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把桌面上的資料整理好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小心地把它們鎖到桌子旁第三個小抽屜里,我揚手看看表,這幾天都忙著整理客戶的資料,常常不知不覺就加班到了深夜。
我把辦公室的電源拉上,邊鎖門,邊思量著要去哪里吃晚飯,因為不想回去對著那個人。晚上十點多,這座辦公樓的人大都回家了吧,整條狹長的走廊一個人影也沒有,頭上的燈昏暗地亮著。多年來我發現一種情況,當周圍環境靜到了極點的時候,人就可以聽到電場輕微地發出“滋滋”的聲音。像蚊子一樣無孔不入地刺進耳膜。
我一刻也沒停下來,皮鞋在地板上磕出的腳步聲在身后有節奏地回響,走了幾步,我情不自禁的回頭看,走廊盡頭是一堵雪白的墻,上面掛著一幅凡高的向日葵復制品,兩邊墻上所有的門都是關著的,死氣沉沉。有些許涼風從后面輕輕卷來,我頭皮一陣發麻。
快步走到電梯口,電梯門口的電子廣告板已經關掉,漆黑的液晶面板反射著走廊里幽幽的冷光,依然是一片死寂。我匆匆按下按鈕讓停在一樓的電梯上來。我們公司在這幢辦公樓的26層,按理說應該能在電梯旁邊的窗口能看到大半座城市的華光,可是這當口,寬大的鋁合金窗竟然被人拉上了絨布窗簾,密不透光。我剛準備走去把窗簾拉開,讓光線透進來。
奇異的事件就在這時發生了。
就在我側身的一剎那,因為我眼角的余光微微掠過墻上的電子廣告板,由于反射的緣故,我竟然看到身后走廊的盡頭的油畫前有模模糊糊的人影穿過,在白色的墻壁背景下,那個人好像是穿著腥紅色衣服。
我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回頭看,整條長廊依然是死般的寂靜,由于兩邊各個辦公室的門是內嵌式設計,所以在這里看過去看不到本來橙紅色的門板,只能看到走廊兩邊的墻壁,雪白一片。盡頭處的那幅掛畫已經看不清了,只能勉強認出一個土黃色的點。
我的心撲撲地跳起來。
我清楚知道這條走廊是L型的設計,如果真的有人,他不可能就這樣在畫面前穿過去的。因為那個轉彎口的右邊,是一堵墻,那個拐角放著一臺飲水機,白天提供熱水讓大家泡茶泡咖啡。是我眼花了吧,我揉了揉眼睛。
剛好這時電梯上來了,來不及多想,我逃命似地走進電梯,連連按著一樓,電梯門無聲無色地關上,在兩扇門閉合的一剎,我竟然從門隙間看到整條走廊的燈,原來幽幽地放出橙黃光線的燈,竟然刷地一下子熄滅了。門外漆黑一片。
我驚嚇得往后退了一步,幾乎是下意識地抬頭看電梯頂。
二
電梯依然運作正常。我吁了口氣。電梯頂上的日光頂在燈罩進里發出明亮而不刺眼的白光。機器運作時微微的聲響也驅散了原來的死寂。我膽子似乎壯了一點。
是這幾天工作太忙,神經過于敏感和緊張了吧。
是時候放松一下了,我想,然后就想到了蘇琪。上次答應和她去海灘的,不過她祖父突然在家離奇地死亡,結果不了了之。
想起他祖父死時的情景真是可怖極了,穿著的衣服都碎成一片一片散落地上,全身沒有任何傷痕,舌頭在口腔內打了一個死結,雙眼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后來我幫她找了很多法醫,還是不能確定死因,只能匆匆火化了事。為此蘇琪一直驚恐了一個多月,工作一直神不守舍的,后來我送了她一條鉆石項鏈,她才笑逐顏開。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對于錢的喜歡甚過于對死亡的恐懼,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開始有點厭惡她了,正如我當初厭倦了程蘭一樣。但卻有所不同,蘇琪只是我的秘書,我可以隨時跟她劃清界線。
突然電梯里的燈閃了閃,我緊張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燈,真怕它一不小心就熄了,電梯間里四周都是冷冷的不銹鋼板,互相反射,制造出一種有很多人在我身邊的錯覺。我忍不住想掏煙來抽,正低頭,赫然看到樓層數上,15樓的地方,發著腥紅的紅光。
我很清楚地記得我進來時只是按了一樓,我的的確確只是按了一樓。
而這十五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
十八,十七……
