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程的“證明”
鵬程叼著煙,瞇縫著眼,像一條暈頭轉向的魚在人流與車流漩渦里游動。
“萬一工地完工,我們機器又搬遷到其它城市的工地,這筆錢誰來監督,會不會被警察貪污呢?”鵬程摸了摸口袋里警察開的‘證明’,疑惑地自問。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為了迎接上級主管部門檢查,工地停工了,鵬程才有機會走出工地,決定到大鵬古城地去游玩,開開眼界。陳鵬到深圳有三個月了,從進工地那天起沒有外出過,只在工地半公里范圍活動――工地座落在荒蕪的湖洼地,雜草叢生,蘆葦成片。工地緊挨著一條小河,河水像不知疲倦旅行者,日日夜夜奔流不息。這條河面來來往往運輸的船舶,每天上演匆忙景象。這條河,鵬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每次不經意看到河面游動的運輸船舶,他就想到了家鄉村東頭的淮河。想到了淮河,就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剛結婚不久的新婚妻子楊云。因為這條河與家鄉的淮河太相似了,相似的地方還有,這兒有厚重的文化底蘊,有著崢嶸歲月串起的滄桑歷史,有著血與淚的傷痕與民族恥辱,有著崛起的神奇與世界矚目的光輝……家鄉的淮河有著特殊底蘊的淮河文化交織著楚文化,有著古戰場遺址,有古城墻,有第二大地主莊園――李家圩……總之,鵬程對這座城市有著特別的親熱感、歸宿感。從進工地那天起,鵬程決定到古城游玩,拍照留念。為了先了解大鵬古城,他特地在百度百科搜索了相關內容:大鵬古城位于深圳市東部龍崗區大鵬鎮鵬城村,始建于公元1394年,為廣州左衛千戶張斌開所筑。是明代為了抗擊倭寇而設立的“大鵬守御千戶所城”,簡稱“大鵬所城”。當年大鵬所城占地約10萬平方米,城墻高6米、長1200米,城墻由山麻石、青石磚砌成。深圳今天的簡稱“鵬城”即源于此。這些知識他看到了,但沒有時間去游玩。 鵬程只是工地上的一個標點,給這座 一線城市裝幀一本厚重繁華崛起的百科全書。由于工地交工時間緊,他們基礎工程的一線員工加足馬力奮戰。每天高強度的勞動量早把陳鵬一幫人累得精疲力竭。下班后,來不及欣賞外面的花花世界,早早地鉆進床鋪,很快,宿舍內鼾聲此起彼伏。外面的世界,霓虹燈搖曳,車來車往,夜市人聲鼎沸,ktv內閃耀著表演者的激情……這些景致與陳鵬他們無關,他只在乎一個美夢不要被凌晨哨子聲絞斷。吹哨子的人是工地帶班的,深圳市人,他很敬業,早晨天沒亮哨子聲準時響起來,像催命鬼般抽打著陳鵬他們的美夢。無休止地疲勞碾壓,鵬程對這座城市好感慢慢揮發掉了,換來的是怨恨與仇視――怨恨帶班的,怨恨這里的繁華與自己無關;仇視這里的紙醉金迷的生活,仇視這里的款爺開著名車逍遙自在……因為,家鄉也有一條叫淮河的河,河的兩岸依然裸露著貧窮。
鵬程掏出手機導航,看看到古城墻去的路線與路程還有多遠。陳鵬一邊低頭打開手機百度地圖,一邊邁著腳步。突然,他感覺腳底下有一硬物,不象石頭磚塊,他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仔細一看,腳下是一個錢夾。他忙彎腰撿起錢夾,打開一看,里面擠滿紅頭鈔票。看到這么多的錢,鵬程心跳加快,他急忙把錢夾裝進口袋里。街面上依舊車來車往,人來人往,鵬程突然害怕起來,他怕這個錢夾是陷阱,是騙子故意扔下的釣餌,讓撿拾者上鉤,然后實施敲詐。他在手機上看過不少這樣的新聞。鵬程喘著氣,警惕的目光四周搜索,尋找可疑之人。盡管他的目光掃描了幾圈,沒有發現可疑之人,也沒有騙子從人群中跳出來拉扯著他。鵬程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走了幾步路,鵬程覺得口袋里的錢夾是一把刀,捅著他的肌肉和心臟部位,他的耳邊響起了母親臨行的叮囑聲:孩子,人在做,天在看。一個人不能糊弄天眼,糊弄天眼會遭到天打雷劈,受到報應!人要活得堂堂正正,就得走的直,做的直……
