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嚴昭柱(《文藝報》原副主編、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群山》的思想價值,還在于關于思想政治路線的歷史教訓上。馬文瑞作為在西北土生土長、長期在西北從事群眾工作的領導干部,對西北革命乃至中國革命的經驗有特殊的感受和領悟。他曾感到:“中國革命的艱難曲折,不僅在于敵人的強大,更在于革命陣營內部的組織不純和思想不純,在于某些革命者自身的不堅定和不成熟。”他與這種組織不純、思想不純現象進行了堅決斗爭。1929年他調到綏德縣任縣委常委兼縣團委書記。縣委書記周發源以掩護身份為名,開了一家商店,“整天點頭哈腰,拱手作揖,肥吃海喝,忙于生意應酬,縣委的工作反倒丟在一邊顧不得過問了”。馬文瑞感到“這個周發源,開始由一個信仰共產主義的革命者,變成了一個渾身散發著銅臭氣味的買賣人”。他當面嚴肅地批評周發源說:“你整天忙著做生意,三天兩頭跑山西進貨。你身為縣委書記,不下去巡視工作,這難道還不是不務正業嗎?”這種批評的鋒芒和勇氣,完全來自他對革命對人民的無限忠誠。他又曾清醒地意識到:“革命的敵人和絆腳石,不光是白軍和反動政權,不光是地主老財和種種反動勢力,還包括革命陣營內部的‘左‘右’傾機會主義、宗派主義、分裂主義等形形色色的非馬克思主義的錯誤思潮和錯誤行為。這些錯誤思潮和行為的蔓延滋長以至泛濫成災,往往削弱革命力量,甚至斷送革命事業。”他始終以革命利益為重,從實際出發去決定工作方針和行動。1930年年中,立三路線傳到陜西,主觀主義地認為革命高潮已經到來,盲目地要求“地方暴動”、“武裝起義”,結果使革命力量遭到很大損失;由于馬文瑞從實際出發,對立三路線采取了消極抵制的態度,所以他所在的北區黨團組織的各外圍群眾組織都完好無損。但是到1933年冬,“從上面最近發來的一些文件看,他們對陜北的實際斗爭情況了解很不夠……不知道陜北反動軍事統治的嚴酷,不清楚陜北的同志們是在怎樣一種艱難困苦的情況下堅持斗爭的……他很不理解,上級黨組織為什么只是根據個別人的書面匯報來指示工作呢?為什么不能經常派人下來巡視指導工作?……他心中的共產主義信念是絕不會動搖的。他革命斗爭的艱難,特別是被上級的誤解,又常常使他感到苦悶困惑。”終于在1935年冬,劉志丹和包括馬文瑞在內的西北主要軍政干部,統統被當作“反革命”給抓起來了,他們被關押,被折磨,有的遭到殺害。在這千鈞一發的危難時刻,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到達了陜北,才把他們解救出來。了解西北革命的這個沉重教訓,讀到馬文瑞同志的親身感受和深入思考,對我們今天是有啟發和警示意義的。我們共產黨人,一定要忠誠于人民、忠誠于共產主義思想,一定要實事求是,不唯上、不媚俗、不謀個人私利,才能抵制錯誤思潮的侵蝕,使黨和人民的事業不斷勝利前進。
原載于《群山》評論集——《群山回響》
《民族復興的華彩樂章》之第二部分
第61章:群眾見紅軍派來的人這么威風,膽子也壯了,一陣連罵帶奚落,把個白軍一連人弄了個大紅臉
