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文系06級1班林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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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山坡上發(fā)現(xiàn)一只死貓。死貓只剩下了一個干癟的頭顱和尾巴,尸體大部分已經(jīng)和塵土融為一體,像個貓型的小土堆。這之前它必是蟲豸的美餐和蒼蠅的舞臺,是周圍空氣的惡魔。現(xiàn)在,它反而有點美,像大自然一件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讓人百看不厭,遐想連篇。
一個星期后,我在山坡上讀《莊子》時,正陷進莊子虛無思想的苦悶中,忽然看見一只活貓在閑逛,于是又記起那只死貓。當(dāng)再次走近它時,眼前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貓型的土堆上已經(jīng)長了幾株嫩綠的小草,一個星期前的貓頭和尾巴也已經(jīng)融進了塵埃。我眼前又晃現(xiàn)出剛才的那只活貓,不禁感慨,它們活著的時候或捕鼠守家或逍遙愜意,死后亦不忘肥沃土壤,孕育小草,生命的價值沒有隨著生命的結(jié)束而終止,而是化成塵埃繼續(xù)延續(xù)。對莊子關(guān)于生命的虛無看法,我開始懷疑。
我曾參觀過醫(yī)學(xué)院的尸體房。尸體一排排地陳列在裝滿福爾馬林的透明容器里,還有各種各樣的人體器官遍布房間。福爾馬林的味道彌漫在陰森森的氛圍里,置身其中,不免有些膽顫。不時進來一撥撥的醫(yī)學(xué)生,他們或在仔細觀察人體構(gòu)造,或在認真地聽教授講解,或低頭若有所思。在他們面前,尸體已經(jīng)不是尸體,而是學(xué)習(xí)的器具。捐贈尸體的人是偉大的,此行為已遠遠超越愛心的本身而直達對生命價值及自我價值的肯定。
生老病死,盛衰榮枯,乃自然規(guī)律。萬物終歸黃土,貓如此,人亦是。面對貓型的土堆及其孕育的嫩芽,我們應(yīng)給予足夠的敬意,這是對生命的敬畏;面對尸體房的尸體,我們應(yīng)給予足夠的敬仰,這是對靈魂的敬慕。貓也許是因病暴斃山坡,也許是因偷吃被主人打傷致死,也許是因中毒身亡,但這些死因已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它死后確實肥沃了土壤,孕育了新的生命。不管尸體房里的尸體生前是無惡不作的罪犯,不知廉恥的道德敗類,還是維持人間正義的英雄,堪稱世人道德楷模的圣人,也都已無所謂,所謂的是他們死后的軀體繼續(xù)造福于他人;若是前者,則是對生前罪過的救贖,若是后者,則是對生命價值的疊加。
腦海浮現(xiàn)出《莊子·列御寇》中所載莊子對死后身體處置的故事:“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壁,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如此!’弟子曰:‘吾恐鳥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鳥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于莊子看來,死后一切皆空,軀體不管如何處置都一樣,不可否認,這是一種曠達的表現(xiàn),但他否定了自我生命的存在,這種虛無的人生觀我已實在不敢恭維。莊妻死時莊子曾“鼓盆而歌”,他認為人在生之前本就是一個“無”,生命因偶然得來,死后又復(fù)歸于“無”,這很公平。然而,人雖赤裸裸而來,但并非赤裸裸而去,鳥飛過尚且留有痕跡,更何況人呢。人來世間一遭,必真實存在過,這是不可抹殺的事實,即使死后,也不會化為虛無,因為還有塵埃,乃至精神。魯迅曾就莊子的話針鋒相對地指出:“……我卻沒有這么曠達,假使我的血肉該喂動物,我情愿喂獅虎鷹隼,卻一點也不給癩皮狗們吃。”這是對生命的執(zhí)著肯定,生命是有價值的,即使死后的身體也不能隨便處置,因為這關(guān)系到生命的尊嚴和生命的價值意向。
生命是一種有限的存在,世間萬物都無法跨越生死的大限,這是客觀的事實。但我們不能因此取消對生命的終極價值的關(guān)注,抹殺生與死的界限,甚至如莊子認為生簡直是一種累贅,死倒是一種解脫。生命的張力在于對生的執(zhí)著,對死的肯定;當(dāng)生不再可能時,便把生命的價值移植于死后,死后仍生。譬如,死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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