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涂武生(《文藝理論與批評》雜志原主編、中國藝術研究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原所長、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與當前同類的一些作品相比較,我覺得《群山——馬文瑞與西北革命》至少有如下幾個顯著的個性特色,也就是我認為的應該肯定的成功的特點:
首先,這部作品的特點是將個體與群體結合在一起,而且結合得合情合理、自然而然。在我閱讀過的不少傳記文學作品中,尤其是寫一些名人偉人的著作,程度不同地存在著這樣一種現象,就是有意無意地拔高、美化描寫的對象,把傳主寫得十全十美、天生超常、完好無缺、清白無瑕。這樣弄得不好就會給讀者帶來個人崇拜、個人迷信、個人神化的印象。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個人在社會和歷史發展的地位和作用是不能抹煞的;英雄豪杰和領袖偉人以及某一領域中的天才奇才,都能給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帶來一定的非常人可比的推動作用。但是,人類一進入文明社會,個體與群體便是不可分割的。群體是由單個的個體聯合組成的,可這并不是簡單的數學上的相加和組合,而是在社會生產中結合成的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相互制約的關系。因此,社會的個體無論如何是離不開群體的。“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語)個體只有與群體相結合,存在于群體的關系之中,才是現實的、具體的、活生生的人,才能顯示出自己的本質和個性。《群山——馬文瑞與西北革命》正如書名所告訴給讀者的那樣,它記述的雖然是馬文瑞個人前半生的經歷,但又是不脫離社會群體而孤立地去強調個人的貢獻、地位和作用。通過對馬文瑞半個多世紀革命生涯的描繪,作者藝術地再現了整個西北地區的革命斗爭史,相當成功地塑造了一批馬文瑞的領導、戰友、同志、親友的生動形象;特別是像劉志丹、謝子長、習仲勛、閻紅彥、馬明方、劉瀾濤、白明善、崔田民、崔田夫、張達志、張秀山、賀晉年、吳岱峰、李合邦、唐洪澄、畢維周、任志貞、崔文遠等數十位功勛卓著的西北老同志和革命先烈,在書中都占據了相當突出的地位,給讀者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樹立了一組令人久久難忘的西北革命領導人群體的崇高的藝術形象。同時,作品還多方面地通過馬文瑞的活動、接觸和交往,真實地描繪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劉少奇、彭德懷、賀龍、林伯渠、王震等一大批叱咤風云、戎馬倥傯的人物在西北地區領導中國革命的偉岸風范,展示了這一重要時期洶涌澎湃、驚天動地的歷史巨變。可以說,這些偉人在書中雖然著墨不多,但淡淡幾筆便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如同綿綿群山中屹立的一組高大巍峨、頂天立地的群雕。馬文瑞只不過是這黃土峰巒中的一名“馬前卒”,是這群雕中富有獨特個性的老黨員、老革命之一。
原載于《群山》評論集——《群山回響》
《群山》——不朽的雕像之第二部分
第57章:毛澤東低下頭,心情沉重地說:“劉志丹同志犧牲得真可惜呀!我們應該很好地紀念他”
1936年4月24日,中共中央和陜北省委在瓦窯堡舉行隆重的劉志丹同志追悼大會。會前油印散發了馬文瑞受組織委托撰寫的劉志丹簡傳。
會場設在瓦窯堡南門外的廣場上。廣場西邊靠山根有一座戲臺。戲臺上扯起的白布上醒目地書寫著:“劉志丹烈士追悼大會”的橫幅會標。巨大的黑色帷幕上懸掛著劉志丹的遺像。戲臺下面,黑壓壓聚集著人群,卻像一湖靜水,無聲無息。人們的臉色,仿佛都是鐵青色的。每一雙痛苦的眼睛,都望著遠處戲臺上面的那一張微笑著的遺像。那時候的陜北,照像尚且是一件神秘的事情。許多老百姓瞅著老劉的照片,夢想那就是老劉本人。人們盼望那笑格嘻嘻的老劉能再開口說話,能從戲臺上走下來,像以往每次開大會那樣,走到老鄉們中間,同每一個人握手拉話,親親熱熱地像回到家里一樣。人們盼望著有人能站出來說,咱們的老劉并沒有犧牲。說他中了槍,那是敵人胡說,咱老劉正率領紅軍攻進太原城里去了。數以千計的人們沒有人說一句話,所有的話都聚集在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凝結在眼神中。人群越聚越多,開始有些擁擠。但人們并不覺得除了自己還有別人存在。這里聚集著的人們,也有的并沒有見過老劉,可這個老劉,在他們的心目中早已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更多的人,同老劉是熟人,老劉和他們多多少少都有些交往。那些難忘的往事,此刻都涌起在心頭。祖祖輩輩沒有念過書的老百姓,不懂得這就叫“哀思”。陜北的方言中,把這叫“想念”。地方上有德行的人死后,才能留下“想念”。這個老劉呀,他和前二年歿了的老謝一樣,給人們留下的想念最多、最深。連那些未曾見過他們的人,也從人們平素口頭流傳著的傳奇故事里,聽出了,這老謝和老劉在西北可是閃亮的星星。有人說他們是北斗星下凡來救苦救難,除惡揚善,拯救祖祖輩輩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眼下迎來了毛主席和中央紅軍,太陽升起來了,北斗星就先后隕落。這個顯然是毫無根據的神話傳說,卻在這一刻顯得十分悲壯而動人。
這時候,湖水起了一陣小小的波瀾。有人小聲說:“周副主席來了!”
