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連綿起伏的小山巒環繞著一個現代化的風景區。景區以園林式賓館建筑為主,綠樹婆娑,亭臺樓閣。網球場、保齡球場、健身室、游泳池、桑拿浴室、卡拉OK舞廳、小影院一應俱全。林蔭小道通往青翠欲滴的小山林,溪水潺潺,聲音分外悅耳。各具風采的賓館群里,坐落著最為醒目的銀匯賓館。四層高的樓房鑲著金色玻璃幕墻,太陽照射下,向四周反射耀眼的金光。屋里設施金碧輝煌,連樓梯把手也鑲著金屬,金光燦燦。寬敞明亮的會議大廳里,橢圓型大會議桌圍坐20多個男女,伊婷帶領支行所有中層在這里開行務會議,美其名曰“不受雜務干擾”。大廳里不時傳出陣陣吵雜的聲音,好象進行一場“吵架比賽”。“別吵了,別吵了!”伊婷掃視亂哄哄的會場,用銀色“派克”筆不耐煩地敲敲一米來寬的紅楊木桌。如火如荼的爭執聲慢慢停下來。“今天組織大家來這里開行務會議,目的是討論如何分配下崗名額。這次會議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大家不要把話題扯遠了,連誰誰包庇誰都扯上。咱們言歸正傳,看誰有什么行得通的辦法提出來研究。”伊婷用手把染成棕色的頭發往后撥了撥:“措施制定后,我們就輕松了,大家可以安心在賓館活動散心。會后給每人發一個紅包,按行政級別分配,副科級3000元,每高一級加1000。”“噢!”所有中層情不自禁輕呼一聲,眼睛閃出光芒。“不過有一條必須記住!”伊婷嚴肅地盯著在座的所有人:“回去后不許亂說,老公老婆也不能告訴。要是知道誰說出去,下次發錢沒份!現在繼續討論,討論完了就自由活動,打網球、打保齡、游泳、打麻將都行,支行全包了。還有,晚上8點半在三樓舉行卡拉OK舞會,我們也把整個舞廳包了,大家可以盡情玩個夠。”象平靜的池塘被扔進了大石塊,會場又沸騰起來。內容隨后轉向正題。“這種名額最不好分配了,誰都不想要。為公平起見,建議按部門人數計算比例。”信貸科長陳淑文首先發表看法。“這樣不行!”會計科長白枚激烈反對,因為會計科人數最多,按比例的話她們科下崗的名額自然就比其他科要多:“我建議每個科處所分一個名額。”人手少的部門負責人異口同聲反對:“不行,這樣做太不公平了!” “要不各部門自報不想要的名單到人事部門,不夠再平均分配。”又有人提出新建議。“要是所有部門不自報,或者只有兩三個,剩下的也不好分配。”“既然是分配,就只能按比例,不然很難公平處理。”方大任又撿起陳淑文的話。……管明見大家爭執半天,該自己發聲了,不然顯得自己無能。他撥撥半禿的頭發,整理一下嗓子,眨巴著眼睛看看伊婷,慢條斯理道:“我個人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上崗考核。”“不是考核好多次了嗎?哪一次不是互相抄答案?”稽核科長楊帆馬上打斷他的話:“別說這些小打小鬧,行內的大專本科研究生哪些不是互抄答案或找人代考。這……”“你又扯遠了。”管明生怕楊帆再往下說揭了自己的短,狠狠瞪他一眼:“就是抄答案也沒啥問題,還有對付辦法。不是流行‘末位淘汰制’嗎?從最末一位砍起。一次淘汰不完,就連著考,看誰還愿意把試卷答案給別人抄!”伊婷贊許地看看管明,又環視在座的人:“大家討論討論,管科的意見可不可行?”“我贊成。”白枚頭一個表示。陳淑文悄悄扯了扯總務科長黃一鳴的衣襟:“這個管明,出的主意真夠損!自己根本不懂業務,整個是‘低B’(低智商),卻總提搞業務考核。考核由人事科管,他可以從中卡人,給人穿小鞋。‘末位淘汰制’會把支行的人際關系搞得越來越緊張。”黃一鳴神秘地擠擠眼:“他是條‘泥鰍’,滑得很。你可要小心,千萬千萬別跟他唱反調。”“為啥?”陳淑文認真地看著他問。“他快要升副行長了。”“你怎么知道?分行的意思嗎?”陳淑文認真地盯著黃一鳴,既佩服他消息靈通,又奇怪沒聽伊婷說過。黃一鳴眼珠子一轉:“再愚蠢的人都能看出,管明整天賣力跑腿、出餿主意,還不是想升官發財!你呀,整一個‘低C’。”說完“咭”的笑了一聲。“‘低C’啥意思?”“就是比管明的‘低B’還要‘低B’。”黃一鳴做了個鬼臉,呵呵笑起來。陳淑文在黃一鳴的手臂使勁擰一下,他痛得差點喊出來。陳淑文捂嘴偷樂,又靠向黃一鳴,嚇得他急忙把手縮到一旁。陳淑文拉了拉他的衣服道:“你說管明低B,瞧他多得寵:先是袁行,后來是瞿行,現在是伊行,哪個少得了他?我真不明白,這樣的人為啥這么受重用?”“說你‘低C’就‘低C’!”黃一鳴斜了她一眼:“當領導的都喜歡有些馬屁精跟著,這就是為何乾隆皇帝那么離不開和珅的原因。***同志也教導我們說:‘不管白貓黑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社會分工是公平的!能吃的吃,能玩的玩,能吹的吹,能干的干。不然我們的行長會給累死的!” “去,又瞎扯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黃一鳴正色道:“如果不按照管明的辦法,又能咋辦呢?若各科分配名額,你向哪個員工下手?‘殺’誰都不行。不如采用他的辦法,員工自己“執生”,誰運氣不好誰倒霉,反正我們中層又不用考核。”于是舉起手,鄭重地發表意見:“我覺得管科的意見可以考慮。”陳淑文也嚴肅起來,覺得黃一鳴的話不無道理,便舉手贊同了。2銀行大門的鐵閘準點打開。敞開的大門兩旁,整齊地站著兩排工裝整潔的銀行員工,雙手放在腚的兩邊,笑瞇瞇地對一涌而進的客戶彎身喊道:“歡迎光臨!”客戶們顧不得看那些職業性的笑容,一進了大門便爭先恐后搶位排隊。銀行職員魚貫走回柜臺,正式開始營業。袁小華小心翼翼應付著每一個顧客。輪到一個拿著一大摞百元現鈔的男人,她連忙殷勤招呼道:“早上好!請問,我能幫您做點什么嗎?”“廢話,拿著這么多錢不是存錢干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回答十分粗魯。袁小華臉上一紅,急忙接過現金和存折,利索地辦起業務。她將五萬元現金清點完畢,把存折遞給客戶:“謝謝您!請拿好您的存折。” “你說什么?”客戶拿回存折剛轉身,回頭豎起耳朵問。“請拿好您的存折。”袁小華微笑著小聲重復。“啥,你說大聲一點!”客戶不耐煩大喊。方大任一聽,以為又出事了,疾步走過來。袁小華非常尷尬,又不得不重復:“沒事,我是說,請您拿好您的存折。”客戶這回真生氣了:“神經病!我自己的存折我當然自己拿好,還用得著你提醒?我說你們銀行怎么了?盡說沒用的廢話干嘛?沒瞧見那么多人排隊嗎?工作效率提高點就阿彌陀佛了。”那人走遠了,還隱隱聽見他的嘮叨聲。袁小華眼一熱,差點流出眼淚。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急匆匆走進銀行,看見排著的長隊,皺了皺眉頭,便走到客戶經理面前,問道:“我的錢包被搶了,里面有1000多塊錢,還有個存折。怕被人冒領,我急著掛失,可那么多人排隊,怎么辦?”客戶經理安慰她:“存折掛失是急事,我帶你到窗口,讓你先辦理。”“太謝謝你了!”她邊說邊跟著客戶經理來到柜臺前。客戶經理讓儲蓄員蕭玲玲先為她辦理掛失。蕭玲玲點點頭,帶著職業微笑習慣性地招呼她:“您好!請問您要辦什么業務?”女人一愣,隨即回答:“剛才那位帥哥不是說過了嗎?我要辦理存折掛失。”“噢,是的,不好意思。”蕭玲玲尷尬地笑了笑,道:“如果正式辦理掛失,需要身份證,您帶來了嗎?”“帶了。”掛失女人把身份證遞給蕭玲玲。“請您先填掛失表。不用急,電腦已經為您口頭掛失了。”“謝謝你!”女人感激地點點頭,把表拿去營業廳中央的桌子上填起來。等她把表填好回到柜臺,前面的儲戶已辦完業務,正聽蕭玲玲道:“再見,歡迎再次光臨。”掛失女人把填好的表遞過去。蕭玲玲手腳麻利,掛失很快辦好,隨即把身份證和資料遞還女人。女人剛要道謝,卻傳來蕭玲玲殷勤的聲音:“再見,歡迎再次光臨。”女人感激的表情凝固了,帶土音的聲音幾乎在喊叫:“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我再被搶,你們銀行好收掛失手續費啊?安的什么心!”蕭玲玲委屈得眼睛濕潤,又怕越解釋越亂,憋住氣不敢吭聲。聽到喊聲,方大任跑過來,不問原由一個勁向女人賠笑道:“她是新來的,不大會說話。是我們工作做得不好,你大人有大量,有什么做得不對,回頭處分她。”聽這么一說,女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心情不好,別見怪。只是你們那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話讓人聽了不自在。我被搶錢搞掛失,卻‘歡迎再次光臨’,換了你心里怎么想?其實,服務態度好不好不在怎么說,用心去做就行了。”掛失女人走后,方大任把蕭玲玲叫到一邊訓斥:“怎么搞的?又在添亂!是擔心我們辦事處扣獎太少還是咋的?要是分行宣教處的人見了,你我都得倒大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蕭玲玲筆直地面對主任站立,淚珠子被訓得一串一串往下淌,卻不敢擦掉:“不是要求每辦一筆業務都要有‘三聲’嗎?我說的都是規定用語,是嚴格按照要求去做的。”“這……”方大任語塞了,他頓了頓,聲音明顯降下來:“咳,算了,這次要是沒被分行發現,事情就算過去了。不過你們要學會‘執生’。只要沒被現場抓到,我就只眼開只眼閉。要是被分行或支行發現問題,我可公事公辦了。懂嗎?把眼淚擦干,回去干活吧。”蕭玲玲臉上的陰霾掃掉了,她擦干淚水,又帶著職業性的笑容走向柜臺。一天下來,五花八門的場面使荊鴻整個人都懵了:天哪,這是怎么回事?這是銀行嗎?我在這里能干什么?干得了什么?我,我還是找找婷姨,看能不能換個崗位吧。3洪美蓮一天都在記掛女兒藍蘭。女兒這幾天感冒了,昨晚還發燒,折騰到天亮,早上也沒能上學。她做好稀飯,又給女兒吃了幾片感冒藥,便用手指梳幾下頭,套上行服,急忙上班。下午下班后,洪美蓮急急去市場買好菜,便要趕回家里做飯。家里只有女兒一人,丈夫身體不好下了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看門的活,很晚才能下班。還沒進門,洪美蓮便聽到藍蘭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她把菜往廚房一扔,急忙跑到女兒床前,只見她原本泛青的臉變得通紅,呼吸急速。“蘭蘭,蘭蘭!”她心疼地把女兒扶起,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喘息停住。“媽媽,我頭痛,心口痛,渾身軟軟的不想起來,還一直咳嗽。”藍蘭已有氣無力。她知道女兒的慢性支氣管炎又發病了,用大毛巾圍住女兒,背著她往醫院趕去。急診室里已有好幾個人排隊等候。洪美蓮把病歷遞給急診室護士,護士冷冷道:“在外面等候,聽著喊號。”隨后遞了張號紙給她。“要等多久?求求你,能不能讓我們先看?我女兒發高燒。”洪美蓮哀求護士。“都是看急診,都是發燒的,誰讓誰?等著吧。”護士翻一下白眼,干自己的活去了。少頃,護士出來喊了聲“12號!”洪美蓮一喜,馬上背起女兒迎上去。護士遞給她一根體溫計:“先量體溫!”洪美蓮把女兒往上蹭了蹭,接過體溫計,又退回候診室,把藍蘭放上椅子,把體溫計塞到她腋下,緊緊地摟著咳得臉紅耳赤的女兒。好不容易才輪到她們了。“什么病?”醫生寫著病歷,頭也不抬。洪美蓮擔心地看著昏昏欲睡的女兒,回答道:“燒得厲害,可能氣管炎又發作了。”“體溫多少?”醫生又問道。“39度3。”洪美蓮把護士的話告訴醫生。“什么癥狀?”又是冷冷一句。“感冒兩三天了,昨晚開始發燒、咳嗽,今天咳了一天。她一感冒就轉氣管炎,我……”“行了,行了!”醫生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然后開了張處方:多項檢查、吊青霉素、打退燒針、中成藥、西藥……處方上密密麻麻。“去拿藥吧!”醫生把處方往洪美蓮面前一推,便喊護士繼續唱號。洪美蓮扶著女兒坐回候診椅子上,道:“蘭蘭乖,在這兒坐著,媽媽去交錢。” 滴滴答答一陣電腦鍵盤聲響過,收費員唱出費用:“563元,是現金還是拉卡?”“怎么這么貴?沒算錯吧?”洪美蓮拿著信用卡的手在半空停住,聲音顫抖地問。收費員態度挺不錯,她耐心地把所有項目重打一遍,然后道:“沒錯,是563元。”“太貴了,能減一些藥嗎?”洪美蓮又哀求道。“沒見過這樣當媽的,舍不得給孩子吃藥。”收費員撇撇嘴:“錢算什么?命才是最重要的。”洪美蓮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她趕緊把信用卡遞過去,免得再聽到什么難聽的話。檢查、拍片、打點滴……從醫院出來已是晚上十一點多,洪美蓮拖著疲乏的雙腿背著女兒走回家。洪美蓮讓丈夫伺候女兒吃粥,自己胡亂吃了點飯,便急忙拿出考核資料溫習。下崗的幾個人明天要重考,再不及格,以后還不知怎么回事。“唉,這回無論如何死也要死出來!”洪美蓮好不容易才睡著,迷糊中仍然交替著溫習和考試。天還沒亮,她一骨碌爬起來,為熟睡的蘭蘭掖好被子,又摸摸她的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便放下心來,急急忙忙把稀飯煮上,又抓緊時間復習試題。待父女倆起來,她囑咐丈夫帶女兒上醫院打吊針,便急忙上班。工夫不負有心人,上午的重考,洪美蓮通過了筆試。下午接著實操考核,包括打字、點鈔、計息。洪美蓮的頭開始發暈,眼皮子十分不聽話,總向下耷拉。她強打精神狠下決心: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我無論如何也要過關!陳燕負責監考。上午筆試時她就不停地在考場內走動、轉悠,洪美蓮等人都被被嚇出一身冷汗。下午實操考核,陳燕更賣力氣了,拿著秒表逐個對準“考生”喊:“還有五分鐘!”“還有一分鐘!”“停!”監考時的她聲音不再象以往那樣嗲聲嗲氣,而是帶著刺耳的嚴厲。由于是一對一,所有的考生都考得一額汗,洪美蓮更被嚇得頭暈眼花,手指不聽使喚。實操考核,沒有人達到支行人事科出題的要求,洪美蓮更是哭著離開了考場。4管明抱著一迭服裝樣式來到伊婷的辦公室,他眨巴了幾下魚泡眼,咧著薄嘴唇對伊婷道:“伊行,我跟新潮服裝設計公司談妥了,這幾套夏裝行服樣版是根據您的要求做出來給您挑選的,請您看看。”伊婷放下批改的信貸資料,拍打著肩膀走到管明面前,讓他把服裝樣式放到沙發上,道:“來,咱們一起挑。”她用挑剔的目光一件件翻看,邊看邊隨意問道:“價錢談妥了嗎?”管明先去把門關上,再回到伊婷身邊:“您不是說一套不能超230元嗎?我往下壓價,每套180元,發票則開600元一套。您猜怎么著?他們同意了!”“太好了!”伊婷欣然道:“你真會辦事!這么一來,我們外出活動或發獎金就不愁經費了。” 管明被她這么一贊,心里十分舒坦,笑道:“支行300多職工,要是每人兩套,將近700套,起碼能提28萬元。要是每人再做兩套冬裝,那么就能提80多萬元了。”“好主意!”伊婷點點頭道:“那就這么辦吧:每個職工4套行服:兩套夏裝,兩套冬裝。你讓他們再做幾套冬裝式樣給我們選,料子要好。具體價格由你去協商,定下來再向我匯報。”管明聽了,興奮莫名:服裝公司的人說了,只要他搞定行長加做冬裝,將返還他3%的手續費。他估算了一下,要是這項交易成交,他起碼獲利一萬多元。伊婷挑選了男女各一款套裝遞給管明:“就這兩款吧。記得提醒服裝公司,男的配領帶,女的配領結。還要保證料子的質量,否則我們不予收貨。”“那當然!我馬上和他們談所有的條件。”管明把服裝款式收拾在一起,然后從上衣口袋掏出一份名單:“伊行,這是職工的考核成績,有幾個人考得很差,你看要不要他們下崗?”“給我看看。”伊婷接過名單一頁頁細看,然后問:“最末位有誰?”管明看著他的上司,小心道:“最差的是王俊,然后是楊曉丹。再就是張云山、戴小力、洪美蓮、鐘曉枚。”伊婷一聽,皺起了眉頭:“楊曉丹不靈活,又從小地方出來不久,沒人‘放水’肯定考不好。可她是楊處的女兒,怎么也不能下崗。王俊的爸爸是區領導,人又長得漂亮,討人喜歡,也不能下崗。你說是吧?”“是啊,是啊,我也這么想。”管明雞琢米似的附和著。“你能提個建議嗎?”伊婷問他。管明做出為難的樣子,撓了撓頭發,然后道:“暫時還沒想好。不過我覺得,王俊和楊曉丹最好想辦法安排到科室,以后考核時可以照應。后面幾個要通報下崗,既能落實指標,還可以殺雞給猴看。”伊婷贊許地點點頭:“你的建議很好,我看這么辦吧:考核成績不公布,只宣布張云山他們排名最末,要下崗培訓,培訓以后重考。還有,再考還是不行的話,就要解聘,反正我們支行分配了5個減員名額。職工的合同好象差不多到期了吧?”“還有幾個月。”管明想了想,道。“那么,就讓他們在這幾個月里‘執生’吧。”伊婷從鑲金花邊的紙巾盒抽出印花紙巾,隨意擦了擦高跟鞋上的灰塵,又道:“把王俊調到辦公室,她搞接待還行,這么個可人兒下崗太可惜了。把馬中文撤了,提楊曉丹當總務科副科長。一來免得她參加考核總排末位,二來也好讓楊處放心。支行以后還有好多事要找楊處關照呢。”管明的眼睛忍不住又眨巴起來。他很快回過神,雙手一拍道:“伊行想得真周到。其實我早就想向您提議把馬中文給換了。伊行上次生病住院,只有他一個中層不去探望,還對外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這人沒心沒肺的,哪兒象個中層干部的樣子?”伊婷擺擺手,道:“撤馬中文跟他探不探望我完全沒關系。主要是他不但不起帶頭作用,還經常在科里說怪話,影響行領導和中層形象。”“是的,是的。”管明雞啄米般點頭。“剛才提起中層,我倒想起一件事。”伊婷接著道:“分行不是強調要精簡中層機構嗎?稽核科人少,有個副科長就行了,科長秦金萍可以精簡掉。把她調到會計科,如果意見太大,就讓她當個交換組長。”管明心里猛一激靈:這伊婷表面靚麗動人,一團和氣,內心卻這么見不得人!兩個科長,馬中文是因為她生病時沒去探望,合該他倒霉;秦金萍卻可能是因為太能干,在分行小有名氣,也把官帽子給丟了。看來能干也是罪,還真的要扮豬吃老虎才行。想歸想,他表面上卻表現出佩服得五體投地:“對對對,伊行這樣安排再適合不過了!”伊婷心里十分舒坦,笑道:“既然合適,就這么定了,接下來的工作就由你來做。”她好象洞悉他的心思,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別胡思亂想,大膽去干,我相信你,也支持你。支行很多工作還是要依靠你的!”管明帶著莫名的思緒退回科里。5副科長鄧加軍翻閱信貸員小劉拿給他的貸款資料,越看越沒底,想了想,走進陳淑文辦公室,憂心忡忡道:“陳科,請你看看這些資料。”陳淑文接過用卷宗裝著的資料仔細翻看。這是幾筆大額貸款,逾期好久了。有東方貿易公司、大世界娛樂場以及政府擔保的幾個外資、區屬企業。陳淑文邊看邊陷入沉思:其實她也知道一些內情,也曾婉轉向伊婷提出過意見。可伊婷說支持外資企業和區內企業是支行一貫作風,也是重要成績。百般無奈,她只好把貸款交由副科長鄧加軍辦。問題終于來了,不良貸款越積越多。“陳科,”鄧加軍拉了把椅子坐到陳淑文面前:“這些貸款怎么辦?金額大,又逾期那么久。我前兩天找伊行,她很不耐煩。看來我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你和她關系好,你的話她可能會聽,還是你請她出面吧。”陳淑文苦笑道:“你也知道伊行的性格,只要決定了,八頭牛也拉不回,她愛人對她這點都沒辦法,更何況我們。”鄧加軍急得汗都冒出來,站起來脫去外套:“那你說咋辦?我現在只能請示你,我可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唉,這樣下去,我擔心真的會出大問題。”陳淑文心里很焦慮。“是啊,伊行這么聰明,難道會看不出來?是被勝利沖昏頭腦,還是……”鄧加軍沒敢說下去。陳淑文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敢亂猜疑,只有沉默。良久,她看了看一直等她發話的鄧加軍,道:“要不,我們一起去請示伊行吧。”鄧加軍想想也只能這樣,便隨陳淑文小心翼翼走進伊婷的辦公室。伊婷往室內噴了噴古龍水,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香味。她隨后心血來潮,把博古架的擺設重新擺放一遍。見陳淑文進來,她笑問:“阿文,幫忙瞧瞧,這樣擺放是不是更好?”陳淑文只好認真上下審視一遍:“嗯,挺好的。”伊婷又笑問鄧加軍:“你說呢?”“很好!很好!尤其打開這盞小照燈后,更顯得通透雅致。”鄧加軍也附和道。伊婷很高興,從紙盒抽出紙巾擦擦手,把兩人讓到沙發上坐下,道:“坐吧。你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嗎?”她坐到沙發上,用手撫了撫套著膝蓋的海蘭色套裙裙角。陳淑文與鄧加軍對視一眼,把貸款資料遞過去:“伊行,這幾筆貸款逾期好長時間了,要不要采取什么措施?現在支行的不良資產額已超過分行限定金額的51%了。”“那你們說怎么辦好?”伊婷追問。“我們商量過了,但沒有好辦法,只好請示您。”鄧加軍心虛地低頭道。伊婷不滿地瞪他們一眼:“你們不要啥事都請示請示的,首先要想出解決辦法。要是啥問題都要我想辦法解決,要你們科長干嘛?