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一千多年前的一具馬革裹尸,血灑戰(zhàn)場的卒兵英魂,再次回歸于這片蒼涼的漫天風(fēng)沙亂舞的北國大漠故土。沒有汩汩甘泉滋潤的干癟的北國黃沙土地,沒有炊煙裊裊而升點綴的北國黃沙土地,沒有情感豐富的有些凄涼的北國黃沙土地。可這里卻是我生命誕生以及結(jié)束的故土,即便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亦是為捍衛(wèi)家園而戰(zhàn)。
兩句唐詩,似粗糙且細膩的砂紙打磨的一把銀光閃耀的月牙刀,將似水柔情的南國江南夢;下著陽春三月的綿綿細雨的古老村莊;碧綠得如同不加任何修飾的天然玉佩;冉冉升起的鄰家炊煙一并締結(jié)。這是漫無邊際的大漠,無纏綿委婉的柔情以及怡然自得的垂釣老漁民,這里惟青春驛動之箏翱翔于大漠。一輪沉淀千古蒼涼的紅日,依然膨脹一團鮮淋淋的血紅。一抹孤煙扯直天地的深度,垂落一根時光的繩井。
俯視一底見黃沙的磐石枯古井,寂寞得唯聞呼嘯風(fēng)聲的井底,我看見幾株泛著蒼黃的草根在嘆息,它知曉滄桑的寓言已經(jīng)移行換步。就連那只井底之蛙都早已躍出井口去找尋新的寓言歸宿了,大漠里的它早已看透了塵土中的蒼涼。
抬首驚瞥,孤鴻掠過碧藍碧藍的天,雙翅拍碎混沌的風(fēng)層,一扇一扇,拖曳著鑲進大漠與藍天的交接處。如一粒行走著的黑子。涅磐的莊嚴,肅穆的儀式,大漠深處翱翔著風(fēng)的熱血英魂。赤足舔沙,俯身躺沙,感覺大漠的體溫在逐漸升高,體內(nèi)萌動著一種沸騰的聲音,汩汩滲出肉體,舞動一股透明的苦澀的甘泉,慢慢溢出干裂的唇。
深一腳,淺一腳踏在黃沙上,我看見生命或思想的本質(zhì),一種完全別江南柔昵的吶喊,那是最原始的生命的撕喊,它飄進大漠熾熱的身軀,撞擊著它荒蕪的古老胸膛,那些逝去了的歲月皺褶的漣漪在緩重地蕩漾開去,在這盛放枯萎一并的英勇戰(zhàn)魂于存的漫漫大漠里。
顫抖且青筋突顯的雙手捧一掊黃沙,細軟的固體順著手縫緩緩掠動著,剎那間化作塵沙的伴舞者再次融入大漠里。我敞開的手勢竟然無法觸摸到凸顯的駝峰,模糊的視野竟是這變幻莫測的海市蟄樓造就的,千年前的我的站立是為了捍衛(wèi)北國黃沙故土的尊嚴,我的倒下是為了榮譽的信仰而逝,與幾千年前所有倒下的勇士的姿態(tài)一樣,遺留后世萬古永恒的美麗神話。
縱使萬馬奔馳,撕天裂地的撕殺聲已隨這黃沙飄進人類的史冊里了,但它的傷口卻依然在我的腦海里敞開著,匍匐在沙海里,感受熱血的沸騰與殘酷的寒意,粗獷的風(fēng)沙肆虐,用我沉甸甸的渴望,憶起那段崢嶸歲月里的生離死別,千年后的我想化作一株蒼綠的仙人球,永遠撕守著與大漠那段千年情緣。
樓蘭
大漠飛煙起浪沙,懸空禿鷲嗅黃花。
馬蹄踐踏路邊骨,殘血飄紅水中筏。
自古多請愁別狠,今昔少年報國家。
樓蘭痛飲女兒酒,醉臥沙場笑天涯。
——《醉臥樓蘭》
我歲月的雙眸,干枯如羅步泊,在絲綢之路上舞蹈的一個詞語,用翱翔的姿勢擊中了我的心臟。風(fēng)把破敗與傾頹吹散:鼓聲雄渾舞姿婀娜的夜里,我與眾多勇士在頭枕細軟黃沙,身披漫天星光的夜里入眠,竹簡木牘難以盡述的災(zāi)難,策馬奔騰也逃不開的黃沙里卻是我夢的延續(xù)。
