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伙很懶,什么都沒留下
(六)肖濛不是不想說,珍藏了多年的情感,無從說起。不是怕傾聽者無心關注,而是怕辭不達意,語言也有蒼白無力的時候,心里最真實的想法無法向人傾訴,心如冰凌,怕文字也無法說清。她試過給江少游寫信,一封封地寫,可是江少游只是發(fā)短信告訴她:信已收到。從不回信。信的內容瑣碎,但肖濛懷疑一條條的橫杠杠或豎道道,真的就只代表了那字?在橫折撇捺,豎彎鉤點當中,突兀起一座座怪石嶙峋的山,阻隔了思維的溝通;橫過一水面廣闊的江河,“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流淌的不是水,是肖濛每日每夜內心洶涌而出的絕望。“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2007年9月29日晚,江少游在ICQ上少有地給肖濛留了言:“9月30號從南京抵粵。”當時的肖濛正發(fā)著燒,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又有四節(jié)課。剛放學,肖濛強打起精神,從教學樓匆匆趕到約好的地方。她微笑著看著江少游。江少游的皮膚變得很黑,比以往瘦了許多。臉上依舊是那調皮燦爛的笑容。只是多了點不自然。“我們的親近當初原來很美,只可惜有一個小小的錯誤?!毙魍谎兹諘竦冒l(fā)光的地面,突然想起波斯詩人莪默·伽亞謨的詩。這詩句像午時的熱浪一層一層地在地上翻滾著,灼傷了肖濛。兩個人說了些違背心愿的客套話后,就那么尷尬地站著,沉默。肖濛意識到現(xiàn)在他們之間剩下來的唯有沉默,除了沉默什么也沒剩下??粗儆蜗衲绢^站在那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廢話,肖濛突然在那一刻恨死自己。那個平常說話落落大方熱情開朗的男孩,如今像個傻瓜、啞巴那樣站在她面前,肖濛的心很痛。她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是輕是重。倘若它輕得如同天使的一根羽毛,如同秋天里的一片落葉,那么為什么肖濛會覺得自己的身軀承擔不起它的重量?倘若它很重,重得如同盤古開天辟地所揮動的神斧,如同如來五指山上那道神符,那為什么江少游的眼神會冷漠到忽視它的存在呢?江少游很快就走了,他還要去其他大學找朋友,時間上不允許他在此停留太久。肖濛很懂事地點點頭,催促他快動身?!氨V?。”當江少游走過她離開時,肖濛的胃和頭正無時無刻不在殘酷地提醒著她痛覺神經(jīng)的存在。其實,只要他還像三年前那樣細心,他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肖濛一向蒼白的臉上竟出現(xiàn)少有的病狀的紅暈。短短的幾分鐘竟然如此難熬。肖濛看著他走遠了,神經(jīng)再也撐不下去了……肖濛看見江少游向她走來,他笑得如夏日般燦爛。奇怪的是肖濛卻看得出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感情,表情平靜得一如現(xiàn)在肖濛常持的面容。肖濛任江少游拉著來到了江河邊。江少游指著對岸不說話。肖濛只見寂靜的黑暗河流被茂盛的浮萍一片挨著一片蓋得嚴嚴實實。不見水的影跡,聽到的是流水低沉的嗚咽聲。漫天的空間彌漫的是浮萍藍紫色花朵散發(fā)出來的香味。突然,江少游不見了,他不知什么時候跑到了對岸。肖濛想都沒想就趟河而過,只聽到浮萍斷裂的聲音,肖濛感到身體慢慢地下沉,腳下除了虛無就是冰冷。水無聲地將肖濛浸沒了……她看見樂言坐在一片很大的浮萍上,向她招手。肖濛突然置身于圖書館的六樓,像是有誰告訴她一樣,她很清楚現(xiàn)在是2007年7月1日的早上。