還不如我全干了?!”陳淑文低下頭一聲不哼,又密又粗的短發斜披下來,遮住了臉頰。見陳淑文這模樣,鄧加軍心里暗笑:就知道你只能如此!他的眼睛卻不敢直視伊婷,一味用胖胖的雙手撫膝蓋。見他們無所適從,伊婷放低了聲音:“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陳淑文掃視鄧加軍一眼,他連忙硬著頭皮道:“我覺得首先要截留東方貿易公司、大世界娛樂場他們幾個企業的來往資金。再請區府出面追貸,這幾筆貸款都是區府出面擔保的,他們有責任追討。”伊婷卻不以為然:“你說得輕松,那些企業有錢還貸的話,根本不用區府出面。如果沒錢,市府出面也沒用。截留也不是個辦法,相信這些企業帳面上也沒幾個錢。”陳淑文知道自己必須發話了:“這些逾期貸款拖下去總不是辦法。要不找區長商量,讓根本不能還貸的區屬企業破產,為他們申請核銷。這樣,我們的不良資產額就能減少一部分。至于外資企業,有政策扶持,我們只能讓他們借新還舊。這樣我行的不良資產額基本降低到分行要求的水平。”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支行不能再貸款給這些外企了,那是無底洞,多少資金都填不滿。”伊婷點點頭:“好,就這樣定了。阿文,約一下政府辦,看區長幾時有空,我們請他出面讓那幾個企業申請破產。只是……有時該支持的還是要支持,你們多做些貸款檢查,防止出問題便是。”陳淑文和鄧加軍不敢也不好再提出其他反對意見。6柳菲走進浪漫酒廊。她身穿一條長擺連衣裙,長長的直發固定在鑲著假鉆石的發夾,瀑布般瀉下雙肩。烏黑的眸子顧盼生輝。柔和的燈光下,酒吧顯得和諧幽雅。十來張雙人座或四人座的小圓桌,另有兩間小屏風間開的包廂。高高的酒柜前擺了幾張高腳圓凳子,粉飾的墻上是掛著窗簾的假窗戶。四周的墻壁好幾幅鑲嵌在鏡框里的油畫,多是外國名畫的復制品。柳菲的出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小菲。”靠近角落的雙人桌旁,柳菲大專同學何京站起來向她招招手。鮮色的格子上衣束進筆挺的絨西褲,比以往精神灑脫多了。她不禁眼前一亮。桌上擺了兩喳啤酒,一喳已喝了大半。何京又往自己的酒杯上倒了滿滿一杯,對柳菲道:“來,坐,坐!我都等了你一個小時了。”柳菲在精致的靠椅上坐下,問道:“約我這么急,有啥事?”他拿起瓶子斟了滿滿一杯遞給她,幽幽的眼神睨視她道:“小菲,你今晚真漂亮。難得你肯單獨陪我喝酒,來,去死(Cheers)!”自己把酒杯碰得“叮當”一下,又要灌起來。“少喝點吧。”柳菲按住何京的手。何京推開柳菲的手,把酒杯拉回,又舉了起來:“喝呀,這是我敬你的!上次你們銀行請我們吃飯,我見你還挺能喝的。”柳菲捂住酒杯,話語中帶著一絲苦澀:“那是應酬,沒法子,平常我是滴酒不沾的。”“你整天去應酬,你老公沒意見嗎?”何京的眼里又露出一種幽幽的神色。“有意見也沒辦法,工作需要嘛,不這樣行嗎?”柳菲避開何京的視線,有意識扯開話題:“哎,你說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何京不作答,又拿過啤酒把杯子滿上,微帶醉意舉起來:“來,干!”見柳菲沒有反應,他仗著酒興道:“小菲,陪我喝點酒都不行嗎?其實你很清楚,我一直都愛著你。這么些年了,到現在我仍形單影只,就是因為忘不了你。”何京把杯往柳菲的杯上一碰,滿滿一杯酒又進了肚子,拿起酒瓶又要往杯里倒。柳菲一把按住何京的手勸道:“別喝了何京,喝多會傷身子的。誰叫我們不早點相識呢?你要面對現實,世界上好姑娘多的是,何苦鉆牛角尖。咱們走吧,你醉了,我幫你‘打的’回去。小姐!”服務員小姐笑吟吟走前來。“去,去!”何京用力一揮手,把服務員嚇一跳,趕緊走開。他轉臉對柳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些,算了,我不再說了,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就行。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我們檢察院剛收到風,說你們支行私分公證手續費好長時間了。你們行長拿的還是其他人的十倍。你也知道,檢察院是不告不理,告了就查。”“真的?!”柳菲一驚,急忙把椅子往何京處靠了靠。何京繼續道:“你們也忒大膽,聽說‘抽水’的辦法還不止這些。怪不得銀行的人說,當了三年行長的,把他銬了決不會有錯。不過,我想啊,瞿永貴時代沒這個膽吧?”“瞿行在行長任上的后期已形同虛設,支行里誰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人們全聽伊婷的,盡管她當時只是副行長。”柳菲又感觸地嘆了口氣:“唉,誰叫瞿行這么信任她,行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事都讓她管著。我懷疑瞿行連吃利差的事也不清楚。”“瞿永貴退居二線有一兩年了吧?”何京問道。“無所謂退不退。”柳菲把飄到臉上的頭發絲撥到耳后:“行里的事一直都是伊婷拍板,他也落得個清閑自在。聽說瞿行因此被分行叫退了,伊婷便坐了‘正’。”“我們檢察院早已耳聞伊婷在東城支行是‘垂簾聽政’,這次被揭露的事情相信也是她的點子。”何京不以為然道:“我們還聽說她出手很闊綽,每天的行頭都是名牌。錢打哪兒來?俗話說,‘偷吃要懂得擦嘴’,她也太張揚了。”“其實更大膽的事伊婷也敢做。”柳菲道:“總行下紅頭文件不準公款出國旅游,但她去日本卻說是信貸單位邀請出國視察,其實所有的開支都在支行的小金庫。誰都知道日本服裝是天價,她卻買了好幾套。出去十天八天,就花去好幾萬。”“我不關心她的事,我關心的是你。”何京關切之情溢于言表:“要是立案偵查,順藤摸瓜,問題會越來越多。紙包不住火,你是信貸副科長,又專門分管公司業務,私分手續費肯定與你有干系。我把這事告訴你,目的是讓你想個辦法脫身,啊?!”柳菲閃動著水汪汪的雙眸看著何京,眼中充滿了感激之情。看他貌似玩世不恭,她卻很清楚他所冒的風險:“何京,謝謝你!真的不知怎么謝你,我……”她無從表達謝意。何京還她一個嬉皮笑臉:“對我就別說客套話了,把心放在如何脫身上吧。知道嗎?區里有幾個局處級的領導已在我們局立案,都是因為錢的問題,聽說有的光是存款就2000多萬元。”“這些人也真是,汽車別墅金錢什么都有,還去貪,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人家說,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京怪笑一聲:“還說那些錢來得太容易了,不拿怪可惜的。不過說笑歸說笑,小菲,千萬別把這事透露出去,我會犯紀律的。”“我明白的。但是,一點兒也不透露給伊婷嗎?得讓她想個辦法應付呀。”柳菲問道。“可以透露一些,讓她準備應付。但千萬別提到我,懂嗎?”何京的語調十分嚴肅:“不過,要是伊婷疑心重,會懷疑是你告的密,因為這事是你告訴她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應付才是。”“見步行步吧。對了何京,”柳菲無可奈何,卻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你們真的會立案偵查嗎?檢察院跟我們支行的關系那么好,并且用了我們公司那么多錢,而伊婷每個月也進貢給區領導,包括檢察院的。你們的頭頭真會這么積極撕破臉皮?” 何京這會兒倒成了個“老油條”了:“我們檢察院是不告不理,睜只眼閉只眼,但有人告了就得查。查出問題凍結資金、罰款,檢察院還能提成獎勵。我們當兵仔的沒啥,當頭的那才真叫積極,因為他們拿的錢多。知道嗎,這叫‘紅吃黑’!”“有這么黑嗎?我不信。”柳菲十分懷疑。“嘿,管它黑啊白的,別說這些了。小菲,可以和我干一杯了吧?”何京目光閃閃看著柳菲。“好,干!”柳菲隨即舉起酒杯,兩只杯子清脆地敲了一下。望著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兩人相視而笑。
第十四章1又一次來到熟悉的地方。伊婷很喜歡這里。她覺得干啥都不如賭錢來得刺激,簡直使她亢奮。已是輕車熟路,她一進門便朝熟悉的場子走去。上官衡等人跟在后面。時間尚早,人不多。伊婷到幾張賭桌轉了轉,準備挑個好位置。一張桌子吸引了她的眼球。幾堆疊得老高的籌碼,顏色各異,以紫紅色為主,起碼30萬。籌碼屬于一個肥胖男人,約50歲上下,禿頂。旁邊站著一個稍年輕的,40歲左右,象是跟班。禿頂男人出手十分大方,一甩手就十個紫紅色千元籌碼。伊婷看著那人出牌,心里很羨慕:這老板真闊氣!籌碼眼見得漸漸矮下去,最后只剩十來個。“他娘的,晦氣!”禿頂男人轉頭沖跟班的喊道:“去,再買些籌碼,我他娘的就不信這個邪!”年輕男人畢恭畢敬小聲問道:“黃書記,買多少?”“啊,書記!”伊婷詫然,雙眸瞪得滾圓。黃書記狠狠瞪著年輕男人,咬著牙小聲罵道:“跟你說過多少次,喊黃先生!”罵完又道:“先買20萬,我非翻本不可!”伊婷倒吸一口氣:我的媽耶,真豪氣,一下子就輸掉幾十萬!聽那土得掉渣的方言,不用說是來自內地的官員。還是個書記吶,這還了得,成‘輸記’了!伊婷正傻愣在“輸記”后面胡思亂想,上官衡拖了她一把:“走吧。”邊走邊道:“瞧你吃驚的樣子,奇怪嗎?這樣的人每天都很多。”“他們哪里來這么多錢?”見伊婷竟提了個弱智問題。上官衡笑了起來:“哈,難道會是他們自己的不成?聽他們說,月收入有一兩千已經很不錯了。別憂國憂民了,咱們還是找個好地方玩我們自己的吧。”伊婷也笑了,讓荊鴻去買籌碼。3萬元流水似的從包里淌出,荊鴻悄悄把伊婷拉到角落。“又怎么啦?”伊婷不耐煩地瞪起眼。 “婷姨,錢沒了,咱們走吧。”聲音微抖。“啊?!”伊婷愣了片刻,復笑道:“看來我們又要背水一戰了。別急,錢還會回來的,這就叫置諸死地而后生。”“婷姨,你讓我提醒你錢沒了就走。咱們還是走吧。”他懇求。“別婆婆媽媽的。記得上回嗎?最后還不是贏回來了?何況我已有經驗。”“婷姨……”荊鴻還想勸阻,上官衡和楊遠生走過來,笑問:“錢贏得沒法處理啦?”“我們……”荊鴻低下頭。“看來你又在掃婷姨的興了。”上官衡哈哈一笑,掏出一把籌碼塞到荊鴻手中:“來,用契爺的,陪你婷姨盡盡興。”荊鴻接手一看,全是紫紅色的,約有十多個。“這……”他竟不知所措起來。伊婷卻眼睛一亮,道:“既然如此,咱們繼續玩,把錢贏回來再還你契爺。”“婷姨,還是走吧,要是把契爺的錢都輸了,怎么辦啊?”“真沒勁,還沒玩就說輸。”伊婷柳眉倒豎,聲音發狠道:“要是輸了我就向上官總借錢,一定要把我的本贏回來!”她一手奪過荊鴻手里的籌碼,轉身朝賭桌走去。上官衡見荊鴻傻愣著,遂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和楊生到場外透透氣吧,我來陪她。放心,我不會把你婷姨給賣了。”便給楊遠生打了個眼色。“荊先生,咱們去其他地方溜溜。”楊遠生心領神會地把荊鴻拉走了。上官衡走到伊婷身邊,搭著她的肩膀道:“這里幾個大廳我們都玩遍了。我帶你到樓上去,那些小房間才夠刺激,手氣好贏得很快。”“就這么些籌碼了,還是你給的,還能到那地方玩?”她搖頭。“放心吧!”他似笑非笑:“這里還有吶,都是我剛才贏回來的。我先幫你墊著,你贏了還給我,輸了就當今天沒來,咱們玩個痛快的!”她被他閃亮的眼睛挑逗得渾身發熱,圓圓的酒渦猛跳幾下,不由得低下頭,由他挽著手走向樓上的豪華賭間。2荊鴻隨楊遠生走出娛樂場,心里空落落的。他憂心忡忡地問楊遠生:“楊生,婷姨好象被賭場迷住了,能想法把她拉出來嗎?”楊遠生拍著他的肩膀,話語充滿同情:“人要是上了賭癮,很難回頭,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不過,若她輸光了錢,會出來的。” “我真擔心她會上賭癮。以后不要請她來這里行嗎?”楊遠生有點被他感動了:多純潔的孩子!自打走私汽車被截獲,楊遠生和上官衡的生意開始走下坡路,資金周轉都出了問題。于是,楊遠生慫恿上官衡拿伊婷做賭注,把她抓到手。他倆便設局讓伊婷上鉤。要把她拖下水,就必須讓她輸得大。楊遠生與荊鴻東拉西扯,好讓表弟實施計劃。這時手機響了,他對荊鴻點點頭,走到一邊接電話。隨后疾步返回,對荊鴻道:“荊先生,我有些急事,先走了。幫我向伊行說聲道歉,明天再向她賠罪。我看你別進去了,就在這里等他們吧。”便急急走了。荊鴻一人呆呆站在門外,一站就是兩個小時,一直盯著出口,直看得眼睛發酸。門口的警衛見荊鴻那迷茫的神情,警覺起來,不時地瞟他一眼。可荊鴻毫不在意,依然一動不動地守候著。終于看到伊婷的身影。只見她臉色青灰,臉上已失去往日的光彩。荊鴻證實了自己的預感,急忙迎上去,剛要開口,上官衡示意地搖搖頭。一路上,小車死一般沉寂,伊婷誰也不看,失神的眼睛直盯車頂。“婷姨,到了。”荊鴻打開后座的車門,輕喊一聲。伊婷慢慢跨出車門,用中指鉤著皮包,腳步踉蹌。回到房間,她把自己往沙發上一甩,仍然一聲不吭。見荊鴻默默站在身旁,她終于說了句:“你累了,回房間休息吧。”上官衡向荊鴻作了個手勢。待荊鴻退出房間,上官衡把房間大門反鎖,把西裝脫了,往茶幾上一扔,靠著伊婷坐下。她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移向遠處。“阿婷,還想著剛才的事?”他明知故問。“上官總,欠你這50萬,不知道何時才能歸還。”伊婷重重嘆了口氣。“咳,咱們誰跟誰呀,能給你用,就沒打算要還。你是我請來的客人,我們能虧待你嗎?”上官衡黑黑的雙眸透出無限柔情,直把她看得不敢抬頭。良久,伊婷方抬起淚眼道:“上官總,真的謝謝你,欠你的情不知該怎么還。”“你又見外了。”上官衡嗔了伊婷一眼。上官衡本不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套住伊婷,畢竟他已從心底里喜歡她。可就如表哥說的,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等伊婷欠了他的,想得到貸款就容易多了,反正等錢回來了,再好好補償她就是了。想到這里,上官衡從上衣口袋掏出個精致的絨面小盒子,把它打開送到伊婷的面前:“我記得你說過,你很喜歡貓眼石,所以,我特意從印度買回來給你。”呀,一只白金戒指,鑲著小指甲般大小的深綠色寶石,晶瑩剔透。“上官總,這……”伊婷不知該如何表達。上官衡一把拉過伊婷的手貼在胸口,眼里放射火辣辣的光芒:“阿婷,其實我很早就喜歡你了。自第一次見面,你就深深印在我心里。我喜歡你的氣質,佩服你的才干,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他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撫摩著,又道:“阿婷,我真的很愛你。我說過,我的太太在生意上根本幫不了我,真希望有個象你這樣的女強人幫我一把。不知不覺中就愛上你。”“上官總……”他用手指輕輕捂住她的嘴唇:“喊我上官吧。”噴出的熱氣把耳朵撩得癢癢的,酥酥的,直透心房。伊婷心里的防線慢慢被打開了,呼吸加快,心如脫兔般砰砰亂跳:上官衡風度翩翩,幽默善談又有錢,論相貌論才干論金錢,都比援朝強多了。他什么都不缺,要不是真心愛我,會為我做這一切嗎?那雙發亮的丹鳳眼又忽地黯淡下來:只是這一步踏進去,被人發現了后果將不堪設想。首先援朝和兒子肯定不會原諒我,而我的事業也會受到極大影響。還有親戚朋友,他們會怎么看我呢?看著伊婷那因激動而變得粉色的俊臉,上官衡心動不已,他不顧一切地在她圓圓的酒渦上親了一口,雙手緊摟住她:“阿婷,我真的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做我的情人吧,我絕對不是逢場作戲,我會象荊鴻的爸爸那樣為你付出一切的。”上官衡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放肆地在伊婷的額上、臉上、脖子上熱吻,他已經不能自已了。伊婷輕輕掙扎。在上官衡強有力的臂膀中,那種掙扎顯得十分無力。比荊惟力更為熱烈的愛撫,終于把她最后一道防線攻破了。他把她抱進了里間……3伊婷從精致的小皮包中抽出一摞錢甩到荊鴻手中:“阿鴻,走吧,咱們再去玩會兒。”便笑瞇瞇地拉起他就要往門外走去。“婷姨,不是已經輸光了,您哪里來的錢?”荊鴻驚訝地打量著她。“咳,這點小錢算什么?你放心跟著我就是了。”“可……婷姨,咱們還是別去了,那種地方太可怕了。”荊鴻拉住伊婷的衣袖苦勸道。伊婷很不高興,把袖子使勁一甩,雙目圓瞪:“你怎么總是那么掃興?讓你走你就走,你不想去的話我自己去!”荊鴻見伊婷真發脾氣了,有點害怕,便十分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又一次走進“水晶宮”。“婷姨,契爺和楊生呢?”“他們有事忙去了,我們自己玩吧,這樣更痛快。”一張張紙幣從皮包滑走,伊婷那美麗的臉蛋開始扭曲了。輸得紅了眼的她推開荊鴻,干脆到柜臺抵押借錢,又繼續下場子。借的錢輸得精光,共欠賭債30萬元!伊婷見狀,一把拉住荊鴻就往外溜,被幾個彪形大漢堵住了。荊鴻驚恐地盯著大漢們舉起的刀子棍棒,見他們慢慢逼近了,他一步邁到伊婷前面,強壓恐懼對大漢道:“別,別這樣……有,有事,好,商量……”一個大漢把他甩到地上,復揪住伊婷的頭發吼道:“要錢要命隨你挑!”“我,我真的沒錢……”她顫聲道。“打電話喊家人來贖你!”“我,家里也沒錢。求求你們,放了我……”她一面懇求,一面伺機逃跑,被一個胖子揪住了。胖子甩了她一巴掌,粗聲嚷道:“哼,沒錢學人來這里賭,還想溜之大吉?把我們當猴耍嗎?來啊,把她的手剁了,看她以后還敢不敢‘走佬’!”“是!”一個拿刀的把手一揮,把伊婷的右手砍了下來。她慘叫一聲倒在荊鴻旁邊,鮮血染紅了兩人的衣服、地板……“啊!”荊鴻大喊一聲,猛然坐起,發現自己仍躺在酒店的床上,渾身卻已被汗水浸透。“叮鈴鈴!”響起清脆的電話鈴聲,荊鴻顫抖著拿起聽筒放到耳邊,卻不敢吭聲。原來是酒店小姐甜美的“morning call”。啊,天亮了!厚厚的窗幔把窗戶遮擋得嚴實,屋里仍然顯得很暗。荊鴻急忙洗漱,換好衣服來到伊婷房間門外,敲了敲門。“進來!”里間傳出伊婷輕快的聲音。荊鴻終于把心放回肚子,推開門。伊婷薄施脂粉,正對鏡子左右扭動,衣服上散發出的仍是法國香水的清香。她笑問道:“阿鴻,看看我這套衣服,合身嗎?” “很合身,款式挺配您。”他認真地審視那套粉藍色名牌套裙,笑答。“真的?”她又前后左右看了一遍。看著風采如昔的她,他有點不敢相信:一夜之間竟有這么大變化,好象雨過天青!莫非我多慮了?不管如何,沒事就好。他小心地對伊婷道:“婷姨,以后不要來了,我好怕!我昨晚做了一夜噩夢,現在還有點心慌。”她明白話中的含義,很感動,卻沒表現出來,只回答道:“好,咱們以后再也不來這里了,世界上那么多好玩的地方還沒去過。”荊鴻孩子般笑了。伊婷心里很感慨:多純潔的孩子啊!以后再去賭錢也不能帶上他了,我要對阿力負責。門外又響起敲門聲。荊鴻剛要開門,穿著墨藍色筆挺西服、梳著油亮小分頭的上官衡已走進客廳:“早晨!”打完招呼,上官衡上下打量一番伊婷:“喲,阿婷今天真漂亮!”遂笑問道:“阿鴻,你說是吧?”聽上官衡喚伊婷為“阿婷”,荊鴻覺得很詫異,但他仍含笑點頭算作回答。伊婷一抹飛紅,用不太自然的眼神嗔了上官衡一眼,挎起小皮包道:“咱們走吧。”惡夢驀然涌現,荊鴻臉色一變:“去哪兒?”上官衡一笑:“到各處走走。來這里幾次,我們都泡在場子里。今天帶你們去大三巴、媽祖廟游玩,吃完午飯接楊生一起回南州。”小車飛馳。楊遠生從反射鏡里瞄了打瞌睡的伊婷一眼,對上官衡做了個鬼臉,意思是:“搞定啦?”上官衡揚眉輕笑。少傾,見伊婷醒來,上官衡道:“表哥,今晚來我的夜總會,我請你吃天九翅。阿鴻,你和婷姨一起來,我把王娜喊上。” 楊遠生心領神會地笑起來,卻道:“那怎么行?我昨晚提前退場,今天要給伊行賠禮道歉。對吧荊先生?”荊鴻笑了笑,沒作答。“得了吧你!就這么定了。阿婷,你說呢?”上官衡從反射鏡里看著伊婷問道。伊婷臉色微微一紅,點了點頭。4鬧鐘響個不停,終于把蒙頭大睡的林遠吵醒。他閉著眼從被窩伸手摸向床頭,倒扣鬧鐘,鈴聲立即停了下來。他用被子把腦袋一捂,還想繼續賴床,卻“嗵”的跳將起來,伸了個大懶腰,半閉眼睛換上一套時興牛仔服。鈴聲把做早飯的媽媽招來了:“小遠,今天怎么起這么早?”“要采訪。”林遠應了一聲,到洗手間認真洗漱一遍,然后回房間涂點面霜,拿古龍香水往衣服上噴噴,又對鏡子抹點發膠,把蓋著耳朵的頭發往后梳幾把,再用兩根手指撥弄幾下山羊胡,向鏡子做個鬼臉,背上皮挎包,對著廚房喊了聲:“媽,我上班了。”媽媽正準備把早飯捧上餐桌,見兒子出門,忙喊:“早飯好了,吃了再走吧。”林遠折回身到媽媽身邊,雙手摟一下她的肩膀,嬉皮笑臉道:“趕時間。放心,餓不壞你的寶貝兒子的。”便急急趕車去了。林遠上了車,找個位子坐下,便得空回憶昨天下午的事……他正在辦公室趕寫一篇新聞稿件,主任方芳把他喊進主任室:“小林,你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明天去銀行采訪一下東城支行的女行長。”“哦?是不是那個頗有名氣的叫伊婷的女行長,那個南州市人大代表?”“是的。”方芳看著一臉無所謂樣的林遠,嚴肅地叮囑:“一定要認真對待這次采訪。