是他愿意見到的。猶豫、沉思、彷徨……他在這些復雜的情感中掙扎了整整一個小時,最終還是決定回復。“在看電影呢,喜劇電影。”他望著狹小的屋子說道。“真的,”看到周程的回復,周依藍真的樂壞了,“你在那邊找著住的地方了?”“是啊,條件很好的。”周程望著屋外的天空,一臉的沉思。“對的,一定要好一些條件的,不能一直讓自己苦著,看看喜劇是好的,可以好好放松放松。”周依藍的信息里似乎是在跳動著無限的喜悅,她顯然是被周程成功地騙到了。“我知道的,”周程咧開干巴巴的嘴唇苦笑了一聲,“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只記得學習,”他打字的速度飛快,不見周依藍這幾天之后,他也甚是掛念,他繼續說著,“天冷了,記得多穿些衣服,你總是會忘記,出門要記得帶上圍巾和手套,你總是丟三落四,出了門才忘記這個沒帶那個沒帶的。你那兒這兩天要降溫了,記得不要感冒了……”一瞬間,他幾乎是想要將所有關心的話說出來,可是當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文字開始密集排布起來的時候,他忽然愣了一下,隨即將“天冷了”之后的文字全部刪除。他只是不希望周依藍知道這些,不希望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默默地關心著她,關切著她的一舉一動。那樣,只會讓她越來越牽掛自己。“我知道啦,”那一端的周依藍已經愈發感到喜悅,這已經是她很長一段時間來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歡樂了,只是因為有了周程的關心,“哦,對了,你找叔叔阿姨的事怎么樣了?”“還在繼續找,你不要擔心。”他發完這一條信息就趕緊補充了一句,“我遇到了一個人現在要帶我去找,以后有時間再聊啊藍。”他不敢再繼續和周依藍談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他只是不想傷害她,為了這,他疏遠了她。可是,如今,關心她,卻也恰恰只是為了不傷害她。他忽的覺得自己真真是個可恨的人了,他這樣就好似是在欺騙她的感情那般,可是,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他關了手機,不敢再面對周依藍,只是想好好一人的靜一靜。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是否是會死于自己這毫無止休的思想掙扎中,這樣的掙扎是顯得那樣的毫無意義。那一整天,他已經不想出去了。睡了一個下午的覺之后醒來已經是六點多的光景,天已經全黑了,他趕緊下樓打算去吃飯。可是,剛到一樓他就見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走出門去,隨后便是看到房東。“怎么了?”他問道。“老太婆病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就在屋里走來走去誰知道會病了的。”房東自言自語著道。“莫不是?”周程當時就猜測到了陳姨病的原因。前幾天陳姨陪自己四處去找人,那時他也注意到陳姨有些咳嗽聲,可是只是一心顧著找人,也沒太在意。那幾天天氣寒冷,而且寒風凜冽,想來一定是受了風寒,感冒了。”我能看看陳姨嗎?”他問道。“看?有啥好看的?”房東開始還不怎么樂意,不過細想看看也無妨,也就答應了,“進來吧。”看到陳姨的時候她正輸著液,她才剛剛退了燒。“陳姨,是不是……”他蹲在陳姨床邊,滿臉的自責。“沒事,傻孩子,”陳姨朝他使了個眼色,“天冷了感冒了而已,你去忙你的吧。”陳姨一直在朝他使著眼色,只是要他不要說出更多的事情來。要是讓房東知道了自己生病的緣由,那么周程可有的苦頭吃了。陳姨是那樣一個心善的人,并不為此怪責周程,現在只要他趕緊離開,免得讓房東知道了哪里不對勁。“好,那陳姨您好好休息,我先去晚飯了。”周程也很聰明,知道陳姨的苦心,便也就走了。“這小子怎么還關心起你來了,看他也不像是那么好接觸的人啊,怎么我才離開這么幾天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房東已經察覺到周程的異樣了。“別瞎猜了,這孩子人挺好,你不要對人兇巴巴的。”陳姨小心地說著,就怕被老頭子看出了什么端倪。“好了,我不說了,你好好養病,趕緊好起來。你這一病啊,我又渾身不舒服,明天我叫小子回來看看你。”