鵬程用手摩挲著錢夾,他很猶豫。這筆錢對于他來說是雪中送炭。母親患腦血栓病還在醫院治療中,家里欠了一屁股債,等著他掙錢回去還。還有,自己剛新婚不久,婚前彩禮大部分是從親友那里借來的,也等著他掙錢回去還。總之,家里用錢的豁口很大,這個大豁口填補全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所以,新婚蜜月沒有度完,就跑到工地上來了。
走了一段路,鵬程感覺自己身后長滿了眼睛,而且每個人的眼睛射出的目光都是鋒利無比的刺,仿佛要把他射穿。鵬程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這寒顫直擊中天眼。
鵬程決定把錢交給警察,這樣心里才踏實。
鵬程朝當地派出所走去。
來到警務室大廳,鵬程對一個警察說明了這次來意。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鼓鼓囊囊的錢夾。
警察說,且慢,我先來登記一下。
警察說著,打開電腦,上下盯著鵬程一會兒,開了口,你可以說了。
鵬程就把撿拾錢夾的地點和時間說開了。
警察在電腦鍵盤上噼里啪啦操作。
鵬程說完,把錢夾遞給警察。
警察接過錢夾問,里面多少錢?
鵬程答,不知道。這里的錢我沒有數。
警察又問,錢全部在錢夾里嗎?
鵬程聽后很惱火,他瞪了一眼警察說,這里的錢我沒有動。不要懷疑我,好不好?如果我想動錢,還會把錢夾來上交嗎?
警察忙解釋,先生,你誤會了!我是說,你不要把你自己的錢也塞進錢夾里一并上交了。
我的錢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沒有裹在一起。
那好吧,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我們復印做資料備存,同時把你的手機號碼發來。
鵬程憋著一肚子火,自己可是拾金不昧的英雄,到這里來就像做賊一樣的待遇。
陳鵬把手機號碼報出來后,又掏出身份證扔在了警察電腦旁。
警察抬眼疑惑地望了望陳鵬,微笑著解釋,我們這座城市是一線城市,是高效率辦事,高質量服務,有不妥的地方,請多包涵。
聽警察解釋后,鵬程的心頭像打開窗,敞亮了。
警察把各種手續在電腦上登記好,把身份證連同一份收到現金證明交到了鵬程手里,說,感謝你,外地來的朋友。你的拾金不昧的美德是我們鵬城每一個公民值得學習的榜樣……
鵬程聽后熱血沸騰,緊緊地握緊警察的手。
警察說,我叫楊輝煌,后期我還會聯系你的。
松開握緊的手,鵬程與楊輝煌告別。
走在路上,鵬程手機響了,是妻子楊云打來的:鵬程,抓緊時間打點錢到我卡里,我準備把你母親帶到省城去復查。這段時間在縣中醫院康復中心治療,效果不太明顯……
接過妻子的電話,鵬程腦袋發脹,現在工地正在接受上級主管部門檢查驗收,根本看不到領導們的影子,到哪里短期找到一大筆錢呢?
想到這里,鵬程掏出警察開具的“證明”,金額數目是三萬二千六百,腦海里冒出這樣怪異的想法:如果這筆錢沒有失主認領,這可不是小數目,會落到警察手里!