伊婷是人大代表,也是南州市的先進工作者,聽說該行有提拔她為分行副行長的意向。最重要的是,銀行有的是錢,你搞好了他們便會成為我們的廣告大戶,我們采通部的廣告指標就可以提前完成,我相信你能圓滿完成任務的。”“是,得令!”林遠又嬉皮笑臉地用左手向主任行了個不咸不淡的軍禮,方芳無奈地搖了搖頭……到處紅燈,到處塞車,林遠好不容易才到達目的地。會客室擺了幾碟精致的點心和進口水果,秘書小程招呼林遠坐下,給他倒上杯熱茶,柔聲道:“林記者,伊行怕你餓著肚子采訪,給你準備一些吃的,您慢用,她馬上到。”沒想到女行長這么細心,林遠心里暖呼呼的,邊吃點心邊想像這位頗有名氣的巾幗英雄模樣:衣著簡樸,短發齊耳,微黑的圓臉龐;不算膀大腰圓,走路卻虎虎生風;快言快語爽快精煉,一看就是個女強人。正狼吞虎咽間,會客室進來一個長相秀美的女人,40開外年紀,穿著并不很時髦,卻有股使人見了難以忘懷的氣質。林遠心里很詫異:又是一位女秘書!不就是個支行嘛,怎么要那么多秘書!不過嘛,還都挺漂亮的,這個雖然年齡大了點。“你好!”女人熱情招呼一聲。林遠知道,女行長恐怕一時來不了,派秘書招呼自己,便客氣道:“不用招呼我,沒事的。伊行長還在忙嗎?”女人臉上現出一對深深的酒渦,伸出了右手:“我是伊婷。” 林遠趕緊站起來拍去身上的點心粉末,雙手伸出,緊握遞過來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伊行您好!”女行長竟與自己剛才想像的模樣相距甚遠,林遠不禁莞爾。采訪戰績輝煌,筆記滿滿幾頁。“呀,差不多了。”林遠滿意地撫了下山羊胡子。正當他準備告辭,伊婷喊來小程:“房間訂好了嗎?”“已經給電話姚經理了,訂了芙蓉廳。”“唔。”伊婷點點頭,對林遠道:“林記者,你是稀客,中午請你到南州大酒店進餐。”林遠連忙道:“您太客氣了。下午我還要趕回報社匯報。”沒等伊婷說話,小程接口笑道:“林記者,伊行推掉一個邀請特意請你,怎能不給面子呢?”林遠汗都急出來了,忙道:“怎么會呢?我是不好意思浪費伊行的時間。”“工作再忙也得吃飯。要是給面子,咱們一起進餐吧,就我們兩個,邊吃邊談。”“好,恭敬不如從命!”林遠一拱手,便上了伊婷的車,向南州大酒店駛去。5服務員把伊婷和林遠領進芙蓉廳。窗外是個花園,亭臺樓閣,假山水榭,流水潺潺。餐桌不大,是特意為兩人準備的,上面擺了個插著鮮花的彩色玻璃花瓶。林遠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禮遇,受寵若驚。酒店的姚經理親自為他們點菜,介紹了幾樣貴而不飽的菜式。無拘無束中,伊婷和林遠熟落起來。“伊行,能向您打聽個人嗎?你們南珠區的。”“誰?”“您聽說過秦剛嗎?”“秦剛?”伊婷愕然問道:“哪個秦剛?” “您不會不清楚,媒體了解的人肯定有知名度。”林遠沒有正面回答。“我想,你問的是105國道靜坐事件的組織者嗎?”“伊行真聰明!我問的就是他。對了,他現在怎樣了?”伊婷反問道:“你認識他嗎?”“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見她狐疑的眼神,林遠笑著解釋道:“靜坐事件發生時,我曾來這里采訪,親眼看著秦剛被帶走。”伊婷詫然:“報紙有報道這件事嗎?我怎么沒見到?大家都覺得奇怪吶。”“報上沒登出來。”林遠只說這么一句便住了口,表情有些古怪。“我明白了。”伊婷理解地笑笑,拿起紙巾輕輕擦了擦嘴:“秦剛是我一個老朋友的親戚,所以我知道他。他們當時的遭遇還算好,被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秦剛出來后便到外地去了,不知去哪兒,朋友說要為他保密。”“為啥要離開?”“一言難盡。”伊婷嘆了口氣:“秦剛出來后才知道母親為他茶飯不思,憂慮過度得了腦溢血。他是個孝子,生意也不做了,交由老婆打理,天天伺候母親床前,端屎端尿洗身子,與她喃喃說話,遍求名醫為她治病。不管如何努力,他母親的病不見好轉,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說到這里,伊婷動了情,眼眶也濕潤了:“秦剛母親獨自拉扯他們幾兄妹長大,安享晚年時卻因他受累,其傷心程度可想而知。他老婆說他神經兮兮,與他離了婚。他傷心過度,帶女兒離開了這里。”想起陪朋友探望秦剛時他那傷心欲絕的模樣,伊婷不禁唏噓:“一個大男人,大場面毫不膽怯,卻在朋友面前嗷嗷痛哭,說是他自己害死了母親,怎么勸也勸不住。”聽了伊婷的講述,林遠心里很沉重,他為秦剛的經歷感到心痛。兩人海闊天空無所不談,這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多小時。飯后,服務員送上果盆,伊婷拿起一個黃澄澄的砂糖桔遞給林遠。見他用紙巾小心擦著山羊胡子,她笑道:“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就留起胡子了?有人說,留胡子留長發的男人,要么憤世嫉俗,要么玩世不恭,要么看破紅塵,要么標新立異。請問,你屬于哪一類?”“要是必須挑選一類,我就挑看破紅塵吧。”林遠笑答。伊婷剛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連忙拿紙巾捂嘴:“哈,你這個年紀也會看破紅塵?”林遠沒笑,低頭沉吟了片刻,感嘆道:“秦剛事件給我的刺激太大了,我這才開始明白什么是政治。慢慢的我也懂得了,跟領導走永遠沒錯,不然再有本事也沒用。可這么一來,自己也沒了靈魂,象個被人操縱的木偶,卻因此得到很多身外之物。幾年下來,我也就看破紅塵了。”“你太消極了。不管如何,生活總是美好的,尤其你這么年輕,前途無限量。”林遠揚了揚眉頭,笑道:“希望如此。”說完站起來,把手遞給伊婷:“伊行,很高興認識您,也十分感謝您的款待,希望銀行以后能對我們報社給予大力支持。”伊婷答道:“當然當然。以后多聯系。”她讓管明派車送林遠回報社,又交待小程把一個印有銀行字樣的信封給他。林遠悄悄打開信封,見里面有一迭百元新鈔,約10張,不禁伸了一下舌頭。回到報社,林遠伏案揮筆,文章一氣呵成,文采從未如此漂亮。《南州日報》大篇幅刊登對伊婷的采訪報道,引起了社會的轟動,邀請南州日報記者采訪和做廣告的企業隨即激增。林遠受到報社的表揚和獎勵,主任方芳要求全體同事向他學習。他用報社獎勵的1000元請全體同事卡拉OK,所有對他的“微詞”自然而然消散了。6五彩的朝暉從“水泥森林”寬大的縫里射向街道,路上已有不少匆匆趕路的上班一族。荊鴻一大早起床梳洗,穿上行服,戴上剛買的水貨“勞力士”,便興沖沖來到向陽路儲蓄所。還沒到營業時間,鐵閘緊閉,門外已站了好些等待開門的人。荊鴻從儲蓄所的側門進入營業大廳,長著長睫毛的大眼睛閃閃發亮。所主任方大任見荊鴻進來,熱情與他握手,介紹情況,帶他觀看營業前準備工作。“集合!”方大任用眼角瞟了下大鐘,隨即收斂笑容,對忙碌的人們大喊。所有人立即停手,跑到營業大廳,迅速地一字排開,雙手反背,兩腿繃直,挺胸收腹,雙眼直視著權威人物——方大任。荊鴻一愣,不知自己該如何“操作”。方大任可不敢得罪這個行長的“紅人”。他向荊鴻一笑,招呼他站到自己身邊:“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所新來的副主任荊鴻,大家鼓掌歡迎!”人們熱烈鼓掌。幾個姑娘眼睛一閃,互相對望一下,又擠擠眼睛:喲,支行里最帥的男青年竟成了我們的上司!“荊主任,請作指示。”方大任客氣地招呼荊鴻。“還是你說吧。”荊鴻的臉竟紅了起來。見他那可愛的樣子,女孩子們心笙搖動,相互竊竊私語。“站好了!”方大任臉色一轉,訓示起來:“我先總結昨天的工作。昨天的服務態度做得不好,有人沒做到‘三聲’,被下網點抽查的分行宣教處長發現了。按照規定,接客沒‘三聲’,一次扣200元,三次就要下崗,單位也要集體扣獎。”方大任越說越激動,厚厚的嘴唇邊角滲出白沫。他忽然大喊一聲:“袁小華,出列!”正偷眼看荊鴻的袁小華被這么一吼,渾身一顫,哆嗦走前一步。“大聲復述一遍,什么是‘三聲’?”方大任神情非常嚴厲。袁小華淚水盈眶,聲音顫抖:“來有迎聲、走有送聲、辦完業務有道謝聲。”“你做到了嗎?!”袁小華再也控制不住,哽咽著哭出聲,眼淚“嘩嘩”往下淌。她一哭,方大任倒有些心軟,無奈地搖搖頭,語氣帶著安慰:“自己做錯事還好意思哭。這次算了,下次再被逮住,沒這么好彩了。入列。”方大任的聲音已明顯低下來,他再次叮囑道:“我不希望再出現類似情況。一定要記住禮貌用語,所謂‘禮多人不怪’。‘三聲’必須用齊,要讓滿意度百分之百。記住了沒有?”“記住了!”“聲音洪亮點。記住了沒有?!”“記住了!!!”人們一齊吼起來,倒把荊鴻嚇了一跳。方大任滿意地“唔”一聲:“今晚回去要把所有的禮貌用語背熟,明天一早測驗。誰要是背不出來,看我怎么處置!還有,人事科反映,我們所的班前宣誓不夠激情,要加以改進。今天一定要好好整頓一下。荊主任,請你也入列,我們全體一起宣誓。”方大任右手握拳,放在胸前,拳心向內,象宣誓入黨時般嚴肅。所有人都跟著他舉手、握拳、放到胸前,神情也象他那般肅穆。“我們一定要做到服務百分百!”方大任張大破鑼似的嗓子一個字一個字頓著。“我們一定要做到服務百分百!”所有職員包括荊鴻在內不敢有一絲怠慢。“儲戶第一,存款第一!”“儲戶第一,存款第一!”“要讓儲戶滿意,讓領導滿意!”“要讓儲戶滿意,讓領導滿意!” 方大任滿意地一拍手,然后高舉拳頭,聲音越發高亢:“與時俱進,預備——起!”人們跟著高呼:“與時俱進,創新發展,服務興行,全力以赴!”喊畢,圍成一圈,十幾只手象電影《排球女將》般手心疊手背甩動:“加油!”宣誓結束,方大任喊道:“大家站好隊,開門接客!”人們連忙各就各位,站到主任分配好的位置。
第十三章1天高氣爽,怪道“天涼好個秋”。近午,太陽破云而出。大地光燦燦亮堂堂,不由人不打起太陽傘,好遮擋該死的紫外線。林遠辦完主任交辦的事回到了采通部。他拿起杯子“咕嚕咕嚕”喝干一杯涼開水,拔出兩張帶香味的紙巾,對著窗戶玻璃撥了一下小分頭,才愜意地揩去滿頭滿臉的汗水。電話鈴猛地響了起來,林遠提起話筒說了聲:“你好!《南州日報》采通部。”話筒里傳來急促并略帶興奮的聲音:“是《南州日報》社嗎?”聽到肯定答復后,對方急促道:“我是給你們‘報料’的。現在105國道南珠大道路口有幾千人在靜坐,把國道給堵死了,汽車都不能通行。還有好多警察在維持秩序。聽說已經驚動市政府了。你們快來‘拿料’啊!”林遠來神了,記者的職業使他對消息分外敏感:肯定有大事發生了!隨即問道:“我馬上來。您貴姓,能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嗎?”“我姓張。Sorry啦,我只能這樣給你報料,不然我就死定了。你來就來,不來就罷。”電話“嗵”的一聲掛上了。林遠立即和主任打個招呼,背起挎包便沖出報社大門。他揚手截住一輛出租車:“快,南珠區!”汽車向105國道飛馳而去。離南珠區還有好一段路程,司機把車停住了:“前面封路了。”只見對面方向大大小小的汽車一溜排著長長的車隊,幾乎望不到盡頭,警察正指揮汽車掉頭。汽車長龍盡頭黑壓壓一片,由于離得遠,近視的林遠看不清是什么。看來那姓張的消息沒錯,真是有“料”到!“就這里下吧。”林遠付了錢,順著車龍向前趕去。好不容易走近“黑壓壓”的那片,卻被這里的景象驚呆了。道路中間和兩邊約有一兩千人,好些老人和婦女在哭天喊地。“把錢還給我,這該死的信用社。”“那是我的棺材本啊,老天爺開開眼啊!”“拿不回錢我就死在這里!”四周還圍了不少人助陣,年輕人憤怒地與警察對峙,防止警察動手拉開攔車的老人和婦女,一些干部模樣的人在勸阻。忽然傳來一聲尖叫:“添嬸暈倒了,快來幫個忙啊!”人們七手八腳上前,有的幫忙拿傘遮擋,有的幫忙卡人中,幫不上忙的在旁邊瞎指揮。不一會兒,一個婦女拖了個男孩撥開人群,撲到暈倒的老人身上哭喊:“媽,媽,你怎么啦?醒醒啊!你真傻,錢拿不回來就算了,你要是醒不了,錢又有什么用啊!”男孩子抓住老人的手哭道:“婆婆,婆婆,您快起來啊,我們回家,您起來啊。”聽著孩子奶聲奶氣的哭叫,圍觀的人們低下頭,忍不住掉下淚來。那婦女象是猛然驚醒,轉身向人群一跪:“我媽有心臟病,求求你們幫忙把她送到醫院。”男人們連忙圍上前來幫手。男孩轉身跑出人群,拉著一個警察喊道:“警察叔叔,快來救我婆婆。”警察馬上分開人群,在小伙子們的幫助下,平托著老人送進一輛警車。警車慢慢倒后,離開國道,駛過坑坑洼洼的泥路,向醫院方向呼嘯而去。哭聲、喊聲、叫罵聲伴隨陣陣汗臭味充斥了整個國道。林遠當記者這么些年,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他閉上眼睛捂住胸口作了幾個深呼吸,又繼續拍起照來。忽然,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他,耳旁隨即響起呵斥聲:“不許拍照!把膠卷拆下來!”林遠回頭一看,是一個警察。“我是記者。”他向警察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汗濕的記者證給他看。“記者怎么樣,記者也不許拍!誰知你這記者證是真還是假。”那警察瞪起眼睛,一點也不客氣。群眾被激怒了,圍了過來。“為什么不許拍照?”“為什么丑事不能曝光?”“你們能捂得住事情的真相嗎?”林遠怕把矛盾激化,馬上把相機放進挎包,警察也不再追著要他把膠卷拆下來。等那警察離開后,林遠向人們打聽具體情況。見是記者采訪,人們便你一句我一句說開了。林遠好不容易才離開激動訴說的人群,走到一個不太惹人注意的地方,取出采訪筆記迅速寫起來。今天上午,105國道南珠區路口發生一起靜坐示威的重大事件。由于不少房地產投資者一夜暴富,人們一下子瘋狂了,政府部門也不例外。由區政府出面擔保,南珠區外貿局屬下的海通公司以年利率2分的高息集資了幾個億的資金到海南投資房地產。在政府的干預下,房地產熱一下降溫,該公司投資的項目成了爛尾樓。別說是利息,連本也收不回,海通公司于是宣布破產,這意味著投資者的債券將變成張張廢紙,人們的血汗錢將化為烏有。投資者由驚恐轉為憤怒,于是出現靜坐示威的情況……腦海里滿是傷心欲絕的人們,還有因焦慮和烈日照曬而昏厥的老年人。林遠越寫越感到難受,義憤填膺的沖動竟使拿筆的手也顫抖起來。圍觀者越來越多,越來越擁擠,維持秩序的警察渾身透濕,已感到非常吃力。忽然聽到有人喊道:“市長來了!”“市長來了!”林遠“嗵”的跳將起來,把筆記本往公文包胡亂一塞,朝人流洶涌的方向奔去。副市長周國良在區政府領導和便衣警察的簇擁下,來到人群中。他和顏悅色地安慰哭天喊地的老人婦女:“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幾句。我代表市政府給大家解決問題來了。請大家放心,集資款的問題一定能夠解決,大家的錢也一定能夠拿回。你們看,張區長也來了,他已想辦法盡快給大家返還集資款。”話音剛落,張區長馬上接了口:“大家回去吧,天氣悶熱,各位老人家當心中暑。你們放心,區政府會在短期內把集資的錢還給大家。現在,請大家選出幾位代表和我們一起回去,商談返還集資款的事。”林遠的心猛地一沉:政府部門將要對發起人采取行動了。幾千人的現場霎時間靜了下來。“秦哥,怎么辦?要認頭了。”一個小伙子碰了碰一個穿T恤牛仔褲年約40模樣的男人。“怕啥。為民請命,總要有人認頭。”被稱作秦哥的人滿不在乎,緩步走到周副市長他們面前:“我算一個。”沒待張區長反應過來,秦哥旁邊的小伙也挺胸過來:“我也算一個。”又陸續走出幾個年青人。張區長伸手與秦哥握了一下,問道:“你是?”“我叫秦剛,是個體戶。”回答很溫和。“哦,瞧你的氣質,不象做生意的。”秦剛微微笑了笑:“謝謝。我以前是教師,前兩年才下的海。”“你是發起人?”周副市長插嘴道。“不,我只是當個代表。”“好吧,你讓他們散了,我們一起回區里去。”張區長的語氣從未有過如此溫和。秦剛回頭向人們擺了擺手,人們慢慢散開。秦剛等人轉身跟上了官員們。警察一擁而上,把他們塞進一輛面包車。林遠怔怔的站在外圍,直到車隊呼嘯遠去。他不禁為幾位代表擔心起來。2一輛“的士”輕輕停下。荊鴻下車后疾步走到另一扇車門,把車門打開,用手擋著上方。伊婷一手撩起長裙下擺,一手扶著荊鴻的手臂款款下了車。她放下長長的裙擺,用手攏了攏頭發,忽然停住了。但見占地近百畝、十來層高的豪華娛樂城坐落在江邊,鑲嵌在建筑物四周的霓紅燈把裝飾得別具一格的建筑照耀得富麗堂皇。璀璨星空下,幾公里外用肉眼也能一下子把娛樂城的方位找出來。寬大的門口鑲著老式的轉門,進出的人西裝、唐裝、休閑服……什么都有。很難辨出誰是大款,誰又是高官,誰只是普通人。伊婷怯怯地瞄一下被稱為“老虎口”的大門,輕聲問扶她走上石級的荊鴻:“阿鴻,錢拿好了嗎?”荊鴻身穿一套“契爺”上官衡送給他的深蘭色西裝,十分帥氣。他睜大烏黑發亮的長睫毛大眼睛,好奇地望著酒店大堂。聽這么一問,忙答:“噢,噢,拿好了。”“咱們只是來看看的,別賭得太大了。要是贏了就馬上走。知道嗎?”伊婷又小聲叮嚀。“嗯。”荊鴻不斷地點著頭。伊婷隨上官衡走進轉門。荊鴻遲疑了一下,轉門轉過去了。見那門好像轉得好快,他站在外面不敢往里跨。外面的人進去了,里面的人出來了,荊鴻仍然留在原地無所適從。上官衡見狀,笑著走過去把他拉進金色的轉門。伊婷和荊鴻被上官衡領著走進“水晶宮”。這是娛樂城面積最大的賭場,里面大廳套著小廳。一股夾雜香水和香煙的氣味迎面撲來,讓人感覺很不自在。幾十張橢圓柚木桌子都圍上了賭客。在一張圍滿賭客的長桌邊,人們紛紛把籌碼或紅底百元幣拍放在寫有數字的地方。“他們在干嘛?”伊婷見了,小聲問道。“這是‘買大買小’。1至9點是小,10點以上是大,每次至少要押200元。”上官衡答道。伊婷又悄聲問道:“怎么玩法?”上官衡耐心地向她講解:“先去柜臺兌籌碼,也可以用現金。自己挑好開大開小,然后把籌碼押進去。押對了翻倍返還,押不對籌碼就給吃掉了。你也可以押在那些數字中,押對了按數字下面的倍數返還。”看別人押了幾遍后,伊婷興奮地推了推荊鴻:“阿鴻,我們也試一試,如何?”“您試吧,我在旁邊看。”荊鴻的聲音怯怯的。上官衡見狀道:“要不,我先帶阿鴻去柜臺換籌碼吧。”見伊婷點頭,上官衡便領著荊鴻去兌換籌碼。伊婷一接過籌碼,便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子旁邊。她先看別人怎么押,心里也試著押“大”押“小”。試過幾次后,她心里有底了,便正式開始把籌碼押進去。“阿鴻,瞧,我贏了!”伊婷興奮地搖著荊鴻。荊鴻也替她高興,眼睛亮亮的。接連兩次“獲勝”,伊婷非常興奮。她再次拿出籌碼要“加大力度”,卻被上官衡拉出人群。“怎么啦上官總,這不玩得好好的?”伊婷急問道。上官衡優雅地笑了笑:“別急嘛,我先帶你到其他檔口看看,回頭再玩這種。”遂把她拉到屏幕寫著“三公”的賭桌旁。“這就是電視中常有的那種賭牌嗎?”荊鴻輕聲問。“賭牌是統稱,一般分為‘三公’、‘圍色’、‘沙蟹’、‘押寶’等。”上官衡答道:“這是‘三公’。樓上還有老虎機、俄羅斯輪盤和豪華單間。等把整個場子巡過一遍后,你們就可以全部試一試了。”伊婷興致勃勃地四處觀看,荊鴻則孩子般搖了幾遍老虎機,她也跟著玩了幾遍。后來,她再次在“三公”旁停下,坐到凳子上玩了起來。終于可以自己單獨操作了,她感到很得意。正當開始新一輪時,荊鴻悄悄把伊婷拉到一邊:“婷姨,錢全部用完了。”“怎么回事?!”她怵然。“錢——都輸了。”荊鴻小聲答道。“怎么搞的?不是說只是來這里過過癮,不要賭多了,怎么一下子就輸了3萬?”伊婷也急了。荊鴻低頭嘟噥:“已經好半天了,也提醒過您幾次,您還讓我不要管。”“算了算了,咱們回去吧,晦氣!”伊婷揮了揮手,迷亂中卻向兌換籌碼的柜臺方向走去,荊鴻趕緊拉住她。一直偷眼觀察他們的上官衡走過來,笑道:“伊行別急,勝敗乃兵家常事。阿鴻,沒有籌碼了吧?來,用契爺的。”“怎么好意思?”伊婷眼睛一亮。上官衡笑嗔她一眼:“什么不好意思?反正這些都是我剛才贏回來的。咱們誰跟誰啊,這么客氣!”便把她拉回賭桌邊。荊鴻站在一旁等候伊婷,心里緊張得快要窒息,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伊婷高興地拉住他:“阿鴻,瞧!我們贏了,差不多把那3萬塊錢贏回來了。”荊鴻喜出望外,底氣也好像足了:“太好了!婷姨,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伊婷癮頭剛起,根本不愿離開:“別急,咱們贏了才走。現在我還沒打‘和波’呢,再玩一會兒!”“婷姨……”“別礙手礙腳,一邊去!”伊婷真急了。上官衡輕輕向荊鴻擺了擺手,把他拉到一邊:“就讓你婷姨盡興吧,反正我這里有的是籌碼。放心,契爺會看著她的。你在門外等等。”3林遠百感交集回到采通部。把挎包往桌上一甩,彎著略顯高瘦的身子一聲不吭呆坐椅子上。他仍沉浸在南珠區發生的事件中,猛地拿過挎包,取出稿子改了起來。同辦公室的小曾進來了,一見林遠便喊道:“小林,你回來了?方主任叫你馬上去找她。”林遠帶上還沒來得及修改好的稿子走進主任室,問道:“方主任,您找我?”年過四十矮矮胖胖的采通部主任方芳正在審稿。她抬起頭,用兩根手指扶一下眼鏡,盯著他開門見山問道:“采訪稿子寫好了嗎?”林遠拍一下胸脯,自豪道:“我辦事你放心。馬上!我在車上已把稿子整理得差不多了,半個小時內準保可以交稿。”