1936年冬季,即爭取東北軍停戰抗日的任務基本完成后,馬文瑞又奉命前往陜北東地區(延川、延長、宜川一帶)做楊虎城的西北軍工作。臨行之前,周恩來說:“你們安塞東北軍工委任務可以講已經圓滿完成了。這次派你去陜北東地區,情況又有所不同。楊虎城的十七路軍(即西北軍)經過我黨的多方努力,雙方上層已經達成了‘互不侵犯’、‘消除經濟封鎖’和‘建立軍民聯系’的三項協議。但駐防部隊在付諸實施的過程中,還存在著不少問題。有一些下級軍官思想上、政治上并沒有完全接受我黨實行‘抗日統一戰線’的主張。你們的任務,主要是設法通過各種方式在普通士兵和下級軍官中做宣傳爭取工作,以保證‘協議’的付諸實施。”其實,這次派他前去,還有一個重大使命,也許需要保密,周副主席當時沒有講。這是后話。
陜北東地區,處在黃河西岸的山區。山大溝深,交通很不便利。土地革命前期,作為中共陜北特委的負責人之一,馬文瑞曾經長期奔波在這一帶山區,開展黨的秘密工作。當地許多村子他都去過,許多共產黨員和農民群眾都認識他。因此,他在這一帶開展工作,有許多便利條件。當時的情況是,多數城鎮駐扎著楊虎城的部隊,并設有國民黨的縣黨部和縣政府,鄉村仍是蘇區。中共黨的縣委和縣蘇維埃政權多數設在農村。馬文瑞奉命率領新組建的陜北東地區西北軍工作委員會,來到東地區,立即投入工作。
延長縣城這天逢集。天很冷,太陽剛冒花,把凍實了的河灘里的水汽趕起來,再經風一吹,更是冷颼颼令人縮骨難耐。延河川大路上走著些進城趕集的老鄉,每個人嘴里呼出來的霜氣,把眉毛胡子都染白了。為了避免麻煩,馬文瑞和幾位同志一道兒穿著老百姓的爛襖子,頭上攏著羊肚子手巾,走在趕集的人群里。這一帶的老百姓生活很苦焦,老鄉們進城去,主要是采購食鹽和煤油一類生活必需品。人們也沒有多少東西可賣,大多數背上背著幾捆紅蔥或一點藥材,要么手中的筐筐里裝著十來個雞蛋或梨子、紅棗。這些土特產,在城里也賣不了幾個錢。人們也不敢多帶,弄得不好,碰上白軍的軍需,便要拉去“充公”,那可就慘了。紅軍和西北軍,上面雖已商定了協議,老百姓和持槍駐防的士兵卻并不清楚什么“協議”不“協議”。西北軍的士兵,多數是關中人,在他們眼里,陜北的老百姓都是些窮爛桿“北山狼”,是屬核桃的,只能壓榨著打著吃。而老百姓的眼里,這些穿著“二尺五”的灰皮,說話操聲咕亂就像狗咬仗,手里端個“七斤半”,專門欺侮老百姓,不是些東西,統統稱之為“白狗子”。馬文瑞走著路,看出點兒問題來,便問身邊一個進城賣蔥的老漢:“你老走城呀?”“嗯。”老漢抬起頭,打量他兩眼,繼續低頭走路。“趕集的怎凈是些老漢娃娃、婆姨女子?小腳老婆兒們為啥連個毛驢子也不騎?”“唉,后生怕抓壯丁,吆驢剛趕上給白狗子支差。”老人說著,伸出一雙干柴般的手搓了搓凍僵了的臉頰和耳朵。他的下巴上的一撮胡子,吊著冰凌珠子,在陽光里閃著光,更增強了他生氣的表情。
馬文瑞明白了。他心里盤算著進了城如何做工作。他事先已派人摸清了情況:延長城里住著西北軍一個連,連長姓孫,好嫖女人抽大煙,部隊的紀律很渙散,時常在城里敲詐勒索,在四鄉抓雞擾民,群眾對他們很反感。由于山高皇帝遠,紅軍與西北軍達成的“三項協議”,并沒有在這里得到實施。通過與西北軍士兵初步接觸,馬文瑞感到,西北軍士兵看起來都是本鄉本土的,但爭取工作并不好做。因為這些士兵,多數抱著“吃糧當兵”的雇傭思想,并沒有多少政治覺悟,有些流氓成性,惡習滿身。你給他講道理,往往就像對牛彈琴。你說:“停止內戰,一致對外。”他嬉皮笑臉說:“文魁武魁,不如半個鍋盔(關中人做的大面餅)。”你說:“當兵的不應該欺侮老百姓。”他反問道:“不欺侮老百姓,那讓我們欺侮誰呢?”整得人軟硬不行,哭笑不得。工委的同志們都說,這工作真難做,整天受的是窩囊氣。有人主張干脆給他們點兒顏色,像紅軍開始打東北軍那樣,等到槍一響,他們就知道喇叭是銅鍋是鐵了。馬文瑞對大家說:“爭取工作難,動武容易,我們可不能避難就易呀!”
