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鐘嶸《詩品》有云：“宋征士陶潛詩……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一言似已蓋棺定論。本文以分析陶潛詩作入手，從其對自身品行的歸省，對外部世界的體察兩方面發(fā)掘陶潛不為人熟知的一面。

關(guān)鍵詞：

陶潛  隱逸  固窮守志  關(guān)心國運(yùn)

說起陶潛，似乎他早已成了一個“隱逸”的符號，隨口吟出即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1）然而，無論《乞食》中如何“……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情欣新知?dú)g，言詠遂賦詩。”——“饑來驅(qū)我去”的辛酸與窘困恐怕只有詩人自己體察之至。

江州刺史檀道濟(jì)親自慰問陶潛，曰：“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道濟(jì)贈之粱肉，竟不受。麾而去之。（2）——固窮耿介者如斯！《詠貧士十七首》其四亦云：“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一旦壽命盡，弊覆仍不周。豈不知其極，非道故無憂。從來將千載，未復(fù)見斯儔。朝與仁義生，夕死復(fù)何求。”

面對“傾壺絕余瀝，闚社不見煙。”（3）的蕭條潦倒，陶潛以古代志行高潔之士黔婁自勉，十分贊賞其為人：“黔婁先生者，齊人也，修身清節(jié)，不求聞于諸侯。魯恭公聞其賢，遣使致禮，賜粟三千鐘，欲以為相，辭不受。齊王又禮之，以黃金百斤聘為卿，又不就。……首足不盡斂，復(fù)頭則足見，復(fù)足則頭見。”（4）

在亂世中求得一處安身避難之所，比之固守節(jié)操與志向顯然容易很多。至少“處江湖之遠(yuǎn)”，尚無廟堂之憂。但是，這份“眾人皆醉我獨(dú)醒”的凄孤，即是滑入虛無與毀滅的前兆。當(dāng)世難求同路人，還有古人可尋；也唯有尋求慰籍于前人，至今都背負(fù)隱逸名號、不入主流的陶潛，才不會顯得如此“突兀”，甚至，是某些怒目金剛眼中的“反動文人”。

梁啟超在《陶淵明之文藝及其品格》中曾言：“他是一位極熱烈極有豪氣的人。”這似乎與他已被符號化的隱逸形象相去甚遠(yuǎn)。自29歲出仕為祭酒，至辭去彭澤令，幾經(jīng)出仕與歸隱之反復(fù)的歷程中，只見一脈紅線貫穿其間——即關(guān)心國運(yùn)，憂國憂民。

魯迅曾說過“陶潛之在晉末，是和孔融于漢末與嵇康于魏末略同。”（5）即所謂“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網(wǎng)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6）在當(dāng)時奸臣篡權(quán)，脅帝易朝的時代，陶潛惟有安貧守志。歸隱田園，才得以避免如孔融與嵇康般無法茍全性命的劫難。但是，一個文人，特別是像陶潛這樣耿介清白的文人卻不可能麻木不仁，置身“世”外。這種深沉隱蓄的悲憤更兼弦外之音，且看：

                       時運(yùn)           并序

《時運(yùn)》，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景獨(dú)游，欣慨交心。

邁邁時運(yùn)，穆穆良朝。襲我春服，薄言東效。山滌余靄，宇曖微霄，有風(fēng)自南，翼比新苗。

洋洋平津，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載欣載矚。稱心而言，人亦易足，揮茲一觴，陶然自樂。

延目中流，悠想清沂，童冠齊業(yè)，閑詠以歸。我愛其靜，寤寐交揮，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斯晨斯夕，言息其廬。花藥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橫床，濁酒半壺。黃唐莫逮，慨獨(dú)在余。

《論語 先進(jìn)》中已有記載：“暮春，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詠而歸。”東晉王羲之更與謝安、孫綽等共41人三月三日與會稽蘭亭修褉觴詠，傳為美談。陶潛亦“春服既成，游暮春也。”然而“偶景獨(dú)游，欣慨交心”，適逢東晉朝政腐敗，戰(zhàn)亂交錯，桓玄殺會稽王司馬道子父子，稱帝不到半年，又被北府舊將劉裕所殺……從司馬道子父子的專政，到桓玄、劉裕的篡奪，陶潛不禁感嘆“但恨殊世，邈不可追。”就是在其衣食相對豐裕之時，追慕黃帝，唐堯盛世的幽古之情依然綿綿不絕；“……園蔬有余滋，舊谷猶儲今。……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此事直復(fù)樂，聊用忘華簪。遙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7）

孟子評孔子從政說；“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陶潛固窮守志，未忘其身；發(fā)端于詩，未忘其國。——無論是他自身節(jié)操的磨礪堅守，還是他心系國運(yùn)，頻發(fā)悲愴之音，都是在他所謂的歸隱身分下，所體現(xiàn)出的人格力量。這不僅僅是一種從物質(zhì)到精神的“獨(dú)善其身”，更是以身處邊緣的視角去體察中心的混沌與濁污，兼濟(jì)那些后世拜讀其詩作，探索其心跡的有心人。

“豪華落盡見真淳”（8）面對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的陶潛，在“天子與士大夫共治”模式下茍活的那部分中國文人，羞何以堪？

文中未明引語注釋如下：

（1）《飲酒》其五

（2）魏晉風(fēng)度及文章與藥及酒的關(guān)系》

（3）《感士不遇賦》

（4）《和郭主簿》第一首

（5）蕭統(tǒng)《陶淵明傳》

（6）《詠貧士七首》其二

（7）《高士傳》

（8）元遺山《論詩絕句》

【編者按】

字里行間看到了“隱逸”符號下陶潛辛酸與窘困……特別是“深沉隱蓄的悲憤更兼弦外之音”，筆者有著獨(dú)特的讀書心得，稍為不足的是沒有把紙給捅破，在舉《時運(yùn)并序》為例時，若在例后點(diǎn)出這弦外之音，感覺文章會更加充實……

     一點(diǎn)需要注意的地方，參考文獻(xiàn)需析出原文獻(xiàn)責(zé)任者、原文獻(xiàn)題名、版本、出版地、出版者、出版年以及在原文獻(xiàn)中的位置……

                                       ——編輯：幸福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