風(fēng),消既的風(fēng)。沙,神秘的沙。鋪天蓋地的沙。我的頭顱升起又降落,挽歌低潮又高亢,當我腦海里的果園草地隨著左手弛馬,右手緊握尖銳長矛,身披盔甲不斷向戰(zhàn)線深入的那一刻就已漸死去,胡揚與柳紅只能守侯著最后的哀傷,風(fēng)將死亡的信息傳到遠方伊人的耳膜里,只能把傾聽留給思念與默哀。“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夢深閨夢里人。”只可憐了我那在依山傍水的木屋里等待夫君凱旋歸來的妻兒。知曉我已化作英魂后,琴弦掙斷,僅余半曲《長相守》在指尖嗚咽,那年那月上元佳節(jié)人潮如流,燈火闌珊出走失了一株香樟樹的身影。他原本無意驚擾一朵曇花的幽夢,然而煙花乍起出,剎那竟成永恒。
不再復(fù)活的古城,已經(jīng)開始慢慢探出了雜亂的荒草,逐漸將馬革裹尸的我幻化作風(fēng)沙一份子,掩埋蒼涼,掩埋那早已塵封的魅影。妻兒,請止住你晶瑩的淚,雖然琴弦掙斷;棋語凋零;書頁班駁;畫卷殘破;杯酒凄苦;山野褪色;流水無聲;花兒凋謝;飛鳥落地;蟲兒靜默,仍記得在一顆草下與你曾相愛過,縱使現(xiàn)在我已隨樓蘭班駁化作風(fēng)沙,但物品的英魂仍與你撕守在江南木屋里。無奈,莽原奔突,奔騁沙場,臥尸血淚已是命運,恒古不變的是我忠于這片北國黃沙故土以及對妻兒的綿綿真性情。
斷橋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天凈沙·秋思》
我看見馬致遠的坐騎蹄聲遠了,最終定格在一首元曲的韻調(diào)里。我于大漠里趕赴風(fēng)塵,只為找尋腦海意蘊里的秋思。枯藤依然纏繞著青翠的相思,老樹的枝頭綻放著黃沙中永不凋謝的蒼黃的黃花。大漠輪圓的夕陽下,鴉的令人心碎的長鳴,有多少愁思從我的心底沉重碾過,那座底下早已經(jīng)沒有溪水流淌的卻承載著詩歌靈性美的小橋,在大漠里轟然斷裂,在這紅日風(fēng)沙枯草并存的大漠里,有多少吟嘆紛紛栽進這被烈日翻曬得滾燙滾燙的柔軟細沙里,那一刻我只聽見一顆尚存的心跳聲,而另一顆已被這漫天亂舞的黃沙掩埋。唯剩這斷橋。“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guān)逢侯騎,都護在燕然。
保家為國造就大漠落日下的秋思的斷橋,而我的不屬于傳奇的傳奇卻被世人永傳頌。也罷,“青海長云暗雪山,弧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是我以及同我并肩作戰(zhàn)的所有勇士們的共同愿望與心聲。
我的腦海里是萌生出翠綠的苔蘚舞蹈著光陰的豐足,站在殘橋邊,我佇立成與對岸桃花源迥異的風(fēng)景。一道溝壑,拉長了相望的距離。于是我的足跡始終無法抵達與妻兒一起的詩意江南圣地。但我無怨無悔,只為崇高的理想。
“邊城何蕭條,白日黃云昏。一到征戰(zhàn)處,每愁胡虜翻。豈無安邊書,諸將已承恩。”一具斷橋,劃開了一道醒目的傷口,裂痕處承受了多少于黃沙中的生離死別,卻是那般神圣唯美。那涉過楚河漢界的竹馬青衫如何能拋卻與生俱來的煩憂,細細揣摩滿自柳綠花紅。猶憶當年,被一曲襄水誤引入逃花深處。我的目光駐步了,在默記著大漠里意蘊中這斷橋的哀怨,卻已習(xí)慣含淚告別。