他心里美滋滋的:啊,幸虧我的腦子靈敏,這回可要受表揚了……正自我陶醉間,方芳已走到他的面前,正色道:“把稿子給我看看。”“等抄正了再交給您吧,您看了肯定很感慨。”林遠把稿子往主任面前一揚,有聲有色地開始描繪采稿的經過。沒說上幾句,方芳便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別說了!把稿子和膠卷給我,我馬上去把它們處理掉。市政府已經召開了緊急會議,還下了死命令給所有的新聞部門:這事決不能曝光!”“為啥?”林遠一愣,把稿子放到身后,好像不認識似的盯著主任。“虧你還是個記者,沒丁點兒政治嗅覺。”方芳嚴肅地看著林遠:“那么多人在國道靜坐示威,影響太大了,這種情況以前從未出現過。而且這件事情本身還牽涉到政府部門,要是報道出去,直接影響政府形象,所以越淡化處理越好。”林遠將椅背轉過,往上一跨,雙手搭在椅背上,面對方芳,準備打唇仗似的辯道:“其實這并不牽涉到政治,這是投資者們在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再說了,周副市長和南珠區長在現場也表了態:一定會很好地解決問題。這本身已維護了政府的形象。”見林遠那孩子似的表情,方芳不禁笑了起來:“真是個孩子。你真的不明白?表態是一回事,見報又是一回事。政府不表態,示威的群眾能散去嗎?鬧騰起來影響更大了。”“那我不白跑了?”林遠委屈道。“白跑總比犯政治錯誤好,傻瓜!”方芳象教育孩子似的。見林遠還在發愣,她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的為人。但你應該學會保護自己,懂嗎?”其實她心里很欣賞他:當前記者中象他這樣敢想敢說一身正氣的怕已不多見。林遠仍在回憶當時的情景,還在為那些人擔心:投資者們能拿回自己的錢嗎?那幾個代表不知道是不是發起人?也不知他們的結局會怎樣?他孩子似的問方芳:“主任,你說那幾個代表要真的是發起人,會被判刑嗎?” “我覺得他們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雖然現在不同以前,判刑要有證據,但聚眾鬧事影響太大,政府怎么下臺?”方芳回答道,聲音里充滿同情。她繼續道:“所以,你千萬不要陷到這個漩渦里,離得越遠越好。回去干活吧,別胡思亂想了。要記住,干我們這一行,政治永遠排在第一位。”“這記者當得真窩囊,你說新聞還能有真實可言嗎?”林遠一把拿起方芳的手,把稿子往她手里用力一拍,轉身就走。“還有膠卷,趕緊卸下來給我!”方芳忙喊道。“這里頭還有我昨天采訪的鏡頭,咋辦?”“先卸下來給我,我會拿去沖洗的。”林遠氣哼哼疾步返回辦公室,把相機往方芳桌上一放,頭也不回地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她無奈地搖了搖頭。4荊鴻百無聊賴在“水晶宮”外徜徉,卻無心欣賞四周的玉雕和壁畫。他很想走進場子再勸伊婷,又怕被她罵,只能頻頻看表。后面傳來一陣嘻嘻哈哈的吵嚷聲。原來是一群漂亮的妙齡女郎。她們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染了金色、棕色或紅色頭發,全都涂著眼影和大紅的、藍色的、黑色的口紅,隆得高高的乳房半裸露在低胸的時款衣服外,一扭一扭朝他走來。“這些姑娘真漂亮!與王娜相比,真要把她比下去。”荊鴻欣賞地看著,不禁想起王娜。有這么個帥哥直盯盯看著她們,女郎們唧唧呱呱笑了。她們七嘴八舌挑逗著他,清一色的普通話。有個女郎上前摸了一下他的面頰,把他鬧了個大紅臉,她們卻哈哈大笑起來。荊鴻很想知道她們是些什么人,便用眼睛跟蹤她們的背影。追尋到標著“桑拿浴”的標志牌,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是準備當值的桑拿浴服務小姐!他搖了搖頭,心里道:“這些可憐的女人!”驀然,他想起已經亭亭玉立的妹妹……前些日子,他收到小蓮的來信,說她高中畢業了,分配到場部學校當老師。“我很喜歡這項工作。”妹妹寫道:“阿哥,不用為我的工作操心了,你好好干吧。阿爸阿媽和阿公有我照看,你不用掛心。有時間多回來看我們,我們有空也會到南州探望你的。”看了小蓮的來信后,荊鴻舒了一口氣:外界的誘惑力確實太大了,小蓮還是不來大城市的好。倘若不小心變得象這些女孩那樣,我一輩子都會感到內疚……胡思亂想間,肩膀搭上一只軟軟的手。荊鴻剛要回頭生氣地甩開那只手,卻驚喜地發現是伊婷!俗話說,表情是心情的晴雨表,見她笑吟吟的臉,他的心象放下一塊大石頭。他孩子氣向她歪頭一笑,接過她手中的小皮包。伊婷回頭問:“上官總,現在回酒店嗎?”上官衡夸張地拍拍肚子:“雖說我們大功告成,但肚子早打鼓了。上餐廳吃了飯再回去吧。”伊婷失聲笑道:“呀,幾乎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這么一說,我的肚子也餓了。走,咱們吃飯去!”“的士”停在大酒店門口,荊鴻推了推仍沉浸在興奮中的伊婷:“婷姨,到了。”進入金碧輝煌的大堂,上官衡拍拍荊鴻的肩膀,關切道:“阿鴻,你累了,先回房間休息吧。契爺陪婷姨到咖啡廳喝杯咖啡。”轉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伊婷:“好嗎?”意味深長的眼神使伊婷的心猛地跳起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荊鴻把伊婷的皮包遞回給她,關心道:“那我先回去了。婷姨,你也累了,不要坐得太晚。”伊婷笑了:“知道知道。瞧你年紀輕輕的,倒象個老太太。”上官衡挽著伊婷的手向霓虹燈裹著“浪漫咖啡廳”招牌的地方走去,邊走邊感慨道:“阿鴻不但人帥,體貼人,還善解人意,真是難得。伊行,你有下屬如斯,夫復何求?”“是啊,他的性格真象他阿爸。”望著上官衡的大眼睛,伊婷驀然想起荊惟力,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他阿爸?”上官衡瞪大眼睛,直盯著她那因激動而顯得更加靚麗的臉。伊婷象沒聽見似的,眼睛望著前方不吭聲,直到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她才接著剛才的話題:“阿鴻的阿爸以前和我一個生產隊,是很好的一個人。”她的語氣從未這么深沉過,眼里閃著亮,手指頭不停搓揉繡了通花的餐巾。看著她毫無掩飾的神態,上官衡問道:“能否冒昧問你一句:荊鴻阿爸是你的舊情人吧?”話語中沒帶一點調忒。伊婷沉默不語。“我想,你們肯定有個羅曼蒂克的過去。還有,他一定長得象阿鴻那么英俊,你也肯定很愛他。現在你又把對他的愛轉移到他兒子的身上。我說得對嗎?”上官衡追問道。“事情都過去那么多年了,還提他干嘛。”伊婷別過了頭。“給我講講他吧!”上官衡的口吻帶著央求。“他叫荊惟力,說起來還真與你很相象。”伊婷的聲音有些扭捏,也帶著深情,隨即又回想起荊惟力帶荊鴻來南州時那難舍難分的幾天。“噢!”上官衡恍然大悟。他終于明白伊婷喜歡與自己在一起的原因,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的。便又問道:“我真不明白,都什么年代了,為什么你們有情人不能成眷屬?”伊婷的語氣十分感嘆:“你在香港生活,沒有經歷過‘文化大革命’,也不懂什么是‘上山下鄉’,說了你也不一定明白的……”面對與阿力如此相像的一個人,伊婷忍不住把埋藏心底這么多年的往事對他和盤托出,只是隱瞞了被“政治學徒”***一事,這是她永遠的痛。聽了伊婷的訴說,上官衡唏噓不已:“我在香港也略略聽說過‘文化大革命’的事,可萬萬沒想到你的感情經歷如此坎坷。”“那個年代出身的人命運不濟,什么‘好事’都給攤上了。”少頃,伊婷揩去眼角的淚,繼續道:我們這代人當中流傳著一個順口溜:長身體時遭遇困難時期,讀書時期遭遇‘文化大革命’,生孩子時遭遇‘只生一個’政策,提拔干部時遭遇文憑掛帥,上了夜校熬出資歷又遭遇‘干部年輕化’,正值中年又遭遇下崗政策。到頭來沒資本沒文化沒金錢,象我這樣的已算是鳳毛麟角了……”“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今天真的是長知識了。不過,有句流行語: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應該著眼未來。其實啊,你比我幸福多了,起碼是‘鳳毛麟角’。”伊婷斜了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眼,嗔道:“我怎能與你相比?你是個做大事業的,呼風喚雨,要啥有啥。”“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上官衡收斂笑容,感慨道:“人家說:成功男人的背后有個賢內助。別看我表面風光,其實心里面挺孤獨。我的太太除了會養孩子打麻將,什么都不懂,生意上根本幫不了我的忙。她要是象你那樣聰明能干,用情那么深,我就很知足了。”他輕撫著她的手,她紅著臉把手縮回去。“沒想到上官總平時那么瀟灑,家庭生活也不太順心。”“是啊,這就是為啥我喜歡找朋友相聚的原因。”上官衡用熱辣辣的眼神看著伊婷:“尤其是你!伊行,要是您不介意的話,在香港多呆幾天,咱們四處走走。” 伊婷被上官衡看得渾身不自在,垂下眼簾:“銀行還有好多事等我回去決定,只能再停留一天。明天下午就回。”上官衡只好打住,柔聲道:“瞧這音樂多美,咱們跳個舞吧。”遂拉著她的手站起來,非常紳士地微微鞠了個躬。她詫然:“你瘋啦!這兒又不是舞廳,你喝多了。”他一手把她摟過來:“怕啥,這是‘浪漫’咖啡廳,沒人會說的。”便擁著她輕輕晃起來。人們投來驚訝和羨慕的目光。看著上官衡含情脈脈的眼神,伊婷臉色緋紅,春心激蕩:他還真象個年青人,這般年紀還那么風流倜儻,那么浪漫。要是我的老夫子能學到他十分之一,我就很滿足了。見上官衡還在柔情地看著自己,她干脆半閉著密密長睫毛的眼睛,跟著晃起來。這天晚上,伊婷失眠了。腦海滿是荊惟力幽怨憤懣的眼睛,瞬間變成老實巴交的邵援朝,轉眼又是上官衡的瀟灑浪漫。一會兒是荊惟力揮汗如雨的粗壯臂膀,霎時間又是邵援朝廚房忙碌的身影,最后只剩下上官衡柔情的眼光,以及迷人的風度和體態。5南珠區公安局的審訊室坐著幾個身著警服的警官,看情形象是審訊,又不大象以往審訊的樣子。犯人被帶到,卻沒有被拷上手銬。他表情安詳地坐在警官們的對面。雙方用沉默對峙片刻。“姓名?”一個樣子非常嚴肅的警官向犯人提問。 犯人抬頭看審訊者一眼,用手攏了攏頭發,剛毅的臉上沒有懼色,平靜地回答:“秦剛。”“年齡?”提問的人見記錄人的筆動了,繼續問道。“三十九。”回答仍然十分省略。“職業?”“個體戶。”“知道為什么進公安局嗎?”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秦剛轉眼看了看。這個人看起來年齡最大,穿著藍格子條紋衣服,是唯一沒穿警服的,可能是個頭頭。“不知道。”秦剛換一下姿勢,舒了舒小腿,把背靠在椅子上,雙手交叉,隨后揚起下巴反問:“你們這是在審訊我嗎?”“是又怎么樣?”提問者繼續道:“秦剛,你是這次靜坐行動的組織者嗎?”“不是,我只是個代表。”“你知道嗎?你們聚眾鬧事,性質非常嚴重,這是擾亂社會治安罪。”審訊者聲音透著威嚴。秦剛的眼睛直視著說話的人,聲音洪亮而剛毅:“我們聚眾鬧事?我們是在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那些集資款是我們的血汗錢!那些老人連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來集資,為什么?他們是相信政府,相信政府的銀行,因為集資的債券是區政府擔保發行的!我們只是想要回本金,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另一個審訊者答話了,話里充滿寬宏大量:“但你們采取的是極端行動,這種行為是不允許的。憲法規定,集會、游行首先要提出申請,批準之后才能進行。我們現在這樣對待你們的行為已經是很寬大的了。要是在‘文化大革命’,你們這些人早就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了。” “但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現在是講法律的時代,我們相信政府會為我們解決問題。”另一個人馬上截住秦剛的話題: “既然是法律時代,既然相信政府,為何不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卻采用極端行動?” “我們多次到信用社詢問,沒有答復。向政府部門了解,要求區政府出面,卻不理睬,只好采取這個做法。不然的話,區政府會出面解決嗎?”說到這里,秦剛聲音越發洪亮:“你們是執法部門,為什么不審訊那些知法犯法的人,反過來抓我們這些投資者?” “有沒想過你們這樣做的后果?”有人繞開秦剛的話題,嚴厲問道。“我們是為民請命,反正總要有人背黑鍋。”話語毫無怯色。“這么說,你承認你是這次行動的組織者?”又有人追問道。“我說過了,我只是個代表。”“你的同伙揭發你是發起人。”又有人喊了一句。“是嗎?”秦剛笑問,貌似譏笑看著對方:“能請他們和我對質嗎?” “你這是什么態度?!”一個大個子把桌子一拍,吼了起來:“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看來你還沒嘗過厲害!”“這是國家的權力機構!你是人民警察,是人民的保護者,在手無寸鐵的人面前顯擺什么?有本事真刀真槍去和階級敵人干!外面那么多明搶暗偷的,你們大可以表現一下人民警察的威風。”秦剛收起笑容,看著他們,一點也不怯弱:“大街上盲流明目張膽持刀搶劫,為什么不見你們在他們面前顯威風?怪不得被搶被盜的人不愿報案,一來報案沒用,二來要看你們的臉色!”“混蛋,竟敢侮辱我們!”那人跳了起來,被旁邊的人拉住,氣哼哼坐回椅子上。秦剛扭過頭,再不看他們一眼。審訊持續了幾個小時。回答完認為該回答的話,秦剛便一直沉默。警官們拿他沒辦法,把他和其他代表押回拘留所,仍然分開單獨關押。第二天,秦剛又被提堂。審訊的人換了一撥,他的回答卻和昨天一樣。其他代表也被輪流審訊了幾次,都沒能問出個子丑壬卯。之后沒再審訊,也沒讓秦剛和其他代表對質。6管明正把裝有香菇、發菜、瑤柱的精裝禮合往鐵皮柜里放。“伊行,您來了!”門口響起陳燕嗲聲嗲氣的聲音。管明嚇了一跳,禮合失手摔下來。他一把抱住,又重新托上去,急忙關上柜門。此時伊婷已然進門,身上的巴黎香水味也隨之飄進。她假裝沒看見管明的動作,親切地問了句:“在忙什么呢?有空吧,有件事想麻煩你。”原本感到尷尬的管明聽這么一說,來神了,馬上“幽默”了一句:“有空有空,隨時為您效勞。”伊婷笑了,轉身把科長室的門關上。她把手中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放到辦公桌上,柔聲道:“支行送給單位的購物卡還剩一些,已差不多到期。要是發給職工,每人才一兩百,沒意思。你找人把剩余的購物卡拿回商場兌現。這么一來,死錢變活錢,要辦事就容易多了。”文件袋傾出一堆購物卡,面額100元、200元、500元不等。管明估算了一下,約莫兩三萬元。他很清楚兌換的目的,這些購物卡本身就是筆糊涂賬。他也知道把購物卡兌回現金的難度,這對于商場來說是個很大的損失。但他卻很高興:只要她帶了這個頭,以后他的工作就好“做”多了。他毫不猶豫應承道:“沒問題,陳燕跟商場的財務很熟,我讓她明天就去辦。”“怪不得瞿行這么器重你,你確實很能干。有勞了。”伊婷很滿意。“應該的應該的。”管明又哈了哈腰。伊婷象想起了什么,對管明道:“對了,要是這個禮拜有空,咱們還去打高爾夫球。”“好,我馬上聯系場地。”他興奮之至。伊婷剛回到行長室門口,電話響了,她連忙進去拿起話筒“喂”了一聲。“阿婷,”響起上官衡的聲音,不知何時改了稱呼:“這個禮拜有空嗎?”伊婷聽上官衡這么一喊,一股熱流涌上臉頰:“有什么事嗎?”聲音十分柔和。“周末我去澳門簽協議,不如一起去吧,順便祝你正式取代瞿行坐正。”“這個理由不行,你也知道……”“開個玩笑,我知道你很尊重瞿行。”沒等伊婷說下去,上官衡笑道:“上次去澳門時間太短,我們玩得不夠過癮。咱們這次呆久點,禮拜六一早去,禮拜天晚上回來。如何?”磁性的男中音溫柔得令她更加心跳不已。“這……”她頓了頓,隨即爽快答道:“好吧。都有誰去?”“就我和楊生。把我干兒子也帶上,我開‘寶馬’去。”“幾點鐘起程?”伊婷問道。“早上八點,先到東方大酒店飲早茶,然后再走。要我接你們嗎?”“不用了,我有車。我們八點準時到酒店。禮拜六見。”“我們等你,不見不散。bye-bye!”上官衡便把電話掛了。伊婷用話筒頂著下頜,微笑著回味上官衡的話,然后定定神,才掛上了。她忽地又提起話筒,把電話搖到人事科:“管明,暫時別聯系場地,我這個禮拜六要出差。哦,已經聯系好了?呵,你的工作效率總是這么高。那么,咱們改下個禮拜吧。好的,ok,就這么定了。”伊婷又把電話撥到總務科,把荊鴻喊到辦公室:“這個周末你契爺請我們去澳門。你準備一下,我們還帶幾萬塊錢去,你也玩一玩。這次我們有經驗了,肯定要比上次贏得多!”“婷姨,我真的有點怕,要是輸了怎么辦?”想起上次的事,荊鴻還真有點后怕。“你怎么老想著我們會輸,為什么不想著會贏呢?”伊婷疼愛地嗔了荊鴻一眼,繼續道:“俗話說:小財不出大財不進。這幾萬塊我還是拿得出來的。退一萬步說,大不了把這些錢全輸光了,就當不曾有這筆錢,行嗎?”她歪著腦袋笑問一句,荊鴻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伊婷一大早就悄悄起床,精心梳洗一番后,對著梳妝鏡化起淡妝,發現眼角已悄悄爬上細細的魚尾紋。她邊看邊用手指輕輕往眼角兩邊抹,暗道:哎呀,皺紋都出來了,看來要美容院換另一種進口產品了。化好了妝,她便往身上最時款的米色西裝套裙噴了幾下香水。正當從梳妝柜里的首飾盒拿出金手鏈,“嗒”的關門聲把邵援朝吵醒了。“這么早上哪兒啊?”他兩手往上一伸,打了個大哈欠,懶聲問道。她對他甜甜一笑道:“我去省行開信貸工作會議,明天晚上才回來。昨晚回得太晚了,沒來得及跟你說,準備出門時再叫醒你。”“記得帶件外套,小心空調著涼。”“嗯。對了,你明晚再去接明明吧,讓他和姥姥親近親近。”“知道了。”邵援朝答應一聲,躺在床上看她忙活,眼神充滿了愛意。伊婷見狀有點不好意思。她上前輕拍一下他的臉,向他擺了擺手,甩著手提包輕快出了門。