快到十五樓了,我的心像是被揪了起來。
十六,電梯開始減速。
我忍不往退后兩步,縮到一個角落里,把公文包擋在胸前。
電梯下落,然后回升少許,門徐徐打開。我幾乎不敢睜開眼去看。
那個人穿著腥紅色的西服,打一條斜紋棕紅的領帶,我看不清他是沒有眼珠還是沒有望我的緣故,他低著頭,目無表情地走進來。
門,在他身后悄聲息的關上。而我則開始發抖。我心里罵自己,靈異電影看多了吧,這世上哪有這些東西的。心里卻忍不住想起剛才在26樓上,看到的紅色身影。
大約僵持了幾秒鐘,他突然單腿跪在地上,聲音異常的激動。“靈,請幫我。”他突然有了動作,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往后退,無奈身后已是一堵墻,我只能踮高腳尖,把身體拼命往上扯。
我真的是害怕透了,我額頭嗖嗖地冒著冷汗,驚恐到極點。
他好像感覺到我的害怕,于是盡量把語調放得平和,他說,“請別害怕,我是沒有惡意的,我和你到了外面再談好嗎?”我慌不擇路地點頭。
四
真是二十分鐘驚魂,到了樓外,看到保安,我劇烈的心跳才稍微平靜了些。
為了壯膽,我把這來歷不明的人帶到辦公樓隔壁一所人滿為患的迪吧,我要了一大杯啤酒壓驚,耳邊響著直入心肺的重金屬音樂,一大群年輕人在舞里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身體,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他們身上,不停旋轉,像是群魔亂舞。
我很少到這種地方,但現在這種情況,也只有這種地方才能讓我的心慢慢從極度的恐慌中拉回來。
那個人只拿了一杯啤酒在那里慢慢地呷,我沒了先前那般緊張,但我還是不敢望他,于是低著頭問,老兄,你,你說說看,剛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頭也不回,告訴我,他叫陳尚。
陳生,你剛才叫我靈,還要我幫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尚轉過身來,向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對我說,林生,也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一個靈。
我滿頭霧水。
于是陳尚開始跟我講解。他大致告訴我,在獄界,有靈、魂和鬼三種生命形態。前世為人,死后,就是鬼。而前半生為鬼,后半生為人,就是靈。鬼經過輪回,可以再世為人,但要受諸多苦難。而靈在為人時,不用過忘川,不用受五道之苦。
我覺得陳尚的故事說得很有趣,盡管我有很多疑惑,但沒有打斷他。
至于魂,是區別于靈和鬼之類的一種,魂由于在前世受到極大痛苦磨難,不愿再世為人,化為一縷輕煙,永世飄泊,游蕩于三界之外。
我忍不住問陳尚,你說我是靈?意思就是說我前半生是鬼,沒有經過輪回就直接再世為人?
陳尚點點頭,他說靈在獄界和人界都有崇高地位,要成為一個靈,必須當一千年鬼卒,而后放棄一千年道行,再做二千年夜叉,同樣放棄二千年道行,繼續在獄界做四千年無常。也就是說,要成就一個靈,必須要放棄八千年。
八千年。陳尚說到這里,也不禁嘆了口氣。
通常八千年后,有很多鬼受不了這份苦而放棄了,剩下為數不多的靈都可以升為鬼司,號令獄界五億卒叉,地位尊貴無比,所以也沒有靈在辛苦八千年后愿意再世為人。
現在人間里的靈不超過十個,陳尚頓了一頓。他們的地位僅僅次于判官和鬼司。
五
我想我是越來越糊涂了,這么荒誕的事情我竟然沒有馬上反駁他。陳尚跟我說這些時一臉的嚴肅,但說實話他講的東西真的很吸引,我情不自禁的當成了真的一般。
那么說,這些在人間的靈可真是笨透了,有好好的大官不當,卻來人間受輪回之苦。
陳尚依然是臉無表情,他說未必,來人間的靈,他們都是等了八千年的。
就如你,陳尚突然轉過身來望著我,他說,八千年,你不過是為了等一個人。一個你曾在八千年前錯過了的人。
誰?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不能說的。陳尚連連擺手,閻帝在你們轉化為人時特地抹去以前的記憶,這是天機。
我索然無味。只好冷笑,陳生你的故事真的很有趣。但我還是不知道你找我的目的。
陳尚說,我會告訴你的。但在這之前我必須讓你相信。
我大惑,相信什么?
