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連綿起伏的小山巒環繞著一個現代化的風景區。
景區以園林式賓館建筑為主,綠樹婆娑,亭臺樓閣。網球場、保齡球場、健身室、游泳池、桑拿浴室、卡拉OK舞廳、小影院一應俱全。林蔭小道通往青翠欲滴的小山林,溪水潺潺,聲音分外悅耳。
各具風采的賓館群里,坐落著最為醒目的銀匯賓館。四層高的樓房鑲著金色玻璃幕墻,太陽照射下,向四周反射耀眼的金光。屋里設施金碧輝煌,連樓梯把手也鑲著金屬,金光燦燦。
寬敞明亮的會議大廳里,橢圓型大會議桌圍坐20多個男女,伊婷帶領支行所有中層在這里開行務會議,美其名曰“不受雜務干擾”。大廳里不時傳出陣陣吵雜的聲音,好象進行一場“吵架比賽”。
“別吵了,別吵了!”伊婷掃視亂哄哄的會場,用銀色“派克”筆不耐煩地敲敲一米來寬的紅楊木桌。如火如荼的爭執聲慢慢停下來。
“今天組織大家來這里開行務會議,目的是討論如何分配下崗名額。這次會議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大家不要把話題扯遠了,連誰誰包庇誰都扯上。咱們言歸正傳,看誰有什么行得通的辦法提出來研究。”伊婷用手把染成棕色的頭發往后撥了撥:“措施制定后,我們就輕松了,大家可以安心在賓館活動散心。會后給每人發一個紅包,按行政級別分配,副科級3000元,每高一級加1000。”
“噢!”所有中層情不自禁輕呼一聲,眼睛閃出光芒。
“不過有一條必須記住!”伊婷嚴肅地盯著在座的所有人:“回去后不許亂說,老公老婆也不能告訴。要是知道誰說出去,下次發錢沒份!現在繼續討論,討論完了就自由活動,打網球、打保齡、游泳、打麻將都行,支行全包了。還有,晚上8點半在三樓舉行卡拉OK舞會,我們也把整個舞廳包了,大家可以盡情玩個夠。”
象平靜的池塘被扔進了大石塊,會場又沸騰起來。
內容隨后轉向正題。
“這種名額最不好分配了,誰都不想要。為公平起見,建議按部門人數計算比例。”信貸科長陳淑文首先發表看法。
“這樣不行!”會計科長白枚激烈反對,因為會計科人數最多,按比例的話她們科下崗的名額自然就比其他科要多:“我建議每個科處所分一個名額。”
人手少的部門負責人異口同聲反對:“不行,這樣做太不公平了!”
“要不各部門自報不想要的名單到人事部門,不夠再平均分配。”又有人提出新建議。
“要是所有部門不自報,或者只有兩三個,剩下的也不好分配。”
“既然是分配,就只能按比例,不然很難公平處理。”方大任又撿起陳淑文的話。
……
管明見大家爭執半天,該自己發聲了,不然顯得自己無能。他撥撥半禿的頭發,整理一下嗓子,眨巴著眼睛看看伊婷,慢條斯理道:“我個人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上崗考核。”
“不是考核好多次了嗎?哪一次不是互相抄答案?”稽核科長楊帆馬上打斷他的話:“別說這些小打小鬧,行內的大專本科研究生哪些不是互抄答案或找人代考。這……”
“你又扯遠了。”管明生怕楊帆再往下說揭了自己的短,狠狠瞪他一眼:“就是抄答案也沒啥問題,還有對付辦法。不是流行‘末位淘汰制’嗎?從最末一位砍起。一次淘汰不完,就連著考,看誰還愿意把試卷答案給別人抄!”
伊婷贊許地看看管明,又環視在座的人:“大家討論討論,管科的意見可不可行?”