第十二章1伊婷斜斜靠在沙發上,兩條腿交叉搭著,不時的晃動一下,黑色的漆皮鞋在燈光照射下顯得十分鮮亮。她拿著個精致的計算機,正在計算紅利分配比例。這是瞿永貴交給她的任務,因為海通公司集資款眼看就要到期了。傳達室陳伯進來了,向她打招呼:“早晨伊行。今天的報紙。”“謝謝。放茶幾上吧。”陳伯放下報紙輕輕離開。所有分配比例和金額終于算好了,她滿意地關上計算機,站起來伸伸懶腰,眼睛不經意向報紙掃一眼。頭版赫然印著一行標題:《房地產熱帶出的問題》。第六感官告訴她,決不能輕視這條消息,馬上拿起報紙瀏覽一遍,只覺得渾身發燙。她急忙拿起報紙走到瞿永貴的辦公室,把報紙遞給他:“瞿行你看!”瞿永貴接過報紙,看了一下標題,隨即從抽屜取出老花鏡,一口氣把文章讀完。他噓了口氣:“這篇文章與總行關于加緊回收房地產貸款的急件吻合了。不過,這剎房地產熱的風來得也太突然了,簡直讓人措手不及。”伊婷擔心道:“政府出面對房地產進行降溫,對銀行回收房地產貸款影響極大。支行差不多到期的集資款會不會出問題?”瞿永貴稍作沉吟,對伊婷道:“喊王帆過來,咱們開個會討論一下。”會上,瞿永貴憂心忡忡道:“昨天看文件時我一時沒有意識到形勢的嚴峻。現在政府出面讓房地產降溫,意味著將影響銀行房地產貸款的回收。”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至于地方債券,我行雖沒承包出售,但支行公司那100萬集資款收回的難度很大。我們要好好研究一下,下一步該怎么辦。”王帆道:“我認為有兩點必須立即著手行動:一是公司的集資款一到期,馬上要求海通公司返還;二是房地產投資企業貸款要逐一上門調查,一有資金就追還貸款。”伊婷點頭贊成:“我同意王行的意見,必須走在其他行的前面。不過不能等集資款到期,現在就通知海通公司,我行急需用錢,只要他們馬上返還,我行可以不要利息。”“這是個好主意,只要能保住本金,沒利息就算了。”瞿永貴道。 伊婷接著道:“至于用于房地產的貸款,我行不但要求單位盡快還貸,而且要強行還貸。會計科盡快把這些貸款單位的存款清單打印出來,了解存款情況。同時要求有關人員密切注視資金回籠,一有情況馬上上報。”王帆眼里露出佩服的神色,贊同地點頭道:“伊行的意見非常好,不管多少資金,能收回一點是一點。”瞿永貴好像又恢復了信心:“好,我們討論一下具體措施,做好分工,明天開始行動。”會議開了兩個多小時。最后,瞿永貴甩了甩坐得發麻的雙腿,對兩個副行長道:“回去馬上把任務落實到人,你們一定要親自督陣。”“是!”王凡回答一聲,疾步離開了。伊婷卻不急著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思索著。瞿永貴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在想什么?”伊婷這才回過神,勉強笑笑:“瞿行, 您看這筆集資款能收回來嗎?”瞿永貴搖了一下頭,道:“很難說啊。如果海通能按期收回投資款,我們的資金肯定不會有問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萬一就……”他沒說下去,頓了頓又道:“幸虧我們的集資款也不算多。不過,要采取措施,千萬別讓分行嗅出味道,不然麻煩就大了。”伊婷心里很慌亂:萬一集資款收不回,分行肯定會處分的,那么我必然是首當其沖,幾年來的努力將付之東流。自己是管信貸的行長,為啥就沒考慮要負這個責任呢?越想越不是滋味,她悔不當初不該這么積極提出投資意見。瞿永貴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已然猜出她在想什么,笑道:“瞧你,愁得漂亮的臉蛋都快變形了。別太擔心了,我們先到區府和信用社走走,看情況如何再作下一步打算。放心吧,大不了由我擔責任、寫檢討,反正我也快退休了。而你還年輕,前途無限量。”伊婷心中感動不已:自己是管信貸的,貸款出了問題,不應該由瞿行負全責。她決定明天起親自出馬到信用社追貸款。2從南珠區農村信用合作社大樓出來,伊婷仍沉浸與姚主任的不愉快談話中。她悶著氣往前走,忽聽后面有人喊道:“伊行。”回頭一看,是區府辦主任。“老周,是你啊!”伊婷與他認識多年,無話不談,區府很多內部消息都是通過他得到的。她暫時放下心中的不快,熱情與老周握手寒暄:“有日子沒見了,還好吧?你怎么也在這里?” 老周故弄玄虛地在她耳旁道:“相信和你一樣,也為集資債券的事,沒說錯吧?”“誰告訴你的?”伊婷驚詫道。“還用人說?瞧你花容失色,楚楚可憐,肯定有大事發生。”伊婷被逗笑了,眼里波光一閃,用皮包甩一下他的手臂,道:“我都快氣瘋了,你還拿我開涮。說正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周道:“咳,誰不知道,這個時候來這個地方,不為這事那是為啥?”伊婷心率猛地加快,急問:“這么說海通公司真的出事了?情況到底怎樣?剛才姚主任含糊其詞,就是不告訴我真相,為此我還和她吵了一架。”老周嘆了口氣:“姚主任也是騎虎難下啊。海通公司的問題決對不會是小問題,搞不好可能會出大事。”伊婷一把拉住老周的手臂:“走,找個靜點的地方聊聊。”兩人走到附近一間咖啡廳,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要了兩杯熱咖啡。匍一落定,伊婷便迫不及待追問:“老周,海通有什么新情況?” 老周正色道:“資金問題大小暫時不清楚,但肯定有事,聽說也牽連到王區。”她搖著他的手:“快把詳細情況說給我聽!”老周慢條斯理地問伊婷:“海通公司總經理洪慶明知道吧?”伊婷點了點頭:“知道。聽說這人很會do,又不怕吃虧,幫領導買東西、扛煤氣瓶、陪跳舞打麻將,什么都干,很吃得開。與王副區長關系特好,對嗎?”“看來洪慶明的‘先進事跡’已遠近聞名了。”老周哈哈笑了起來:“他先前是南珠街辦事處的臨工。得知王區喜歡搓麻將,便想法約他身邊的人搓,他于是認識了王區。后來三天兩頭陪王區搓,還故意輸給他。麻將越搓越大,官也越升越高,被任命為外貿局副局長。海通公司一成立,王區便想法安排他當了總經理,因為這是一棵‘搖錢樹’。”老周越說越激動:“有區領導做靠山,海通公司簡直肥得流油。幾年下來,洪慶明的小金庫少說也有幾百萬。包二奶、玩小姐、洗澡、唱K、打高爾夫,簡直就揮金如土,他有多少錢可想而知。要是海通公司這次收不回資金,抓洪慶明是早晚的事!”伊婷很詫然:“他這么張揚,為啥沒人向上反映?”“反映?”老周瞪大了眼睛:“反映給誰?誰不知道他和王區的關系,這不是自尋倒霉嗎?”“張區也不敢管嗎?”伊婷追問。“王區經常到省市打關節,‘朝廷有人好做官’,張區也懼他三分。”“既然王區靠山那么硬,海通公司又怎會牽連到他呢?”老周“咳”了一聲:“你不是不知道,黨的政策是不告不理。可洪慶明做人太張揚,得罪人在所難免,有人趁機利用海通公司的事參他一本,省紀委已派人到區里調查。如情況屬實,他受賄行賄的金額夠槍斃兩次以上。若從這里打開缺口,被牽連的人肯定海了,王區應是頭一個。”伊婷聽得投入,幾乎把來這里的目的給忘了。她順著話題道:“王區非常精明,加上后臺硬,應該沒那么容易搞垮他。”老周很感嘆:“是啊。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些領導們啊,總會有辦法應付的。就說領導公開財產一事,那可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比如,為了證明收入與財產相符,有些領導竟高價收購中獎彩票。”“為啥?”伊婷十分不解。“這還不明白?!”老周用力拍一下她的手:“要是家里有人中了幾百萬大獎,銀行一千幾百萬存款就不是問題。那么,收入與財產自然也就相符了。”她恍然大悟。笑問:“怎么收購?”“很簡單。”老周道:“比如你中了500萬大獎,打稅20%去了100萬,那么你只得400萬。要是我用420萬收購你的彩票,你肯不肯?”“當然肯,白賺了20萬!”“這不就是嘍,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伊婷忍不住大笑道:“虧你是個區府領導,從哪里得來的這些小道消息?莫不是你也收購中獎彩票作為公開財產?”“我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有什么資格公開財產?是一個遠房親戚告訴我的,他就這樣白白多賺了20萬元。他說,象這種情況他也不是第一個,買中獎彩票的都是當大官的。”笑畢,老周接著道:“話又說回來,海通公司牽涉的面太廣了,我看洪慶明和王區這次不一定能過關。”伊婷擔心的是另一碼事,她急問道:“照你這么說,海通公司投資的所有資金都會‘凍過水’,連本都收不回?”“就算不是也差不多。”說到這里,老周嚴肅地對她道:“伊行,我們是老朋友了,在此提醒你一下,海通公司的所有投資都不是政府行為。你們銀行要是有投資的話,要想辦法把資金抽回,能抽多少算多少,不然時間長了更難辦。”3伊婷緩步走進家門,臉上現出少有的疲憊神態,原來光潔的臉呈灰暗,象是大病一場。邵援朝很少見她這么萎靡不振,連忙上前接過皮包,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哪兒不舒服?”見他緊張的樣子,伊婷有些感動,強笑回答:“沒事。”她一反常態,手也不洗就癱靠在沙發上,頭枕著扶手問道:“兒子怎么還沒回來?”“他在學校打球,晚點才回,我們先吃吧。”“什么?打球去了?”伊婷忽地坐起:“不是說明天要考試嗎?怎么不讓他抓緊復習?你這當爸爸的也是,盡寵著兒子。”“原來你還知道關心兒子的學習啊!”丈夫笑道:“兒子早復習好了。是我讓他去放松一下,弦繃得太緊會斷的。”知道自己太浮躁,她住了嘴。說話間飯菜已上桌,伊婷這才去洗了手,伸手接過剛盛的飯。看著她的神情,邵援朝關心地問道:“你精神很不好,是不是銀行又發生什么事了?”“還不是集資款的事。”她懊惱地把筷子往桌上使勁一放,嚷道:“我們派人去了幾趟信用社,卻一分錢也收不回。今天我親自去,姚主任說,別說錢沒到期,就算到期了也沒錢退還,簡直就象‘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為這事我和她吵了一架。這筆錢是以支行公司名義違規發放的,收不回來麻煩就大了。我分管信貸,到時肯定脫不了干系。”“分行還不知道吧?”邵援朝問道。“唉,這是遲早的事。”伊婷覺得委屈極了:“我們本想搞點利息做獎金,誰知道好心辦壞事,到頭來還要我背黑鍋。”“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把這事作為教訓,以后辦事要多作考慮。”“能作為教訓就好了。這事牽涉面太廣,好些問題說不清道不明,包括資金用途、去向。我真的不該冒這個險。”伊婷十分后悔,又道:“區府辦周主任說,海通公司可能會出大事,王區長有行賄政府要員及收受賄賂的嫌疑。省里已經派員下來調查。要是追究起海通公司的集資款,我們還不知怎樣跟分行交代。”“有解決辦法嗎?”“我打算再貸一筆款給支行的公司,先填缺口,到時再以新還舊,直到收回集資款為止。瞿行長也同意我這么做。”邵援朝問:“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們行領導究竟有沒從中得到什么好處,比如私分公款之類?”伊婷搖頭道:“直接的沒有,你也知道瞿行的為人,他是不會這么做的。只是我們行長和科長的獎金要比職工的高好幾倍,還有以前的分紅也提取部分送給區領導,包括王區。”邵援朝放下飯碗,看著伊婷,神情很凝重:“阿婷,這段時間我總為你擔心。自你當上副行長,你好象變了。家里雖然變化不算大,但你現在是出手闊綽,衣著講究,還喜歡攀比,這些是否與獎金分配有關?最好是我多慮了。”“你擔心我會因此沒得干嗎?”伊婷故作輕松。“我對官位從不敢興趣,也不怕你沒官做,反正我養得起你。我擔心的是你萬一把持不住會犯錯誤到時后悔就來不及了。我想說的是:這個家很需要你,明白嗎?”邵援朝答道。伊婷不以為然地笑著:“你就把心放回肚子吧。我這些事算什么?怎么可能犯錯誤?你與外界接觸少,看不到形勢的變化。現在是開放改革一日千里,你沒見陳區長、曾局長、梁處長她們,買別墅,開寶馬,穿進口名牌套裝衣裙。與她們相比,我簡直是相形見絀。她們都不犯事,什么時候才輪到我?”邵援朝語重心長不厭其煩:“你呀,千萬不要與她們比,一定要懂得知足。你現在這樣,要比好多同齡人尤其是老知青強多了。虛榮心太強,會把握不住自己的。”伊婷把碗放下,嗔了他一眼:“誰虛榮心強了?好了好了,別說這些了。我在單位都被事情煩死了,回來還要聽你講課。”她最煩的就是被別人說自己有虛榮心。邵援朝卻接著道:“俗話說:拔出蘿卜帶出泥。那王區長若被查出問題,肯定還有人會受到牽連的。你仔細回憶回憶,你們支行會不會有什么被牽連的地方。”“沒事的!”伊婷很不耐煩。邵援朝只好住聲。飯后,伊婷坐到粉黃色真皮沙發上看電視,隨手按了個頻道。電視劇中豪華的住房和家居忽地把她吸引住了。“哎,你瞧!”她對正收拾飯桌的丈夫喊道:“你看人家當領導的,住這樣的房子才夠豪華夠氣派。葉行說,那四川劉文彩的莊園與現在市長局長書記們的家相比,遜色多了。而我們家和他們的相比,簡直就成了貧民窟。”“你就知足吧。俗話說,貪心不足蛇吞象。”邵援朝拿過掃把邊掃邊正色道:“前幾天有個朋友說,他的頭頭受賄100多萬,已經被雙規,受賄的錢要吐出來,還要罰款,老婆又要離婚,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散了,還不如不貪。”伊婷的心顫顫然,卻道:“或許他也不知道會搞成這樣。”邵援朝感嘆道:“多少貪官存的就是這種僥幸心理,到頭來也是自食其果,前車之鑒數不勝數啊。”“可接任的也沒幾個人能以前任為前車之鑒,還不照樣能拿就拿嗎。”“那是。就如那朋友的頭頭,他下來了,提升了兩個少壯派接替他。這兩人更膽大妄為,反正都是國家的錢,不拿白不拿。”邵援朝說著,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這是制度問題。制度不改變,這些現象就不會從根本上改變。就如人家說的:一個貪官倒下了,更多的貪官站起來。那倆少壯派要是倒下,到時就會是四個‘公仆’上去。如此惡性循環,倒霉的始終是最下層的‘主人’。”伊婷反駁道:“你這不是一竹竿打沉一船人嗎?其實當領導也不容易,很難把握什么東西該收,什么東西不該拿。”“當領導最要緊的是不能貪,也不該貪。為什么?道理很簡單。你想,哪個領導不比手下甚至周圍的人過得要好得多?尤其局處級以上干部,用公車,吃公飯,用公物,家里夠吃夠住夠用。”他知道她的脾氣,只能因勢利導:“當然了,人心不足,錢再多也不嫌多,可再多還不是存銀行?只不過是增加數字而已。萬一被逮住,一切煙消云散,所以不如不貪。俗話有‘常在河邊站,那有不濕鞋’之說,但真的濕了鞋,就會后悔一輩子。”“又是一套一套的說教!”伊婷不服氣地嘟囔著,但聽了丈夫的話,她還是有些心虛。4青翠欲滴的杉樹亭亭玉立,如淡妝素裹的少女,湖岸楊柳長發低垂,似七仙女瑤池出浴。碧綠的湖水映著藍天、白云、垂柳、杉樹畫圖般倒影。微風輕拂,吹皺淡淡漣漪;柳刀搖曳,景色飄飄欲仙。雖有人工雕琢之憾,卻無矯揉造作之虞。這便是遠近聞名的南珠公園。彎彎的小道直通小山,坡上星星點點,布滿各式各樣的花草植物。天色將晚,游客們仍流連忘返。一對青年男女手拉著手,偎依在小道上漫步。男的穿了件潔白翻領T恤,合體淺色蘿卜褲,配上PUMA波鞋,象極跑馬的英國紳士。女的一套與身材極般配的西裙,淡藍面料襯上白皙皮膚,可謂“天生我材”。上衣略窄,卻使乳房更加高挺有質感,非常耐看。夕陽余暉映照下,兩人更覺靚麗。他們的身影不斷吸引游人的眼球,不時聽到小聲贊嘆:“呀,真是天生一對!”兩人相互對視著,微笑著,繼續前行著。夜幕降臨,倆人也走累了,便靠湖邊石椅坐下來。荊鴻緊摟王娜的肩膀,在她的臉頰深深親吻一下,深情道:“你今晚真漂亮!”王娜身子一歪,干脆躺進他的臂彎,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碩大的乳房壓著他的胸脯,軟軟酥酥的分外誘人。黑漆漆的美目波光閃閃,脈脈含情。荊鴻呼吸加速,低頭使勁親吻她的眼睛、嘴唇和脖子。兩人磁鐵般粘在一起。良久,終于停了下來。“你真的愛我嗎?”王娜問。“傻瓜,還用問嗎!”他用食指點了一下她筆直的鼻梁。“如果遇到事情,你會為我挺身而出嗎?”王娜撒嬌般親吻那有棱有角的嘴唇,用不太嫻熟的南州話問道。經過近兩年苦練,她的南州話已講得挺不錯。“如果需要,我當然會啦。”王娜坐了起來,用手攏攏頭發,認真道:“我真的有事需要你幫忙,真的!”“什么事?說吧。”他微笑地看著她。“上官總昨天對我說,他準備提升我為部門經理,試用期三個月。要真能如此,我們就不愁沒錢結婚了。他說,到時我們可以到國外旅行結婚。”“真的?!”荊鴻高興得眼睛閃閃發亮。“可是,他提出了兩項條件。”王娜的聲音有點虛:“第一,他要我想辦法申請500萬貸款;第二,管理一個分公司,那銀行貸款就作為這個分公司的流動資金。試用期滿后,正式升職為部門經理。所以,你一定要幫我想辦法找伊行搞定貸款。”荊鴻的笑容收斂了。伊婷曾正告過他,絕對不能插手或過問銀行貸款的事!“怎么?”王娜不高興了,噘起嘴巴道:“還說會為我挺身而出吶,這么點小事都不肯幫忙,根本就不象個男子漢,我是白托付給你了。”說著,拿出紙巾擦起淚來。荊鴻連忙拉過她的手道:“別生氣,聽我說。我不是不肯幫你的忙。伊行說過,不準我過問有關銀行貸款的事,我真的不好說,你也知道她那個脾氣。你要真愛我,也該替我想想啊。其實,契爺(干爹)可以直接找伊行申請貸款,他們關系好著呢。”“他要是有辦法,何必……”她猛地住了嘴,又拿起紙巾擦淚,竟抽泣起來。這下子荊鴻真的慌了,緊緊抱住她的肩膀,用手指為她抹去淚花。“別哭。能不能想想別的辦法?或者我們一起去找契爺談一談。”“談也沒用,何況我已經答應他的條件了。”王娜梨花帶雨似的摟著荊鴻的脖子撒起嬌來:“你不會明白這個貸款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的出路就看這一次了。要是辦不了,別說不能升職打回原形,甚至降職、炒魷魚都有份。到時我還有臉在這呆下去嗎?”說完捂住臉嗚咽著,聲音越來越響。王娜的耳旁又響起上官衡的話:“你一定要想法打動荊鴻,讓他搞到貸款。這筆貸款對公司來說非常重要。資金周轉不了,公司就要瘦身,包括各部門經理。”言下之意十分明了。王娜不清楚上官衡為何這么迫切搞貸款,只知道完成不了“任務”,可能就會被“瘦身”,那么就要重新找工作,一切還要從頭開始。況且,她與荊鴻之間的感情還不算牢固,一旦分手,自己何去何從?她陡然覺得有點搞笑:這個苯孩子整天“契爺契爺”的,他會真正把你當干兒子看待嗎!王娜下定決心:不管如何,一定要搞到貸款!她隨即又哽咽起來,對荊鴻道:“你這次要是不幫我的話,我只能收拾行李回東北老家了。”說到痛處,竟大聲哭了起來。荊鴻見狀真急了,連忙道:“你別急,我明天去幫你問伊行。”他的話音剛落,王娜抬起頭含淚笑了,非常甜美,他忍不住在她的笑靨上狂吻起來。第二天一早,荊鴻來到行長室。只見他精神不佳,眼圈發暗,衣服最上面的扣子一反往常沒有扣好。他抬頭偷看伊婷一眼,心虛地喊了聲:“婷姨。”伊婷從未見過荊鴻這付模樣,嚇了一跳,連忙拉他坐到沙發上,關切問道:“出什么事了?”“我……”他欲言又止。“究竟怎么啦?”伊婷急了,搖著荊鴻的手臂問。“王娜說她可能會被炒魷魚,要回東北老家。”他小聲道,不敢抬眼看她。他知道這件事很難通過,只能試一試。這開場白他昨晚想了好久,輾轉反側一晚上,腦袋也想痛了。“怎么會呢?”伊婷訝然。王娜剛提大堂經理不久,還是上官衡為撮合她與荊鴻才提的職,怎么說炒就炒呢?荊鴻小聲答道:“契爺要她管理一間分公司,但必須要她自己貸500萬作流動資金。可她上哪里搞呢?昨天已經哭了好長時間了。婷姨,能不能……”“不能!”沒等說完,伊婷就明白了,馬上斬釘截鐵回絕了。自南珠信用合作社的集資款好不容易解決后,伊婷對貸款發放抓得很緊,每筆都十分小心,貸款不符合條件的一律不貸。她知道不但要對得起自己,還要對得起瞿行,是他把事情攬了上身,為自己開脫了。雖然她與上官衡關系很好,但從其經營現狀看,貸款有風險,于是不同意批貸給他,沒想到他竟會通過荊鴻的關系要貸。荊鴻象掉進冰窟,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少傾,他小聲央求道:“婷姨,你就幫幫王娜吧,就幫這一次,好嗎?請您給她一個翻身的機會,她會好好把握的。”“你以為銀行的錢能隨便貸嗎?”伊婷的神情很嚴肅。“您不是說銀行的錢是支持企業的?”荊鴻仍在爭辯。“那要看什么企業了。除了政府下死命令支持的國營企業外,銀行貸款的潛規則是: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伊婷不得不耐心解釋。“可外資企業也是政府要求扶持的,為何就不能支持我契爺呢?”“他們雖然是外企,但不一定有還貸能力,所以不能隨便貸款。”“不一定有,意思是也可能有啊。”荊鴻還在死纏爛打,輕搖著伊婷的手臂哀求道:“您就答應貸點給王娜吧,不然的話,我們可能……”清純的雙眸象極阿力請求她不要離開時的神態。伊婷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駁你的面子,你要分清輕重,500萬可不是個小數目啊!你還年輕,不知道人世間的復雜。你契爺要王娜貸款,是想利用你和她的關系,因為我不肯貸給他。”“你不是說,契爺是個少見的好男人嗎?”她笑了笑,樣子有點無奈:“這和是否好男人扯不上關系。當一個人十分需要一筆錢,就會想方設法甚至會不擇手段去獲取。你的閱歷還淺,以后慢慢就會明白的。”荊鴻知道沒指望了,絕望地癱坐沙發上,心里滴血般痛苦。看來婷姨肯定不會幫王娜的忙了,王娜要真回東北,我們就會分手,怎么辦?她要是走了,我也走,離開這個傷心地。可我到哪里去呢?即使如此,我也從此失去她,這樣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義?王娜的身影、笑靨、神態以及兩人的纏綿交替閃現,他的心更痛了。他流著淚,昏昏沉沉站起來,踉蹌著向門外走去。見荊鴻傷心欲絕的神情,伊婷隨即想起阿力當時聽到她離開的傷心情景,心里陣陣發酸。她用指頭揩一下眼眶的淚,喊住了他:“阿鴻,別難過了,我盡量幫你想辦法吧。”荊鴻猛一回身,充滿淚水的眼睛冒出光亮。“好吧,為了你和王娜的前程,可以的話,我就放上官衡一馬。”伊婷想了想又道:“我明天再派人去做一次貸款調查,如果可行的話就給他們貸款,但最多只給300萬。不過,你必須記住,此事到此為止!幸好他們的公司新建了幾個大倉庫,還算有還貸能力,不然我是絕不松口的。”荊鴻高興得一把抱住伊婷,孩子氣地喊道:“婷姨,謝謝你,我也替王娜謝謝你!”看著比荊惟力還英俊的笑臉,伊婷無奈地苦笑了一下。5陳淑文拿著一迭資料走進行長室,對翻閱文件的伊婷道:“伊行,這是你要的信貸報表。”說完用手掌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再揉揉發澀的雙目。伊婷看著陳淑文疲憊的臉,伸手接過報表,帶著俏皮的神色笑問:“眼圈怎么這么黑?昨晚忙著和警察叔叔開戰沒睡好啊?要不要批你一天假補充精力?”陳淑文依然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嗔了她一眼:“都當行長了,還老沒正經。我當然想好好睡它一天啦,一下子增加那么多工作量,累都累死了。你不是答應給我們增加兩個信貸員嗎,怎么拖這么久?”“總要等瞿行批吧?支行的工作還要請示他,沒想到他一下子出去那么多天。”陳淑文問道:“半個多月了吧?瞿行來支行這么多年,他好象還是第一次外出這么久。他究竟到哪里了玩去了?”伊婷神秘地笑道:“和他的‘妹子’到云南、貴州旅游去了,當然得花時間。別急,他不會去太久的,再等一兩天吧。”陳淑文無奈地搖了搖頭:“伊行,你太縱容他了。別人知道這事會說他閑話的,也包括說你。”