馬文瑞一路思索著進了延長縣城。城里僅有的一條街道,兩邊的店鋪、民房破破爛爛,街上稀稀拉拉也沒有多少人。他們一打聽,說駐軍的連部設在城隍廟里,就直奔連部駐地。
那個西北軍的連長還沒起來,正抱著個女人在大殿的耳房里面睡大覺,勤務兵端著煙盤子在外面伺候著。等了老半天,他才吸足了煙,趿拉著兩只鞋,打著哈欠出來見客人。馬文瑞看見連長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很生氣,心想連長這么個模樣兒,怎么帶兵去抗日?便說:“天都快晌午了,你怎么才起床?”那家伙三楞眼一瞪說:“我們幾時起床,你們共產黨管不了。”馬文瑞說:“你們楊司令和我們毛主席定了三項協議,你知道不知道?”那個連長說:“聽說有那么幾條條,具體怎么講,咱也不清楚。”馬文瑞說:“這話是你講的,那好,我要致電楊虎城,說駐守延長縣城的孫連長不知道三項協議是什么。”他聽了,態度頓時軟下來,擠瞇著一雙小眼睛說:“三項協議是什么,你能告訴我嗎?”馬文瑞說:“這可以,只是你得把全連士兵集合起來,帶到十字大街上去,我要當眾宣傳。”孫連長遲疑了一下無可奈何地說,“那好吧。”
隊伍集合起來,帶到十字街上。十字街口坐北面南有一座戲樓,馬文瑞就站在戲臺上面講話。趕集做生意的老鄉,見平時兇神惡煞的白軍破天荒地站著隊聽一個穿爛襖子的人講話,都覺得好奇,便圍著看熱鬧。戲臺下面很快圍了許多人,個個瞪著眼睛側耳聽。好在馬文瑞講的是本地話,老百姓句句都聽得懂:“……西北軍弟兄們,大家都知道,在我們中國的土地上,狼煙四起,哀鴻遍野,日本鬼子在殺我們中國人,燒我們中國老百姓的房子,強奸我們中國婦女,把我們中國兒童活活用刺刀挑起來丟進火坑里面……西北軍兄弟們,你們說,面對這樣的侵略者,我們中國軍人應當怎么辦?”
“打,打他個挨慆貨!”
“對,打狗日的!”士兵中有人高喊了一聲,其他幾個響應道。看熱鬧的老百姓中有人聲音不高不低地說:“指你們那個慆樣兒,還能打日本!?”人群哄地一聲笑起來,那個孫連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馬文瑞說:“對,這幾位士兵兄弟的主張同我們共產黨和紅軍的主張一樣,也和你們楊司令的主張一樣。在共同抗日的原則下,我們共產黨領導下的紅軍愿與十七路軍攜手戰斗,打擊日本侵略者。因此前不久,我們的毛主席和你們的楊司令達成了‘三項協議’。這頭一條就說要‘互不侵犯’,要求雙方在防區取消敵對行動。這包括要求你們駐軍不摧殘革命組織,改善軍隊紀律,密切與群眾的聯系。這一條你們這個連執行得怎么樣?”問這話時,馬文瑞故意把目光轉向看熱鬧的老百姓。只見工委的其他人,也都穿著爛襖子,混在老百姓中。
“執行個屁來,他們就解開買東西不給錢,拉驢支差不講理!”
“對,還有那個孫連長,吃喝嫖賭數他行!”
“這號兒軍隊,招不住日本人一耳光!”
群眾見紅軍派來的人這么威風,膽子也壯了,一陣連罵帶奚落,把個白軍一連人弄了個大紅臉。包括孫連長本人在內,個個低頭不說話。
馬文瑞揮手壓下了群眾的議論,說:“你們聽一聽群眾的呼聲吧。你們這么個樣子,可是和協議精神相反的。要是叫楊司令知道了,撤職是小,有人說不定要掉腦袋!你們楊司令這個人,我知道,是個窮苦人出身,他最恨當兵的欺壓老百姓。你們自己說今后怎么辦?”
只見連長看士兵,士兵瞅連長,大眼瞪小眼,到底沒有言聲。過了老半天,那個孫連長說:“按著協議辦,我們整飭紀律。”
馬文瑞說:“那好吧,限你們十天之內整頓好。到時候,咱們再聽聽老百姓怎么說。”
事后,四鄉的老百姓都說這出“三娘教子”唱得好。西北軍駐延長縣城那個連,再也不敢欺侮老百姓,每天操練隊伍。孫連長抽大煙嫖女人的毛病也收斂了許多。

忽培元,祖籍陜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傳記文學創作與研究專家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副院長。現任國務院參事。主要作品有文學傳記:《蒼生三部曲——群山、長河、浩海》《耕耘者——修軍評傳》《百年糊涂——鄭板橋傳》《難忘的歷程——延安歲月回訪》《劉志丹將軍》《謝子長評傳》《閻紅彥將軍傳》等;長篇小說《雪祭》《神湖》《老村》《鄉村第一書記》;中篇小說集《青春記事》《家風》,中短篇小說集《土炕情話》;散文集《延安記憶》《人生感悟》《毛頭柳記》《大慶賦·鐵人銘》《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記》《秦柏風骨》《山秀珍》《義耕堂筆記》;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和詩集《北斗》《開悟集》等。《群山》《耕耘者——修軍評傳》分獲第一屆、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獲中華鐵人文學獎。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在國外出版。反映當代生活的長篇小說力作《鄉村第一書記》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已改編成同名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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