“我贊成。”白枚頭一個表示。
陳淑文悄悄扯了扯總務科長黃一鳴的衣襟:“這個管明,出的主意真夠損!自己根本不懂業務,整個是‘低B’(低智商),卻總提搞業務考核。考核由人事科管,他可以從中卡人,給人穿小鞋。‘末位淘汰制’會把支行的人際關系搞得越來越緊張。”
黃一鳴神秘地擠擠眼:“他是條‘泥鰍’,滑得很。你可要小心,千萬千萬別跟他唱反調。”
“為啥?”陳淑文認真地看著他問。
“他快要升副行長了。”
“你怎么知道?分行的意思嗎?”陳淑文認真地盯著黃一鳴,既佩服他消息靈通,又奇怪沒聽伊婷說過。
黃一鳴眼珠子一轉:“再愚蠢的人都能看出,管明整天賣力跑腿、出餿主意,還不是想升官發財!你呀,整一個‘低C’。”說完“咭”的笑了一聲。
“‘低C’啥意思?”
“就是比管明的‘低B’還要‘低B’。”黃一鳴做了個鬼臉,呵呵笑起來。
陳淑文在黃一鳴的手臂使勁擰一下,他痛得差點喊出來。陳淑文捂嘴偷樂,又靠向黃一鳴,嚇得他急忙把手縮到一旁。陳淑文拉了拉他的衣服道:“你說管明低B,瞧他多得寵:先是袁行,后來是瞿行,現在是伊行,哪個少得了他?我真不明白,這樣的人為啥這么受重用?”
“說你‘低C’就‘低C’!”黃一鳴斜了她一眼:“當領導的都喜歡有些馬屁精跟著,這就是為何乾隆皇帝那么離不開和珅的原因。***同志也教導我們說:‘不管白貓黑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社會分工是公平的!能吃的吃,能玩的玩,能吹的吹,能干的干。不然我們的行長會給累死的!”
“去,又瞎扯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黃一鳴正色道:“如果不按照管明的辦法,又能咋辦呢?若各科分配名額,你向哪個員工下手?‘殺’誰都不行。不如采用他的辦法,員工自己“執生”,誰運氣不好誰倒霉,反正我們中層又不用考核。”于是舉起手,鄭重地發表意見:“我覺得管科的意見可以考慮。”
陳淑文也嚴肅起來,覺得黃一鳴的話不無道理,便舉手贊同了。
2
銀行大門的鐵閘準點打開。敞開的大門兩旁,整齊地站著兩排工裝整潔的銀行員工,雙手放在腚的兩邊,笑瞇瞇地對一涌而進的客戶彎身喊道:“歡迎光臨!”客戶們顧不得看那些職業性的笑容,一進了大門便爭先恐后搶位排隊。銀行職員魚貫走回柜臺,正式開始營業。
袁小華小心翼翼應付著每一個顧客。輪到一個拿著一大摞百元現鈔的男人,她連忙殷勤招呼道:“早上好!請問,我能幫您做點什么嗎?”
“廢話,拿著這么多錢不是存錢干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回答十分粗魯。
袁小華臉上一紅,急忙接過現金和存折,利索地辦起業務。她將五萬元現金清點完畢,把存折遞給客戶:“謝謝您!請拿好您的存折。”
“你說什么?”客戶拿回存折剛轉身,回頭豎起耳朵問。
“請拿好您的存折。”袁小華微笑著小聲重復。
“啥,你說大聲一點!”客戶不耐煩大喊。
方大任一聽,以為又出事了,疾步走過來。
袁小華非常尷尬,又不得不重復:“沒事,我是說,請您拿好您的存折。”
客戶這回真生氣了:“神經病!我自己的存折我當然自己拿好,還用得著你提醒?我說你們銀行怎么了?盡說沒用的廢話干嘛?沒瞧見那么多人排隊嗎?工作效率提高點就阿彌陀佛了。”那人走遠了,還隱隱聽見他的嘮叨聲。
袁小華眼一熱,差點流出眼淚。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急匆匆走進銀行,看見排著的長隊,皺了皺眉頭,便走到客戶經理面前,問道:“我的錢包被搶了,里面有1000多塊錢,還有個存折。怕被人冒領,我急著掛失,可那么多人排隊,怎么辦?”
