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怨恨任何人。不要降低你的蜂巢/蜜蜂不會帶著沮喪/奔向它的花”(《春之詠嘆》),藍藍詩句中的主體性和敏感性一下子抓住了我。在后現代主義對主體性的顛覆、解構的寫作背景中,藍藍遺世而獨立,她更加深入到事物內部,在一切卑微的事物上,尋找不可替代的“主體性”,并用其敏感、纏綿、多聲部復調的詩意喚醒,加強了主客體的聯系,從而達到了詩人與事物的有效鏈接。“低矮的馬齒莧、莊嚴的麥蒿,永恒的繼承人/它們從來不抱怨?也不哭?/在這黝黑花園沉靜的詩篇中/你沒有找到死亡只找到了無際無涯的安寧……”(《這黝黑的花園》),馬齒莧和麥蒿是大地永恒的繼承人,它們才是大地的主人,而萬物之靈的人類,只是大地之上匆匆的過客,認識到這一點,個體存在的終極價值就豁然開朗,并且超越死亡,尋找到“無邊無涯的安寧”。“在焦山,一棵草一動不動/它大步行走,從未停留”(《在焦山》),“當我們離去,它留在空沙發中歌唱/并長出它的覆旋花、傍晚的紫茉莉/成為下巴、微笑、時光和嘆息”(《我坐在你的面前時》),藍藍詩歌中,主體性對事物的鍥入,把普通的事物推向廣闊的精神向度,她不耍小聰明、不玩弄語言技巧(“僅靠語言活著的人們/是危險的”《語言和思想》),而是在更廣闊的背景上深情地言說、深邃地探尋,在主體性的張揚和客觀世界的整合上,形成了她獨特的詩歌世界。
藍藍詩歌的主體性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真實性。這是一種閱盡千帆之后的真實,一種保存了主體豐富精神體驗的所指,一種內在的充盈性喚醒,一種敏感性超越經驗性的抵達。“花兒掙脫那滿是泥污的手飛走/像蒲公英,從塵世的掌握中逃脫,/也像星星在燃燒時落進眼底/濺起真實的淚光”(《工匠:在地獄之外》),這種真實性,體現著詩人頑強的生命意志,這是一種對宿命的觀照和超越了客觀現實的真實。“這雪,這異鄉在你的故鄉里。/曠野上,風吹著它冷冷的巴松管”,《雪夜》一詩把這種真實性和內在的充盈性表現得淋漓盡致。一個被故鄉放逐的詩人,永遠徘徊在精神的異鄉,“雪”、“曠野”、“寒風”,這是人在異鄉不忍說出的真實,詩人在“雪地的空曠”中帶著靈魂的“腳鐐”探尋著精神的故鄉——“你哆嗦的手里握著一支筆/你的黎明就是漢語的法庭”,這首詩明顯具有現代性的隱喻結構,但是它又摒棄了現代性的蕪雜和割裂,她的張力結構因為真實性的加持(甚至有某些中國古典詩歌意境的味道)而具有一種普遍性的意義,詩人用她內在的充盈性,喚醒了異鄉狀態下的詩意,從而實現了客觀世界主體化的詩意追索,進入內省式的、充盈的精神狀態,“你必須獨自穿過這一夜大雪/并作為污點證人,趕赴一場美與倫理的裁決”(《雪夜》)。
藍藍詩歌的主體性中呈現了一種特殊的悲劇性。正如她在詩集《世界的渡口》扉頁中所寫的“那在毀滅中誕生我的/我怎么能停止愛你”,這是一種向死而生的決絕,一種對美好事物和理想追求的勇氣,乃至于一種唐吉坷德式充滿力量的虛無。“夜晚,你是一只撲向光明的翅膀閃閃的青蛉/為恐怖而猛烈的火舌所吞噬”(《詩人》), “一串漿果親近著毀滅它的手/并把它當作通往大地之路”(《一切擊打都能將其摧毀》),藍藍詩歌中的悲劇性存在,來自于對生命和命運的深刻洞悉,她把現實境遇和精神追求統一到對卑微事物的詩意喚醒上,并籍此完成對客觀世界的“心靈性”再造,“你的雙手在厚厚的雪中挖出了血,/為了染紅生活的玫瑰色乳頭”(《雪,雪》)。悲劇性不僅關注人在現代生活中所受到的擠壓和打擊、詩意的蛻變和情感的異化,更加重要的是,悲劇性說出了個體存在的極限性和人類對生命價值的終極追求,從而使藍藍的詩歌以對客觀世界的主體性重構,呈現出一種自我超越的美學秩序。
“去哪里尋找一條船?/在這無人的世界的渡口”(《世界的渡口》),藍藍詩歌中的“主體性”回歸和“內在的”充盈式喚醒,是精神世界自我構建的不懈探索,是詩意自覺、生存搏斗、生命體驗、精神追求等多方面的復調吟唱,是日常的詩意和詩意的日常相互纏繞之后的“復合體”,是一曲來自大地深處的詠嘆調。
注:以上引用詩句均來自藍藍詩集《世界的渡口》(新星出版社,2018年1月)
2018年8月20日于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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