鵬程后悔了,不該自己犯傻把錢交給了警察,收到的是一張一文不值的“證明”。這筆錢可以給母親治病,解決燃眉之急。這錢又不是自己偷的搶來的,是自己有運氣撿到的。
想到這里,鵬程沒有心情去游玩古城,決定轉身回工地。他看看有沒有機會看到領導,問他支取工資。
鵬程往回趕路,想解小便。但車來人往的,沒有公共廁所,沒有隱身的地方方便,很著急。
鵬程轉身走進人少的小巷子準備方便。在河邊一棵大樹旁,見四下無人,隱在大樹后撒尿。
“快來人啊,他掏出家伙調戲我!”一聲女人尖叫,嚇得鵬程剎住撒尿。
正拎著褲子的鵬程冷不防被竄出兩個身高馬大的家伙擰住胳膊,按在地上。
真是色膽包天,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一個滿臉胡子的漢子冷笑著說。
那個尖叫的女人哭叫說,多虧了兩位大哥出手相救,不然我今天就會被這個色狼糟蹋了!快把這個色狼送到派出所。
另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接過話說,大妹子,這樣送到派出所便宜了這小子,先把他一頓修理修理,讓他長點記性。
女人抹眼淚說,給他揍得半死,也不解心頭之恨!
鵬程被按在地上扭動著嘴。他心里明白了,今天碰到了一伙敲詐的人。
汗水順著額頭飄下來,鵬程不吱聲。
女人見鵬程不說話,用尖頭皮鞋使勁踢鵬程的屁股。
這樣吧,大妹子,不如私了。他反正對你進行調戲,又沒有得手。讓他出幾個錢給你精神安慰!
滿臉胡子漢子說。
不行!
戴墨鏡的漢子說完,掄起巴掌扇起巴掌,打得鵬程臉火辣辣的,頓時腫脹起來。
鵬程不求饒,也不發話。他后悔死了,不該不聽從工友們勸告,獨自出來玩。工友們說,這是一個發達的城市,也是不法分子眼紅的城市。好多無業游民組織起來敲詐外地人。他們手法大致雷同,讓一個女人出面勾引外地人,然后藏身暗處的同伙沖出來,把外地人抓住,給外地人定個調戲良家婦女罪,進行敲詐。
鵬程不信工友們的勸告,獨自出門,果然遇到了鬼。
鵬程唯一對抗的辦法是,不出聲,不掙扎,讓他們表演。
這是干什么?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洪亮問話聲。
報告警察,這個流氓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真巧我們兄弟倆經過這里,把這個色狼制服了!滿臉胡子男人答。
警察同志,要給小女伸張正義啊!我從這里經過,這個流氓尾隨后面,見這兒沒有人,突然襲擊,一手卡住我的脖子,對我下手非禮,強行扒我的褲子,以后我還哪有臉面見人啊!多虧了這兩個大哥經過這里出手相救,把這個流氓制服!
女人說著哭了起來。
警察說,放手!到警察局錄口供。
不用了吧!我們還有急事需要處理,遇到這事出手相救,應該的!你把這個流氓帶走就行了。
戴墨鏡的說。
警察說,那也行。
警察說完,掏出對講機說了一通話。
很快,一輛警車開到。
從車內下來幾個警察。
為首高個子警察說,你們的戲表演也該收場了。
說完,幾個警察把這三個人戴上手銬,推上了警車。
高個子警察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給鵬程說,把你臉上灰擦一擦。這伙害群之馬在這地方故伎重演,對外地民工進行敲詐勒索,早被我們盯住了。由于這伙人生性狡猾,又加上被敲詐的人不愿出來做證,息事寧人,讓他們逍遙法外。今天終于逮個正著。
說完,使勁地抖動鵬程的手。
鵬程也被帶到了警察局錄口供。
錄完口供,警察把鵬程帶到醫院查看臉部受傷情況,又把他帶到招待所吃一頓飯,最后,開車把他送回工地。
回到工地,鵬程感覺今天像做夢一般過去了,頭腦暈乎乎的。
鵬程沒有把今天的事跟工友們說,倒頭鉆進床上。
很快三個月過去了,天熱得要命。鵬程也沒有收到楊輝煌的電話。鵬程沒事的時候會把那張“證明”拿出來看看,然后苦笑。他經歷過一場挨打敲詐,這個陰影如鬼魅附體。他已經不相信了這座城市,不相信這座城市里的警察。他沒有心情去觀賞古城墻,也沒有心情去過問這座城市發展與崛起。這座一線城市,只是經濟泡沫的繽紛,與一座城市繁華無關。