“湖”面上起了一陣風,涌起了一層高過一層的細浪,戲臺上的條凳上坐滿了中央和陜北省委的負責人。一個衣著整齊、瘦高個子的人,起身走到臺前的桌子旁,低沉地宣布:“劉志丹烈士追悼大會開始。”此后,是一陣痛苦的沉默。
主持大會的同志宣布:“首先由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同志講話。”
留著長胡子的周恩來低著頭,慢慢走到臺前,站下來,轉身對著劉志丹的遺像脫下頭上的軍帽。臺上的人也都站起來,脫帽志哀。臺子下面,所有戴帽子的人,都摘下了帽子,有攏白羊肚手巾的,也抹了下來。人們都學著周副主席的樣子,向老劉志哀。全場一片寂靜。仿佛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山風飄來遠處河灣的流水聲,仿佛是痛苦的溪流在人們心中悄然地漫溢著。
過了幾分鐘,周恩來轉過身用手絹擦了擦眼睛,開始講話。“同志們,鄉親們:劉志丹同志在東征前線作戰中光榮犧牲了。這是我們黨、我們紅軍和我們中國革命的一個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西北人民失去了這樣一位杰出的革命領袖,我們感到萬分悲痛……”周副主席講著,有些語塞。他停下來,再次由衣兜中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這個舉動,像是打開了痛苦的閘門,臺子下面的哭泣聲頓然而起,像一陣風暴襲來,在會場上掀起了悲痛的浪潮。下面他講的話,許多人再也聽不清了。每個人都處在失去理智的痛苦之中,無論多么富于感情的語句,都無法表現出人們那一刻的心情。周副主席的悼詞用一首詩結尾:
上下五千年,
英雄萬萬千,
人民的英雄,
要數劉志丹!
周恩來代表黨中央和中央軍委,對劉志丹如此高的評價,使會場上的每一個人的心靈得到了極大的鼓舞。人們的情緒由悲痛變得高昂起來。
追悼會之后是遺體安葬。幾個戎裝整齊的戰士抬著挽著黑布花子的靈柩走在前面。周恩來親自扶櫬,悲痛已極。數千人自動列隊隨后,送葬的人們蜿蜒數里。劉嫂子被人攙扶著,跟隨在志丹的靈柩后面哭得死去活來。她一邊哭,一邊還念叨著“老紅軍”往日鬧紅的事跡。她用一個不識字的陜北農家婦女的語言和方式,寄托對敬愛的丈夫不盡的哀思和想念。她的女兒貞娃也跟在后面嗚嗚地哭。孤兒寡母的哭聲令人心碎,感染了整個送葬的隊伍。幾乎所有的人臉上都掛著淚水。
送葬的隊伍跨過小河,拐進另一條小溝。溝里有個村子叫劉家渠。劉志丹生前曾多次率領紅軍從這里經過。沿劉家渠村邊的小路走進溝翻過山就是安塞地界了。紅軍由安定開拔打安塞曾經由這里經過。劉家渠許多群眾曾在路邊提著煮雞蛋送過老劉的隊伍出征。眼下,劉家渠的男女老少,又像送老劉的隊伍出征一樣,提著雞蛋籃子,端著紅棗笸籮,來送老劉。有一個老漢,把老伴喂的一只大紅公雞捉住殺了,放在老劉的靈柩上。這是按照當地習俗獻給老劉的祭品。送葬的隊伍爬上劉家渠對面的山坡。那里有個天然的石窟,在這里可以每天迎接太陽升起,也可以望得見瓦窯堡的街道。這便是志丹烈士的安身之地。靈柩落地后,人們開始動手把洞口用黃土和石塊封起來。這時,誰也沒注意到,劉嫂子沖上去,用瘦羸的身子護著洞口,說什么也不讓人們掩埋她心中永遠活著的“老紅軍”。誰勸說她也不聽,只是高聲哭喊著:“你們不能埋‘老紅軍’,你們不能埋‘老紅軍’”……經過周恩來副主席和眾人一再勸說,劉嫂子才停止阻攔,讓到一旁小聲地嗚咽起來。馬文瑞再也忍不住傷心的眼淚,忙低下頭,用衣袖反復地擦著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他痛苦地意識到,這一回算是真正要和志丹同志訣別了。