獄界,和鬼。
陳尚話音剛落,迪吧里所有的燈光突然熄滅了,人們在一陣驚呼之后興奮得拼命尖叫。陳尚拉著我跑了出來。
我驚魂未定。駭然地望著陳尚,說不出話來。
陳尚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而且我也傷害不了你,你是靈。
我喘著氣說,既然,你這么厲害,還有什么事,用得著我幫忙?
我遇到了麻煩,這件事只有靈才能幫忙。陳尚平靜地說,現在再跟你說你也快接受不下了,我過兩天再來找你吧。
然后陳尚就走了,確定地說,是消失了,這么大的一個人,就這樣一下子在我眼皮低下不見了。
六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在路上沖了三個紅燈,差點跟一輛貨車撞在一起。
更讓我煩惱的是,我又得面對著程蘭了。
程蘭是我的未婚妻,我們在一起五年,五年,女人的保鮮期已過,我早就厭倦了。但程蘭真是很好,好得我無法挑剔。所以我只好冷落她,我不斷地在外面尋找刺激和新鮮,以滿足自己的空虛。對于這些,我相信程蘭是知道的,對此我并不介意。
剛進門,程蘭就滿笑微笑迎上來,幫我脫掉外套,轉身疊好放在沙發上,我突然覺得她臉色有點紅紅的,很是迷人。于是把她抱起來,放到沙發,重重地壓在她身上,我吻她,她善解人意地用雙手箍著我脖子,閉著眼睛,嘴唇微微張開,也許是我很久沒對她這么親熱了吧。我吻了她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卻沒有了興致。
我有點粗野地推開她,說,我餓了。
程蘭抿抿嘴唇,用手指梳著被我弄亂了的頭發,坐起來,一言不發,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我沒興趣看她這樣,走到餐桌邊,菜早已涼了,卻是沒有動過。看來程蘭是為了等我回來一起吃。說實話程蘭的廚藝是一流的,以前我沒當經理時,常常請很多朋友回來吃飯,每次都要程蘭一手包辦,每次他們都稱贊她的好手藝。不過,五年,滿漢全席也會吃膩了吧,我真的什么都倦了。
我匆匆扒了兩口,然后回房悶頭大睡,聽到門外,程蘭把所有飯菜倒到馬桶,然后開水沖,洗手間的水頭嘩嘩的響,還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偷偷啜泣。
我拉起被子蓋住腦袋來睡。
七
第二天上班時蘇琪穿了條很性感的黑色短裙,襯上她的黑色OL外套。所有男職員都狠狠地盯著她的大腿來看。蘇琪一扭一扭地走進我的辦公室,把一份辭職信遞給我,對著我嬌媚地笑,側著頭說,老板,我辭職。
她身上的熟悉的香水味道一絲絲地鉆進我的鼻孔和神經,我不禁一陣心馳神往。
蘇琪用手撥一撥因為垂下來而顯得更加性感的劉海,加重了語氣,老板,我是來辭職的。
我定了定神,飛快地在上面簽了名字。然后冷冷地對她說,蘇小姐,到人事科辦理離職手續,到財務科領本月薪水,就可以去收拾一下東西了。
蘇琪的眼中有些許愕然,她預料我會挽留她的吧。這個驕橫的女人,她還沒覺察我對她早已膩了。
她惡狠狠地扔下一句,楊成毅,早晚一天你會遭女人報應的!
