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崗鎮村的河流不多,能稱得上江的大概只有蘭江了。蘭江一年中大半的時間都是奔流而下的,遇上汛期更是漫天黃湯席卷萬物,泛濫江堤。江大水急,帶來很多上游的東西,也從我們崗鎮帶走了很多。崗鎮里流傳著一個聳人聽聞的預言:每逢三年,便是河鬼發怒的時候。到了那一年,河鬼便會以各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抓走幾個我們崗鎮人的生命,有時是拉下游水的崽娃們兒,有時是讓洗腳洗衣洗鋤的村姑自己滑倒掉下河,總之大多是河鬼親自來索命的。但是今年是河鬼的齋年,我們崗鎮卻出現了第一個主動跳江的人,也從此打破了規矩。
入冬時分,江水驟然變冷,就連站在江邊也會有陣陣寒意,這股寒意來自那冷漠的江水,像無數雙冰冷的手撫摸著過往行人的臉。行人匆匆走過,想起那古老駭人的傳說,不由得加快腳步,仿佛河鬼就在身后張牙舞爪地追著,村姑們也不再往江邊去洗衣洗腳洗鋤。
晨霧繚繞中,一個年輕的身影在江邊踱來踱去,口中念念有詞: 一年了一年了……他蓬亂的頭發遮住了半個臉頰,剩下的半個臉頰布滿泥垢,像是剛從泥地里滾過來,他眉清目秀,可是眼神透著焦慮和憂郁。他的衣服倒不是很臟很破,半新的牛仔褲在那個時代顯示了他的年輕。他有時走得很慢,有時又走得很著急,像趕去投胎,一只手不停玩弄著一只折扇,打開收住打開收住,扇子在一開一收間隱現著三個字: 霍元甲。他另一只手也沒空著,指著江水罵到: 一年了,媽的!遠遠看去,分明是一個靈感便秘的大才子大詩人了。
他走了有好一陣子,這期間不時有幾個路人走過,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沒人想到他接下來會做什么,行人走路時都不帶思考的,老人家說:走路要看路。行人都掂著心肝行路,他們一怕滔滔江水,二怕他這個瘋子,我們崗鎮以前是出過傷人的瘋子的。行人不看他,他倒好奇行人不看他的樣子,他微笑地盯著每一個走過的路人。路人走完后,他的心情又變得糟糕了,開始跺腳。他腦子里閃過他以前讀書時的情景,和村里一幫好家伙踩著各自的28寸單車,策馬奔騰,意氣風發駛去學校。一個學期才回兩次家。他又想到了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在一年半前那個晚上,他爸爸坐在煮飯屋里的小板凳上一邊添柴燒火一邊接過他手上的錄取通知書,看了好久,又緊緊地捏了好久,抬頭看一眼滿是期待眼光的自己,眼里閃起了淚花,然后沉重地搖搖頭。他記得自己瞬間就絕望了,腦袋好像一下被抽空,僵持了一會,他一把奪過通知書,扔進火堆,摔門而出。他繼續想起這一年半來他讓父母在村里抬不起頭來,他既幸災樂禍又黯然神傷,他對父母又愛又恨。這是控制不了的。他想得頭疼,就看看江水,江水滾滾怎么也不見停下來。江水為什么不停下來聽一聽他說話呀?江水為什么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為什么總對視你為母親河的人們做壞事?為什么不替人們想想?他大聲喊“停”,江水沒有反應。他繼續大聲喊:“我叫你停下來,聽見沒!”江水卻像一個聾啞盲人一樣毫無知覺。他憤怒了,說:“我要懲罰你!你會有報應的”,說完他縱身一躍,跳進了滾滾蘭江···