1936年5月21日,毛澤東率部東征回到瓦窯堡,周恩來帶各級領導和各界軍民熱烈歡迎。紅軍東征,取得了輝煌的戰果。自2月20日至5月5日,紅軍以一萬四千多兵力,轉戰七十五天,殲敵一萬七千多人,擴充紅軍七千余人,籌款四十多萬元,同時,鞏固和擴大了西北根據地,迫使閻錫山抽回派到陜北的兵力,吳堡蘇區擴大了,神府蘇區也由過去的六七個區,發展到二十八個區,并與葭吳蘇區連通。還有一個重要的收獲是,紅軍在沿途三十二個縣開展群眾工作,撥亮了地方黨撒下的革命的火種,并建立和加強了一些游擊隊和游擊區。同時也擴大了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的影響,推動了華北以至全國的抗日救亡運動。
馬文瑞這一次見到的毛澤東,充滿了凱旋的自豪。他容光煥發地大步走在紅軍隊伍前面,同近前的人們親切地握手,向遠處的群眾頻頻招手致意。這時候的他顯得很溫和,甚至使人們想象不來,這樣文雅的一個人,竟然能帶兵打仗,而且神機妙算,使敵人聞風喪膽。毛澤東來到周恩來面前,兩個人相視會心地一笑。周副主席很敬重地給毛主席行一個軍禮,說:“歡迎主席凱旋。”毛澤東說:“感謝后方的支援嘛。”說著同周恩來身邊的每一位領導人握手,也同馬文瑞握手。這時,毛澤東抬頭望著遠處的山川,突然低下頭,心情沉重地說:“劉志丹同志犧牲得真可惜呀!我們應該很好地紀念他。”
當天晚上,毛澤東深夜難眠,不時走到窯院里,抬頭望著天空的星辰。終于像每次打仗之前經過深思熟慮作出最后的決斷一樣,他突然大步返回窯里,把肩頭披著的棉大衣往炕上一丟,便坐在桌前,提起早已預備好的毛筆,在墨盒中蘸一蘸,揮筆寫道:“群眾領袖,民族英雄。”
兩年以后,為了永遠紀念人民英雄劉志丹,黨中央批準邊區黨委的提議,決定將劉志丹的故鄉保安縣改名為志丹縣。

忽培元,祖籍陜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傳記文學創作與研究專家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副院長。現任國務院參事。
主要作品有文學傳記:《蒼生三部曲——群山、長河、浩海》《耕耘者——修軍評傳》《百年糊涂——鄭板橋傳》《難忘的歷程——延安歲月回訪》《劉志丹將軍》《謝子長評傳》《閻紅彥將軍傳》等;長篇小說《雪祭》《神湖》《老村》《鄉村第一書記》;中篇小說集《青春記事》《家風》,中短篇小說集《土炕情話》;散文集《延安記憶》《人生感悟》《毛頭柳記》《大慶賦·鐵人銘》《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記》《秦柏風骨》《山秀珍》《義耕堂筆記》;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和詩集《北斗》《開悟集》等。
《群山》《耕耘者——修軍評傳》分獲第一屆、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獲中華鐵人文學獎。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在國外出版。反映當代生活的長篇小說力作《鄉村第一書記》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已改編成同名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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