客戶經理安慰她:“存折掛失是急事,我帶你到窗口,讓你先辦理。”
“太謝謝你了!”她邊說邊跟著客戶經理來到柜臺前。客戶經理讓儲蓄員蕭玲玲先為她辦理掛失。蕭玲玲點點頭,帶著職業微笑習慣性地招呼她:“您好!請問您要辦什么業務?”
女人一愣,隨即回答:“剛才那位帥哥不是說過了嗎?我要辦理存折掛失。”
“噢,是的,不好意思。”蕭玲玲尷尬地笑了笑,道:“如果正式辦理掛失,需要身份證,您帶來了嗎?”
“帶了。”掛失女人把身份證遞給蕭玲玲。
“請您先填掛失表。不用急,電腦已經為您口頭掛失了。”
“謝謝你!”女人感激地點點頭,把表拿去營業廳中央的桌子上填起來。等她把表填好回到柜臺,前面的儲戶已辦完業務,正聽蕭玲玲道:“再見,歡迎再次光臨。”
掛失女人把填好的表遞過去。蕭玲玲手腳麻利,掛失很快辦好,隨即把身份證和資料遞還女人。女人剛要道謝,卻傳來蕭玲玲殷勤的聲音:“再見,歡迎再次光臨。”
女人感激的表情凝固了,帶土音的聲音幾乎在喊叫:“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我再被搶,你們銀行好收掛失手續費啊?安的什么心!”
蕭玲玲委屈得眼睛濕潤,又怕越解釋越亂,憋住氣不敢吭聲。
聽到喊聲,方大任跑過來,不問原由一個勁向女人賠笑道:“她是新來的,不大會說話。是我們工作做得不好,你大人有大量,有什么做得不對,回頭處分她。”
聽這么一說,女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心情不好,別見怪。只是你們那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話讓人聽了不自在。我被搶錢搞掛失,卻‘歡迎再次光臨’,換了你心里怎么想?其實,服務態度好不好不在怎么說,用心去做就行了。”
掛失女人走后,方大任把蕭玲玲叫到一邊訓斥:“怎么搞的?又在添亂!是擔心我們辦事處扣獎太少還是咋的?要是分行宣教處的人見了,你我都得倒大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
蕭玲玲筆直地面對主任站立,淚珠子被訓得一串一串往下淌,卻不敢擦掉:“不是要求每辦一筆業務都要有‘三聲’嗎?我說的都是規定用語,是嚴格按照要求去做的。”
“這……”方大任語塞了,他頓了頓,聲音明顯降下來:“咳,算了,這次要是沒被分行發現,事情就算過去了。不過你們要學會‘執生’。只要沒被現場抓到,我就只眼開只眼閉。要是被分行或支行發現問題,我可公事公辦了。懂嗎?把眼淚擦干,回去干活吧。”
蕭玲玲臉上的陰霾掃掉了,她擦干淚水,又帶著職業性的笑容走向柜臺。
一天下來,五花八門的場面使荊鴻整個人都懵了:天哪,這是怎么回事?這是銀行嗎?我在這里能干什么?干得了什么?我,我還是找找婷姨,看能不能換個崗位吧。
3
洪美蓮一天都在記掛女兒藍蘭。
女兒這幾天感冒了,昨晚還發燒,折騰到天亮,早上也沒能上學。她做好稀飯,又給女兒吃了幾片感冒藥,便用手指梳幾下頭,套上行服,急忙上班。
下午下班后,洪美蓮急急去市場買好菜,便要趕回家里做飯。家里只有女兒一人,丈夫身體不好下了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看門的活,很晚才能下班。
還沒進門,洪美蓮便聽到藍蘭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她把菜往廚房一扔,急忙跑到女兒床前,只見她原本泛青的臉變得通紅,呼吸急速。“蘭蘭,蘭蘭!”她心疼地把女兒扶起,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喘息停住。
“媽媽,我頭痛,心口痛,渾身軟軟的不想起來,還一直咳嗽。”藍蘭已有氣無力。
她知道女兒的慢性支氣管炎又發病了,用大毛巾圍住女兒,背著她往醫院趕去。
急診室里已有好幾個人排隊等候。洪美蓮把病歷遞給急診室護士,護士冷冷道:“在外面等候,聽著喊號。”隨后遞了張號紙給她。
“要等多久?求求你,能不能讓我們先看?我女兒發高燒。”洪美蓮哀求護士。
“都是看急診,都是發燒的,誰讓誰?等著吧。”護士翻一下白眼,干自己的活去了。少頃,護士出來喊了聲“12號!”洪美蓮一喜,馬上背起女兒迎上去。護士遞給她一根體溫計:“先量體溫!”