我沒有接話,我知道這不過是女人撒嬌的技倆。只是她料不到今天我會這樣的不溫柔。但只要過一會兒,她就會意識到自己的玩笑開大了,就會回來敲我的門了。
這個女人離開了我,她活不下去的,她憑自己的能力滿足不到內心的虛榮。這點我很清楚。
我嘴角微微一笑,拿起他們交上來的最新報告,開始工作。近來的工作是越來越忙了,因為快近歲末,很多公司都要清帳和總結,所以積壓下來的客戶資料要全部收集整理好,才能存入檔案庫。
大概過了三十分鐘,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音。
進來,我說。
門吱呀一聲開了。
我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壓迫感。因為進來的竟然不是蘇琪。
八
雖然驚奇,但并不足以驚恐。而現在能讓我感到恐慌的,只有他。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陳尚。但我還感激他用這種方法出現在我面前,所以我對他異常地客氣。
請坐,我說。然后我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煙遞給他,他擺擺手拒絕。
我不能吃人間的東西。他說。
陳生,你到底要我怎么幫你?我知道找我的目的。
幫我報復一個人。
女人?我想都不用想。
對。陳尚狠狠地咬著嘴唇,目光里充滿仇恨。我是為了她而死的。但她竟然背著我有別的男人。
我沒有接話,由他繼續說下去。
那天我還在公司上班,接到她電話,她說自己肚好痛,還有嘔心的感覺,可能是有了孩子了。當時我們還沒有結婚,一剎那我也有點驚慌。于是讓她自己先攔一輛出租車先去醫院,我隨后就到。
本來去醫院不是很遠的,十分鐘就可以到了,但她卻不依,一定要我回去接她,還給我規定了時限。我還想跟她解釋,她突然很痛苦地慘叫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我很緊張,連抽屜都來不及鎖就跑出了辦公室。我從辦公室一直沖到停車場,把油門踩到最大,一路上我心里都是她,我擔心她會出什么事了,結果在下高速的時候我撞上護欄,在救護車送院途中停了呼吸。
陳尚嘆口氣,繼續說,我死了后才知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是她和另外一個男人的。陳尚緊緊的握了一下拳頭,我現在天天躲著無常的追捕,放棄輪回的機會。就是為了報復她,因為我不甘!
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我不能容忍她對愛情的背叛對我的不忠!鬼是不會難過的,但卻會有仇恨。
陳尚頓了一頓,抬頭望望我,問,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被愛人背叛,這真的讓人難以承受。
陳尚繼續說,現在她家請來一位道士作過法,在順陽和格陰的地方分別擺上了青柏和絲柳,而且把家里的佛像開了天光,在門外貼了符,我再也不能進去。所以要你幫忙。
但我還是有點不明白。你是要我去幫你什么,把符撕掉?把佛像砸了?
不,我是想你替我接近她,讓她嘗嘗被背叛的痛苦。
九
真是荒唐。我說,讓我為了幫你去勾引一個女人?
不是你想的這樣的,陳尚說,這叫劫。在獄界,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陰間,劫是一環一環輪回的,也是一環一環緊扣的。世上所有的事物都可以一劫還一劫。
我不明白。
你遲早會明的,就像你,因為以前的錯過,苦等了八千年,這也是一個劫。陳尚說得頭頭是道。
我還是搖頭,陳尚說,總之是這樣,靈,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你可以幫我。
為什么?