肖濛的記憶就如窗外的雨,稀稀啦啦地在腦海中穿過,具體的畫面是什么已容不得去細想,所帶來的感情沖擊卻像雨幕一樣毫無變化。她似乎看見千里之外即將遠離的火車上,樂言伸出手指在大塊玻璃上劃一下出現(xiàn)一道模糊的痕跡,很快就被雨水淹沒了。肖濛看到細小的水滴順著樂言手指流下,就像是自己強忍著噙在眼眶里倔強的淚。所有的溫柔的關懷終于凝固成腦海中一幅平淡無奇的畫面,在長長的記憶畫廊里被忽略。只不過是生命中又一個過客的又一次離去。沒有柳永“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兒女情長,沒有王勃“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豁然大度,這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惘若云煙,今日過客已歸,他日又何人送我?透過圖書館六樓的玻璃窗,看雨水順著玻璃窗滾落下來,由于隔著窗,下得很安靜,就像肖濛的心,偷偷地哭得無聲無息,或許是時候斷開生命里某一交折點……(七)待她醒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校醫(yī)室的床上?!澳阈蚜恕!毙鞲械筋^很重,睜開眼睛,一個久違的面容出現(xiàn)在她眼前?!斑€好吧?該不是忘記我了吧。”肖濛看看眼前這張俊俏的臉,深邃的眸子,薄薄的嘴唇,額頭上隱約留著疤痕。“許七夜……”肖濛吐出這三個字來。“天啊,你聲音這么虛,不要起來了。”許七夜把將要起身的肖濛按了下去。這時,醫(yī)生說道:“醒了?醒來就走吧,這里可不是招待所……”許七夜劍眉一挑,冷冷地瞥了醫(yī)生一眼:“你這是什么話?”許七夜是肖濛的高中同班同學。當時人們一談起許七夜,總會扯到其父雄厚的家業(yè)和名氣正響的藥業(yè)集團公司,接著,就是許七夜如何憑借他父親的錢進入市重點高中,又如何與社會上的混混瞎鬧。還有,他的天才朋友沈四維??墒牵谛鞯挠洃浿?,許七夜只讓她想到煙味、繪畫和口琴。和許七夜第一次碰面是在學校的舞蹈室里,原先的舞蹈室遷到其他地方了,肖濛常常放學后在這里畫畫。那次,她聽到外面有喧嘩聲,緊接著,一股煙味讓她皺起了眉頭。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孩沖進門來。煙味更重了。他看了靜坐在椅子上繪畫的肖濛,一言不發(fā),鉆到舞蹈室后臺長長的帷幕后。很快,衛(wèi)生文明小組的組長撞開了門:“許七夜,看你往哪跑!”組長被肖濛冷漠的眼神嚇到了:“對不起,打擾你繪畫了。嗯,你看到有人進來嗎?”肖濛沒開口,還是沒表情地看著他,似乎在說你覺得呢。組長不好意思地邊道歉邊退出去。許七夜跳了出來,肖濛沒抬頭,依舊專注在畫上。許七夜饒有興趣地站在她背后看她的畫,畫面上全是色塊,深深的灰藍色涂滿了整張畫面,只在右上角顯出點灰紅色。“沒有星星的夜晚是孤獨的。你在期待光明吧?”許七夜開口了。肖濛心頭一動,下意識地皺皺眉頭,手不由自主地伸到鼻子下面。她對煙味過于敏感。她正想放下手,許七夜退開了幾步,略帶歉意地笑了?!澳愕氖帧!毙靼l(fā)現(xiàn)許七夜的手背流血了?!芭?,沒事。剛才不小心擦傷了。”肖濛掏出白色的手絹?!安挥茫x謝,會弄臟的。”肖濛看著他,沒說話。許七夜愣了一下,把手伸過去。此后,她和許七夜再無接觸。每天放學后她在舞蹈室畫畫時,平??偸锹牭揭魳肥矣腥嗽趶椾撉伲箐撉俾暯Y束后樓層里還有人在吹口琴,很好聽。但她從來不探頭看看是誰。奇怪的是,她一出畫室,口琴聲就停了?!澳阍趺丛谶@?”走出校醫(yī)室,肖濛問道?!皣鴳c放假,過來看看所謂的廣州大學城長什么樣?!毙饕幌虿贿^問他人太多的事情,“謝謝你了?!薄安挥每蜌狻!