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朝陽高掛藍天,陽光透過嫩綠的樹葉,照在地上,泛起斑駁的黑影,望著在舞蹈室里飛撒著汗水的少年們,楊儀的腦海里不禁回想起了她年少時那倔強的身影……
十一歲那一年的夏天,警察突如其來,抓走了楊儀的父親,歲月滄桑,如今楊儀似乎只記得父親在被抓走時,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和媽媽,也許是不舍,也許是后悔,可是自從那一次,父親就退出了楊儀的生活。當時母親的表情是怎樣呢?楊儀也忘記了,也許是根本無暇顧及,只是深刻地記住了那一刻母親落在她手背上滾燙的淚水以及耳邊深響起的重重的嘆息。
十一歲以前,楊儀是不會為任何事情發愁,她只需要肆無忌憚地吸取父母對她的好。父親在市里是個職位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官員,不算特別富有,可是楊儀也無需為錢的事情憂愁。從楊儀的四歲開始,母親就開始讓楊儀接觸舞蹈了,經過一年的訓練楊儀的最終的主要練習舞蹈被決定為芭蕾舞,雖然是母親以楊儀最好的成績來決定的,可是楊儀是真正喜歡芭蕾的,年紀過小,可能感覺不太深,可是隨著年齡的增大,隨著每一個動作的熟練,每一個舞蹈時要表現的表情都會讓她由心底感到溫暖與愉悅,當她在舞蹈時,楊儀感覺是她的靈魂浸泡在暖暖的溫泉里,小小的舞蹈室卻無限地包容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讓她隨心而舞,隨性而飛。
可是,十一歲那年之后,楊儀便跟著母親把家從城里搬到一個小鄉鎮里,而楊儀也就在那兒讀初中了,而母親一人也在那一所中學里擔任音樂教師,母親一人負擔起整個家庭,貧困也如約而至,楊儀的所有的課外能力課程也在意料之中地被停止了,楊儀也認為她應該努力學習,希望母親能高興,希望能減少母親的負擔。自小被培養起來的氣質與個性讓楊儀與其他的少年有點格格不入,楊儀本身就是一個文靜的女孩,而自從十歲那一年的事情后,楊儀便越發不想與人交往了,她也越發感到孤單寂寞了,也越發想念起芭蕾,想念起在舞蹈室里的每一刻。
不久,她找到了一個讓她安心的去處。那是一個離家不遠處,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桃花樹,聽附近居民說這棵樹已有五十年的樹齡了。那時,楊儀靠在桃樹的樹干享受著每一個難得的只有她一人的安靜時光。后來,她便不滿足了。稀稀落落的桃花點綴著老桃樹黑色的枝條,不濃不淡,雅致至極,似乎再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望著這獨處于靜處,默默開放的花兒,淚水不受控制地劃下了楊儀明凈的臉龐,她開始踮起她的腳尖,抬起她的腿,悠悠然伸出手,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似乎都變得無比自然與流暢,似乎她本就應該這樣做的。微微清風拂過,吹動了她的衣角,帶動了她的心,一支《天鵝之死》隨心而動,隨性而舞,讓她最近的委屈與悲傷似乎都化為無形了。微雨桃花,歲月含香,似乎那時的她已融為這紅塵中最美的一瞬間,粉紅的裙擺似帶動了桃花的輕舞,發絲微揚,芭蕾鞋上的小絲帶隨風而舞。
每一個芭蕾的動作似刻入靈魂般深刻,讓她難以割舍,難以逃脫,然,她亦想沉溺于其中……
高二的楊儀心煩不已,因為她好像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把成績提升上去,而只能永遠游于中層,數學讓她頭疼不已,她可以考一百二十多分的語文,可數學卻只能有六十多分。她想要考上好的大學,能有一份好的穩定的工作,方不負母親的期望,可是她發現她的數學真的不行。那一天,楊儀雙休回家,她再一次去那一棵老桃樹那兒了。老桃樹那時還沒有長出桃花,僅有零零落落的葉子掛在上面,清風一過,它們便發出微微的嘆息,似乎在為楊儀的事情感到憂愁。楊儀輕輕撫摸著老桃樹粗糙的樹皮,接著便輕緩地提起了腳尖,抬起腿,緩緩伸出手,即便眉宇間略帶輕愁,她依然輕揚嘴角,溫柔淺笑,帶著溫暖去享受這每一個動作。待她最后腳尖踮起而又雙腳著地,兩手交替輕垂,身體微向前彎,而后定住,方抬頭輕望,才方覺原來母親正站在她的旁邊,雙眼柔和,嘴角帶著淺笑,靜靜地看著她。
