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村長召集大家開了個簡短的會議。
“那狗娘養的回來了?!贝彘L平靜地盯著煙灰缸里一個未熄滅的煙蒂,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在鄉親父老面前講臟話。
“大家放警惕點!”村長最后抬起頭說。然后這個會議便結束了。
雜貨店的李老板開完會回來時,面色有點沉重。他回到家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他的女人正在喂呀呀學語的孫子吃飯。
“怎么了?村長說了些啥?”他的女人見他悶悶不樂地抽著煙,一邊逗著孫子吃飯,一邊心不在焉地問。
李老板吐了口煙,皺著眉頭說:“——他回來啦——”
“誰?誰回來了?”他女人顯然一時間聽不懂。
李老板不耐煩地說:“還能是誰?——姓周的那個呀——”
兩人一時沉默了。這時他們的孫子扭著頭不愿吃飯,李老板的女人在孫子的屁股賞了一掌:“有給你吃的你不吃,看你還哭!”然后側著身對李老板說:“你怕他啥?回來不就回來唄……”
“你知道些什么?”李老板把煙頭按熄了,然后說:“他去撬村長柜子的前一晚,來找過我借錢的。我沒給?!崩罾习逭f到這里時點了一下頭,好像在談論一個深奧的道理一樣,然后又接著說:“而且,在村長家抓他時,是我,是我……唉!”
“我知道,是你親手綁他的嘛?!彼呐死淅涞卣f。她顯然在責怪他當時多管閑事,現在好啦,那家伙回來了,鬼曉得他會怎樣報復。
“不行!”李老板忽然霍然站起來,“我得把咱店里的錢拿回來?!?,另外,店門得多加兩把鎖?!闭f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在黑暗中,賣水果的小販趴在他女人的身上。他像牛一樣,大聲地喘著粗氣。他女人正在享受,可小販突然“哎呀”一聲坐了起來。于是她很不滿地嘟囔道:“干嘛呀你?發神經呀……”
小販黑暗中一邊悉悉簌簌地摸索,一邊急著嘟囔道:“咱準備給娃兒的學費呢?嗯?學費呢?放哪了?……”
他女人一枕頭砸過去,罵道:“你傻掉腦袋了?三更半夜,活干到一半鬧罷工,就為了這個?”
“你知道什么?”小販摁亮了燈,說:“他回來了?!?/FONT>
“誰?誰回來了?”
“還能是誰?——不就是姓周的那個?!?/FONT>
不消片刻,燈重新又熄滅。小販把一小沓鈔票枕在床褥底下。他女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說:“放在銀行里,最安全?,F在人們都不放柜子了。隔壁大嬸說,放到銀行,只消一個密碼,什么都不用愁——明天,就明天,你去一趟銀行吧。”
然后又是一片吱吱嘖嘖的親熱之聲。
村長王貴顯然沒有這個興致。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八年,八年,八年好快呀,轉眼這家伙又放出來了——鬼曉得這混蛋會做出些什么……”
他夫人這時已打起輕微的鼾聲了。他白了一眼,咕噥道:“還真不知死活……”
第二天,人們看到村長去雜貨店買了幾把又長又利的西瓜刀。據說,他還向獵人胡東福借了根獵槍。
而胡東福認為村長是杞人憂天。
“他不是那種人。他不過一個孬種,他能怎么樣?”獵人叼著一根牙簽,無關痛癢地說。
“那混蛋入獄的時候,揚言要把我毀了,鬼曉得,他會干出些什么瘋狂的事來。”村長擺弄著獵槍,不無憂慮。
“氣話,都是氣話!——你想:要是你老婆難產,又沒錢去醫院,你會不會干出些瘋狂事來?——不過,都這么多年了,多大的氣也總該消了吧?”獵人胡東福輕松地剔著牙。
“才怪!”村長白了一眼獵人,說:“要是他知道他孩子死了,老婆改嫁了,他,他還能平靜嗎?”村長說完后端著獵槍,無比悲壯地回家了。
獵人胡東福瞇著眼打量著血色的斜陽和村長漸遠的背影,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事實遠沒有人們想象那么壞。
那天陽光明媚,周榮一臉溫和的笑容,步履悠閑地走在街上。他穿著一件有點舊而皺的襯衫,一條泛白的牛仔褲。他頭發修剪得很整齊,胡子也刮得精光。一句話,他與常人無疑。要是你不認識他,一定不知道他是剛出來的。
水果販的女人說周榮是前天晚上回來的。當時下著大雨,她去關窗的時候,看到街上有個男人在雨中頂著一張報紙奔跑。當然,那時她沒有立刻認出他來。
也許周榮覺得都笑得快僵硬了,但是大家不見得領這份情,人們下意識地往錢包按了按,不時用眼角瞟兩下周榮。周榮想主動地和人們套一套近乎,但傻子都覺察得到,大家并不大歡迎這個剛刑滿釋放出來的囚徒。
周榮試著熱情地向大家問候,可是瞧瞧老熟人們是怎樣回答的:
“哦,是你呀。”
“嗯,回來啦?”