因為其他人是看不到我的。而且,你不是擔心被那個姓蘇的女人糾纏不休嗎?我也可以讓她從此在你眼前消失。陳尚說完,遞給我一張發黃的名片。
上面有那個女人的資料,還有我的電話,以后你要找我,就打這個電話。先告辭了。
我的心突然提了起來,幸好陳尚這回是從門口出去的,還幫我帶上門。
我看了一看那個女的資料,顧穎,住在城西一個有名的小區。
如果沒有那場變故,這會是幸福的一對吧。我想。
十
回到家我沒有吃東西,我特地在外面吃了。今晚沒有加班,時間還早,我窩上沙發上看電視。程蘭在一旁收拾行李。
毅,幫我收拾一下好嗎,我明天要跟公司去旅游,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我望了一眼程蘭,她正在吃力地把大件大件的羽絨服往行李箱里塞。你帶少點東西不就行了嘛。誰讓你拿這么多。我沒好氣。
程蘭撅撅嘴,沒有再說話,默默地繼續自己打點。
真是好脾氣,我也沒有心情理她,關了電視,上床睡覺。程蘭收好東西,爬上來挨著我說,溫聲軟言地對我說,成毅,明天早上我就出發了。
我沒理她。
程蘭把手臂搭在我胸口,我感到悶悶的,她又說,毅,想我為你帶點什么手信嗎?
我沒好氣地推開她,別吵我睡覺。然后轉過身背對著她,程蘭再也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上一早起來程蘭已經出發了,只留下一張紙條。
成毅,我走了。
十一
程蘭這個女人真煩,要走了還這么多廢話。我決定去見識一下那個叫顧穎的女子。
我開著車在她樓下轉了幾圈,她的公寓在七樓,陽臺正對著小區的噴水池,池里還有雕塑荷花,大朵大朵開得正艷。環繞這幢樓的是一大片綠草坪,是一種純粹而天然的綠,一看就知道保養得很好。
我來到那座家門口。很普通的一扇不銹鋼門,里面還有一扇有漂亮木紋的木門,在兩條木紋交合的地方有一個貓眼。黑漆漆的。
陳尚以前就是和她住這里的吧。只是現在,男主人已經換了。物是人非。
我后退兩步,從整個角度看了一下,我沒打算進去。
然后就在這時,我發現在木門腳下,有一張棕黃色的紙,上面用血紅色的朱砂潦草地涂滿了筆畫。和周圍的環境極不協調。
那是一道符。
我心里打了個冷顫。看來陳尚說的都是真的。
我蹲下身,緩緩地從不銹鋼門的縫隙里把手伸進去,把那道符一點,一點地撕下來。拿到手上細細端詳,那上面血紅的顏料有些地方而變得暗紅,甚至發黑,這不是朱砂,應該是什么血液吧。
想到這點,我感到陣陣惡心,連忙把它甩掉。
顧穎就是在這個時候開了門。她愕然地望著我,我也愕然地望著她,不知所措。
她穿著天藍和粉紅相間的橫紋睡衣,左手揉著惺淞的眼睛,頭發亂亂的披在肩上,腳上還趿著一雙哈姆太郎的拖鞋。我定睛看了看她的臉部,竟然和蘇琪長得出奇的相像。
她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竟然敢把防盜門打開,還了走出來。還有有蘇琪的作風,她打量了我一翻,再側著頭向我很媚地一笑,充滿挑逗地問,先生,你想干嘛?
我感到這個女人和蘇琪一樣的不簡單。
我卻有點不知道怎么解釋,我……我碰巧路出,看到這里有一張,一張,東西很奇怪,所以忍不住撕下來看看,對不起……
我為自己這個漏洞百出的謊話感到汗顏。顧穎卻望著我,似笑非笑,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樣。
我連忙掏出幾張百元鈔,塞到她手上,小姐對不起,這點小錢,是賠償損失的。
顧穎噗哧一笑,用手掩掩嘴,卻毫不客氣的接過去,她說先生,這張小破紙哪用這么多錢,多出來的,我今晚請你吃飯。說完她朝我揚了揚手上的幾張鈔票。
十二
回到我才驚覺程蘭已經不在了,雖然有點不習慣,不過我還是很享受這種時光。我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還有一包花生米,于是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那里正播著韓劇,女主人公在哭得昏天黑地,那個男的卻無動于衷,我剛要破口打罵,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我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
我是陳尚。我的事情你決定了嗎?
我今天見過她。我遲疑了一下,今晚我會和她出來吃飯,一起嗎?