工地開工了,忙碌的身影與烈日抗戰。
狗日的深圳,狗日的大鵬!老子就是討飯下一年也不到這座城市里打工了。鵬程抹著額頭的汗水,漠然地盯著工地,盯著高高聳起的靜壓機鐵架,再望著堆滿工地圓樁,叫罵著。
鵬程罵聲剛落,機器突然停止了吶喊。
鵬程,快把機器零件拆下來,帶到城西去維修。
操作臺上帶班的對鵬程喊話。
鵬程不情愿地從地上欠起屁股。
好不容易把機器零件拆下來了,裝進了蛇皮袋內。
鵬程,你路途熟悉,把零件送到城西那家工廠搶修。
鵬程拎著蛇皮袋沖進耀眼的陽光下,走出工地。
雖然是下午五點多鐘,但陽光還耀武揚威地游蕩在大地上。整個水泥路面像一口被點著火燃燒的鍋,冒出了一股股熱氣。路邊的樹無精打采地低垂著葉片,想著一縷救命涼風的到來。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舉著花邊傘匆匆移動腳步。唯獨鵬程別具一格——身穿一襲油漬浸透的工作服,腳穿一雙破舊的球鞋,鞋邊沾滿了濕潤的泥土。他將整個身子置于炙熱的陽光下,手中提著沉甸甸的蛇皮袋。鵬程黑黝黝的臉上寫著焦急,被濡濕的汗水無情地淹沒。他蹣跚地走著,走得很吃力。手中蛇皮袋的重量足以讓他前傾的身子像一只彎曲的弓箭。他兩只手不停地交換著那個沉重的蛇皮袋。
公交站臺,有幾個慵懶的乘客側身睡在椅子上。還有三個空閑的椅子,他需要一個椅子坐下來,喘口氣,然后用臟兮兮的毛巾搽把汗水。他不敢走過去,盡管那里有三張空閑的椅子。幾個乘客見他走近站臺,臉上不約而地同閃跳起鄙夷的表情,他像身帶傳染源傳播疾病似的,他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各個眼球都蹦出渾圓的白色光暈。他已經累了一天。他把自己懸掛在似火的驕陽里,用極度疲倦的方式拉響了機器的轟鳴,然后從地面拉起一根根龐然大物的圓樁,交給機器壓縮到地下。堅硬的地面留下桀驁的圓樁穿透后的樁眼。這是他在城市里糊口唯一的本錢和他留下來的全部希望。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城市里游蕩的一尾魚,一條離開故鄉溫情脈脈的魚,游蕩在城市干涸空間里的一尾魚。他必須不停地鼓動青春的鰭,不停揮灑廉價的汗水來滋養自己。他不敢停下來,他怕自己會被城市炙熱的陽光烤干。
鵬程戰戰兢兢地靠在站臺的柱子旁,手中的蛇皮袋安穩地躺在地上。他感覺到蓄積的疲憊像山洪暴發般在身體里涌動,他的兩腿像扭緊岌岌可危的支點,快支撐不住他瘦小的身體。他不停變換著自己的站立姿勢,想使自己舒服點。但他的舉動都是徒勞的,他感覺到一股股酸麻的液體往雙腿注入,腿像抽筋似的難受至極,每一絲肌肉都在抽搐,仿佛一尾魚張開缺氧的嘴巴,一張一翕般瀕臨死亡。腿部的抽動像個傳達的指示,牽引他膽怯的目光落在那三張空著的座位上。他只有將覬覦的目光抖開,像空中鳥兒飛翔后留下的痕跡。
一對熱戀的男女,手拉著手招搖過市,屁股落落大方地壓在空座位上。兩個人只顧打情罵俏,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氣流,將他的目光拴牢。男的長得高大魁梧,一表人才,穿著講究,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女的穿著一襲純白色的連衣裙,腳上穿著一款新潮時尚的高跟涼鞋,肩上挎個新巧別致的米藍色坤包。姑娘在男人的懷里撒嬌,那兩條富有彈性且光潔的大腿隨著裙子的起伏節奏露了出來,一覽無遺。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看著姑娘的大腿,姑娘那一截圓潤的大腿讓他的目光直打旋兒,把他的心跳都攪動了起來。他在城市里如履薄冰地走動,他已經習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美好的東西——比如眼前的這位女孩裸露的大腿,他只能將卑微的目光彎曲成一條弧線拋出。男人大概看到他落到姑娘身邊星星點點的目光了,男人投給他憤怒的一瞥。他忐忑地抽回目光,觸景生情,他想到了家鄉的新婚妻子楊云,雖然不太漂亮,但她也需要男人去疼愛。她每天獨守空房,打發寂寥的時光。因為貧窮的緣故,他只能忍痛割愛,拋棄了新婚燕爾浪漫溫情的時光,一個人,拖著煢煢的影子晃蕩在冷漠的工地上。他像一尾情感干涸的魚,游蕩在城市里,看著別人盡情歡悅激起愛的浪花……