大漠意蘊里的斷橋,傾注著我與妻兒那月那日雨后初晴舟行綠水,那山崖邊停著一只白鷺在等候,承受笙蕭管弦飄出的悲傖與凄苦,在紅箋無語的江南小屋里守侯著夫君的妻兒。她已習(xí)慣沒有溪水的撫摩與溫存,亦能承受生離死別的割心疼痛。記得那年我一蓑煙雨過江南,踏上大漠的征戰(zhàn)路途,妻兒款款移步止斷橋,被一滴淚永遠地定格在橋頭,聽著夫君的腳步聲漸近漸近,頃刻間,腳步聲又漸遠,漸遠……
樓臺
日落大漠 黃昏的樓臺
有人捧著欲上未上的月
讀取唐朝的酒香
流自一條長長的古道
琵琶聲里的幾重天才能望見
幾乎濕潤的洛陽
胡楊昂首叩問
抓住了風(fēng)沙
能抓住歸家的心怯嗎
那年人們都說
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鉤
能掛住幾壺濁酒
才不至于讓人顫抖
鐵蹄聲碎過 駝鈴聲響過
風(fēng)沙漫漫
分明聽到自己心間的裂烈
淚花開了
可心中的痕三千年不朽
——《大漠印象》
坐在黃沙深處與漫天飛舞的風(fēng)沙對話,在蒼涼的老去大漠里,我的雙眸模糊了,大漠里惟有連綿不斷的烽火臺,可在我恒古不變的意蘊里卻化作了一座座樓臺,可誰解其中味?舊章節(jié)里演繹的無非是同一個結(jié)局,妻兒言:我的掌心究竟經(jīng)過了多少層風(fēng)雨?才留下如此班駁蕪雜的痕跡,淡然抹去流落紅塵的一點愁緒,紅箋無語,如果晚來的風(fēng)雨不小心吹開你故園的門扉,夫君,我只愿是那個徹夜守侯著你的人。
千年前雖然我英年逝身于這片漫無邊際的黃沙戰(zhàn)場,但一種披掛蘭草桂枝的崇高表達就在這黃沙漫天飛舞的大漠里翩飛升華。
千年后我化作一具萬古英魂,帶著未競的保家為國夢以及對妻兒的纏綿無邊的思念穿越時空,在這大漠的意蘊里找尋曾經(jīng)相愛過的煙雨樓臺。
可眼前除了萬里晴空的烈日以及無邊無際的漫天飛舞的黃沙,卻什么也沒有。我上哪找尋相愛過的那座樓臺?難道要把大漠里的烽火臺當成我與妻兒歸宿嗎?嘆道:“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裹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空嘆切,一切都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妻兒也早已被歲月吞噬,北國的黃沙故土除了黃沙還是黃沙,昔日的英魂早已經(jīng)逝去,只剩下風(fēng)沙呼嘯徘徊的聲音。“淚痕斷新夢,別更殊途中。相思老逐怨,惟向來生逢。錦書空山盟,一去夕陽紅。春柳無限絮,只愿伴東風(fēng)。”在這大漠里,綿延的情意,萬噸黃沙阻隔不了的驛動,我無悔,因為這是生我養(yǎng)我的黃沙。我無悔,因為與妻兒曾經(jīng)相愛過。
意蘊中,我走過大漠的樓蘭;走過大漠的斷橋;走過大漠的樓臺,驀然回首,我的那具馬革裹尸,血灑戰(zhàn)場的英魂再次融入著北國大漠的故土中,融入著漫天飛舞的黃沙里,由風(fēng)沙卷起的舞蹈中,我與妻兒團聚了。










網(wǎng)友評論僅供其表達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