不了,頻繁地露面會暴露我的行蹤的,現在無常已經快搜羅到這個區了。
我在想陳尚被抓回去了,所有故事都會就此結束了吧,鬼也好靈也好,在人間,不過都是匆匆而過。
那你自己小心點,還有,我告訴陳尚。我見識過那個女人,那騷貨不值得你這樣。
我知道,陳尚放低了聲音,似乎在思考什么。
但是我愛她。然后他就掛了線。
我繼續看電視,男主人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那個女的神情一片兇恨。因愛生恨,因愛生恨哪,我搖搖頭,抓起大把花生米倒進口中。
十三
我和顧穎去了市北大廣場大廈32層的西餐廳。才喝完一杯飯前紅酒,顧穎就說不喜歡這里。
那只好換地方,這個女人真難侍候。于是我把決定權交給她,顧穎帶我去了藍精靈。這是一間舞廳。
來舞廳吃晚飯,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機。
我說顧姐,我這種身份在這種場合出現,被我的員工知道了,影響會很不好的。
顧穎驕笑著說怕什么,她挽著我的手臂把拉到墻邊的沙發上,舞池上的眼花繚亂的燈光照不到這里,顧穎說,這會不怕了吧?還怕嗎?還怕我擋著你。
然后顧穎一下子坐到我大腿上。我嚇了一大跳。看她輕車步熟的架勢,想必是經常出沒在這種煙花之地。
顧穎很熟練的圈著我脖子,她問,楊生,你想吃什么?
我把她抱起來放在旁邊,我說你也得讓我看看菜牌吧。
顧穎掩嘴格格地笑,她說楊生這里哪有菜牌的呢!然后轉后向服務一打了個響指,點了兩大杯啤酒,和一些下酒菜。
然后顧穎又挨過來,她在我耳邊吹著氣說,楊生,有興趣跳舞嗎?
我聞著顧穎身上濃烈熱情的香水的氣息,心神不免有些亂了。我推辭說我不會的。顧穎一把把我扯起來,撒嬌道,在這里跳舞哪用會的呢。然后擁著我進入舞池。
我抱著腰肢柔軟的顧穎,聞著她頭上香波的味道。顧穎緊緊抱著我,整個人伏在我身上。我竟然在這個時候想起陳尚,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某個黑暗的角落注視著我們,看著他請求幫忙的人抱著他曾經心愛的女人。
他會怎么想呢,但他又可以怎樣呢,他已經不能難過。
十四
我不知道顧穎真的是不勝酒力,還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甚至可以是在裝醉。但她現在軟成一團泥的樣子我真的拿她無可奈何。我好不容易把她扛回家,幸好她不太重。我從她的坤包里找到鑰匙,剛打開門,顧穎像軟腳蟹一樣癱在地上,我彎腰把她抱起來,扔在沙發上,她竟然打起了呼嚕。
這是我第一次進顧穎家,我扭亮吊燈,打量起這個令陳尚心傷的地方。室里的擺設和裝都是紅木格調,紅木家私,紅木地板,甚至連天花板也是漆上了紅木的顏色和紋理。
在靠北的那面墻上有一個神龕,上面擺著一尊鐘馗的青銅像,銅像前面有兩根明明滅滅的電子蠟燭,血紅的火光跳躍不定。在神龕后面的墻上,還密密麻麻地貼上了各種各樣的靈符,像得詭異而恐怖。
我轉過頭,看到窗外,陽臺的窗簾下面擺著一盤矮矮的青柏。看來陳尚的報復真的讓這個女人費煞苦心。她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有鬼嗎?為了生存,為了生活,在男人間游轉,煙花之地,仙道神符,她是累了,心力交瘁了,看著她熟睡的模樣,我不禁可憐起她來。我想起陳尚說的話,那個我等了八千年的人,每個人都是要被人守候的,可惜你不是我要守護的人,顧穎。
我把鑰匙放在茶幾上,轉身要走,突然聽到她說,成毅,抱我。
我一愣。站定了身子。
她在沙發里幽幽地說,成毅,抱我好嗎?