洪美蓮把女兒往上蹭了蹭,接過體溫計,又退回候診室,把藍蘭放上椅子,把體溫計塞到她腋下,緊緊地摟著咳得臉紅耳赤的女兒。
好不容易才輪到她們了。
“什么病?”醫生寫著病歷,頭也不抬。
洪美蓮擔心地看著昏昏欲睡的女兒,回答道:“燒得厲害,可能氣管炎又發作了。”
“體溫多少?”醫生又問道。
“39度3。”洪美蓮把護士的話告訴醫生。
“什么癥狀?”又是冷冷一句。
“感冒兩三天了,昨晚開始發燒、咳嗽,今天咳了一天。她一感冒就轉氣管炎,我……”
“行了,行了!”醫生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然后開了張處方:多項檢查、吊青霉素、打退燒針、中成藥、西藥……處方上密密麻麻。“去拿藥吧!”醫生把處方往洪美蓮面前一推,便喊護士繼續唱號。
洪美蓮扶著女兒坐回候診椅子上,道:“蘭蘭乖,在這兒坐著,媽媽去交錢。”
滴滴答答一陣電腦鍵盤聲響過,收費員唱出費用:“563元,是現金還是拉卡?”
“怎么這么貴?沒算錯吧?”洪美蓮拿著信用卡的手在半空停住,聲音顫抖地問。
收費員態度挺不錯,她耐心地把所有項目重打一遍,然后道:“沒錯,是563元。”
“太貴了,能減一些藥嗎?”洪美蓮又哀求道。
“沒見過這樣當媽的,舍不得給孩子吃藥。”收費員撇撇嘴:“錢算什么?命才是最重要的。”
洪美蓮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她趕緊把信用卡遞過去,免得再聽到什么難聽的話。檢查、拍片、打點滴……從醫院出來已是晚上十一點多,洪美蓮拖著疲乏的雙腿背著女兒走回家。
洪美蓮讓丈夫伺候女兒吃粥,自己胡亂吃了點飯,便急忙拿出考核資料溫習。下崗的幾個人明天要重考,再不及格,以后還不知怎么回事。“唉,這回無論如何死也要死出來!”
洪美蓮好不容易才睡著,迷糊中仍然交替著溫習和考試。天還沒亮,她一骨碌爬起來,為熟睡的蘭蘭掖好被子,又摸摸她的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便放下心來,急急忙忙把稀飯煮上,又抓緊時間復習試題。待父女倆起來,她囑咐丈夫帶女兒上醫院打吊針,便急忙上班。
工夫不負有心人,上午的重考,洪美蓮通過了筆試。
下午接著實操考核,包括打字、點鈔、計息。洪美蓮的頭開始發暈,眼皮子十分不聽話,總向下耷拉。她強打精神狠下決心: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我無論如何也要過關!
陳燕負責監考。上午筆試時她就不停地在考場內走動、轉悠,洪美蓮等人都被被嚇出一身冷汗。下午實操考核,陳燕更賣力氣了,拿著秒表逐個對準“考生”喊:“還有五分鐘!”“還有一分鐘!”“停!”監考時的她聲音不再象以往那樣嗲聲嗲氣,而是帶著刺耳的嚴厲。
由于是一對一,所有的考生都考得一額汗,洪美蓮更被嚇得頭暈眼花,手指不聽使喚。實操考核,沒有人達到支行人事科出題的要求,洪美蓮更是哭著離開了考場。
4
管明抱著一迭服裝樣式來到伊婷的辦公室,他眨巴了幾下魚泡眼,咧著薄嘴唇對伊婷道:“伊行,我跟新潮服裝設計公司談妥了,這幾套夏裝行服樣版是根據您的要求做出來給您挑選的,請您看看。”
伊婷放下批改的信貸資料,拍打著肩膀走到管明面前,讓他把服裝樣式放到沙發上,道:“來,咱們一起挑。”她用挑剔的目光一件件翻看,邊看邊隨意問道:“價錢談妥了嗎?”