人們發覺他跳江時已經不見他蹤影了,他的爸爸叫上親戚家人沿江而下尋找他的尸體,他那可憐的母親騎著他那輛單車趕來現場,停好車便蹲下來拿起大一的霍元甲牌扇子,望著江水大哭,哭得震天動地,哭聲響徹云霄。那種撕心裂肺的聲音讓人聽了不寒而栗,“雞毛”聳起。我在半里開外也聽得清清楚楚她在哭喊:“一一啊,我的兒啊,一一啊,我的兒啊!”那時我不認識這個女人,可我熟悉那個名字,我也略知那個名字的主人是誰,流言已經傳開。我心里暗暗發怵,想起了這個跳江的人物。他叫大一···
(二)
大一是我們村第一個沒讀大學的大學生。他當年頂著村里最窮人家的壓力,一鳴驚人考上了本科。那時村里努力讀書的人遍地都是,考上大學的人微乎其微。但也是那時,讀書其實是令窮人家長為難的事情,不供,覺得對不起孩子,供了,孩子考上大學,更要花錢,最后還是對不起孩子。所以很多情況下村里還是保持著正常,孩子讀完初中收拾包袱打工,既不讓父母背著不送孩子讀書的罵名,又可以減輕父母壓力。這種減輕父母壓力的壓力不知不覺中讓很多孩子覺得讀書讀得不厲害反而更好。所以他們無形中變得敷衍讀書,自然而然不會上榜。
大一可沒這么想,他從小到大都讀得很好,他覺得自己是讀書的料。不能敷衍。村里流傳著很多他讀書厲害的軼事,譬如他半夜點蠟燭念書不慎點燃蚊帳,譬如他在春節時自己給家里寫對聯,起初寫在白紙上。他父親說:“兒子,好像不吉利哪”,于是他又用紅紙寫,寫出的對聯又好看又工整。他們說大一的對聯很特別,大家都是買來的,他自個兒寫;大家都是什么迎財接福之類的,他寫的是:金風辭舊歲,桃李迎新春。他們竊竊私語,都說讀書人就是不一樣,都說寫得真有文化。村里的流言是最厲害的廣播,許多人的笑臉藏著千萬把刀,不懷好心的人說的好話越大話里的毒就越濃。他們把你夸得上了天,是為了等你出丑時把你拉下地,恨恨地地踩進泥土里,讓你不得翻身。大一最討厭別人在他父母面前天花亂墜地說他的好話,眼尖子銳利地想殺死你,大一知道那很假,知道那些話都是糖衣炮彈。富人怎么能向窮人奉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更說不出人話。
我沒親眼見過大一奮斗的樣子,我甚至沒見過他正常的樣子,因為我見他的時候大家都說他已經傻了。門樓里嚼著瓜子的女人們仿佛在說笑話似的討論大一,又像嘆惜又像幸災樂禍地說著大一傻了,我不覺得他傻了,我所認識的大一是一個和我們一樣天真的,無憂的,而且還會功夫的神秘大哥哥。
我的奶奶對我說:“你千萬不要去惹他,見了他要遠遠避開。”
我問:“是因為他傻了嗎?”
“嗯,他是個傻子,他讀不了大學就傻了。起先他爹媽沒發現,只見他天天坐在門口看著云朵朵,數著院里的雞鴨貓狗,反復地說。后來他開始念念叨叨了,又不肯下地干活。他爹媽覺得是他們對不起兒子,兒子失落的很。可是過了好幾個月還是這樣,他爹媽意識到出問題了,但有啥辦法?傻了就傻了,又沒錢去治,又不能像街上那些走來走去的瘋子一樣遺棄他,瘋子無藥可救,傻子還是可以湊活養著傳宗接代。”
我很疑惑:“瘋子和傻子有啥區別?”