車子來了,車門一開,大家魚貫而入。他躲在別人后面,手中拉著沉甸甸的蛇皮袋,吃力地登上客車。他投進去四枚一元的硬幣,抬起頭,看見司機顰著眉梢,用手捂了捂鼻腔瞪著他。空調開放的空間,他感覺到自己渾身不自在,皮膚各個毛孔都在壓縮,壓迫著敏感的神經,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機械地挪動著腳步,逃離司機目光犀利的審視。車廂里只有幾個乘客,人們見他移動腳步,各個面部都裸露出厭惡的表情,像遭遇一名持槍的恐怖分子一樣,紛紛從各自的座位上站起來,掩著鼻孔,像患上重感冒似的,臉上展露出怪異的表情。人們爭先恐后逃離前排座位,向車廂后方撤退。他的表情僵硬在那里,他感覺自己像被當眾扒光了衣服,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肆無忌憚地切割著他。他多像故鄉一只等待被宰殺的羔羊,被活生生地推到屠宰場里。他的自尊和人格被人們的目光切割得七零八落,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他把臉調動到窗外,讓窘迫的目光逃離眼前的一切。
車子像個蝸牛,在城市的路面爬行。一段還在修建中的路面很糟糕,他在車子里左搖右晃,像嬰孩睡在搖籃里一般。車子停靠了站,上來幾個學生模樣的乘客,他們歡聲笑語,嘰嘰喳喳,像一群快樂的小鳥。
車子停靠在他下車的站臺,他該下車了。他站起來,彎著腰,謹慎地撿起來那個臟兮兮的蛇皮袋,移動腳步,艱難地向車門走去。突然,他感覺到沉甸甸的蛇皮袋像氣球般升向了空中。他一怔,回頭一看,大吃一驚:那幾位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伸出有力的雙手為他抬著蛇皮袋。下了車,他向這群可愛的孩子道謝。孩子們向他揮了揮黑乎乎的臟手,臉上綻放出若荷花般馨香的微笑。有一陣涼風刮過,撩起了他蓬亂的發絲。
他拎起蛇皮袋,開始了無聲地奔跑。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靜與幸福。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尾魚,在炙熱的路面上不停地奔跑。他不能停下來,他需要汗水與感動濡染;他需要完整的人格不受歧視;他需要自尊不受滅頂之災。
鵬程走到那家修配廠門前,長長地舒了口氣。
突然,他的電話響了,是楊云打來的,你打工的深圳警察叫楊輝煌的怎么一下子郵寄一萬三千塊前來,留言寫著,你是深圳好男兒,他們得知我們家庭狀況,集體捐款給我家。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沒什么,沒什么。只不過拾到了一點錢交到了警察局。
掛了電話,鵬程嘴角勾起自豪的微笑。
鵬程再次掏出楊輝煌開具的證明,使勁地看了幾眼,他知道這個城市需要他,他知道這個城市正在蓬勃生長著一群警察、一群學生還有一群群自己還沒有發現的東西。明年,他還會來這座城市,將駕馭桀驁的機器,把圓樁狠狠地壓下去……
稿源:《椰城》2018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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