管明先去把門關上,再回到伊婷身邊:“您不是說一套不能超230元嗎?我往下壓價,每套180元,發票則開600元一套。您猜怎么著?他們同意了!”
“太好了!”伊婷欣然道:“你真會辦事!這么一來,我們外出活動或發獎金就不愁經費了。”
管明被她這么一贊,心里十分舒坦,笑道:“支行300多職工,要是每人兩套,將近700套,起碼能提28萬元。要是每人再做兩套冬裝,那么就能提80多萬元了。”
“好主意!”伊婷點點頭道:“那就這么辦吧:每個職工4套行服:兩套夏裝,兩套冬裝。你讓他們再做幾套冬裝式樣給我們選,料子要好。具體價格由你去協商,定下來再向我匯報。”
管明聽了,興奮莫名:服裝公司的人說了,只要他搞定行長加做冬裝,將返還他3%的手續費。他估算了一下,要是這項交易成交,他起碼獲利一萬多元。
伊婷挑選了男女各一款套裝遞給管明:“就這兩款吧。記得提醒服裝公司,男的配領帶,女的配領結。還要保證料子的質量,否則我們不予收貨。”
“那當然!我馬上和他們談所有的條件。”管明把服裝款式收拾在一起,然后從上衣口袋掏出一份名單:“伊行,這是職工的考核成績,有幾個人考得很差,你看要不要他們下崗?”
“給我看看。”伊婷接過名單一頁頁細看,然后問:“最末位有誰?”
管明看著他的上司,小心道:“最差的是王俊,然后是楊曉丹。再就是張云山、戴小力、洪美蓮、鐘曉枚。”
伊婷一聽,皺起了眉頭:“楊曉丹不靈活,又從小地方出來不久,沒人‘放水’肯定考不好。可她是楊處的女兒,怎么也不能下崗。王俊的爸爸是區領導,人又長得漂亮,討人喜歡,也不能下崗。你說是吧?”
“是啊,是啊,我也這么想。”管明雞琢米似的附和著。
“你能提個建議嗎?”伊婷問他。
管明做出為難的樣子,撓了撓頭發,然后道:“暫時還沒想好。不過我覺得,王俊和楊曉丹最好想辦法安排到科室,以后考核時可以照應。后面幾個要通報下崗,既能落實指標,還可以殺雞給猴看。”
伊婷贊許地點點頭:“你的建議很好,我看這么辦吧:考核成績不公布,只宣布張云山他們排名最末,要下崗培訓,培訓以后重考。還有,再考還是不行的話,就要解聘,反正我們支行分配了5個減員名額。職工的合同好象差不多到期了吧?”
“還有幾個月。”管明想了想,道。
“那么,就讓他們在這幾個月里‘執生’吧。”伊婷從鑲金花邊的紙巾盒抽出印花紙巾,隨意擦了擦高跟鞋上的灰塵,又道:“把王俊調到辦公室,她搞接待還行,這么個可人兒下崗太可惜了。把馬中文撤了,提楊曉丹當總務科副科長。一來免得她參加考核總排末位,二來也好讓楊處放心。支行以后還有好多事要找楊處關照呢。”
管明的眼睛忍不住又眨巴起來。他很快回過神,雙手一拍道:“伊行想得真周到。其實我早就想向您提議把馬中文給換了。伊行上次生病住院,只有他一個中層不去探望,還對外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這人沒心沒肺的,哪兒象個中層干部的樣子?”