奶奶說:“瘋子會打人,傻子就不會。傻子穿衣服,瘋子就不穿。傻子是呆子,他還會想,只是腦子不好使,瘋子是連腦子也沒了。你看19娘家的啊努,她是傻子,可是她還能吃飯睡覺嫁人生子。大一會想,會穿衣服,會吃飯睡覺,所以他是變傻了。”
我繼續問:“那我為什么要避大一?大一是傻子,又不是瘋子。大一還···”
奶奶呵呵笑著截斷我的話說:“傻子變聰明了不就成瘋子了嘛!傻子生氣了就是變聰明了嘛,就會打你了嘛。所以你要避他。”我似乎有點兒懂了,我不敢告訴奶奶我還見過大一,他還跟我們一幫崽娃打招呼。我在暗暗想,我們不能惹大一生氣。
大一的父母和我奶奶一樣相信大一只是傻了,不是瘋了。他們決定自己來叫醒大一的腦袋,教他懂事,好比讓他重新出生一次。大一天天往外跑,他媽媽天天在后面跟著他,后來發覺大一沒干什么錯事,也記得回家,慢慢就不跟了。可是大一經常忘記回家吃飯,于是他爹就偷偷在他最喜歡的扇子后面寫上“回家吃飯”。大一每天出門都帶著這把扇,搖來搖去,搖著搖著發覺多了4個字,回家問他爸爸。他爹告訴了他,他想了想也覺得合理,不計較了。
扇子正面寫著:“霍元甲”,大一在高中時買了這把扇子并用瀟灑的草書寫了這三個字。大一從小喜歡霍元甲,喜歡功夫,如果不是走上讀書這條路,他可能去當兵或者當流氓。“窮人出流氓,”村里人說。以前被他欺負的小流氓也就是現在的大流氓是看不起大一這個傻子的,盡管大一小的時候跟他們干過架,叫他們俯首稱臣,過去的恥辱讓這些流氓總想著和他玩玩,在“這個傻子身上找找樂子”。
(三)
真正和大一玩的而且沒有看不起他只有我們這幫崽娃兒了。
我們是很崇拜大一的,我們聽別人說過大一讀書的故事,想親口聽大一說說。可找到大一不是容易的事,他來無影兒去無蹤,我們可能會在河邊見到他,在門樓前的地堂見到他,在田塊見到他,也可能哪里都見不到,從來只有大一找到我們,沒有我們找到大一。那時夏天都是頂熱的,我們不敢去小河游水,怕天太熱河水太涼,一下去就嗚呼,這是我們的爸媽最擔心最千叮萬囑我們的。我們又不敢上街,怕被瘋子打,又找不到大一。我們整天無所事事在村子游蕩,走過魚塘時,看到一條碩大的白鯽魚迅速地跳起又滑落,我們忙撿起石頭擲它并開始討論等它浮上來怎么去撈;走過果園時,看到碧綠的果樹粉紅的花骨朵兒,一只鳥在葉子上面跳來跳去,我們又撿起石頭擲它。看到想吃和好玩的東西時我們總是充滿能量,無所事事地走路時我們總覺得筋疲力盡。我們走到了靠近門樓的地堂。地堂還留著昨天我們畫過的圈圈,“地堂被太陽曬得開裂了”,大炮看著地上的裂縫說。我們都低頭看著裂縫,裂縫里竟然爬出來一隊螞蟻,我們順著螞蟻軍隊的路線,看到了幾米外還沒掃干凈的干牛糞,螞蟻軍隊正在運輸這些牛糞。
大炮說:“原來螞蟻也吃屎,我還以為只有狗才吃屎。”
小三說:“胡說,螞蟻不吃屎,螞蟻用它們做水泥,在下面蓋房子。”
我說:“做水泥不對,螞蟻可能用它們做床墊,冬天睡著暖和,我家的牛就睡在自己的干屎上面,頂暖頂暖的。不過小三說螞蟻會蓋房子倒是真的。”
大家一起反駁:“你怎么知道?”