眱扇苏驹趯W校的林蔭道上,許七夜問:“你還畫畫嗎?”肖濛淡淡一笑:“很少了。”“國慶放假,打算去哪里?”許七夜繼續(xù)問。肖濛不打算告訴許七夜她將去兼職:“我想在學校里休息?!薄澳菍砟兀坑袥]有想過出國?進修還是旅游等等?!毙髌婀钟谠S七夜的問題,但她并沒多想,因為樂言也曾經(jīng)問過類似的問題,叫她放假多到外面旅行。肖濛苦笑,她不知道要如何跟他們說她還有家在這,她還有幾個弟妹要等她大學畢業(yè)后找工作供他們讀書,還要供養(yǎng)年邁的父親。她肩上的膽子很沉很沉。別說出國了,到其他省份看看她都不敢想。她的錢必須儲存起來,等到弟妹都不需要她時,還得多少個年頭?。⌒髯哉J為是俗人,是得為錢煩惱的俗人。肖濛只能輕輕地搖搖頭,不再說話。兩人站在宿舍門口沉默著,許七夜開口了:“你的手還是柔若無骨,我沒其他意思。我是說不要放棄?!毙髅曰蟮乜粗??!安灰畔履闶种心侵ЧP觸細膩的畫筆。手指那么纖長應該揮動著畫筆優(yōu)雅靈氣地滑動著。你的感情很敏感,你的畫很有情感?!痹S七夜頓了一下,抬頭望天:“沒有星星的夜晚是孤獨的?!毙饕蔡痤^,若有所思地說:“的確?!薄昂镁脹]見都不知道在說什么,好了,保重!”肖濛抬頭認真地看著許七夜,突然發(fā)現(xiàn)他深邃的眸子有些霧蒙蒙的,宛如蒙上了一層不透明的薄膜,肖濛沒多想,沒準是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濕,微微一笑:“保重。”那聲“保重”聽起來就像永別一樣。
(四)7月1日,踏上K356次的火車,樂言這次是真的離開這個城市了。透過玻璃窗,七月的廣州大雨傾盆,車上的他忽然很想見到某些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浮現(xiàn)在腦海里。肖濛并不是一個很出眾的女孩。在軍訓期間,敢于展示優(yōu)美舞姿甜美歌喉的美女不少。肖濛似乎既不可愛又不美麗,也不漂亮。她給人印象最深的應該是軍訓場內外那一臉的冷漠和沉默。樂言還記得最后一晚聯(lián)歡整個連的人都唱呀鬧呀。肖濛雙手抱住膝蓋,坐在最后一圈。肖濛的孤寂與整個班級的歡樂一直是格格不入的。樂言悄悄從前面退坐到肖濛身邊,肖濛側臉看見了他,就把資料夾還給他。他發(fā)現(xiàn)他的資料夾原本破舊的地方被補好了。他道謝,可肖濛依舊是抿一下嘴,道句“不用”就轉過頭不說話。他聽到她的皮膚發(fā)出寂寞的聲音,還有蝕骨的寒冷。她的眼睛暗黑如同夜色下的潮水。如天鵝般柔軟的身子被帶有宿命意味的蒼白的月光包籠著,原本蒼白的臉愈發(fā)得慘白。跟肖濛說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肖濛的話總是冷漠有理而不失禮節(jié),但樂言自此后,卻總在休息時找她說話,或在結束訓練后留住她要她陪著去吃飯??墒牵看嗡偙话嗌系钠渌鷩?,肖濛就在這時悄無聲息地避開了。于是他讓肖濛負責在訓練后幫他拿放在一邊的資料夾。這樣一來,肖濛就不得不最后離開。如果后來樂言沒有坦言相告,肖濛是怎么也想不到,這位她眼中的長輩會這樣耍小計謀。樂言想起一談到肖濛自己,肖濛就避而不說,眸子深處那一閃一滅的隱約光亮令他想起在細細長長的房間盡頭搖曳不定的小小的燭光。在她瞳仁深處,地下冰河般硬邦邦冷冰冰陰森森的空間:那里唯有沉默,吸入所有的聲響而再不容其浮出的沉默。樂言感到在她冷漠的外表下潛伏著某種溫情和脆弱——如同藏貓貓的小孩子,盡管躲在深處卻又希求著遲早被人發(fā)現(xiàn)。當他從她的同舍友以及兼班老師那里粗略地了解到肖濛家境的貧寒和她本人的節(jié)儉,他想起肖濛訓練時那副認真較勁的模樣,他很是心疼這個女孩子。他很想幫助她。“你不要那么遵守紀律行嗎?這樣你很累的?!薄耙饩o內松?!边@樣的話樂言在最后的日子里不斷地灌輸給肖濛,肖濛只是不吭聲。