伊婷擺擺手,道:“撤馬中文跟他探不探望我完全沒關系。主要是他不但不起帶頭作用,還經常在科里說怪話,影響行領導和中層形象。”
“是的,是的。”管明雞啄米般點頭。
“剛才提起中層,我倒想起一件事。”伊婷接著道:
“分行不是強調要精簡中層機構嗎?稽核科人少,有個副科長就行了,科長秦金萍可以精簡掉。把她調到會計科,如果意見太大,就讓她當個交換組長。”
管明心里猛一激靈:這伊婷表面靚麗動人,一團和氣,內心卻這么見不得人!兩個科長,馬中文是因為她生病時沒去探望,合該他倒霉;秦金萍卻可能是因為太能干,在分行小有名氣,也把官帽子給丟了。看來能干也是罪,還真的要扮豬吃老虎才行。
想歸想,他表面上卻表現出佩服得五體投地:“對對對,伊行這樣安排再適合不過了!”
伊婷心里十分舒坦,笑道:“既然合適,就這么定了,接下來的工作就由你來做。”她好象洞悉他的心思,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別胡思亂想,大膽去干,我相信你,也支持你。支行很多工作還是要依靠你的!”
管明帶著莫名的思緒退回科里。
5
副科長鄧加軍翻閱信貸員小劉拿給他的貸款資料,越看越沒底,想了想,走進陳淑文辦公室,憂心忡忡道:“陳科,請你看看這些資料。”
陳淑文接過用卷宗裝著的資料仔細翻看。這是幾筆大額貸款,逾期好久了。有東方貿易公司、大世界娛樂場以及政府擔保的幾個外資、區屬企業。
陳淑文邊看邊陷入沉思:其實她也知道一些內情,也曾婉轉向伊婷提出過意見。可伊婷說支持外資企業和區內企業是支行一貫作風,也是重要成績。百般無奈,她只好把貸款交由副科長鄧加軍辦。問題終于來了,不良貸款越積越多。
“陳科,”鄧加軍拉了把椅子坐到陳淑文面前:“這些貸款怎么辦?金額大,又逾期那么久。我前兩天找伊行,她很不耐煩。看來我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你和她關系好,你的話她可能會聽,還是你請她出面吧。”
陳淑文苦笑道:“你也知道伊行的性格,只要決定了,八頭牛也拉不回,她愛人對她這點都沒辦法,更何況我們。”
鄧加軍急得汗都冒出來,站起來脫去外套:“那你說咋辦?我現在只能請示你,我可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唉,這樣下去,我擔心真的會出大問題。”陳淑文心里很焦慮。
“是啊,伊行這么聰明,難道會看不出來?是被勝利沖昏頭腦,還是……”鄧加軍沒敢說下去。
陳淑文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敢亂猜疑,只有沉默。良久,她看了看一直等她發話的鄧加軍,道:“要不,我們一起去請示伊行吧。”
鄧加軍想想也只能這樣,便隨陳淑文小心翼翼走進伊婷的辦公室。
伊婷往室內噴了噴古龍水,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香味。她隨后心血來潮,把博古架的擺設重新擺放一遍。見陳淑文進來,她笑問:“阿文,幫忙瞧瞧,這樣擺放是不是更好?”
陳淑文只好認真上下審視一遍:“嗯,挺好的。”
伊婷又笑問鄧加軍:“你說呢?”
“很好!很好!尤其打開這盞小照燈后,更顯得通透雅致。”鄧加軍也附和道。
伊婷很高興,從紙盒抽出紙巾擦擦手,把兩人讓到沙發上坐下,道:“坐吧。你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嗎?”她坐到沙發上,用手撫了撫套著膝蓋的海蘭色套裙裙角。
陳淑文與鄧加軍對視一眼,把貸款資料遞過去:“伊行,這幾筆貸款逾期好長時間了,要不要采取什么措施?現在支行的不良資產額已超過分行限定金額的51%了。”
“那你們說怎么辦好?”伊婷追問。
“我們商量過了,但沒有好辦法,只好請示您。”鄧加軍心虛地低頭道。
伊婷不滿地瞪他們一眼:“你們不要啥事都請示請示的,首先要想出解決辦法。要是啥問題都要我想辦法解決,要你們科長干嘛?還不如我全干了?!”