“別,小子工作多忙啊,別叫!”“好好,不叫就是了,看你這激動的。”房東看著陳姨,嘆了口氣。從公寓里頭出來,周程要穿過一條街到對面去吃飯。路途也不算遠,步行十來分鐘也就到了。不過,在去飯店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個略微熟悉的身影。“嗨,是你啊!”一輛送外賣的摩托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又看到你了,對了,你傷好了嗎?上回那件事真是不好意思啊!”“你是?”周程隱約對這個身影有些印象,可是天黑,加之面前這個女生戴的安全帽遮住了大半邊的臉,他就更加分辨不出了。“上回我哥打錯打的你,還沒來得及說聲對不起呢!你還記得我嗎?”女孩摘掉安全帽繼續說道。“哦,是你,你叫……”周程已經記起來了,不過他已經記不清楚女孩的名字。“衛曉婭,嘿嘿嘿……”女孩樂呵呵地笑著,“我和我哥是鎮上開飯館的,就這再往前走一條街,‘輝婭飯館’那兒,你要是不嫌遠可以過來吃,免費一個月,算是給你的補償,或者也可以給我們店打電話,我們給送過來,嘿嘿嘿……”衛曉婭依舊是洋溢著青春的笑容,看的出是個單純美好的姑娘。“不用了,謝謝,”可周程依舊是繃著個臉,“我就到對面去吃,那兒近。”“那怎么行,我們會過意不去的。”衛曉婭堅持著。周程不答話了,徑直朝前走去。衛曉婭看了他一眼,只是說了句“怪人”,然后就發動車子也走了。
整棟樓里頭,除了周程一人以外,剩余的幾個屋子都是好幾個人共同租住的。后來他還知道,樓下一整層是一個工頭租的,他帶來的工人也大都是他的老鄉,在這邊已經住了有將近三個月了,過不久等工地上的活兒忙完了,他們就會搬走了。于是,在他們那樣的熱鬧的映襯下,周程越發覺得自己的孤單了。孤獨,只是因為比較。如果大家都一樣的形單影只,也就沒有誰會去孤獨了誰。可事實是,在整棟樓里面,一個人默默行走的,只有他自己。多愁善感越來越成為了他前行路上的羈絆,可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些羈絆甩掉。他愛每一個愛他關切他的人,而恰恰就是因為這份深層的愛,他卻一步一步地遠離著他們,只是不想他們面對著自己如今這樣的頹廢消沉的模樣,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在他們的生命中淡去,就好像從不曾來過那般。對于周依藍,他有著萬千說不出的情感。青梅竹馬的兩個人,自小感情很好,他似乎也曾幾何時對她有了一種特殊的好感,可是他總是會將那種好感硬生生地掐滅,他不愿意去承認自己喜歡上了她。他只是希望她能找個好人家,而不是自己這樣意志消沉的人。可是,他不知道,他和周依藍之間的那份特殊的好感是彼此的。周依藍喜歡他,但只是偷偷地埋藏在心里,因她不知道周程拒絕愛情的原因是什么。究竟是不敢,還是因為不愿?她不愿傷了彼此的心,也就一直不說。周程單了整整二十五年,而周依藍二十四年來也一直未曾戀愛。周依藍一直在等著周程,而周程卻只是希望她趕緊找到屬于她的幸福。可是,他們之間的這種情感,經不起時間的消耗。大學的時候,周依藍班上的一個男生就喜歡上了她,并且像她表白過。但是周依藍拒絕了他,因為她還在等著周程。那男生叫作嚴竹,是個相當執著的人,即便是被當場拒絕了,可還是絲毫沒有放棄,并且跟著周依藍考研考到了同一個導師的門下。嚴竹這樣的行為對周依藍來說是為難的。她知道嚴竹是一個優秀的人,很用功,很刻苦。相比起來,周程那樣的對生活喪失熱情的消沉簡直是一無所用。可是,周依藍無法欺騙自己心里沒有周程。她打心底知道,嚴竹再優秀,也只是相識四年多的同學。可是周程,卻是陪伴她走過將近二十年的人。她理解周程如今的變化。任何人在那樣的一種打擊之下,都難以繼續堅強。以前的周程只是不愛說話,可當那一幕幕變故發生之后,他最終變成了如今這樣的頹廢模樣。周依藍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了他。如果那樣,他就真的再回不來了。她想給周程打個電話,可是剛輸入號碼,她又猶豫了。也許這個時候周程不會想要說話的,她心里這般想著,隨即給周程發了信息:“阿程,最近好嗎?”其實好不好,她比周程都要來的清楚。在那樣的一種狀況下,周程怎么可能會過得好呢?只是,她想和周程說說話,不讓他覺得生活是那樣的孤單。可是,周程很久之后都沒有給他回復,周依藍守著手機,顯得緊張而憂心。那時的周程,正在公寓里和陳姨交談著。