于是樂言很擔心她:“這樣重的訓練量,又不好好休息,遲早會垮的?!痹谟柧殘錾?,他一直關注她。有一次,肖濛在休息時突然倒著走著,他一慌,上前用手托住她的天鵝般柔軟的身子,唯恐她暈倒。肖濛轉過頭,一臉詫異。他意識到自己多心了。但樂言還是不敢大意。有天晚上,兩百人的方陣訓練中,他一眼看到肖濛的眼睛是閉上的,身子有些搖晃,他呵令她出列,很嚴厲地責怪她沒好好休息,肖濛一聲不吭地站著挨訓。樂言看著肖濛蒼白憔悴的臉蛋,像鴿子般嬌弱的身子,雙眸惺忪的疲累,他內心卻心疼不已。軍訓結束后是十一黃金周,他記得打電話問過肖濛的行蹤,“5號回校吧?!毙麟S口應著。于是5號那天晚上他陸陸續(xù)續(xù)地打了五六個電話到肖濛的宿舍,可是沒有人接。他擔心肖濛是否出事,但肖濛沒給他其他的聯(lián)系方式,打給那群孩子問問顯得唐突,而且肖濛是不喜歡他這樣做的,他內心矛盾極了。雨腳密布,點點往事,滴到樂言的心田里,這時他猛然發(fā)現(xiàn),肖濛內心有著一些絕望陰暗的東西,他是無法像陽光一樣地照亮她的。自己似乎一直在“好心做壞事”。肖濛好像是一個被不斷揉搓著的傷口,永遠愈合不了。樂言很喜歡照相。而肖濛總躲開鏡頭。他最后想找她的相片留念卻怎樣也找不到。樂言曾經(jīng)問她為什么不喜歡照相,“照相多好啊,記錄人生的每一段路程,等到將來了你可以慢慢回味。”肖濛在最后才告訴他她不愿依靠相片去提醒自己去記住某些人某些事。樂言不想做一葉浮萍,可是穿上軍裝,踏進軍營,注定四海為家,浮飄不定。從東海之濱到嶺南羊城,其間的奔波磨礪和經(jīng)歷,冷暖自知,何處可憩?這個女孩很冷漠,言語苛刻。他想起她幾次很貼心的提醒,語調雖說冷冷的,還有她看他的眼神,總讓樂言莫名感到心暖。樂言想起現(xiàn)在放在身上那塊淺綠色的手絹,是那天訓練結束肖濛把資料夾遞還時,順手給他的,“放心,是新的。”樂言有點驚訝,但他很快明白這個女孩僅僅是細心而已,沒有其他意思。肖濛又如何能想得到,在樂言的家鄉(xiāng)山東甄城,手絹是青年男女的定情信物。樂言接過手絹笑著道謝,就讓這個美麗的歧義永駐心頭吧。樂言很想告訴肖濛,肖濛永遠是他最疼愛的小妹妹,有關她的記憶已經(jīng)打包帶上歸途了,她的眼睛、氣息、聲音……模糊而溫柔,提醒著他在南方的夏秋季節(jié)所遇見的一場沉淪的情感。(五)肖濛無力地掛斷電話。她蜷縮著身子,胃又開始痛。肖濛突然醒悟到其實胃痛是位特忠實的朋友,總是在她傷痛時不辭辛勞地陪她痛苦到天亮,而那些她為之痛苦的人又有誰為她心痛過一絲半毫呢?不是她不愿意說,樂言對她的好,她很清楚,可是樂言對她越好,她腦海里江少游的身影越清晰。她想起過去江少游放學后有時給她補習化學的情形;想起演話劇時自己的手因劇情需要敲擊重物,只有江少游發(fā)現(xiàn)她的手紅腫,幫她找了個替代品做敲擊用;想起班上女生說她是“刺猬”難以接近,江少游依舊把她當朋友;想起演話劇勞累時,江少游在身旁大唱“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想起自己受欺負時他寧可犧牲自己的形象來維護她……可是,為什么人們幾句話就讓他離我而去呢?“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壓得肖濛很痛苦。歷史總是驚人地重復著,樂言對她特別的關注,早就引起不少女生私下的議論:不解、羨慕、嫉妒。她害怕,怕這些謠言會傷害關心她的人。于是她盡量躲避樂言。友情為什么不能簡簡單單呢?憂愁太多,思念太苦,胃才會如此疼痛。當胃整宿整宿地痛時,肖濛才意識到有些情感藏得太深太深。肖濛懶得下去取藥。藥吃著吃著也無效了。就像那些曾經(jīng)說過的誓言,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自己脾性的不時發(fā)作,也失去了耐性,開始怠工。