那一天,她和母親坐在桃花樹下,在橙黃色的晚霞下,沐浴著前來清洗白日燥熱的清涼之風,聊了很多很多。至今想起,楊儀仍然覺得十分愉悅,臉上不自覺含笑。當然,最后楊儀選擇了讀師范院校,中文專業,像她的母親一樣,當一名老師……
那一年,她被L師范學院錄取,帶著微微的興奮,她成為了大一新生。那一年,她在宿舍里認識了三個個性獨特的女孩。那一年,她似乎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了……
楊儀望著舞蹈室里剛剛停下舞蹈的練習,坐下來休息的可愛的孩子們,看著他們在打鬧嬉戲,感覺自己似乎也年輕了幾歲,也想起了她大學四年朋友們,想起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舍友們晚上好,請您們停下您手中的動作,來來,我們707室先弄一個小小的見面大會。”這是睡在楊儀對面的那個短頭發的,著裝中性的女生的聲音。接著她大手一揮,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裂開嘴巴,先大笑三聲,便說:“嘿,我名叫陳燕,陳燕的陳,陳燕的燕,可別看我的名字女性化,你們看我的人就知道什么叫“貨不對版”了。”其他人都不免被她給逗笑了,氣氛也從剛剛有點尷尬轉為和緩了。然后,似乎后來一個接一個的個人介紹都十分自然了。先是頭發又黑又亮又長,網上譽為“黑長直”的漂亮妹子發話了,先是輕笑一聲,接著說:“我叫徐冰淺,冰肌玉骨的冰,約略顰輕笑淺的淺。”然后,楊儀笑著看了看其他人,說:“我的名字叫楊儀,楊槐柳樹的楊,儀表萬千的儀,很高興認識大家。”最后,頂著一顆蘑菇頭,擁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的嬌小女生靦腆地笑了一下,說:“我是賈茹,賈姓那個賈,茹毛飲血的茹。”賈茹剛說完,陳燕就忍不住了,說:“什么茹毛飲血的茹啊!我覺得含辛茹苦的茹比較好,對吧,小茹茹。”一邊說還一邊伸手弄亂賈茹的頭發。賈茹不得不反抗(雖然沒什么用)說:“可是,我覺得茹毛飲血比較酷啊!”楊儀、徐冰淺看見了她們的打鬧,不得不一一加入“戰局”。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燕突然在眾人的圍攻下,大喝一聲:“停!”看見眾人停下,接著趕快說:“你們知道嗎?我看了班長的全班的出生日期表,我發現原來我們四個都是九七年出生的,嘿,你們說,我們有緣吧。”楊儀有小小的吃驚,感覺真的挺有緣的,接著半開玩笑說:“97年,有一個七,707室有兩個七,那我們宿舍不就有三個七了嗎?三七二十一,聽說人的靈魂的重量便是二十一克,難道說,我們四個人的相遇是關乎靈魂的嗎?”陳燕大笑一聲:“不是可能,是一定是,我們的相遇、相識和相知一定是靈魂的相交。”那一晚,在雜亂的行李堆中她們侃侃而談……
楊儀剛剛再次練習性地跳完一支《睡美人紫丁香變奏》,徐冰淺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拉住了楊儀的手臂,眉間略帶怒氣地說:“你這是在干什么?你這是做給誰看?你這樣無休止地練下去會受傷的,難道你身為一名舞者,連最簡單的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的道理都不懂嗎……”
楊儀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蹲下了身體,雙手抱著頭,略帶痛苦地說:“可是怎么辦?就快要到芭蕾舞舞藝大賽的決賽了,可是我并不是舞蹈專業的,我是進入復賽中唯一一個不是舞蹈專業的,復賽的時候我已經是超常發揮了,可是也僅僅是第七名,我怕……。”