我驕傲地說:“我奶奶告訴我的。”大家都“哦”的一聲,表示贊同我奶奶的話。
我繼續以奶奶的口吻說:“螞蟻如果在我們的房子下面蓋房子,那我們的房子就會呼啦呼啦裂了崩了,螞蟻在地堂下面蓋房子,所以地堂開裂了。”大家又“哦”的一聲,然后齊刷刷看向大炮,表示剛才大炮在說大話。我提議用尿滅了這支螞蟻大軍,于是大家紛紛掏出自己的玩意兒開始尿尿,尿尿像洪水一樣鋪天蓋地沖向螞蟻大軍,螞蟻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我們得意地聽著尿聲像珍珠落玉盤似的”啪啪“地清脆地砸在地上。大炮沒有怎么尿,我們問他為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說;“你們把子彈都打光了,待會還有螞蟻大軍怎么辦。”我們憋紅了小臉,表示后悔自己的魯莽。
尿完了螞蟻,我們繼續無所事事地走在地堂上,地堂另一邊有一堵一層樓高的城墻,把門樓遮住了,進了門樓里面就是祠堂。
大一坐在門樓前的城墻上,搖著那把"霍元甲"牌扇子,有個大婆背著糞簍經過,他就大聲喊: "大婆早。"大婆沒理他,他"噗"地吐出一口痰,痰像巡航導彈一樣飛進那個糞簍,很快被糞干淹沒掉,像一滴水融進了沙漠里。看見我們幾個小孩走過來,他無比興奮地向我們大叫,我們停住了腳步,三伏天正午的太陽曬得我們嘴干唇裂,渾身無力,天氣熱得連呼吸都覺得費勁。我們全都有氣無力地仰起頭看著他,大炮快流到嘴邊的鼻涕又縮回去,
我們問:"大一,你不怕掉下來啊?"
大一搖搖頭,嘿嘿笑著說:"我有輕功"。
我們又問:"大一,你怎么爬上去的",
他像蹲在樹丫上的鳥似的擺擺雙臂,理正氣壯地說"我有輕功",我們覺得他學鳥的姿勢很滑稽,哈哈笑了,大一總是可以逗我們開心。
大炮說:"我要開炮了"說著揪出那玩意兒就要射,大一在上面叫到:"停停停,不準隨處尿尿,萬一尿到了土地爺,小弟弟都要歪的"我們聽了趕緊拉開褲子看看小弟弟歪沒有,沒有歪,我們就齊聲說:"沒尿到"。大炮也指著下面說:"沒尿到,它怕丑了",我們又哈哈大笑。接著我們哀求大一拉我們上去玩,大一搖搖頭,說:"你們還沒練成霍元甲的功夫,沒有輕功,會摔死的",說著"啪地"打開他的扇子,繼續解釋:"看到沒,這就是霍元甲",我們用手指數數,怎么是四個字,不認得,就問:"怎么是四個字?",大一低頭一看,原來是背面,上面寫著:回家吃飯!
大一醒悟過來后,他嫻熟地跳下來,然后跑起來了,他邊跑邊回頭對我們說:我回家吃飯去了,你們也回吧,記住不要隨處尿尿。”我看著他風一樣的背影瀟灑地遠去,心想:果真是會輕功的人。
整個夏天,我們這幫浪里浪蕩的崽娃們幾乎逛遍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期間遇到幾次大一,最后一個夏日我們看到他被幾個流氓欺負。他們踢一腳大一的后膝蓋,大一撲通地跪下了,我們遠遠看著,屏住呼吸。然后他們輪流從大一頭上跨過去,有一個還故意坐坐他的腦袋,跨完后,他們拍拍大一的腦袋揚長而去。等流氓走遠了,我們跑過去,看著一臉灰塵的大一,完全不像前一陣子在城墻下耍輕功的大一,我們有點泄氣,好像自己也被欺負了一樣,就陪著大一坐在地上。
小三悄悄嘀咕:“他不是會功夫嗎,怎么會被打了?”我看著大一詛喪的眼神,偷偷捏一把小三,我不想大一生氣。
。我別過臉去低聲告訴他:“我奶奶說了,瘋子才會打人,他們是瘋子,大一不是,大一是忍著。會功夫的人都是高興的,不會隨便打人的。那些人不會功夫,所以不開心,所以想搶大一的功夫,搶大一的開心,大一才不給呢。”
大一忽然站起來說了一句:“傻子才悲傷。”