開始明白有些人的誓言如同失效的藥片,褪去醫(yī)療的外衣,僅剩下苦澀。肖濛告訴自己:從小到大,大家都說你堅強,那么就該堅強下去。所以我能安靜地在圖書館看書看到抬起頭來四周空無一人而自己仍傻傻地呆坐在原地。所以我會默許你無聲的絕交,然后沒有笑容、沒有眼淚地過日子。所以我會堅強到面對眾人的狂歡時,獨自在角落里安靜地微笑。有首詩說:靠近你,等于靠近痛苦/遠離你,等于遠離幸福。那么,痛苦與幸福都不可兼得,快樂與不快樂也是一樣的,我何必去勉強自己去融入他人當中呢?反正沒造成什么傷害??蛇@一切,少游、樂言明白嗎?“樂言,請不要再充當什么救世主了。你沒辦法拯救我,而我也無須被救。你無須勉強我與他人一樣。如果你無法確信你有能力讓我融入集體時,請不要單憑你一時的沖動盲目地把我從我自己的世界里拉出來。讓我處于那種既融不入他人又回不到過去的兩難狀態(tài)當中。你能明白,上不了天,下不了地的感覺嗎?我知道你不知道,而我卻在你身上明白屈原“欲遠集而無所止兮”的悲劇與恐慌。于是,你再美好的言辭,我只會收藏起來,卻永遠不會相信。只因它曾經(jīng)帶給我的那一絲絲的欣慰,盡管是虛假也讓我感恩吧。真的,肖濛已經(jīng)能去面對,去容忍,去裝傻,去祝福。難道還不夠堅強嗎?”肖濛心里想。
(十四)這次和江少游來到廣州大學城看他的朋友,最令方舒雅感興趣的是肖濛。江少游沒提起過這個人。只聽過小蟲曾經(jīng)提起這個名字,小蟲是江少游的死黨,去年跑到南京找江少游拼酒,喝醉時比清醒時更加侃侃而談,就冒出了肖濛這個方舒雅很陌生的名字。方舒雅依舊清晰地記得,身材肥大、性格豪爽的的小蟲酒杯一揮,醉酒醺醺地按著江少游的肩膀:“喂,老弟!你和肖濛還有聯(lián)絡嗎?”江少游搖搖頭?!鞍Γ上Я?!那丫頭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的,又不加群……同學聚會又不見她人影……”,小蟲“嘻嘻”笑了笑,“和你當年一樣玩失蹤???哈哈哈……”江少游笑著說:“和小麗她們倒還有聯(lián)系,小麗她們說蠻想見你的,說少了你的聚會不好玩?!毙∠x一把推開江少游,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指著江少游鼻子說:“少來啦……少了你才沒趣呢!”那晚安頓好小蟲,江少游送方舒雅回宿舍?!袄鄄焕郏俊狈绞嫜艛]了一下被晚風吹亂的秀發(fā),輕輕地說:“不累?!薄敖裢碛X得悶嗎?”江少游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安粫苡腥?。懂得很多,一晚上就聽他說個不停?!薄澳蔷秃?,我多怕你坐在那會很悶。”“他是你很要好的朋友?”“的確。我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小蟲看似四肢發(fā)達,但絕對不是頭腦簡單的人。他很有才的,特別是玩電腦?!薄皩α?,他剛才說了個名字,好像叫‘肖濛’。女孩子吧?也是你們的朋友嗎?”“嗯?!苯儆慰戳朔绞嫜乓谎?,又轉過臉,“高中朋友。”原本以為肖濛是江少游不很重要的朋友。那晚江少游沒再提起與這個名字有關的任何事情。而此后小蟲也沒再說過她。可是,當放假前她幫江少游在收拾宿舍時,方舒雅從抽屜里搬出一疊厚厚的信時,寄信人全寫著“肖濛”。她開始知道意識到肖濛這個人一直存在著。如果感情不深,不可能每封信都那么厚的。方舒雅捏著信的分量,想著?!靶鏖L得很美吧?”走在大學城的中環(huán)上,江少游接過方舒雅手中正要撐開的傘:“我拿吧。”“還好啦?!苯儆翁筋^看了看樹梢,似乎想尋找鳥鳴聲的來源。對于這次方舒雅那么爽快地答應他來廣州,江少游有點意外。去年國慶放假怎么說也不肯來。