正說著,電話鈴響了起來,伊婷邊探身過去邊道:“你不說沒人會知道。要是有人知道,肯定是你說出去的……喂,我是,啊瞿行,您回來了!”伊婷對陳淑文眨了眨眼睛,笑著對電話答道:“好,好,我馬上過去。”放下話筒,伊婷拍了拍陳淑文的肩膀:“正說曹操呢曹操就回來了。行了,你的問題馬上會解決的,等著我的好消息吧。”陳淑文高興地咧嘴笑了。瞿永貴一身嶄新藍黑色西裝,梳著分頭,滿臉紅光。伊婷歪了歪頭笑問:“瞿行,這次旅游玩得很開心吧?”瞿永貴的嘴角已裂得差不多靠近耳朵,把手連招幾下,嚷道:“阿婷,來來來,這是我帶給你們的禮物。”說著把禮物一件件取出來:“這是傣族針織挎包、石蠟染的圍巾,是給你的。這是云霧山茶,給小邵的。緬玉墜子,給明明的。都是曉玉幫著挑的。”伊婷心里很感動:瞿行外出旅游仍想著我們一家三口,這份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他。她回想起過往的一件事……那時她還是信貸科長。一天中午,瞿永貴應酬單位喝多了,她送他回行長室休息。見他站立不穩,她忙上前扶他坐下,又倒茶給他醒酒。他接茶杯時,忽然一把握住她的雙手。他的手在顫抖,眼象噴著烈火,茶杯也打翻在地。她駭然:從未見過瞿行這副樣子!她強作鎮靜,暗暗使勁拔出自己的手,扶著他躺到沙發上,然后為他蓋上脫下的外衣,哄孩子般輕拍著他的肩膀道:“您累了,睡一會兒吧。”便輕輕掩上大門走了。瞿永貴酒氣一過,馬上把她喊到自己的辦公室,語氣帶著歉意:“阿婷,對不起,我中午喝多了。”她假裝糊涂,嗔道:“瞧您說的!您既是我的行長,又是我的長輩,照顧您是應該的。”他感激地笑了。從那以后,他再沒對她過分親熱,只當女兒般看待……瞿永貴忙活了足有一刻鐘,才想起讓伊婷坐下,遂把一摞照片遞給她:“給你看看照片。”把她拉到沙發上。她接過照片逐一細看。他干脆坐到她身邊,興致勃勃地為她講解起來……這是西雙版納民族村,這竹樓是摩梭族的阿夏房;這就是石林,這是阿詩瑪石像,那石頭真的很象一個姑娘;這是大理,那蝴蝶泉不很大,但真的很美,有很多鮮花;這就是神秘的香格里拉,瞧那盧沽湖天多藍,水多清;瞧這些樹木非常青翠,不象我們南州的樹木灰灰的臟臟的;噢,這是黃果樹瀑布,水象瀑下來似的,吼聲震天,十分壯觀,那種宏偉只有親臨其境才能感覺到……“真漂亮!真美!”她“嘖嘖”稱羨。瞿永貴越說越興奮,干脆站了起來,對伊婷道:“我們不會拍照,那里的真景比照片的還漂亮。唉,出去走一遭才知道中國真的是地大物博,曉玉還想多玩幾天才回來。我答應她了,明年還帶她出去,下一次去新疆。”伊婷的眼睛俏皮地閃了一下:“您不是說下次要去曉玉家走走,順便也回家看看?”瞿永貴不好意思起來:“想歸想,可曉玉不想家里人知道她的情況。再說,我也不想給家鄉的親戚老人知道我和她的事。”伊婷笑了笑沒吭聲,繼續翻看照片,邊看邊道:“有空我也要出去旅游,國內國外都去,才算不枉此生。”“是啊,有時間真的要去游覽祖國的大好河山,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看完手中的照片,伊婷狡詰地看著瞿永貴,伸出手笑問道:“就這些照片嗎?還有呢?”瞿永貴扭捏地笑笑,從抽屜里取出另一迭照片遞給她。那是他和陳曉玉的雙人照,倆人在盧沽湖旁、蝴蝶泉邊、大觀樓上、小游艇里緊緊靠著,摟著,笑著,象煞一對恩愛夫妻。伊婷象在欣賞照片,心里卻暗暗嘆息:瞿行的老婆在農村半輩子,好不容易來到大城市,來到老公身邊,卻象守活寡。老公收入高多了,可錢都花在二奶身上。唉……又轉念一想:有啥法子呢,當今社會的誘惑力太大了。那些高官不也很多包二奶、嫖娼、賭博,甚至收受賄賂滿足自己的私欲嗎?瞿行只鐘情陳曉玉一個,沒其他不良嗜好,這已算很不錯了,自控能力強的畢竟少數。他找到‘遲來的愛’,就算曇花一現,也是轟轟烈烈愛過一場,也不枉來人間走一遭。正呆想著,卻被瞿永貴推了一把:“阿婷,你在想什么?”她猛然驚醒,不好意思笑道:“啊,景色真是太美了!”6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長發披肩稍顯瘦削的男青年熟練地在彈奏三角鋼琴。身著潔白輕紗的年輕女提琴手在鋼琴伴奏下優雅地拉起科隆貝司庫的《新月》。琴聲使整座建筑充滿一種歐式情調。美妙的琴聲向空間飄散,進入酒店的客人仿佛受其感染,步子邁得如輕歌曼舞般。不遠處的一間雅房里,卻傳出了不太協調的聲音,上官衡正與幾個港商在這里宴請伊婷和荊鴻。自荊鴻和王娜幫他拿到貸款后,上官衡瀕臨窒息的公司又活了過來。這事讓他終于理解了楊遠生對他說過的話:掌握一個“財神”,作用簡直不可估量!上官衡對伊婷的鐘情,除了美麗和氣質外,更重要的就是她還是個“財神”。于是,他特意邀請伊婷到香港“考察”,又叫上幾個朋友為她接風洗塵。上官衡舉起酒杯站起來,磁性的男中音非常悅耳:“伊行,您能應邀到香港考察,使我們感到十二萬分的榮幸。我代表我們公司和在座的各位朋友,先敬您一杯,并祝您事業有成,青春長駐,永遠美麗!”人們隨即把酒杯高高舉起。“謝謝!”伊婷神采奕奕,身上散發著的法國香水味直撲鼻子。她舉起酒杯,與其他人逐一碰杯,然后一仰頭喝干了。她微笑著亮了亮杯子,微翹的丹鳳眼閃閃發亮。一抿嘴唇,酒渦微微閃動。人們更加興奮了。楊遠生向依婷舉杯敬道:“伊行,我僅代表個人敬你一杯。謝謝您對我們運通公司的大力支持,使我們公司穩定發展。”伊婷的杯子還沒放下,宏發公司馬經理來到她旁邊,喊道:“伊行,這第三杯應該由我來敬你。”酒過幾巡,伊婷的臉色已有幾分酡紅。荊鴻見人們又要舉杯向伊婷敬酒,趕緊從她的手里接過酒杯,笑道:“我來替伊行喝這杯吧!”說完一口喝了個底朝天。伊婷見狀非常高興:這孩子真是善解人意!萬利公司李經理把加滿酒的杯子遞給伊婷:“伊行,您太不夠意思了。我們臺灣有句話:‘感情深,一口悶’。無論如何也得悶了這杯!”“伊行,你不喝就是不給面子。干了!”馬經理也趕緊走到伊婷身邊,接過李經理的酒杯,硬塞給伊婷,嘴里的酒氣直噴她的臉。永輝貿易行的溫總也不甘落后,笑嚷道:“‘悶’呀伊行,這個面子可得給馬經理噢。”伊婷的手被馬經理抓得生痛,但怎么也抽不出來。她不好意思強行抽回,怕掃了大家的興。上官衡見狀,伸手拿過馬經理的酒杯:“來,我替伊行‘悶’了。”一仰頭喝干了。伊婷那亮麗的眼神感激地看了上官衡一眼。馬經理雖被上官衡“悶”了,又自己動手倒了一杯,喊道:“這次不算數。伊行,你一定要悶了這一杯。”杯里的酒一晃一晃,幾乎灑在伊婷米黃色的大翻領西裝上。伊婷知道姓馬的逢喝必醉,怕他胡來,便倒退一步舉起杯子:“好,悶了!”喝彩聲中,她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已是滿臉通紅。“好啊,爽快,真爽快!”馬經理也“悶”了一杯,然后一步三搖走回自己的座位。荊鴻趕緊把椅子拉好,讓伊婷坐下,誰知她的屁股不小心坐偏了,差點摔到地毯上,被荊鴻一把扶住。她趕緊喝了小半碗魚翅湯,好壓一壓酒氣,然后覛著眼道:“上官總,咱們也該回去了。”上官衡用深深的眼神看著她:“不急,飯后我陪你們泡桑拿醒酒。對了,我明天先帶你們去海洋公園玩玩,明晚再安排后天的活動,好嗎?”“一切聽從你的吩咐。”伊婷抿嘴一笑。隨后站了起來,準備與人們握手道別,楊遠生見狀疾步來到她身邊,把手遞給她:“伊行,不好意思,明天我公司有很重要的事,行程就由上官代勞了。”說著,從黑條紋西裝口袋掏出一個印有公司字號的信封遞給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這是什么意思?”伊婷不高興了,生氣的樣子依然很好看。上官衡儒雅地攔住伊婷推卻的手:“伊行,你這樣就太見外了。這不過是楊生一點小小心意。與您給予我們的幫助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你不收下就太不夠意思了。”眾人同聲附和。伊婷推辭不下,便道:“好吧,這次就算了,不過有一個條件:下不為例!”“好,下不為例!”楊遠生連聲笑答。馬經理、溫總、李經理見狀,也趁勢遞上各自的信封。
第十一章1天空不掛一絲云彩。烈日把平整的瀝青馬路曬得直冒蒸氣,總覺著前方有一洼洼水跡。有人說那是“海市蜃樓”現象。南珠區農村信用合作社門外排著長長的人龍,一直排出大馬路。排隊的絕大部分是上了年紀的人。人們汗流浹背,想法使用能派上用場的東西扇風,驅趕酷熱的暑氣。久違的現象吸引越來越多的路人,紛紛前去湊熱鬧。只見信用社門外貼了一張醒目的大紅紙:好消息即日開始,在我社存款滿3000元(定期)的儲戶,派發大米一袋(10公斤);存滿10000元(定期)的儲戶,派發純凈花生油一罐(10公斤),派完為止。注:存款不得提前支取。果然,柜臺里面堆放著小山似的袋裝米和花生油。于是,存款的人絡繹不絕。人龍越來越長,信用社不得不加派經警到門外指揮,里面的人也忙了個暈頭轉向。管明急步來到伊婷辦公室,撩起衣襟擦去滿頭汗珠,輕輕敲了敲開著的門:“伊行。”“哦,是管科啊。進來吧。”正在伏案的伊婷抬起頭看見管明頭上滲著汗,便站起來從紙盒里抽出紙巾遞給他,微笑問道:“有什么事嗎?”匍一走進開著空調的室內,聞到滿屋子法國香水的清香,管明渾身上下十分暢快。他眨巴著魚泡眼朝伊婷哈了哈腰,接過紙巾擦了一把才開口,聲音里充滿討好的味道:“有件事要向您匯報。南珠信用社搞存款派禮品,有米、有油,排隊的可多了。我老婆也說去存個一兩萬,被我罵回去了。我說,不要貪小便宜,咱家就算有余錢也要存到我們支行。再說了,信用社不一定靠得住,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出問題。我覺著這事挺嚴重的,就趕來給您匯報了。”伊婷這兩天一直忙著寫經驗材料,準備到省行作介紹,沒有留意外界的事。她認真聽著匯報,滿意地看著管明,表揚道:“你做得很對!這個消息非常重要,搞不好會直接影響我們支行的儲蓄存款。如果以后發現類似情況,希望隨時向我們通報。”“我會的,我會的。”管明高興地連聲應道。第六感覺告訴他,從今往后,伊婷不再會為難他了。“還有,這事千萬別張揚,盡量把影響降到最低。你繼續關注該信用社的情況,隨時向我報告。”伊婷的聲音依然很溫和。“您放心,我會照您的指示去辦。伊行,我先回了。”伊婷又微笑著點點頭,俟管明離開后,她解下肩上的緞子披肩,趕到瞿永貴辦公室,問道:“瞿行,信用社存款派禮品的事,您知道嗎?”“剛聽說了。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找你和王帆商量應對辦法。”瞿永貴對伊婷招招手,讓她坐下,然后打電話通知王帆到他的辦公室。“瞿行,信用社用這種手段拉儲蓄存款,會使我們支行陷入被動的。”伊婷的眼中露出一種十分擔心的神情。瞿永貴搓著手道:“是啊,下面幾間儲蓄所剛剛都來了電話,反映有不少人排隊取款,看來都是轉去信用社的,我們還真得想想辦法。”伊婷抱怨道:“這些儲戶也真是的,那么些蠅頭小利也不放過!”“這也難怪,錢存哪里都是存,有禮品送總比沒有好。”王帆剛好進門聽到她的話,笑著插嘴道。瞿永貴給兩人遞上茶,道:“是的,我們不能抱怨儲戶,這是銀行間惡性競爭的結果。喊你們來的目的,是商量應對辦法。如果再這樣下去,我行的儲蓄存款會急劇下降。”“要不我們也派禮品,比他們的還好,我們家大業大,看誰壓得過誰。”王帆的語氣明顯有些意氣用事。“阿婷,說說你的看法。”瞿永貴道。伊婷接口道:“王行的辦法行不通。我們不能和信社比,他們資金運用靈活,買禮品能出賬。我們卻沒辦法開支,分行也不會允許我們這樣做。‘鷸蚌相爭,魚翁得利’,這是一種不良競爭。”看得出來她的話使瞿永貴很滿意。他直視伊婷:“依你說怎么辦?”伊婷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她知道瞿行長對她的話很重視,因此說出的話必須要有見地:“我還沒想好。不過,目前為止,我行的存款流失畢竟有限,‘亡羊補牢’也不算晚。不如先加強對儲戶的服務工作,同時做好對外宣傳。”她停頓了片刻,又道:“還有,讓行里的職工做親友工作,宣傳‘小心存款被騙’,‘信用社不一定靠得住’之類。工作做到家,存款就會穩定下來……”瞿永貴欣賞地聽著。王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反應快以及她想問題的過人之處。“好,馬上召集所有中層干部開個緊急會議,會上再討論具體辦法。”瞿永貴隨即做出了決定:“王帆,你是分管儲蓄工作的,會議就由你主持。叫管明通知各部門十點鐘準時開會。會后我們再討論爭取對公存款的措施,這項工作也不能掉以輕心。”“是。”王帆答應一聲,急忙出去。伊婷正要離開,瞿永貴喊住了她,語重心長道:“阿婷,你不分管儲蓄,卻這么關心儲蓄工作,還提出了建設性的建議,工作態度很好。好好干吧,支行的工作以后就指望你了。我年紀大了,也該輕松輕松了。”伊婷明白話里的含義,滿心的激動使得她臉色緋紅,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瞿行什么話?您年富力強,還能干好多年。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會好好配合,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她最感激瞿永貴的是他能放手讓自己工作,而且從不會疑心自己。瞿永貴很喜歡欣賞伊婷那張熱情洋溢的臉,這種時候顯得特別動人。他望著她道:“好好配合王帆搞好存款動員工作。存款上去了,你也有一份功勞,同時對信貸工作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我明白的。您放心,我會盡全力幫王行做好這項工作。”伊婷語氣很堅決。她感覺到,從今天開始,瞿行長將會逐漸為她手中的權利加碼。2電話鈴急促響著。管明慢條斯理地拿起話筒,“喂”了一聲。聽筒里面傳出伊婷命令似的聲音:“管明,來一下!”他放下話筒,三步并作兩步跑進伊婷的辦公室。伊婷招呼管明到沙發上坐下,雙手往后捋了一下短西裙的后擺,坐到他的身邊,道:“瞿行的戰友謝立新調到區外運公司當經理。瞿行已經與他通過電話,動員他把外運公司的存款戶轉來我行。我們打算這個星期四晚上宴請他們,你籌備一下,找個合適的地方,要高檔次的。還要準備一些紅包,每人3000元。一定要服務周到,務必把戶頭拉過來!”管明非常興奮,連習慣性的眨巴眼睛動作也止住了:哈,連對外接待也讓我這個人事科長負責,伊婷對自己的信任程度可想而知!于是把胸口拍得山響:“放心吧伊行,我一定辦得讓您滿意。”“不是讓我滿意,是讓謝經理滿意!先搞個方案給我審查。”“好嘞。我辦事您放心。我馬上回去搞出來。”管明興奮得竟對伊婷來了點幽默。伊婷笑著擺了擺手,管明便回科里去了。晚宴在湖東酒家舉行。這里依山傍水亭臺樓榭,廂房緊靠湖邊,窗外湖景一目了然。打開鏤花玻璃窗,一股清風徐徐撲面,頓感清爽之極。“呃……”謝立新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喝得通紅的臉上滿是笑意。他走到瞿永貴身旁使勁拍一下他的肩膀,嚷道:“老瞿啊,今天喝得真他娘的痛快!看咱們啥時候還來這里喝它個一醉方休?下次我做東。”又回頭對伊婷道:“伊行,到時你也要作陪噢?!”伊婷爽快答道:“一定,一定。”“只要你老兄一聲令下,我舍命陪君子。”瞿永貴口齒也有點不太清爽了。謝立新與瞿永貴握握手,又緊握伊婷的手久久不放,直握得生痛:“放心吧伊行,在你們支行開戶的事,我看問題不大。回去就和他們幾個開會商量,到時候給你答復。”伊婷心想:目的已達到,便讓他握著又何妨?隨即笑瞇瞇道:“好,我們等待您的好消息。”謝立新的醉眼緊盯著伊婷絳紅的臉和一跳一跳的酒渦。管明見他沒有放手的意思,便走到瞿永貴身邊耳語了一下。瞿永貴大聲笑著對謝立新道:“老謝,咱們酒足飯飽,到卡拉OK廳去消化消化。怎么樣?”“哦?要得!”謝立新終于松開手,向他的下屬一揮。伊婷滿意地沖管明微微一笑。幾個人大大咧咧走進卡拉OK歌舞廳,低矮的刻花玻璃屏風把大廳一角隔開幾間半透明的廂房。俟謝經理一行就坐后,管明用手勢向DJ打個招呼,大廳隨即響起優美的《藍色多瑙河》。謝立新走到伊婷面前,故作姿態道:“伊行,請你跳個舞吧?”說著彎腰對她做了個“請”的動作。伊婷不無無奈地站起來,被他拉進舞池,又被緊摟著轉起來。剛轉了幾圈,謝立新已頭重腳輕站立不穩,只好對伊婷道:“抱歉抱歉,我跳不了‘快三’,再轉兩圈肯定會趴下。”伊婷如釋重負,笑著扶他回到位子上,轉臉對荊鴻道:“阿鴻,來,我們跳一曲。”荊鴻應聲而起。他倆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還帶了幾個不同的花式。音樂嘎然而止,他們以一個漂亮的后彎腰造型結束了這曲“華爾茲”。美麗的舞姿使場上所有的人不約而同鼓起了掌。這時,只見管明領著幾個相貌姣好的女子進入大廳。她們清一色低胸半透明短至大腿的連衣裙,裸露著凝脂般的背和手臂,碩大的乳房在射燈下隱隱約約顯現出整個輪廓。謝立新們見了,眼睛馬上放亮。管明讓她們分別坐到幾位客人身邊。在小姐們的邀請下,客人們站了起來,摟著她們胡亂扭動。謝立新有意無意踩一下伴舞女郎的腳,把她逗得“咯咯”直笑。一曲終了,他拉著小姐的手走回包廂,摟著她坐到大腿上,胖胖的圓臉緊壓高高隆起的乳房,一只手撫摩裸露的大腿,呼吸驟然急促。方副經理跳完一曲,干脆不回包廂,坐到射燈照不到的角落,摟著小姐說起悄悄話。文副經理舞癮非常大,由于舞跳得不咋樣,單位活動較難請得動女性做舞伴。今晚是個絕好的機會,便摟著小姐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的跳。財務處長是個有名的“懼內”。他生怕老婆“偵察”到行蹤,不敢放肆,除跳舞外,只敢拉著伴舞女郎的手聊天。沒多久,BB機響了。一看,不好,是老婆的call!便立馬告辭回去了。送走財務處長后,伴舞的小姐回頭見荊鴻干坐著,眼睛一亮走過去,想和他搭訕。荊鴻禮貌地站起來,向洗手間走去。小姐沒辦法,徑直來到瞿永貴身邊。瞿永貴正欣賞依婷和管明跳舞,抬眼看了小姐一眼。伴舞小姐對瞿永貴道:“陳行長,請你跳個舞,行嗎?”瞿永貴一愣:“你認識我?”她對他嫵媚地笑了笑,嘴角兩邊露出一對淺淺的笑渦:“我聽他們喊你的。”瞿永貴見她梨渦淺笑的樣子有點像伊婷,不禁釋懷,隨即站起來,和她走進舞池亂晃起來,邊跳邊問:“你叫啥名字?” “和你一樣也姓陳,叫陳曉玉,咱們三百年前是一家子。”“我不姓陳,姓瞿,瞿秋白的瞿。”“耶,差不多唦。”“差不多,差不多。”瞿永貴哈哈大笑。“喲,聽你的口音,說不定咱們是老鄉唦。”她冒出一句四川話。“你是四川人?”瞿永貴有點激動。“是嘍。”陳曉玉道:“我的老家在青城,你呢?”“我是成都的。”兩人“他鄉遇故知”,用家鄉話聊了起來。陳曉玉有意無意用高挺的乳房輕擦瞿永貴的胸脯,涂滿脂粉的臉靠向他的鼻子嘴巴,直把他撩得渾身發燙,不能自已。時針指向十二點,謝立新余興未盡:“老瞿啊,今晚太痛快了。我說啊,”湊近他耳邊:“那小妞真不錯,挺會侍侯的。哈哈。”他使勁拍了瞿永貴肩膀一下,大笑起來。瞿永貴也會意地笑了。謝立新回頭對伊婷道:“伊行放心,我跟他們談過了,過兩天我們就把戶頭轉到你們行。”伊婷喜出望外,她做手勢請謝立新前行,然后對管明擠了一下眼睛,兩人相視一笑,管明隨即把厚厚的一摞信封遞給了伊婷……3下午一上班,荊鴻便把支行剛買不久的“別克”轎車開到洗車店,把車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然后開到省行,等伊婷開完會接她回支行。伊婷被評為省行先進工作者,正參加省行召開的表彰會。時鐘指向五點正。伊婷提著一合包裝精美的紀念品,輕快地走下省行辦公大樓的石階。只見她穿了件米白西裝上衣,套在黑絲絨長袖內衣上,格外醒目。深灰色的褶子裙,半長的燙發一飄一飄,女人味十足。眾目睽睽下,她滿目生輝走向她的“專車”。荊鴻早已站在車旁候著,等伊婷走近,連忙打開車門,扶她坐進后排座位。“給,送給你!”伊婷把紀念品往正要啟動車子的荊鴻大腿上一甩。“這……”荊鴻有點不好意思。“拿著吧,也不是什么金貴東西。”伊婷脫去高跟鞋,穿著繡花長絲襪的雙腳放到了絨布地毯上,吩咐道:“走吧。”便愜意地把身子靠上靠背。“回支行嗎?”荊鴻問道。伊婷閉著眼睛答道:“不,去東方夜總會,上官總請我去放松放松。”荊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呀,又要見到她了!經過一段時間接觸,王娜已深深喜歡上荊鴻,卻不敢向他表示,便請上官衡幫忙試探。荊鴻也喜歡王娜,只是不喜歡她整天要陪人跳舞,所以拿不定主意。現在去夜總會,肯定會碰到王娜,荊鴻心里竟有說不出的滋味,不知該如何面對。荊鴻知道伊婷喜歡在車里小睡,便放慢了車速。表彰會上的熱烈場面仍占據著伊婷的腦子……會上,省行劉行長表揚了伊婷以及東城支行。省行行長點名表揚支行行長,這是從未有過的殊榮,伊婷從而得到了與會行長們的稱羨。不但如此,伊婷還被評為南州市的先進工作者,并受到市政府的表彰。會后,葉利華緊緊地握住伊婷的手,臉上笑開了花:“阿婷,祝賀你!好好干,趙行長也非常看好你。你還很年輕,前途無限量啊。”……伊婷一直處于高度亢奮的精神狀態,在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干脆睜開眼,瀏覽片刻街景,然后向全神貫注開車的荊鴻問道:“阿鴻,在銀行干得開心嗎?”