我真的進退為難,只好彎下腰,輕輕抱著她。她的手和腳勾起來,像條八爪魚一樣把我纏住。她眼角流出兩行清淚。
她說,成毅,我好害怕。我想陳尚……
我輕輕拍拍她的腦袋,像哄自己的小女兒一樣。直到她睡著,我才轉抽身離開。
十五
陳尚已經兩天沒來找我了,我有點擔心。如果陳尚被無常抓回去了,他是要受獄火之災的。程蘭也不在,我每天下班都在家里看電視,餓了叫外賣,困了睡沙發。
第三天,陳尚終于出現,他張口就告訴我,楊生,顧穎死了。
我大吃一驚。霍地站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問他,你殺的?
不是,鬼不能殺人。
我頹然坐下來。顧穎死了。
昨天早上死在自己家里,喉嚨被人用刀片割了一刀,很深,血留了一地。陳尚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平淡,但我知道他是難過的,其實她始終都是愛著顧穎,所以他一直留在人間。
陳尚繼續說,今天早上報紙都登頭條了,警察搜遍全屋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財物一件沒少,他們認定是情殺。
陳尚突然狠狠地瞪著我,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知道那個渾蛋是誰!
他?我首先想到的是這個人。
就是他!陳尚的眼睛因為暴怒而變得通紅,紅得像一顆瑪瑙,仿佛要滴出血來,我后背開始不受控制地冒汗。
我這兩天潛回獄界查過他的生死簿。原來顧穎是被這畜生強奸的!我還無意中發現,他竟然也是一個靈。
他也是靈?我感到很驚奇,不是說這東西很少有嗎,怎么現在隨手抓來一個都是?
陳尚瞪了我一眼,他不是隨手掂來的,他和你,大有淵緣。
我不解地望著陳尚。
他叫周平。是一個靈,八千年前,他的未婚妻被人強奸,然后自殺了。他也隨她自殺,但終是遲了一步,當她來到獄界,那女子已是被鬼叉押著過了忘川,喝了忘川水。他趕到去,只來得及看到那女子流著淚把前世的記憶都喝下去。所以他決定成為一個靈,等她八千年。
我還查到,這位女子,就是蘇琪。
我真的有點接受不過來,想不到蘇琪前世,還有這么一段宿怨。
你放心,蘇琪一念及你的名字,我就在她身邊制造靈異事件,現在她已不敢再來纏你了。還有你更想不到的,蘇琪和顧穎本來是孕生姐妹,自小因為父母離異而失散,這些都是我從生死簿上查的,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
我說,怪不得她們長得這么像。那那個周平,是怎么回事?
周平憑自己的感覺,也把蘇琪和顧穎弄混淆了吧。他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等誰的。但他卻錯愛著顧穎,愛而不得,從而生恨。那晚你在送顧穎回家的親密舉動可能被他看到了,從而起了殺心。
這么說是我間接殺了顧穎了,我一下子自責起來。想不到我不能守護她,最后還是殺了他。
十六
陳尚說,你不用自責,這件事與你無關,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周平還在逍遙法外,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靈。
靈?這又如何?
楊生,你有所不知,凡是被靈殺死的人,都會直接變為魂,永世不得超生。陳尚顯得很急切。
我也驚慌起來,那就是說,顧穎她已經變成魂,再也沒有輪回的機會?
是的。她只能成為一個冤魂,游蕩于三界之外。陳尚說到這里,竟然不知所措起來,他來來回回搓著手,楊生,我本來應該是很難過的,但我是鬼,鬼不能難過,所以我現在不知道該去怎樣形容。
我知道,你還是深愛著顧穎的,你一直說報復她,一直不肯回獄界,其實是為是守護她,為了能再看到她,對嗎?
是的。陳尚抿抿嘴角。但現在,無常已經找出我的蹤跡了,不到兩個時辰,他們就會來把我抓回去。
我現在能說些什么呢,祝你好運,陳尚,祝你在下輩子能找到自己的真愛?
不,不是的。陳尚連連擺手。楊生,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劫還一劫嗎?