陳淑文低下頭一聲不哼,又密又粗的短發斜披下來,遮住了臉頰。見陳淑文這模樣,鄧加軍心里暗笑:就知道你只能如此!他的眼睛卻不敢直視伊婷,一味用胖胖的雙手撫膝蓋。
見他們無所適從,伊婷放低了聲音:“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陳淑文掃視鄧加軍一眼,他連忙硬著頭皮道:“我覺得首先要截留東方貿易公司、大世界娛樂場他們幾個企業的來往資金。再請區府出面追貸,這幾筆貸款都是區府出面擔保的,他們有責任追討。”
伊婷卻不以為然:“你說得輕松,那些企業有錢還貸的話,根本不用區府出面。如果沒錢,市府出面也沒用。截留也不是個辦法,相信這些企業帳面上也沒幾個錢。”
陳淑文知道自己必須發話了:“這些逾期貸款拖下去總不是辦法。要不找區長商量,讓根本不能還貸的區屬企業破產,為他們申請核銷。這樣,我們的不良資產額就能減少一部分。至于外資企業,有政策扶持,我們只能讓他們借新還舊。這樣我行的不良資產額基本降低到分行要求的水平。”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支行不能再貸款給這些外企了,那是無底洞,多少資金都填不滿。”
伊婷點點頭:“好,就這樣定了。阿文,約一下政府辦,看區長幾時有空,我們請他出面讓那幾個企業申請破產。只是……有時該支持的還是要支持,你們多做些貸款檢查,防止出問題便是。”
陳淑文和鄧加軍不敢也不好再提出其他反對意見。
6
柳菲走進浪漫酒廊。她身穿一條長擺連衣裙,長長的直發固定在鑲著假鉆石的發夾,瀑布般瀉下雙肩。烏黑的眸子顧盼生輝。
柔和的燈光下,酒吧顯得和諧幽雅。十來張雙人座或四人座的小圓桌,另有兩間小屏風間開的包廂。高高的酒柜前擺了幾張高腳圓凳子,粉飾的墻上是掛著窗簾的假窗戶。四周的墻壁好幾幅鑲嵌在鏡框里的油畫,多是外國名畫的復制品。
柳菲的出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小菲。”靠近角落的雙人桌旁,柳菲大專同學何京站起來向她招招手。鮮色的格子上衣束進筆挺的絨西褲,比以往精神灑脫多了。她不禁眼前一亮。
桌上擺了兩喳啤酒,一喳已喝了大半。何京又往自己的酒杯上倒了滿滿一杯,對柳菲道:“來,坐,坐!我都等了你一個小時了。”
柳菲在精致的靠椅上坐下,問道:“約我這么急,有啥事?”
他拿起瓶子斟了滿滿一杯遞給她,幽幽的眼神睨視她道:“小菲,你今晚真漂亮。難得你肯單獨陪我喝酒,來,去死(Cheers)!”自己把酒杯碰得“叮當”一下,又要灌起來。
“少喝點吧。”柳菲按住何京的手。
何京推開柳菲的手,把酒杯拉回,又舉了起來:“喝呀,這是我敬你的!上次你們銀行請我們吃飯,我見你還挺能喝的。”
柳菲捂住酒杯,話語中帶著一絲苦澀:“那是應酬,沒法子,平常我是滴酒不沾的。”
“你整天去應酬,你老公沒意見嗎?”何京的眼里又露出一種幽幽的神色。
“有意見也沒辦法,工作需要嘛,不這樣行嗎?”柳菲避開何京的視線,有意識扯開話題:“哎,你說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何京不作答,又拿過啤酒把杯子滿上,微帶醉意舉起來:“來,干!”見柳菲沒有反應,他仗著酒興道:“小菲,陪我喝點酒都不行嗎?其實你很清楚,我一直都愛著你。這么些年了,到現在我仍形單影只,就是因為忘不了你。”
何京把杯往柳菲的杯上一碰,滿滿一杯酒又進了肚子,拿起酒瓶又要往杯里倒。
柳菲一把按住何京的手勸道:“別喝了何京,喝多會傷身子的。誰叫我們不早點相識呢?你要面對現實,世界上好姑娘多的是,何苦鉆牛角尖。咱們走吧,你醉了,我幫你‘打的’回去。小姐!”