他在大學城待了快兩個星期了,準備再過幾天就送方舒雅去她叔叔家,再和大學城里的同學搭車回家。剛到廣州大學城,江少游他們在同學的幫助下安頓好后,方舒雅就迫不及待地要見見江少游的朋友們。于是,江少游每天就帶著方舒雅四處逛,江少游感到遺憾的是大學城暑假迫近,四處的商場和好玩的地方大多關門了。說句不好聽的,放假期間的大學城有點像座死城。他想帶方舒雅到城外的地方玩。可時,方舒雅卻想待在大學城內,她深感遺憾的是這邊各高校放暑假的時間不一樣,江少游有的好友回家了,有的還在校。并不能一一見著。慢慢地,江少游開始意識到方舒雅似乎對人比對物更有興趣。在午餐時,當他提議要帶她去城外買衣服送給她時,方舒雅搖搖頭。當方舒雅起身去洗手間時,給他們提供住宿的朋友也好像察覺了什么。“我覺得嫂子好像是來查你有沒有前科的。”江少游不置可否地傻笑:“我又不怕她查。只是有點無謂?!薄澳愕箍吹瞄_。她這幾天問我許多關于你高中的朋友??礃幼硬豢赐昴愀咧械呐耘笥眩遣粫芊判牡睾湍闳ザ耸澜绲??!薄鞍?!”江少游往椅背一靠,很無可奈何地笑道,“那你說怎么辦。我來這快兩星期了,該看望的基本好像都帶她看完了?!焙糜褤u搖頭:“嫂子什么都好,就疑心病重了些……”江少游笑著搖搖頭:“起碼說明她還在乎你。舒雅已經(jīng)不算是我見過疑心重的人了。”“你還真高!對了,她見過肖濛嗎?”“為什么提到她呢?”“像小麗她們,兄弟我是絕對知道你是清白的。但肖濛……這件事你從沒主動跟我說過,我也不便問,估計也不可能。況且昨天看高中畢業(yè)照時,舒雅問過我有沒有姓肖的朋友。我估計她可能從哪里聽說她的事?!苯儆紊钌钗丝跉?,不再開口了。他望著遠處,手指輕敲著桌面,臉上是明白的神情……“肖濛是怎樣的一個人?”“人還好啦。”江少游覺察出方舒雅的不滿,不緊不慌地補了一句,“一個有點傻有點悶的女孩?!狈绞嫜诺氖执钤诮儆问稚?,兩人撐著一把傘在林蔭道上慢慢地走著。“欸,肖濛有點怪,她說過她希望能躲在一個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苯儆握f完這句,望著前方,方舒雅意外地發(fā)覺江少游此刻的眼睛出奇地朦朧,似乎他正陷入肖濛所說的那個地方。方舒雅下意識拉緊江少游的手,江少游像回過神一樣,低頭朝方舒雅輕聲問:“怎么了?”方舒雅笑著搖搖頭:“聽起來她蠻有趣。我好像快點看到她。欸,我今天這樣穿還行嗎?”江少游摟住方舒雅的肩,頭湊近舒雅的臉:“你穿什么都好看?!薄吧賮砹四悖 狈绞嫜拍樇t了。但很快消褪了,她心里突然開始緊張起來。她還記得兩天前,江少游和好友在聊天:“最晚放假的好像是H大,歷來都這樣的。”“肖濛還在校吧?!薄昂孟袼齻儼嘣诟闳锣l(xiāng)的活動,聽說還在學校里忙,真有勁,我可打算回家看奧運……”
(十八)“就這樣了嗎?”“本該如此,還能怎樣?”肖濛看著江少游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說著。“我們也走吧。”“我覺得我比你還像是他的朋友?!币林Z笑道?!盎蛟S吧?!毙鞯匦α?,神情平靜,心里想:名義上是朋友,實質上,我和他比陌生人還陌生人?!澳銢]事吧?”伊諾停了下來。肖濛走了兩步,轉過身,側對著伊諾,兩只手放在口袋邊,在一片煩悶與燥熱中傾聽岑寂:“老同學約出來見個面聊聊,能有什么事?走吧?!币林Z不依:“那你以后和他……”路面上散落著被夏日炙烤過如蟲蛻化后遺棄的干殼,在鞋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肖濛看著地面緩緩移步:“今后倘若他需要我?guī)兔?,我盡我所能。此外,我不會再見他了?!毙飨蛞林Z走去:“回去啦。高中時,那些人說得對,我是刺猬,總在傷害我身邊最好的朋友。伊諾,我現(xiàn)在最怕的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會不會有一天我連你也傷害了。”