我們知道大一沒事了,也變得開心起來,我們一起站起來,跟著大一走。大一走到田塊,我們也跟到田塊,這片田野荒蕪成草原一樣。大一叫我們排隊列,站軍姿,大一說我們都是祖國的棟梁,除了讀書要好,身體也要棒。他采了很多田塊里的野草莓當做獎品,我們誰站得穩站得好就獎勵誰。站得差沒有獎品也沒有處罰,這與上小學后我們整天被老師體罰簡直天壤之別。我們在夏末未末的夕陽里“軍訓著”,一陣風吹來,吹倒了陣陣夏草,吹走了整夏的悶熱,苦惱與無聊。歇息時我們終于問了關于他讀書的事,大一淡淡地說:“我讀書確實很勤奮,但我半夜起來點蠟燭是為了尿尿,不是讀書,他們說謊是因為我點燃了蚊帳太不可思議。”我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里搞不清楚村里人說的和大一說的誰對誰錯,我們還沒能反應過來,大一又說;“總之好好讀書沒錯,你們聰明伶俐,能上大學的。”
(四)
南方的秋離奇的短,仿佛只是一扇門,里面是夏天,外面是冬天。從夏天過來,跨過門檻,就到冬天了。
冬天崗鎮村有一件盛事叫寨主打照,三年一次。寨主打照的意思是慶賀我們崗鎮人民的祖先的誕辰。打照需要三天,三天里,村子徹夜燈火通明,白天請舞獅隊到各小寨的門樓前舞獅,夜晚放煙花,再歉收的年月也要大放煙花。還要擺三天宴席,全村每戶派一丁入席,派一丁作下手,幫忙料理各事。
我們崽娃最喜歡看舞獅,我們方言不叫舞獅,叫“大鼓戲”。可能是因為未見舞獅,先聞鼓聲,鼓聲大而脆,可傳數里。抬鼓敲鼓舞獅的一律是年輕小伙,他們敲著鼓,鼓聲很有節奏,咚咚鏘咚咚鏘的,急促而又歡樂。舞獅是在門樓前,門樓上伸出一根竹竿,竿頭吊著紅繩,繩尾系著一大束竹葉和花,里面就有一個利是,那是給舞獅隊的特別添頭,一般為一百塊。那時一百還是挺多的。
我們四周跑著追逐著看舞獅隊跳來跳去,舞獅使勁兒跳,大鼓使勁兒敲。我們沒有跟著大一玩,大一跑去門樓里看弄竹竿。公家領頭人在后臺包利是的時候大一也在旁邊瞧,他看見領頭人把自己口袋一張缺了角的一百調換過來,放進利是里,把那張好的放進自己袋里。他嘿嘿地瞧著領頭人笑,說:“這張是壞的,呵呵,壞的。”這時旁邊有另一個領頭人走過來一把拉開大一,在他頭上勾起中指食指重重敲下去,罵道:“笨蛋,誰看見是壞的,能花出去不就好好的嘛。”大一聽到腦袋像那個鼓一聲清脆地響了一聲,他委屈地流出了眼淚,終于知道自己是個傻子了。
那天夜晚大一也高高興興跟著他爹去喝宴席了,他高高興興地,喝得稀里糊涂的,最后還發酒瘋尿尿了。他爹在眾人呲笑中背著他回家去,他扒在他爹背上傻笑著,人們看見他的尿尿沾濕了他爹的褲子,好像他爹也失禁了。人們歡樂笑著,覺得很正常,因為他是個傻子嘛。
(五)
寨主打照后一周,在那個凜冽的冬晨,大一縱身一躍跳進了蘭江。
我遠遠著聽他媽媽悲戚的哭聲,心里百感交集,以后我們不能找大一玩了。原來打照那天我們是最后一次見面。他都沒有告訴我他挨打的理由,他為什么跳江自殺呢?今年并不是河鬼猖獗人世的年份啊,他的死不合迷信啊。
全村人也跟我一樣想過,他們沒有想到我們失去玩伴的感受,他們覺得在迷信上太不可思議,在人情上又符合常理,他是傻子嘛,傻子什么事都不敢做,什么事都敢做。可是有遠見的村民還是想到其中一點。
一年后,崗鎮村出了第一個讀大學的大學生。那個大學生就是我的哥哥。從此以后,蘭江很少死人了。所有恐怖的預言與默認的陳規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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