他點了點頭,有力地回答:“很開心!來到這里樣樣順心,簡直象進了天堂一般。”“好好干吧,過些日子就調你去搞業務。當司機嘛只是暫時性的,干長了沒意思。”“謝謝婷姨!”她笑了,眼睛盯住他追問道:“你好像有件開心的事沒告訴我。”“有嗎?”荊鴻的話音里帶著茫然:“關于什么的?”“關于女朋友。”荊鴻知道伊婷與上官衡關系比較密切,臉“唰”的紅了,卻假裝糊涂:“什么女朋友?”伊婷“嘿嘿”地笑了起來:“坦白從寬。”荊鴻囁嚅道:“你說的是王娜嗎?我還沒想好,八字還沒一撇呢。”“八字沒一撇,怎么臉這么紅啊?”伊婷從司機座位上方的后視鏡里望著荊鴻問道,仍帶著取笑的口吻。見他緊張得要冒汗,遂大笑起來,道:“別緊張,我不會反對你們的。其實,王娜是個不錯的姑娘。”“您真的這么認為?”荊鴻一下子睜大了本來就顯大的眼睛。“嗯。”伊婷點點頭:“沒想好,意思就是你不喜歡她咯?”“喜歡。”荊鴻老實答道:“她不但人長的漂亮,還有學識,除了教會我跳舞外,還教了我不少其他方面的知識。只是,她的工作……”伊婷哈哈大笑:“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卻有這么濃的封建意識。”隨即寬慰荊鴻道:“你能這樣想,說明你懂得自愛,這樣我就放心了。”荊鴻的心“砰砰”亂跳,抬眼從后視鏡里望著伊婷,不解地問:“婷姨,您不喜歡王娜?或者說,和我一樣不喜歡她工作?”“別看我,小心開車!不要象看怪物似的望著我,我說過不反對你們。”荊鴻更加不解,卻不敢再問,只是沉默地把著方向盤。由于心情起伏不定,車子竟有些晃蕩起來。“上官總告訴我,王娜這段時間情緒不穩,可能與你有關。我說,你倆相處挺好的,可能是你對王娜的職業有些看法,所以還在猶豫。他沒再吭聲。”伊婷見荊鴻有些心緒不寧,忍不住把話明說了:“今天他打電話給我說:‘王娜不做舞廳的領班了,已升為大堂經理。這個女孩子比較規矩,請您放心,我也希望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還說,大家都說你與他樣子長得很相像,想認你作他的干兒子。見他說得動情,我替你答應了。與其說他今天請我去放松,不如說讓你們‘有情人成眷屬’。他還準備了禮物要送給你這個干兒子。”說到這里,伊婷感嘆道:“沒想到上官總這么有人情味。這樣的男人難得啊,這樣的人肯定是可靠的。阿鴻,上官總這份情,你要好好珍惜。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人家。”荊鴻用力地點著頭。聽了這番話,他簡直是渾身熱血沸騰。去掉這個顧慮,王娜的形象馬上占據了他的腦海。他強忍快要蹦出來的心,把車子穩穩停在東方夜總會門口。接到保安的電話,上官衡帶著王娜笑吟吟來到門口迎接。“貴客來了,無任歡迎,無任歡迎啊。哈哈!”上官衡急步走下鋪著紅地毯的梯級,熱情握著伊婷的手,把她引進大堂。隨即轉身對王娜笑道:“王娜,荊鴻由你負責招呼了。” 荊鴻臉一紅,放慢了腳步。他與王娜并肩走進大堂,眼睛里閃著光亮:“祝賀你高升!”王娜臉頰緋紅,美麗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聲音蜜糖般甜:“這還得謝謝伊行和你。要不是你們,我哪能當上大堂經理啊。”輕輕挽著荊鴻的手,隨上官衡他們走進夜總會。4強冷空氣南下,氣溫一下子降到了6、7度。強勁的北風把馬路吹得干干凈凈,連黃葉子都躲到一邊。然,人們仿佛忘卻天氣的寒冷,奔走相告:南珠區農村信用合作社代理區政府集資,年利率高達2分!信用社的門外又一次熱鬧起來,排隊的除上了年紀的人,加入不少中年人,甚至年輕人。經警又忙著維持秩序。北風一陣緊似一陣。人們捂住耳朵搓著雙手,不時抱怨這鬼天氣,只好一邊閑扯一邊跺腳取暖。一個60多歲農村打扮的老頭急匆匆來到人龍,忽瞅見老鄰居在排隊。他靈機一動,上前拍一下他的肩膀,打起了哈哈:“老鬼,都快骨頭打鼓了,還跑來這里排隊集資。”干干瘦瘦的鄰居約70歲上下,把對襟棉衣往上扯了扯,嚷道:“這幾萬塊是我的棺材本,放在家里又不能下崽。聽說債券利息很高,好歹賺一些,以后走不動,找個人伺候也容易。”“真是算死草。不過我也是沖利息來的,20厘喔!我還問女兒借了幾千塊。”聊著聊著,鄰居挪開一個身位,讓老頭排在前邊。“阿伯,打尖啊,我們都排了好久了!”一個婦人見老頭插隊,嚷了起來。老頭斜了婦人一眼,強詞奪理道:“誰打尖了?我是和他一起的。這么緊張干嘛!”婦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聲音的分貝陡然升高:“問問后面,你不是打尖是什么?沒道理還聲大夾惡。”說著竟尖聲叫喊起來:“阿sir,有人打尖!”“我操……”那老頭正要張口與婦人對罵,鄰居扯他一把,對婦人道:“算了算了,都是存錢的,和氣生財嘛。你到我們前面來吧。”聽這么一說,其他想幫嘴的人都不吭聲了,婦人也住了口。插隊的老頭反倒不好意思起來。管明顧不得欣賞這一幕。他受伊婷派遣,到有關部門調查集資情況。不知為啥,他不怕瞿永貴,唯獨怕這個女人,但凡她交待的事,他會百分百做好。到區府了解情況后,管明又趕到信用社。好像怕被熟人認出似的,管明裹起厚厚的太空衣,拉上拉鏈,讓衣領遮住半張臉。他擠過人群,走到柜臺前觀望,又和經警聊了片刻,便趕回支行。管明的鼻頭被吹得通紅,頭發散亂。他全然顧不得這些,隨便擤一下鼻子,急忙到行長室向伊婷匯報。伊婷著實表揚了他一通,他興奮得幾乎熱淚盈眶。伊婷隨即來到瞿永貴的辦公室。“瞿行,管明調查回來了。海通公司是區外貿公司成立的子公司,集資由區府出面擔保。看來可以下決心投資了。”瞿永貴“唔”了一聲:“把王帆和管明找來,我們開會研究一下。”會上,管明首先匯報了解到的情況:“區外貿局屬下的海通公司要集資幾個億到海南投資房地產。區府出面擔保,并授權南珠信用合作社負責集資債券……”等管明把調查情況詳細匯報完后,瞿永貴掃視了伊婷和王帆一眼:“你們認為有沒有投資價值?”伊婷道:“我覺得行。我們可以用支行公司的名義先投資一百萬到海通公司,待收息后這筆錢就活了,可用作獎金、活動費、交際費,或打點上級領導。”王帆想了想,道:“既然有機會,何樂而不為?伊行說得對,對外打交道要用很多錢,而支行所有的錢都是專款專用,所以,支行應該有個小金庫。至于風險嘛,區政府都出面擔保了,我們還怕啥?”管明見瞿永貴看著他,便雞啄米般點了幾下頭,道:“兩位行長都說得很對,有了資金,支行就靈活多了。比如員工每月按級別發補貼,每一級double(翻倍)上,大家做起來積極性就高了。”瞿永貴見大家都一致贊同,便拍了板:“既然意見統一了,我看就這么辦:阿婷負責貸100萬到支行銀信公司,然后聯系投資事宜;王帆負責所有的資金調撥;管明負責搞補貼方案,到時帶去行務會議討論。等利息一回來,我們就著手分配補貼!”在場的人雀躍不已。5星光娛樂場卡拉OK大廳坐滿了人,約四五十人光景。五顏六色的彩燈不停閃爍,彩光映照著人們興奮的臉。東城支行的黨員和申請入黨積極分子們吃得臉紅耳熱后,齊集在這里。支部宣傳委員陳燕走上臺。她穿了套粉色的幾乎拖地的長裙,緊身的裙腰把腰間兩旁的贅肉擠成了一截一截。她拿起麥克風,用嬌滴滴的聲音報起了幕:“東城支行黨支部,慶祝‘七一’卡拉OK晚會,現在開始!”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首先,有請支部書記瞿永貴同志講話。”經過在東城支行的幾年“滾打”,瞿永貴已富態了許多。今晚,他換了一套藏藍色反領西裝,里面是件淺色襯衣,腳穿一雙黑色牛皮鞋。可能是體內酒精含量過高,他已失去往日的沉穩堅毅,腳步有點踉蹌地走上小舞臺,聲音依舊渾厚響亮:“今天,我們在這里慶祝黨的生日。首先,我們大家合唱一曲《沒有共chan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預備——唱!”瞿永貴晃著腦袋指揮所有人唱了起來。一曲唱畢,掌聲笑聲此起彼伏。瞿永貴雙手揚了揚,喊道:“靜一靜,靜一靜!同志們,在這里,我們也一起來祝賀伊婷行長被評為南州市勞動模范。現在,我代表支行全體員工向伊行表示熱烈祝賀。”他把右手伸出,向坐在較遠處的伊婷作了個握手動作。人們“哄”一聲笑起來,掌聲隨即響起。伊婷笑著站起來,雙手抱拳向瞿永貴拱了拱,喊道:“謝謝!”瞿永貴又揚了揚手,笑著向所有的人招呼道:“祝大家今晚玩得愉快。”說完還行了個鞠躬禮,腳步又踉蹌了一下,惹得呼聲四起。瞿永貴剛要退離小舞臺,陳燕把他攔住了,拿過麥克風嗲聲笑嚷:“請瞿行為我們唱首歌,大家鼓掌。”隨即把麥克風塞進他的手中。瞿永貴也不謙讓:“好啊。我為大家獻上一首……”“《遲來的愛》!”人們齊喊。瞿永貴的臉上笑開了花:“小陳,音樂準備!”“哎!”又是嗲嗲的回應一聲。瞿永貴走向舞臺中央,卻被拉線拌了一下,險些摔倒。他自嘲地笑了笑,道:“今天很高興,喝多了,大家不要見怪。”怪模怪樣地又向大家鞠了個躬。又是熱烈的掌聲。音樂起處,瞿永貴隨著過門唱了起來。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封信要遲來多少天兩顆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才能夠彼此完全明了你應該會明白我的愛雖然我從未向你坦白多年以來默默對你深切的關懷為什么你還不能明白不愿放棄你的愛這是我永久的期待不愿保留你的愛那是對她無言的傷害傷痛的心一片空白如何面對那遲來的愛……瞿永貴的嗓門很好,聲音還充斥著感情,會場上一時安靜下來。聽著如泣如訴似的歌聲,陳淑文沖伊婷輕聲笑道:“伊行,你看瞿行唱得多投入啊,把對那個四川妹子的感情也唱出來了。咳,他也不怕大家有看法,這還是黨員活動吶。”伊婷笑了笑,話語里充滿了同情:“可以理解的。瞿行的老婆是鄉下人,土不拉磯的,兩人沒有共同語言,家里又整天罵聲不斷。為了兩個孩子,他不想離婚,只湊合著過。現在有個妹子小鳥依人般陪伴身旁,他當然非常在乎這‘遲來的愛’了。”說話間,她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了上官衡的音容笑貌,臉“唰”的一下紅了,怕被陳淑文看見,連忙掉過臉去。陳淑文卻沒有在意伊婷的表情,她聽了伊婷的話,捂住嘴巴笑了起來,道:“唉,瞿行整一個變了。剛來銀行時那么有魄力,那么一絲不茍。才幾年的時間哪,真是說變就變。原來的軍人形象沒了,聽說軍裝軍大衣軍棉被也統統更換掉了,瞧他今晚的衣著打扮多超前。”“瞿行對我說,他都奔60的人了,神經不想繃太緊,也該輕松輕松了。我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不知怎的,伊婷這時總為瞿永貴打圓場。陳淑文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現在把支行的全部工作都放手給你,看來他很相信你。”伊婷笑笑,剛要答話,這時陳燕走過來,把無線話筒遞給伊婷,嗲聲嗲氣道:“伊行,你也來一個吧。” 伊婷搖搖手,哈哈一笑:“我五音不全,你們自己玩吧,不要管我。”她干脆站起來,撫了撫有些發皺的咖啡色豎領衣裙,對陳淑文道:“走,咱們出去透透氣,讓他們玩得開心點。”伊婷和陳淑文走到廳外的咖啡卡座。兩人要了檸檬茶,一邊閑聊一邊欣賞窗外的夜色。門外響起咯咯的蕩笑聲。一個花格子衣服男人一手摟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孩子走進來,一口閩南口音,看樣子是臺灣人。兩個女孩“老板”、“老板”的嗲聲喊著,十分肉麻。伊婷和陳淑文對視一眼,笑了笑。忽然,隔壁座上傳來爭執聲,聲音越來越大。橘黃色的燈光下,坐著一男一女。男的又老又瘦,頭發幾乎脫光了,講著蹩腳的普通話。女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美貌女子,湖南口音,嘴上叼著細細的香煙。男的氣呼呼嚷道:“我給你買房買小車,給你錢用,你卻趁我不在偷男人!” “哪兒有?你別冤枉我!”女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男的幾乎跳起來:“還好意思說冤枉。說!那條男裝內褲是誰的?”“誰的,我的!”她邊嚷邊想道:哼,反正“死”無對證。隨即轉移話題:“你說得那么好聽,給我錢花!一個月給我多少錢啊?根本就不夠我用。再這樣下去,我就把房子賣掉!”“你敢!一個月5000元還不夠用?你到外面打工能賺這么多錢嗎?”女的撇了撇嘴,回道:“那是另一回事。你給的是青春損失費,又不是工資。再說要吃飯、買煙、買衣服,還要做facial(美容),這點錢夠用嗎?”“算了算了,我不和你吵了,這次就放你一馬,以后每月再給你加1000,行吧?”見那女的眼波一閃,男的接著道:“但有一個條件,要是再發現你勾引男人,我馬上收回房子小車,咱們一拍兩散,反正象你這樣的女人多的是!”女的聽男的這么一說,馬上站起來,走過去坐到他大腿上,撒嬌地搖晃道:“你別冤枉我,我沒有嘛。可你整天不回來,我獨守空房很悶的呀。”男的被女的這么一折騰,馬上軟了下來:“darling,我也明白你的難處。可我要是總往這邊跑,老婆會疑心的。要知道,香港那邊的生意靠她打點。”女的嗲聲嗲氣道:“我不管,人家想你嘛。你不回來我就去香港找你!”男的擰一下她的大腿:“要死啊!被我老婆發現,咱倆都得完蛋,你也沒錢用了。”女的摟著他親了一下,“咯咯”笑道:“騙你的。走,進去跳個Disco……”拉著男的進舞廳了。望著他們的背影,陳淑文鄙夷地說了句:“唉,真是世風日下,簡直不知廉恥。”伊婷笑道:“你連這些都看不慣?這種情況社會上多如牛毛,瞿行不就是個明顯的例子?女的貪錢,男的愛色,這叫各取所需。不是有句話嗎:男人有錢會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 陳淑文又想起瞿永貴的事,問道:“伊行,聽說瞿行的四川妹子就是上次在舞廳認識的那個?”“是啊。那個四川妹子一抓住他就不肯放手了。今天約他跳舞,明天卡拉OK,不然瞿行怎會唱那么多流行歌?咳,現在的女孩啊,真的是不顧一切。” 陳淑文揶諭道:“那四川妹子覺得自己抓住寶了。銀行行長噢,不簡單!銀行所有的錢都是他的。對了,分行知道瞿行‘包二奶’嗎?”“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那是早晚的事。不過,”伊婷正色道:“就讓瞿行快快活活過上幾年吧。記住,要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你對瞿行真好。”陳淑文很感慨。“做人要愛憎分明,他對我有恩,我也不能忘本。對吧?”見陳淑文贊同地點頭,伊婷接著道:“其實,瞿行是個老實人,除了‘包二奶’,其他的也不敢過分。你想啊,他是支行行長,為兒子女兒搞個一官半職有啥難的?他就不敢。分行領導的孩子當官的當官,出國的出國。趙行的兒子女兒、楊行的兒子都出去了,葉行的女兒也準備出去。那些分行領導分了200平方的大房子還要買別墅。他們一千幾百萬薪家根本不是個事。所以,瞿行的事根本就不算個事。”陳淑文道:“我知道瞿行是個好人,但象他這種事我可接受不了。我要是瞿行的老婆,早和他離了。我寧可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伊婷感觸道:“瞿行的老婆沒經濟來源,生活開銷全靠他,離了婚她怎么過?還不如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這樣混下去每個月還能拿到家用。唉,女人啊,就是命苦。好了,咱們回里面吧。”
第十章1直徑超一米的水晶吊燈把約50平方米的酒樓套間映襯得金碧輝煌。花梨木玻璃餐柜上,一臺29寸電視機播放著港臺言情片,柜里的電唱機、唱碟、功放機,也是市面上最時興的。靠里是一張碩大的花梨木轉盤餐桌。鑲金的瓷碟盛著雕花的瓷碗,使人見了忍不住要把玩。大餐桌對開約20平方米的地方鋪了一張花地毯,四面靠墻的花梨木花幾擺放著昂貴的干花。套間里十分熱鬧,人們互相客氣讓座,推讓了好一番。一番客套后,副行長王帆指著黑不溜秋的瓦鍋,熱情地向貴客們介紹:“這是用貓頭鷹和幾種藥材一起燉的老火湯,最能去風補身,是林總特意推薦的。”服務員用清亮的嗓音報上一道道菜名。龍蝦刺身象拔蚌刺身秘制巨鮑清蒸水魚紅燜山豬肉碗仔翅瑤柱瓜脯精制小炒王……“小姐,把酒滿上!”伊婷吆喝著服務員。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絳紅衣裙,還略施點脂粉,在水晶燈光下分外鮮亮。部長連忙指揮服務員把一千多元一瓶的“人頭馬”倒進高腳杯。“今天張區長、王區長等領導大駕光臨,我們感到非常榮幸。由于瞿行長出差不能前來,我只好當他的全權代表。”伊婷拿起杯子站起來:“在我們區領導的大力指導支持下,我們支行的各項工作發展很快,取得很大成績。現在,我代表銀行向各位區領導表示衷心感謝!王行,咱們來敬領導們一杯!”作陪的王帆等人站了起來,與區長們一一碰杯。服務員連忙上前給空杯子倒上酒。張區長舉起酒杯,笑道:“市政府關于你們支行大力支持外資企業的內部通報我們都看了,真不簡單。這也是我們區里的光榮。區屬企業有了你們的資金支持,相信很快會創出新局面。為此,我也代表區政府向貴行表示衷心感謝!”又是清脆的玻璃接觸聲。“來來來,起筷!”伊婷站了起來,親自用公筷把一個使人垂涎欲滴的金黃大鮑魚夾進張區長碗里,殷勤道:“張區長請!”王帆見狀,連忙站起來,把一塊一塊龍蝦、象拔蚌夾到其他客人的碗里,隨后又勸起酒來。趁著酒興,伊婷向張區長道:“我們支行有件事想請區長大人幫忙,相信您一定會出手相助的。” “只要靚行長您提出來,能做到的我們肯定做到,不能做到的我們也想辦法做到,哈哈!”張區長這時已不勝酒力,滿臉酡紅。“張區長這么看得起,太感謝了!”伊婷對他嫣然一笑:“我們支行和區政府的關系一直很好,可不知為啥你們區府的基本存款帳戶開到了其他銀行。既然區府要我們大力支持區屬企業,那么希望張區長出面讓屬下把基本戶開到我行。至于其他銀行的戶頭,完全可以不撤消。”張區長一聽其他銀行的戶頭可以不撤消,便立即爽快地回答:“沒問題,我回去就跟他們說。不過有一個條件。”他伸出食指:“區里重點保護的三資企業,比如東方實業、懋華公司,你們可得管到底。區里準備下個月召開大會,表彰為繁榮我區經濟建設作出貢獻的外資企業和納稅大戶,屆時邀請各商業銀行的行長出席。你們可以和知名度較高的外企老板溝通,了解他們的情況。”“一言為定!”伊婷站起來,與張區長使勁一碰杯,兩人笑著仰頭干了。隨著酒興的升溫,人們臉上那客氣和優雅的面紗開始剝去,氣氛也不斷升溫,聲音分貝也開始增高。服務員打開了第三瓶“人頭馬”。“伊行,區里很多部門對你十分贊賞,說你不但人靚,而且特別能玩。”王副區長睨著喝得發紅的雙眼,一語雙關笑道。“瞧王區說的,我怎么就‘特別能玩’?”伊婷使勁拍了下王副區長的肩膀,所有人跟著笑起來。“王區,你想怎么玩?”王帆笑著鼓噪。“你這話什么意思?”王副區長也拍了王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我看咱們應該輕松點。要不這樣,把酒杯放在玻璃轉盤上,轉到誰前面誰喝。”人們鼓掌大噪。王副區長把酒杯放在轉盤的邊上,使勁一轉,酒杯停在了王帆面前,王副區長大笑道:“王行,你的!哈哈!”服務員笑著往王帆的杯里加酒。“愿賭服輸。”王帆笑道,一仰頭喝了。轉盤又轉了起來。“哈哈,王區,你的,該你了。”喝得滿臉通紅的王帆手舞足蹈。王副區長猛站起來,脫去深藍色西裝,用力把粉藍色領帶一扯,道:“好,我喝。不過我有個附帶條件,要和靚行長一起喝。”伊婷笑著猛擺手。渾黃的燈光照射著她絳紅的臉。微微上翹的大眼睛,半隱半現的酒渦顯現年輕時的模樣。寬擺套裙突現了豐滿的身段,衣服上的法國香水味飄散四處。已經半醉的王副區長內心熱血沸騰。他左手拉著伊婷的手腕,右手拿過酒杯塞進她手里,滿嘴酒氣直往外冒:“來,咱倆喝個‘交杯酒’!”“噢!”包括服務員在內,所有笑眼一起射向伊婷,使勁鼓起掌來。“伊行,這交杯酒你非喝不可!”張區長也忘形大喊道。“好,喝就喝!”伊婷舉起酒杯道:“為了張區長對我們支行的承諾,為了今后的相互支持,咱舍命陪君子!”便與王副區長交著手把滿滿一杯酒喝干了。人們拍手大笑,也相互碰杯表示慶賀。王副區長拿起一包云煙,抽出一根塞到嘴邊點燃,又抽出一根遞給伊婷。“來,女強人同志,請抽支煙!”伊婷確實喝多了,她已沒有了矜持,笑著接過香煙塞到嘴邊:“王區,給我點上!”王副區長把打著的火機遞過去,被伊婷“撲”一下吹滅了,仰頭哈哈大笑。他又打著火機,又一次被她吹滅,如是幾次。王副區長嘿嘿地笑著,把打著的火機往伊婷的眼前一伸,她嚇了一跳,“噢”一聲往后一仰,屁股滑到地上,裙子撩起來,露出潔白的大腿,卻笑得顧不得儀態,好不容易被王帆扶著歪歪扭扭站起來。王副區長把嘴上叼著已經點燃的香煙抽出,順手塞進伊婷嘴里。在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張區長也大笑不已,拿起酒杯硬往兩人手上塞,嚷著再喝一杯交杯酒……晚宴終于結束。領導們揣著裝了“紀念品”的信封,搖晃著上了小轎車,由著司機拉回家去。2伊婷一連幾天早出晚歸,回到家時,邵援朝父子早睡下了。