他覺得陳姨是個很好的人,又是在以遠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應該能對當年的以遠有一些印象。而這些印象,很可能能夠幫助他找到生父生母。“你說那一年啊?”陳姨聽完周程的講述有些興奮,“那一年整個鎮子上的人生活的不知道有多么艱難,很多人家把孩子讓人抱養了,都托人找那種家境不錯又沒有孩子的人家,有的為了讓別人要自己的孩子,甚至都不要錢的啊!那一年,大家沒的吃,沒的穿,生病沒錢看,不是餓死凍死就是病死的!孩子,你能長成現在這么大真該感謝你的父母!”陳姨越講越激動,整個身子都在不住的打顫。“那,那您知道都有哪些人家給人抱養孩子了嗎陳姨?”周程的聲音也有些發顫,他似乎是看到了找到生父生母的希望。“這哪能記得那么全啊!我當年要不是靠著我外鄉的一個親戚的接濟,恐怕二十年前都沒挨過去,更別提我家那小子了。”“那陳姨,您告訴我您記得的那些人家,我去問問。”周程請求道。“我告訴你也可以,可是孩子,”陳姨的話顯得有些悲觀,“你這樣找不是辦法,二十年來,小鎮變了很多,很多人搬走了,也有很多人死了,你現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這樣你想尋到親人,是很難的啊!”“陳姨,我知道,可是,我現在真的沒有更多的線索了。我的養父養母都過世了,我也不知道當年他們領養我的時候我身上有沒有些什么信物。”周程眉頭緊鎖著,看得出是有些的難過。如果養父當時能夠再多堅持一些時間,也許他能夠獲得更多的線索。可是,如今養父養母已經去了,自己不應該再強求些什么。況且,單是養父臨終前將這件事情告訴自己就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恩澤,他不會再去要求些什么。現在他要出去尋找了。臨走前他看到了周依藍的信息,因為趕時間,他只是回了句“我很好,勿念”。信息很快就傳到了周依藍那邊,但是看到這句話的那一瞬,她瞬間就心冷了。五個冷冰冰的漢字似乎再不懷念他們彼此擁有過的美好時光,似乎只是嘗試用這樣的一種冰冷來使對方心碎,不再想念。周依藍放下了手機,拿起書本去了圖書館。她想,也許她該給周程一些時間。她們彼此,都要好好的靜一靜。在陳姨的幫助下,周程挨個找到了二十年前讓人抱養過孩子的人家。這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三天的時間。幸得房東被兒子留在市里頭一直未歸,否則如若讓房東撞見周程讓陳姨陪他四處尋親,非要破口大罵不可。可是,尋親的結果并不令人滿意,沒有一戶人家給他希望。有的多年之后孩子已經回鄉與他們相認,有的不久前已經過世,有的很多年之前就已經搬離了這個小鎮。總之,一切的一切,只是澆滅了周程剛剛燃起的希望。下一刻,他一如既往的沮喪。以遠雖然不大,但是在經過二十年的動蕩變化之后,再要想從里面找到自己的親人來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孩子對不起啊,沒能幫到你。”沒能幫周程找到親人,陳姨很是抱歉。“陳姨您不要抱歉,”周程緊握著陳姨的手說道,“您已經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了,我明白回來尋親可能面臨的困難,您放心,我會堅持下去的。”“那就好,孩子你也不要太心急,回頭老頭子回來,我問一下他,沒準他還知道些什么。再不行,我過幾天帶你到鎮上最年長的老人那里去,他應該會知道的更多。”“誒好,謝謝您,陳姨。”“不過,孩子,你也要準備好接受他們可能已經……”陳姨吞吞吐吐著,一臉慈愛地看著周程,卻不忍心再往下說。“陳姨,我明白的,您不用擔心我。”可是,周程是明白陳姨想說的是什么的。“那就好,那就好……”陳姨說著話,一步一步緩緩地回到里屋去休息。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辛苦地奔波著了。即便是他那市儈的老頭子,都不舍得她這樣奔波。陳姨的好,周程記在心中,他不愿虧欠別人什么,可他知道,自己要感恩的人很多,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的事實。可是,旁人越是對他好,他卻越感到不安。他只知道,自己這樣的人,不值得誰去疼愛。如今,當別人為他付出愛的時候,他真的很感動,但卻同時惶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所以,他也在竭力的讓自己從這種掙扎中擺脫出來。