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冷暖體察于繁春與秋瑟之間，而待到最后一片落葉落盡，便是終章。人與人之間流動的血液，漸漸被玷污，然后接著，流淌下去。

【團圓】

秋天，蕭瑟的風，掃得悲哀散落了一地，卻為這人世又帶來了一個小生命，可憐的小生命。矮矮的屋檐下，歡笑聲不斷，女人把孩子抱在懷里，不斷的搖著他的身體，口中還哼著童謠，男人則站在一旁，望著女人懷里的孩子，默默的笑，漸漸的，孩子淡淡地睡去，無憂無慮，沒有帶走一絲煩惱。

滿月的宴席是最重要的，男人忙著張羅宴席，女人則在一旁，不斷地哄著孩子，不知為什么，孩子這天哭得特別兇。親友紛至沓來，小小的院子里早已是門庭若市，男人斷然發現少了個人，往門口望去，只見年邁的老母親，一個人獨自走在后面，背上還背著個袋子。仲秋的風吹得她滿頭銀發隨風飄舞，其它親友卻只在一旁忙著如何解決面前的一桌宴席。男人連忙走了過去，把母親的東西卸了下來，竟是一袋子的玩具。只見老母親小心翼翼地從袋子里取出幾個小玩偶，走到孩子面前晃了晃，孩子像是看見了久別的陽光，終于咧嘴笑了。眾賓都跑來看看這可愛的小家伙，而這孩子的黑黑的眼珠子也滴溜溜的轉，清澈而又潔凈，沒有染上半點的污濁，仿佛在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人們都說孩子的眼睛長得像爸爸，男人連忙搔首低頭，眾人的歡樂，盡在不言中。

矮矮的屋檐下，多了幾絲生氣，寬寬的院子里，少了幾分悲哀，一切都在當中醞釀，發酵，成長。

【晚年】

老母親一個人住在空空的大房子里，老房子褪去光華，殘破不堪，老伴的早逝更是平添了幾分蕭條與寂寞。清晨的第一束陽光，撕裂凝重的空氣，宣告著新一天的到來，老母親早早地就起來煮早餐，走進廚房，漆黑，沒有一絲亮光，她這才發現米缸里沒米了，臉上浮現出一絲惶恐與不安，這代表著她又要向她那可憐的大兒媳討米吃了。

“有人嗎？”幾聲敲門聲打亂了老人的思緒。

那人自稱是煤氣公司的，上門回收廢舊了煤氣罐，老人一口回絕了，老人一生節儉慣了，是不會輕易扔棄舊東西的。但那人告訴老人廢舊煤氣罐有多危險，還說老人家的已經早過了期了，隨時會泄漏煤氣，會爆炸，會死人的。老母親頓時慌了，畢竟這比她那大兒媳可怕多了，望了望煤氣罐上嶄新的標簽，老人沒有絲毫的猶豫。便這樣，一個罐子以一個極低的價格，換了主人。

老人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早餐，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到了大兒子家。大兒子家是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房，庭院里還種著各式各樣的花，襯得房子的主人格外的優雅。和往常一樣，是大兒媳出來接待她的，大兒媳不屑地取出半袋米來，扔在地上。老母親順帶地提了今天的事情，兒媳竟氣得跳了起來。

“你怎么這么便宜就把罐子賣了出去！那可是新的！怎么不跟我們商量一下！”老人不知道兒媳為什么這么生氣，或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只能低著頭，接收無盡的指責。

  大兒媳喘了幾口粗氣，仿佛氣消了，老人這才膽敢伸手去拿地上的那袋米，突然間，大兒媳抓起一把沙子往那袋米中撒去，還罵了幾句粗話，好似這才消氣，轉身朝華麗的洋房走去。

老人，什么也沒說，只是拖著這袋參雜著沙子的米，緩緩往自己的老房子里走去，和往常一樣，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日日如此，便成了習慣。

【旁觀者】

      早到的秋風，總會掃走幾片未黃的葉子，緩緩的風竟也把那位老母親掃離了這個世界，據說是老人在老房子前摔了一跤，然后家里人不肯送醫院，按照地方習俗不能死在外頭，要死在自己家附近，否則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老人也深信這一點，最后便在村中庸醫無用的治療下，草草離開了人世，帶走無數的煩惱。

      哀樂不請自來了，葬禮上的人們接連哀號痛哭，仿佛抹去的是淚抹不去的是心中的傷。也就在葬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人沖了進來，正是那個男人，他指出了自己哥哥的種種過錯。一瞬間，手足之情化為烏有，兄弟之間拳腳相加，只可惜勢單力薄的男人敗在了強壯的哥哥手上，有再多的憤怒想宣泄，也只能盡力的辱罵，嘶吼，最終也只能被按倒在地上，直至幾天后被驅逐，便再也沒有回來。哀樂沒有停，一直奏到了終章。那莫名的人仿佛就這樣，融入了這個秋天，融入了這秋天的悲傷。

     老母親，躲在窄窄的鏡框里，窺視著一切，不知是悲哀還是感激，便這樣蜷縮著，不敢探出頭來。

【墳】

     秋日的風華總是帶來許多，又帶走許多。孤單的山頭上孤單地立著一座墳，上面淺淺地寫著老人的名字。

     過了幾年，便被風化了，只剩一座石頭。

又過了幾年，便被遺忘了，化為泥土。

 再過幾年，旁邊又填了一座墳，是那個男人的，據說是死在瘋人院里的。

之后沒多久，女人也跟著男人去了。

當年的孩子，在成長，伴隨著衰亡。他的眼睛依舊是這么潔凈，或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以前逗他玩的老人是誰，現在又在哪里；或許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又是誰；或許他只會生活在自己的叔叔伯伯所編造的謊言中，永遠不會清醒，或者說待到他清醒之后，再導演一次前世的話劇。

總有幾片未黃的葉子被早到的秋風掃離塵世，而那些殘留枝椏間的，在等待枯黃。仲秋的風固然是猛的，枯黃的葉子被吹起，又重重地砸落地面，無法飛離，直至被染上風塵，埋入泥土。

這霉變的血液在人與人之間流動，倘若這血液還在流淌，便沒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