記得,不過我還是不懂他的意思。
楊生,馬上你就會懂了,我這次找你,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借助靈的能力。你來抓住我的手。
我遲疑了一下,然后握了上去,這是我第一次抓上陳尚的手,一陣冰一樣的寒氣傳過來,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陳尚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說,很快就好了的。我現在要借助你的靈力,用自己的劫,換回顧穎的劫。
我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說白了,我是把自己輪回的機會,讓給顧穎,讓自己代她變為魂,明白了嗎?在獄界這樣的交換是允許的,只要你愿意,并且有足夠的靈力。
我突然恍然大悟,陳尚是要用自己來代替顧穎,受那種終世游蕩的苦!我連忙抽回自己的手。我不能借靈力給他,我是不會害了他的。
陳尚連忙按住我的手,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楊生,求,求你幫我最后一次好嗎,我會,會報答你的。
如果陳尚,他還可以流淚的話,他現在一定是哭著求我的。我心如刀絞,一下子沒了主意。
陳尚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隨后,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朦朧,最后,他竟然在我眼前一點一點地隱去了。
陳尚,陳尚,你出來!我尖叫。
陳尚你這個膽小鬼,你是在逃避,你給我滾出來!
我就在辦公室里,對著空氣肆無忌憚的叫,到了最后,已接近瘋狂。
陳尚,陳尚你他媽的有種就給我滾出來!
你出來呀,我知道你沒有走,你還在的,對不對?
陳尚,你出來好嗎?
我已是帶著哭腔。
再見,楊生。這是我最后聽到他的聲音,漸行漸遠。
十七
一切事情變得風平浪靜。天空澄澈,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忘了這件事,忘記我跟一個鬼有過深入的接觸,忘記我自己是一個在陰間地位崇高的靈。
我向警方舉報周平,在經過大量的調查取證之后,終于把周平緝拿歸案。
我花錢請私家偵探,找到顧穎和陳尚的墓,把他們合葬在一起。在墓邊種永遠青蔥的松柏。
蘇琪真的消失了,也許她從來沒有來過。我請了一位男秘書,專心于工作,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
程蘭回來那天,我特地去機場接機,買了一大束玫瑰,還給了她一個大得夸張的擁抱,程蘭好像受了極度驚嚇,她竟然沒有笑,只是呆呆的站著,站著。
忽然她撲過來,伏在我肩上嚶嚶地哭。手上的玫瑰隨著淚水滑落,我惘然而不知所措。
她流著淚說,成毅,你終于回來了。我幾乎以為失去了你。
“也許我什么都不應該說,也許我什么都應該說出來。那個女孩等他赴京考試,一等八年。八年來,嘗盡辛酸。只為等夢中情郎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無奈天意弄人,男孩殿試高中狀元,皇上御賜金婚,不得兒戲。也許是今生無緣,有情難相悅,有緣不相逢。人生大痛,莫過于愛而不得。世間憾事,莫過于擦肩相錯。
女孩自殺后,駙馬爺就此長跪墳前,愿廝守一生。
也許他不知道,也許他早就知道。一等將是八千年。”
“但我知道你會愿意的,成毅。”
“八千年后,滄海早是桑田。愛沒有變。”
陳尚這封信留在我抽屜最底層。我發現時,他已走了一個多月了。
我比陳尚幸福,雖然差點錯過,但我還是等到了。但陳尚,他只能犧牲自己,來成全一半的幸福。
一半的恨還是恨,一半的愛勉強還能愛,但是幸福到了一半,還算不算是幸福?我很想問他。
愛情是對等的,但它不是公平的。
陳尚曾告訴過我。
十八
“八千年,你終是等得到。因為有程蘭,她值得你去守候一生。”
【編者按】--寒竹軒 小東
等待是因為存在期待……
喜歡三個細節,一個是陳尚出現的情景(突兀的感覺),二是描寫蘇琪穿上性感黑衣(寫女性,就應該有內心和著裝。神秘的黑。)三是作者關于愛情的表達(當然,不同人物的愛情觀若是出現一些沖擊更好)。
不妨到《八方長篇》欄目去發表。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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