“你也好呀。”
“哦?!?/FONT>
大家有點像見了鬼的感覺,但是又不得不生硬而禮貌性地敷衍一下。
后來周榮就徑直地往李老板的雜貨店走去。李老板緊握著藏在柜臺下的長刀,盯著正在四處打量的周榮,厲聲問:“你想干嘛?”
周榮轉過身微笑著對李老板說:“我出來了——嗯,好久也沒見了?!愕牡瓯纫郧皩挸ǘ嗔?,看,裝修得多好,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李老板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周榮這時猶豫地搓著手,顯得有點靦腆。
“呃……呃……我想問一下,你這里要不要幫手……你知道……我,我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什么工作……”
“沒有,我不需要幫手?!崩罾习逡豢诰芙^了。
周榮也厚著臉去找過村長。起初人們以為他是去尋仇的,于是都興奮地期待著好戲上演。后來消息傳出去了,原來他只是企圖村長幫他安排一下工作。人們顯得有點失望,同時又無比鄙視地嘲笑著周榮的厚顏無恥。
晚上水果販和他女人做愛的時候,還饒有興趣地談論著關于周榮的事。
“那姓周也太可以了,幾年前撬了人家的錢柜,回頭居然還有臉去找人家!”水果販的女人說。
“臉皮厚也不管用,聽說呀,他進村長家的時候,差點就吃村長一槍——彈藥都上好了膛了,就差這樣——”水果販狠狠地挺了一下,他女人歡快地呻吟了幾聲。
“按我說,這姓周的是個窩囊廢?!彼湹呐苏f,“沒膽去和村長較勁這個不說。——就單說找工作吧,誰不知道他是個竊賊?他居然還指望這里有人要他!——還有,聽說他去采石縣找過他女人,但那女人現在的男人三兩下就把他趕了出來,并且還用菜刀指著他額頭說,要是再來找他老婆,就廢掉他的狗腿,你猜這姓周的怎么著?”
“怎么著?”水果販喘著氣問道。
他女人一把抱住他的腰,咯咯大笑道:“像這樣,抱著屁股竄逃呀……”
有一天傍晚,周榮在街上遇到了獵人胡東福。胡東福表示愿意收留他,彼此一起去打獵。但是周榮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見到螳螂都害怕,你看,我肯定干不來,要是我當獵人的話?!敝軜s無奈地笑了笑。
“這是個借口?!焙鷸|福笑說。然后又問:“那你是不是已有打算?”
周榮努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有一天早上,李老板按時去他的雜貨店時,驚訝而又憤怒地發現店門的三把鎖都給撬開了。然后無所幸免,店內的錢柜也撬開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幾乎都洗劫一空。
“該死的周榮!”李老板狠狠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不消片刻,警車就鳴著刺耳的警笛呼嘯而來。警察握著槍闖進周榮的家,發現他家里堆滿了李老板雜貨店的東西。而他卻赤著上身,逍遙快活地喝著偷來的酒,吸著偷來的煙。
警察不無嘲笑地說:“我還沒見過這么笨的賊?!?/FONT>
周榮不見得這樣認為。當他被押上警車時,他從容地微笑對大家說:“我是故意的。”
大家圍著看熱鬧,莫名其妙。
最后是村長和李老板作了個絕妙的結論:
“狗改不吃屎!”
-【編者按】作者的筆法頗為老道,在下筆前對整個情節的架構已了然于胸,作者在寫作時采用剝筍式的分解法,層層設疑,層層推進。并采用多角度的描寫手手,通于異鄉人本身的想法和心理描寫,與村民們的表現和內心感覺相互碰撞,不斷激發出矛盾。然后在作者一個謊誕的結尾中落幕,留給讀者思考的余地。
“突然間,覺得整個世界的人都在演戲。而我卻在認真?!薄庉嫞猴w霜
【編者按】--寒竹軒 小東
曾經是一個囚徒并不是一種悲哀,當世俗的目光異化,圍成一個牢獄,那時作為一個囚徒,只能說是這個世界多了一點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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