突然,陳燕從門外進來,也不知道她來了多久,這一次她不再嬉笑而是面無表情,說:“儀,我知道你是真正喜歡跳舞的,跳舞會把人分成兩部分,一是,會跳舞的人,二是,舞者。會跳舞的人他僅僅是會跳舞,他也許舞技高超,但是卻不是舞藝高超,而舞者是舞藝高超,你知道嗎?一字之差,相差千里啊;會跳舞的人也許他可能會一時風光無限,因為他更注重名譽、聲譽,他會更用心去管理這些,可是他的舞蹈卻是沒有感情的。但是,舞者卻是真正喜歡跳舞的人,是用自己的靈魂去舞動世界,也許他的一支舞跳下來,技巧方面并沒有什么地方特別出彩,但是你會被他那一支舞所包含的內涵、意義所撼動;我想你需要找到屬于你自己的舞蹈,你是要做會跳舞的人還是真正的舞者呢?”楊儀張口想說些什么,卻發現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最后還是沒有說什么。靜靜站在一旁的賈茹出聲了:“小儀,你還記得我們在大一剛入學時談論過的三七二十一,二十一是靈魂的重量嗎?既然老天讓我們擁有靈魂的重量,其實上天也許是讓我們以靈魂之姿態去擁抱夢想,小儀,你能讓你的靈魂起舞嗎?如若有,你又何必要緊張與自卑呢?每個人的靈魂姿態都不一樣,我相信你會在舞臺煥發出屬于你的光彩。”說完,賈茹輕輕抱住了楊儀,楊儀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的嘴角卻輕輕挽起,劃出爛漫的色彩,感動,其實很簡單……
幾天后,楊儀所坐的大巴緩緩開動,她透過車窗,望著人群中那三個傻傻的女孩舉著一塊大大的彩色紙板,上面寫著:儀儀,加油!我們頂你!她的嘴角便沒有彎下過。那時,楊儀在想:不是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都會相識,也不是每一個相識的人都會有如此牽掛,她無比感謝著這一生與她們的相遇、相知、相識,謝謝你們,小燕、淺淺、小茹。
那一次省級芭蕾舞比賽是楊儀的轉折點,她無比慶幸她選擇參加它。那一天,她在舞臺上演繹出了她靈魂的新的高度。輕輕地轉著圈,同時,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而神秘的弧度。這一次她舞蹈,她忘卻了自己的所在地,她以為其實她仍然是在家附近的那棵老桃花樹下,依然是她一人,她享受著這美妙的時光,轉身,留下愉悅而優雅的笑容,這一刻,她是真正的天鵝,微微揚起下顎,高貴而優雅。那一刻她得到了全場雷鳴般的掌聲,她劃下了淚水,淚花濺落在舞臺上,在掌聲中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可是卻是如重石終于從她的心間落下……那一次比賽她得到了冠軍,賽后有一個評委跟她說:“你的舞技比不上剛剛的亞軍與季軍,但是我卻從你的舞蹈中找到了我想要的那種情感,你讓我覺得你是在用舞蹈燃燒生命……”
是的,那一次比賽僅僅是楊儀的起點,直到如今,楊儀已經三十五歲了,而她亦在國際芭蕾舞蹈界頗負盛名了。現在的她卻更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去用靈魂去舞蹈,她想其實沒有任何人的青春是輕松的,如果青春沒有了那敢于追求與挑戰的拼勁,如果青春沒有了那強大的傷害修復能力、磨難抗擊能力,那青春又怎是青春呢?現在的楊儀無比感激著那段無悔歲月。然,感謝著上天給予她的機緣,感謝年輕的她的執念與牽掛……
心中光仗萬千,陰雨綿綿亦有踏雨樂趣;
心中雨意霏霏,燦爛陽光適合暴曬干尸;
青春可以是人的一生中的任何時刻,因為十八歲的少女可能已經老去,但三十五歲的婦女可能依然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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