伊諾松了口氣,勉強地笑道:“不會的。我可是金剛不壞之身哦?!薄拔疫€一直以為你們互相喜歡對方?!毙餮劬γ悦桑骸安皇堑?。我并不喜歡他。別說愛情,連他的友情我都不敢奢求。他由此至終未把我當作朋友。再說……”肖濛突然停住腳步,嘴唇輕顫了一下:“看過小蝶后,我沒資格再說這些了……”肖濛轉過身看到伊諾整個人驚呆在原地,抿嘴苦笑:“還不走,三下鄉(xiāng)我還有得忙呢。”“你見過小蝶?”伊諾的眼睛一閃。“嗯?!薄澳闳贾懒??!薄霸撝赖亩贾懒??!薄澳恪悴粏栃┦裁磫幔俊币林Z基本低著頭不去看肖濛?!拔乙獑柺裁茨??”伊諾覺得眼前的肖濛變得有點陌生……肖濛和蘇曼音兩人坐在電腦前趕三下鄉(xiāng)關于大學城的宣傳稿已經(jīng)快大半天了,之前肖濛交的那份組長委婉地指出材料不足。肖濛和蘇曼音只能利用這個下午盡量完工,因為明天就要了。蘇曼音一直在搜索著相關圖片,肖濛負責文字說明和排版。凌晨三點時,肖濛替下了蘇曼音,開始編輯文字。肖濛濕漉漉的頭發(fā)沉甸甸地披放著,沉得讓人覺得那細瘦的身子經(jīng)不住。蘇曼音安靜地坐在一邊,肖濛側過臉:“先去睡吧,明天我們還要忙呢?!碧K曼音原本想陪著肖濛,但想到明天還有任務,疲憊地看著肖濛:“你也早點睡哦,別太晚?!薄班?。”夜?jié)u深,透過幽黑的窗格,肖濛的藍色衣裳臨界她四周深厚的黑暗,她若往后靠那么一丁點,似乎就會與黑暗融合。桌上的手機已經(jīng)安靜了兩天了,肖濛突然感到一絲不安,那天伊諾的反應有些怪異,她突然大笑朝反方向跑了。她舉起沉重的睫毛,注視著電腦屏幕……伊諾趴在桌面上,搖搖手中的酒杯,不清楚自己已經(jīng)喝了多少。身邊的幾個同學早就醉倒在桌上。伊諾笑了,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她看看手機,已經(jīng)是第二天六點多了。她開始在想自己這些年做的有什么用。肖濛是她的朋友,的確,可是她真的想不明白,論相貌論家境論性格,她那樣不比肖濛優(yōu)秀得多,她很討厭所有她在乎的人總是更多地把眼光留在肖濛身上。想著想著,她撥通某個人的電話。江少游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江少游想都沒想,接通了。一個很甜的聲音帶著些懶意冒出來:“在干什么?陪女朋友啊?”“伊諾?”江少游呆了一下,“找我什么事?”“你和肖濛斷了?你不會再找她?”伊諾懶洋洋地說著。“我和肖濛只是朋友?!苯儆蔚卣f,“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戲。你一直在玩肖濛罷了?!薄芭笥??”伊諾癡癡地笑了:“其實你和我一樣自私,起碼我真的把她當朋友,你呢?你純粹當她是玩具,想起時問候幾句,自己心情不好時想找人發(fā)泄,沒事時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幾個月……”肖濛被手機鈴聲吵醒了,她迷迷糊糊接了電話:“你好,請問……”“肖濛?!薄耙林Z?”“你到底有什么好?為什么他們都放不下你?”肖濛懵了一下:“怎么了?”肖濛稍稍清醒些。她聽出伊諾的聲音很怪,像喝醉了那樣:“你在哪里?”“告訴我!小蝶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恨過你。江少游呢?不也一樣嗎?高一后沒再聯(lián)系,都幾年了,去年國慶突然跑來找你,現(xiàn)在還來,快兩年了,為什么他還忘不了你?……”肖濛完全醒過來:“伊諾,你現(xiàn)在在哪里,你是不是又喝醉了?”“我討厭他們!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