這天晚上,伊婷躡手躡腳走進房間,見丈夫還沒睡,靠在床邊看書。她忽地覺得內疚起來,不過僅是一閃念,幾乎把對“政治學徒“的怨憤轉嫁給了邵援朝:呀,要不是你橫插一杠子,我可能不會和阿力分隔天南海北!“回來啦,我的大行長。”邵援朝笑問:“都幾點了,哪有天天工作到這么晚的?”伊婷臉一紅:“是啊,又是應酬。”“臉這么紅,又喝酒了?這樣下去可不行,要搞壞身體的。”伊婷的心一下子砰砰作響,做賊心虛“嗯”了一聲,洗澡去了。等她洗完澡,他放下手中的書,關燈躺下,便要把她摟進懷里。她打一下他的手:“煩死了,能不能老實一點?我累極了。”遂翻身朝里把背對著他,把睡衣裹得死死的。他一碰她,她就不耐煩地把他推開,問她也不搭腔。邵援朝不知她抽了哪條筋,怔怔地望著她的后腦勺:阿婷究竟怎么啦?不會是銀行又出事了吧?不行,我明天到銀行找瞿行問一問。邵援朝從不因私事隨意到別人的單位上去,包括自己老婆的單位。幾個月前,邵援朝受瞿永貴之邀,曾去過東城支行一次,才認真地打量過支行的方位布局。天剛亮,邵援朝還沒起床,伊婷又匆匆出門了。邵援朝見狀,打了個電話到單位告假,早飯后便乘車去東城支行。行長室里靜悄悄的,辦公室的人說瞿行長到分行開會去了。他干脆去找伊婷。過道上遇到秘書小程,笑瞇瞇喊了他一聲:“邵參謀。”“早上好!請問伊婷在嗎?”邵援朝禮貌地問道。“伊行出去了。”“哦,去哪兒了?”他追問道。小程笑笑:“她沒說。”小程雖然年輕,但口風慎密,為人處事深得伊婷的欣賞。邵援朝急于了解情況,想了片刻,心道:干脆,我到阿婷的辦公室等她回來。便對小程道:“那么,我等等她吧。”“請跟我來。”小程把邵援朝領進依婷的辦公室,先打開空調機,再泡了杯人參鐵觀音給他,說聲“抱歉”便離開了。邵援朝環視了一下環境:屋里的擺設比上次有了很大變化,格局很精致。楠木博古架上擺著“進貢”的國內外精品,景泰藍、仿古瓷器、玉雕、象牙雕等價格不菲的飾品不一而足。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禁為她擔心。他的視線驀地被一個雕工粗糙的珊瑚雕吸引住了,在琳瑯滿目的精致飾品中,它顯得特別礙眼。看得出珊瑚雕被拆封不久,“海南留念”幾個漆金描字十分鮮亮,這分明是海南島帶來的!邵援朝的心一陣緊似一陣:怪不得阿婷這段時間的表現那么反常,原來是他來了!已到這個年齡段,他不擔心依婷會離他而去,只是她不該隱瞞了荊惟力的到來,這個隱瞞,意味著……沒想到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他終究還是找來了。她這幾天為何早出夜歸,看來已不需要尋找答案。他憤怒地站起來,卻覺得雙腿發軟渾身無力。走出銀行大門,他茫然四顧,最終決定“打的”回家。邵援朝腦中一片混亂,結婚這么多年,這種強烈的失落感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驀然,無神的眼球瞄到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是伊婷!她正和一個男人站在南州酒店門口,象在等候什么。那男人雖然土氣,但魁梧的身材和端正的五官仍顯現出其當年的英氣。“停車!”邵援朝大喊一聲,把司機嚇了一跳,猛一踩剎車,兩人往前猛撲一下。連咪表都沒看,邵援朝把兩張10元鈔票往司機座上一扔,便跳下車沖過去,直沖到伊婷面前。伊婷一見,臉色大變,輕呼一聲:“援朝,是你?!”她的穿戴比以往更顯大方得體,衣裙散發的香水味直侵心脾,只是眼睛微紅,象是哭過一般。邵援朝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到比他高小半個頭的男人面前,平靜地問道:“你是荊惟力?”“嗯。你是……”荊惟力猶疑地望著邵援朝。“我是伊婷的老公!”邵援朝大聲吼道。荊惟力一愣,不知所措。邵援朝眼睛直冒火,伸手往腰間一摸,只摸到一串鑰匙,便回手揮拳向對方臉上猛地一擊。荊惟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又爬起來站住了,嘴角慢慢滲出鮮血。自認識以來,伊婷從未見過邵援朝發脾氣,嚇得呆住了。見邵援朝又要揮拳沖過去,伊婷猛叫一聲:“援朝!”她撲過去緊緊抱住丈夫,又對呆立著的荊惟力喊道:“阿力,快走啊!”“那你?”荊惟力擔心邵援朝會對她動粗,死活不肯離開。伊婷急了,一邊摟緊掙扎著的邵援朝一邊哭喊道:“快走!”兩個已經回過神來的保安跑過來,一個幫手拉住邵援朝,另一個推著荊惟力:“走吧,走吧!”荊惟力猛一跺腳,提起行李上了依婷派來的車,含淚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伊婷渾身發軟,呆望著遠去的小車。邵援朝一把推開她,攔了輛“的士”走了。伊婷泥塑似的呆立原處。3幾天了,邵援朝和伊婷兩夫妻就象貼錯的門神,互不理睬。伊婷幾乎以辦公室為家。白天機器人似的工作,晚上滿腦都是荊惟力的淚眼,還有邵援朝噴火的眼神。她不知道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吃過飯睡過覺沒有。這天傍晚,伊婷忽然接到兒子的電話,只聽得他在電話里大喊道:“媽媽快回來啊,爸爸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還嘔吐了一地。”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哭腔。她一陣驚恐,又怕嚇著兒子,強作鎮靜道:“好兒子別急,好好看著爸爸,媽媽馬上回來。”她扔下手中的資料,把辦公室的門一甩,急忙開著小車趕回家。滿屋子都是酒氣,臭氣熏天,邵援朝躺在沙發旁的地上酩酊大醉。邵明明邊哭邊打掃地上的臟物,一見媽媽進屋,猛撲過去抱著她:“媽媽,爸爸究竟怎么啦?他不會出事吧?媽媽,我怕!”伊婷的淚水“嘩”的淌了下來,勸慰邵明明道:“兒子別怕,沒事的,爸爸可能是太累了。來,幫媽媽搭把手。”伊婷和兒子把邵援朝抬上沙發,手忙腳亂脫去邵援朝熏臭的衣服,用熱毛巾把他渾身上下擦了一遍,灌他喝了點醋解酒,然后把他抬進房間的床上。伊婷又手忙腳亂的做了飯,然后哄著邵明明吃了一碗,自己也勉強吃了點。好不容易等兒子做完作業上床睡覺,她才收拾好屋子,拖著疲憊的身子進了房間。半夜,邵援朝醒來,覺得渾身發燙,口渴極了。轉臉看見伊婷和衣伏在床沿,臉朝自己,一只手扶著他的手臂,睫毛留著淚痕。他想起來喝水,一陣劇烈的頭痛使他幾乎跌倒。伊婷被驚醒,一把扶住他,問他要什么。“水。”嘴唇蠕動了一下。她急忙倒了盅水喂他喝,再扶他躺下。直到他睡著,知道沒事了,她才胡亂洗了洗,躺到他身邊睡下。第二天,兩人都沒上班。伊婷給了上學的兒子10塊錢,讓他自己到小店吃早餐,然后為丈夫煮了鍋瘦肉熬稀飯。邵援朝酒醒后精神好多了,但一直不吭氣,默默地坐,默默地躺,默默地吃。伊婷既內疚又心疼:援朝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寧可作踐自己的身體,也不責難作為妻子的她。她寧愿他狠狠地罵自己一通,甚至打自己一頓,也不愿見他這個樣子。她深切地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愛,覺得自己應該補救。白天在無聲無息中過去。晚上,待兒子睡下后,伊婷鎖上房間的門。她偎依著丈夫,口中信誓旦旦:她和荊惟力是清白的,這幾天只是陪他四處逛逛,畢竟兩情相悅幾年。他已經好多年沒回南州,而且他以后也沒啥機會回來了。既然做了他的妻子,她是不會變心的。這么多年了,我們不是一直很恩愛嗎?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申辯著,直到他不再抗拒。她頭一次自覺地把衣服脫去,在柔和的燈光下,抱著他親吻起來。大腿不斷輕揉他的下身,眼淚從長睫毛滲出,滴向他的眼睛和臉頰。他心軟了,前幾天發狠的思想有了回轉:阿婷的話有一定道理,或許他們真的沒做出格的事。不管怎么說,我是從他手中把她奪過來的,他不怨恨我已經很不錯了。唉,算了,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就不再追究了。他終于緩了過來。伊婷潔白的身子和少有的媚態,使他的思維慢慢模糊起來。他一翻身,把多天的渴望一下子發泄出來,直揉得她癱軟在床。好久沒享受過的那種高潮持續了好一段時間。4霓紅燈忽閃忽閃地照射著“東方夜總會”的金字招牌,大門四周被彩燈包圍,顯得一片金碧輝煌。門外站著幾個身材高大的保安和身穿露大腿開衩長旗袍的咨客,還有涂著黑嘴唇的學生妹和花枝招展的伴舞女郎。大堂座鐘的時針正指向晚間八點,一輛小轎車停在大門口。身著制服的侍應生彬彬有禮上前打開車門,臉上現出職業性的微笑,微躬著身子用手掌擋著車門上方,讓客人下車。伊婷等人緩緩下車,咨客把一干人領到一間豪華小包廂。“伊行,失禮失禮,剛才公司有點急事,我提前離開酒樓,給你賠禮道歉了。”東方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上官衡雙手緊握依婷的手,眼神滿是熱情。望著酷似荊惟力的上官衡,伊婷的眼睛亮亮的,有點忘情道:“上官先生客氣了。我還沒謝你的‘天九翅’呢,味道真的與眾不同。”“那是我特意從新加坡帶回來,讓酒樓曾老板加工炮制的,熬了幾個小時吶。”上官衡邊說邊讓座:“伊行,這邊坐。Lily!”上官衡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姐招了招手:“拿我在美國買的花旗參泡壺參茶給依行解酒。等等!”隨后喊住正要轉身的小姐:“把那盤泰國榴蓮拿過來,伊行喜歡吃。”伊婷詫然:“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榴蓮?”“這還用說。瞧你紅潤的臉就表明喜歡吃榴蓮,誰不知道榴蓮是養顏之寶。雖然夜總會禁止異味食物,但你是我們的尊貴客人,可以例外。”上官衡邊侃侃而談,邊接手Lily遞過的盤子,親自把榴蓮切成一片片,放進精致的玻璃小碟,然后捧起碟子遞給伊婷。她用叉子叉起一片榴蓮,放近鼻子跟前使勁聞了聞,再送進嘴里。“味道好極了!上官先生,你真是個食家啊!”伊婷贊不絕口。上官衡笑答:“榴蓮是果中之王,依行才是食家呢,又懂得保養。”轉身道:“你們瞧,伊行是不是天生麗質啊?連皮膚都保養得那么白皙紅潤。” “嘿,伊行何止是天生麗質,身材也好型呀!”大堂經理湊趣道。“就是嘛,多一斤嫌胖,少一斤嫌輕噢,哈哈!”“要不怎么稱靚行長呢?”周圍的人也跟著打起哈哈。“這么漂亮的身材不跳舞可就浪費了。”上官衡大笑著站起來,大拇指和中指一碰,向DJ打了個響亮的手哨。他紳士般把左手靠到身后,伸出右手,微微一鞠躬:“伊行,能賞臉嗎?” 伊婷晚宴時被上官衡慫恿干了幾杯烈酒,已然興奮,臉上紅撲撲的,嘴里還散發出酒氣。她燦笑著把手遞了過去。“喲,伊行的手真柔軟,象嬰兒般柔嫩。”上官衡用掌心輕輕撫摩一下伊婷的手,贊美道。人們又不失時機恭維:“嗨呀,那叫福氣!”“要不咋不見其他人當行長?”……隨著優美的音樂節拍,上官衡摟著伊婷轉起來,邊轉邊道:“伊行,不是恭維,你真的保養得非常好,既年輕又漂亮,還有一種成熟美。”呼出的氣息輕拂耳際,伊婷覺得癢癢的舒服極了,微帶醉意的丹鳳眼閃閃發亮。她按住滿心歡喜嗔了他一眼:“瞧你,嘴巴象抹了蜜糖似的,怪不得那些女孩子總愛圍著你轉。”上官衡微微一笑:“我和她們只是逢場作戲。我這個人很傳統,不是心儀的人不會隨隨便便和她交心的。那些女孩子太年輕了,少不更事。”他望著她微醉發紅的俏臉,眼里閃爍著光芒。伊婷的心猛跳幾下,臉色更紅潤了。她嘴巴一抿,小酒渦又閃動起來,上官衡不禁緊摟住她。這時,上官衡的跟班輝仔走進舞廳,向老板做了個手勢。舞曲一停,上官衡便把伊婷送回座位,微笑道:“對不起伊行,失陪一下。”輝仔見他出來,急急走到他身邊,小聲道:“楊生找你,好像有急事。”上官衡臉色突變。在楊遠生的慫恿下,上官衡“投資”了500萬給表哥做小轎車“生意”。由于他自己總忙于發展子公司,所有的一切都交由表哥負責。因為自己說過,自己出錢,表哥出力,表哥也拍了胸脯保證雙贏。可是,上官衡總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現在聽表哥說有急事,他馬上有種不祥之兆,便疾步走回辦公室。看到表哥死灰般的臉,上官衡更覺得情況不妙,他把步履踉蹌的表哥讓進小會議室,順手把門反鎖,問道:“表哥,出什么事了?”楊遠生伸出手:“先給我來杯水。”上官衡從水機調了一杯溫水遞給他,用焦急的眼神催促他回答。半晌,才聽到楊遠生緩慢道:“完了!所有的貨都被緝私隊沒收,血本無歸。”上官衡的頭“轟”的一下,幾乎站立不穩,腦子里一片空白。他連忙用手扶住沙發,才沒有摔倒。他著急地問:“你不是說軍車運貨萬無一失嗎?”“是啊。可能是我們內部出了‘二五仔’,貨一卸到碼頭,緝私隊就出現了。現在是啞巴吃黃連,鄭處長他們的運費還得支付。”“你不是一直說生意營運得很好嗎?”上官衡又問,聲音里帶著責怪。“是啊,就因為是用部隊的汽車運貨,開始挺不錯,回收率很高。后來我們被公安局緝私隊盯上了,有一次竟被追到警備司令部才脫了險。事后本想先降降溫,幾個月后再玩盤大的便‘金盆洗手’,誰知搭上了所有的本金。”楊遠生說完,不禁低下了腦袋。“我的公司正急等資金周轉吶,怎么辦?”上官衡的臉色越發難看。楊遠生抱著頭坐在椅子上,少頃方道:“我看,我們只能想法向銀行貸款,反正現在的政策也不限定貸款銀行。對了,你去找那個女行長,你們很談得來,我覺得她對你印象挺好的。能貸多少款算多少,再找不到錢的話,咱們就死定了。”“可我拿什么做貸款抵押呢?”“你的夜總會后面不是有塊空地嗎?”“那是準備擴大夜總會用的。你想怎么樣?”楊遠生狡黠地眨著眼道:“你什么時候才能籌夠資金去擴大你的夜總會?再說了,你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既然你暫時沒辦法籌錢,干脆用最快的速度先把那塊地建個簡易的臨時倉庫,這樣你就有了實物了。銀行要的是實物抵押,卻不太在意實物的實質內容。我們就以這個倉庫作為實物申請貸款,只要你把它的用處說得天花亂墜,信貸員就可以交差,貸款就有希望了。”“你敢肯定?”“這是經驗之談。與他們接觸多了,什么話套不出來?”上官衡想了想,道:“也只能這樣了。你先回去吧,等會兒我找個機會向伊婷提出貸款。不過表哥,要是能解救這個難關,我們就真的要‘金盆洗手’了。”楊遠生急道:“等過了這關,我聽你的!”便急急回去了。5荊鴻靠在柔軟的皮椅上,目不暇接。頭一遭來這種地方,他覺得很新鮮,也很不習慣,便躲在不顯眼的地方。豪華的舞廳播放著軟綿綿的舞曲,射燈放出忽明忽暗的彩光。穿著低胸低背緊身紗裙的伴舞女郎在舞池中扭動,露在超短裙外的大腿不斷搖晃,涂著紅指甲的手有意無意把超短裙往上撩,不時把媚眼拋向男賓客,尋找“獵物”。幾個喝得有點搖晃的男人走進舞廳,坐到椅子上,色迷迷地盯著裸露的扭動著的雪白的大腿,呼吸隨即加快起來。女郎們見狀,粘了上去,那些男人便一人摟一個晃了起來。玉腿有意無意觸動對方下身,男人們越發呼吸加速,把她們摟得更緊了。荊鴻覺得這些女子真是可憐可悲,心里不由感嘆道:她們看起來二十歲左右,卻干起這些行當,也不覺得丟人。除非能找到固定的工作,我才把小蓮接出來,否則寧可讓她待在山溝里。大城市的誘惑力確實太大了,女孩子容易上當受騙,到時把老祖宗的臉都丟盡了。一個涂著黑嘴唇藍眼圈的女郎走過來,拉起荊鴻的手嬌滴滴地搖著:“老板,跳個舞吧,瞧你多寂寞。”荊鴻臉紅耳赤,連忙把她柔滑的手甩開,搖著手連聲道:“不,不,我不會跳舞。”女郎見他靦腆的樣子十分可愛,渾身都酥了,扭著腰枝湊過來:“不怕的,我來教你。”便坐到荊鴻身邊,用裸露的臂膀碰他的身子。荊鴻急忙站起來,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我不跳,你走吧。”女郎干脆坐上他的大腿,摟著他的脖子嗲道:“不跳就不跳,你喜歡玩什么?想打波嗎?”荊鴻滿臉通紅,把那女郎的手從脖子上拉下來,推了她一把:“走開!再不走我喊人了!”“土包子!”女郎斜著嘴角哼了一下。這時一曲已畢,她見有人過來,連忙走開了。這時,上官衡帶著伊婷在場上轉得正歡。上官衡那紳士般的舞姿使伊婷十分欣賞,他們便從交誼舞開始天南地北地聊開了。慢三、中三、慢四,一曲接一曲,兩人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伊婷閃亮的眼睛流露出的那種熱切,已然征服了上官衡,他的眼神柔和起來,完全沒有了那種逢場作戲的表情和話語,也幾乎忘卻了楊遠生交代的事情。直到歡快的恰恰舞曲響起,伊婷才滿臉興奮跟著上官衡回到幽暗的座位旁,一邊用紙巾擦著額上滲出的汗珠一邊對荊鴻道:“阿鴻,你真的要學會跳舞才行,不然以后怎么出去應酬呢?”上官衡雙手猛然一拍:“呀,這可是我的不是了,怎么就把荊先生給忘了呢。”遂向遠處招了招手,喊道:“王小姐,過來過來!”多彩的射燈照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姑娘,穿一套藍黑色緊身套裝衣裙,帶斜紋領結。姑娘沖伊婷笑笑:“伊行,好些日子沒見您了,很忙吧?”“是啊。”伊婷笑答。上官衡對那姑娘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荊先生,銀行數一數二的靚哥。這是王娜小姐。”荊鴻靦腆地站起來和王娜打招呼:“你好!”握手間,荊鴻打量了王娜一下:身高約1米68,體重約50公斤。筆挺的鼻子,粉白的臉蛋,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直攝魂魄。最迷人的是她那副魔鬼身材,可以說是“該大的大,該小的小”。呀,要是走在街上,回頭率絕對百分之二百!見荊鴻是個英俊的小伙子,再看到他的靦腆樣,王娜已對他有幾分好感。“王小姐,有人說荊先生象我,是嗎?”上官衡笑問。“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王娜笑著回道。上官衡哈哈大笑:“就憑這一點,教荊先生跳舞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怎么樣?”“喲,老總的貴客我敢怠慢嗎?”王娜說著,回身對荊鴻彎了彎腰:“荊先生,請。”荊鴻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連忙道:“我不會跳舞,真的。”上官衡過去一把將荊鴻拉起:“沒關系,王小姐在大學里是舞蹈隊的,舞姿非常好看,讓她教你跳,保證一會兒就出師了。”他轉臉對依婷笑道:“還是荊先生有面子,王小姐不是隨便陪客人跳舞的。”荊鴻不再推托,亦步亦趨跟著王娜走向舞池。王娜拉著他的手,耐心地指點著:“這首曲子是‘慢四’。跟著我的步子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荊鴻生硬而小心地隨著王娜移動腳步,生怕不小心踩了她的腳。由于緊張,額頭上滲出絲絲汗水,握著王娜的手有些顫抖。王娜瞧出他的心思,冷艷的臉上現出微笑。一曲結束,荊鴻好象有了感覺。隨著音樂節拍,他的舞步開始走好了。回到座位后,王娜由衷地贊賞道:“荊先生,你學得真快,再多跳兩曲就可以帶人了。”荊鴻擦著汗道:“哪兒呀,還不是你這師傅教得好。我呀,簡直就象拉牛上樹。不管怎么說,還是先要謝謝王小姐。”“不客氣,叫我王娜就行了。”“好。那你也喊我荊鴻吧,別荊先生了,我不習慣這樣稱呼。”王娜嫣然一笑,是那么的美,不帶一點兒諂媚。多年以后,荊鴻仍忘不了她的這個笑靨。“荊先生進步很大噢,王小姐可是我們這里有名的舞林高手啊!”上官衡走過來,把一杯“人頭馬”遞給伊婷,笑對荊鴻道。“王小姐是東北某學院的高才生,畢業后分配到一個什么部搞統計。”王娜走開后,上官衡向荊鴻介紹起她來:“后來辭職隨研究生畢業的男友南下淘金。男朋友高不成低不就,總找不到滿意的工作,便傍上一個中年富婆。王娜一氣之下離開男友來到這里,當了卡拉ok廳的領班,是個冷艷美人。”“噯,聽說她的宗旨是賣笑不賣身。是嗎?”伊婷笑問。“哈哈,說得好,賣笑不賣身,哈哈!”上官衡大笑道:“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荊鴻聽了,不由自主朝王娜去的方向望了幾眼。“伊行,有空帶荊先生來這里跟王小姐練習練習,這樣他很快就能做你的‘partner’(舞伴)了。”上官衡拍著荊鴻的肩膀對伊婷道。“還真得謝謝上官先生,幫阿鴻請了個好教練。”“哪兒的話,咱們誰跟誰呀,說謝字就見外了。”說著,上官衡轉身對荊鴻道:“荊先生,看啥時候辦好了貸款,我請你們來玩個痛快,讓王娜專程陪你跳。對了,到時也把鄭處長葉行長他們請來,咱們一起玩玩。你說呢伊行?”“這樣吧,過兩天我們派信貸員到你這里進行貸款調查,然后支行開會討論一下。”見上官衡搬出了葉利華和鄭春和,伊婷便松了口。“好啊,就這樣定了!依行,我等你的好消息。”上官衡沒想到貸款的請求剛提出來就馬上就有了眉目,他的眼里放出光芒,萬般柔情地看著伊婷,直看得她心發跳。他拿起“人頭馬”與她輕輕一碰,兩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