來以遠的第一個星期,剛剛才有的希望一瞬間卻眼睜睜著看著它成為泡影,即便在這之前已經做好了足夠的面對這種結局的準備,可是當結局真真切切在面前上演的時候,一切還是顯得那樣的難以接受。但是,周程知道,自己必須堅強。如果自己都不再堅持的下去,那么他還指望什么希望的存在?他虧欠親人的太多,他欠了生父生母二十年的時間。當別人的父母都在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不在了。倘若是活著,那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生活境地?是好,還是不好?所以,同這些的未知比起來,同生生父母的生活比起來,他現在承受的壓力,所面臨的艱難簡直是絲毫不足掛齒。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堅強地走下去,只要信念在,那么希望就還在。
又一次離鄉背井的顛簸,又一次未知的遠航。可是,對于周程而言,遙遠的兩端,一個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另一端卻是自己本該的故鄉。然而,無論是哪一方,如今對他而言,似乎意義都并不那么大了。他只是希望在以遠能找的到生生父母,也許是為了了自己的心事,也或許只是為了兌現在養父面前許下的承諾。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二十年的光陰,他已經幾乎忘記了親生父母的模樣。而他對于生生父母的恨,也整整持續了二十年。養父臨終前沒有把話講完,可他知道,這之中,一定有著他所不知道的隱情。他只是要去找,竭盡全力地去找。像是為自己去找一個答案,又像是在替養父尋一個回答。他真的不知道。他穿梭在汽車、火車、公交車之中,密集的人流沖淡了他對于現實的輕嘆。從古樸的小鎮到一個繁華的都市,最終又抵達另一個平實中充斥著另一種喧囂的小鎮。一天一夜之后,他又重新回到了以遠小鎮。、上一次來時的記憶還攜刻在腦海之中,但是如今這次的重新歸來又像是再一次的開始。對于以遠,他有的只是滿滿的陌生感。那僅存的一點熟悉的記憶,也早已因二十載的漫長遺忘迷失在時光的匆匆之中了。他嘗試過去抓住時光溜走的尾巴,可在那樣的景況之下,一切的努力都顯得那樣的無力。他最終和以遠,慢慢地走散,直至彼此再不念。來到以遠,他隨身只攜帶了一個行李箱,里頭有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和一些換洗的衣服,除此之外,就再沒別的什么了。現在,他最迫切的是要找到一個住的地方。“小哥,要去哪兒啊?”“找人哪?住哪,我帶你去!”“我拉你過去,價錢咱好商量啊!”……他拖著行李,四處張望著,明顯的外鄉人的樣兒,旁邊的二輪摩托師傅也都殷勤地搭著訕,可他卻都不去搭理,只是擺著手,自顧自地往前走。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夜間的溫度挺低的,周程已經不想再繼續這樣漫無目的地游蕩下去了。他遠遠地回頭看了一眼摩托車師傅一眼,本來是想上去打聽一下哪里有租房子,不過細想之后還是決定算了。方才人家那樣子熱情同自己攀談自己都愛理不理,現在哪里還拉的下臉回去問人家。他呆在遠處約是過了十來分鐘的樣子,很多年輕的男男女女走了過去,但他卻都始終沒敢開口問,直到一個面相和藹的阿婆走過去的時候,他才大著膽上去問詢。“阿婆,打擾您一下啊……”他彎下腰畢恭畢敬地問著。“什么?”阿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聲音很是響亮,“你大點聲,我耳背!”“阿婆,”他醞釀了一小會兒也終于大起了聲音,“我是想向您打聽一下這兒哪有地兒租房子的?”“哦,外鄉人吧?你要什么樣的?我們這兒租房子的可多了去了。”“就便宜些的,幾百元的就好。”“要便宜的啊,那你就只能去中軒街那邊了,我們這兒最便宜的就是那了,四百五百多一個月,就條件差些。”“那怎么走啊到那?”“路還不近呢!你叫個二輪兩下就到了嘛!”“那謝謝您啊阿婆!”周程深深地道了個謝。“客氣啥!”阿婆呵呵地笑著,看得出她并沒有因為被周程耽誤了時間而有不高興,相反的卻好似很開心的樣子。看著阿婆走遠以后,周程終于又回到了二輪摩托集聚的地方。“還得回來是吧?”其中一個摩托師傅憨笑著道。周程沒有答話,其實也多半是因為不好意思的緣故。“說吧,上哪?”“中軒街,租房子的那兒。”“上車吧,五塊錢,快些的話十來分鐘就到了。”師傅又朝他憨笑了一下,這更讓周程又覺得有些愧疚了。晚間的小鎮還是相當熱鬧的,只是因為天冷的緣故,出門的人較往常少了些。不過,沿街的各家商鋪還是一樣的活躍,閃爍著明亮的霓虹燈光。來往的車輛,喇叭聲此起彼伏,和人們講話的吵鬧聲混雜在一起,周遭便顯得喧鬧了。但是,對于周程而言,他不喜歡熱鬧。以前不喜歡,今后也不會喜歡。師傅估計的時間很準確,到的時候也確實只花費了十來分鐘的時間。下車,付了車費之后,周程便開始靜靜觀察起這條街道來了。這里好像很冷清,至少跟十幾分鐘見到的場景相比起來是顯得凄冷。這里只有零星的商店,往來的人群車輛也明顯很是少,特別的寧靜,寧靜到讓人有一種死寂的孤獨感。然而,這對于周程而言,卻恰恰就是他想要的。下車沒走幾步就到了目的地。他看到的是一個五層樓的建筑,很是古老的感覺。墻體上刷著一行字,那是房東的聯系方式。他照著上面的號碼撥了出去,很快房東就出來了。房東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頭發梳得很亮,烏黑的發色和他的年齡很是不搭,但是滿頭的頭屑卻預示著他已經好幾天也許好幾個星期不曾洗過頭的事實。他的體型略胖,走起路來總顯得很是緩慢。此外,他身穿一套寬松的西裝,可腳上卻踩著一雙棉拖鞋,也許是沒有出門的緣故,所以他也便穿得這般隨意吧。周程偷眼打量了他一番,對于房東這樣的邋遢很是不滿,但他知道自己來這里只是想找一個能夠暫住的地方的。情況會有多糟,他其實也早已經是做好了準備。也許,等待著他的居住的條件,會比面前的這個房東更難接受。“現在就只剩下五樓有兩間空房了,一個背光,一個向陽,價錢有點差別,就差個一百來塊的樣子,你要哪個?”房東告訴他說道。房東的聲音很是尖銳,間或卻有一些沙啞的吼聲,說話的時候會濃烈地咳嗽一聲,然后一口痰就順勢地吐到了出去,順著風,直接跳到了墻上。周程看到這般,更是有些不滿了。只是,他并未表現出來。他知道,這些,只能自己慢慢去習慣。房東似乎是聲帶不怎么好,周程也隱約看到了房東脖子上有一處刀痕模樣的疤,但他并不去細問。初次相見,還不至于要窺探人的隱私。再者說了,周程向來不是一個熱衷于多說話的人。“我要向陽的那間吧。”周程說道。“好,那你跟我上來看吧,條件不是很好,要不價錢也不會跟別的地兒差那么多了,你來這里應該也就知道大概的條件狀況的。”房東繼續介紹著。“是,我知道。”周程提著行李,跟在后面答應著。這座房子原來是房東的自家屋子,開始的時候也就兩層樓的樣子。后來,房東看到了來小鎮的人越來越多,打工的,或者其他什么的。他瞅準了這條商機,便往上又蓋了三層,按照城里人住的那樣子的單元樓樣式蓋起來,只是相較之小了許多。從第三層往上,每一層都有兩個單元房,里頭的空間自然狹小,只有一個臥室,一個衛生間,加上一個更為狹小的廚房。至于客廳什么的是想都不用想的。不過,雖然條件簡陋,可是畢竟價格低廉,至少是在整個以遠小鎮,都再也找不到他這樣子便宜的屋子了。因此,對于手中資金并不充裕,又急于在小鎮上落腳的人而言,這里一向是個不二的選擇。樓道里裝的還是白熾燈,燈光略泛黃,更晚些的時候走起來是看不細致地面的。不過,只要是在這里呆的時間久些以后,這也就不是什么大的問題了,閉著眼都能夠走的。“好了,這屋就是了,”房東開了房間繼續道,“一個月四百五十,水費電費另算,一次性先交齊三個月的。”“三個月?”周程顯然是有些吃驚,“我現在身上沒有那么多錢,明天去取行嗎?”“那怎么行?規矩是這樣的!”房東聽了這話就一改之前的熱情,似乎是有些發怒了。“可是,我現在身上確實沒那么多錢……”“沒錢?”房東忽的驚叫起來,“沒錢……沒錢趕緊走!”“可,可……”周程滿臉憋得通紅,“那我現在去取,您告訴我這哪有取款機?”“出門,右轉直走兩百米就到了。”房東聽到這里又放下了咄咄逼人的態勢,重新開始露出了他那“友善”的神情。周程很是無奈,手上的行李還沒放下,猶豫著是否要一起再拎下樓。“放這吧,偷不了你的,看你這窮鬼樣……”房東喋喋不休著,周程終于是有些忍受不住,趕緊小跑著下了樓,樓道里便響起了一陣響動。今后一年就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了。周程原本以為自己會習慣于這樣的生活,可當房東那樣咄咄逼人的容貌一遍一遍在腦海中回映,當這個社會再一次告訴他沒有金錢就舉步維艱的時候,他忽然有些恐懼了。出門,右轉,他趕緊往前跑去。他已經不敢再去細想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