服務員小姐笑吟吟走前來。
“去,去!”何京用力一揮手,把服務員嚇一跳,趕緊走開。他轉臉對柳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些,算了,我不再說了,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就行。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我們檢察院剛收到風,說你們支行私分公證手續費好長時間了。你們行長拿的還是其他人的十倍。你也知道,檢察院是不告不理,告了就查。”
“真的?!”柳菲一驚,急忙把椅子往何京處靠了靠。
何京繼續道:“你們也忒大膽,聽說‘抽水’的辦法還不止這些。怪不得銀行的人說,當了三年行長的,把他銬了決不會有錯。不過,我想啊,瞿永貴時代沒這個膽吧?”
“瞿行在行長任上的后期已形同虛設,支行里誰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人們全聽伊婷的,盡管她當時只是副行長。”柳菲又感觸地嘆了口氣:“唉,誰叫瞿行這么信任她,行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事都讓她管著。我懷疑瞿行連吃利差的事也不清楚。”
“瞿永貴退居二線有一兩年了吧?”何京問道。
“無所謂退不退。”柳菲把飄到臉上的頭發絲撥到耳后:“行里的事一直都是伊婷拍板,他也落得個清閑自在。聽說瞿行因此被分行叫退了,伊婷便坐了‘正’。”
“我們檢察院早已耳聞伊婷在東城支行是‘垂簾聽政’,這次被揭露的事情相信也是她的點子。”何京不以為然道:“我們還聽說她出手很闊綽,每天的行頭都是名牌。錢打哪兒來?俗話說,‘偷吃要懂得擦嘴’,她也太張揚了。”
“其實更大膽的事伊婷也敢做。”柳菲道:“總行下紅頭文件不準公款出國旅游,但她去日本卻說是信貸單位邀請出國視察,其實所有的開支都在支行的小金庫。誰都知道日本服裝是天價,她卻買了好幾套。出去十天八天,就花去好幾萬。”
“我不關心她的事,我關心的是你。”何京關切之情溢于言表:“要是立案偵查,順藤摸瓜,問題會越來越多。紙包不住火,你是信貸副科長,又專門分管公司業務,私分手續費肯定與你有干系。我把這事告訴你,目的是讓你想個辦法脫身,啊?!”
柳菲閃動著水汪汪的雙眸看著何京,眼中充滿了感激之情。看他貌似玩世不恭,她卻很清楚他所冒的風險:“何京,謝謝你!真的不知怎么謝你,我……”她無從表達謝意。
何京還她一個嬉皮笑臉:“對我就別說客套話了,把心放在如何脫身上吧。知道嗎?區里有幾個局處級的領導已在我們局立案,都是因為錢的問題,聽說有的光是存款就2000多萬元。”
“這些人也真是,汽車別墅金錢什么都有,還去貪,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人家說,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京怪笑一聲:“還說那些錢來得太容易了,不拿怪可惜的。不過說笑歸說笑,小菲,千萬別把這事透露出去,我會犯紀律的。”
“我明白的。但是,一點兒也不透露給伊婷嗎?得讓她想個辦法應付呀。”柳菲問道。
“可以透露一些,讓她準備應付。但千萬別提到我,懂嗎?”何京的語調十分嚴肅:“不過,要是伊婷疑心重,會懷疑是你告的密,因為這事是你告訴她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應付才是。”
“見步行步吧。對了何京,”柳菲無可奈何,卻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你們真的會立案偵查嗎?檢察院跟我們支行的關系那么好,并且用了我們公司那么多錢,而伊婷每個月也進貢給區領導,包括檢察院的。你們的頭頭真會這么積極撕破臉皮?”
何京這會兒倒成了個“老油條”了:“我們檢察院是不告不理,睜只眼閉只眼,但有人告了就得查。查出問題凍結資金、罰款,檢察院還能提成獎勵。我們當兵仔的沒啥,當頭的那才真叫積極,因為他們拿的錢多。知道嗎,這叫‘紅吃黑’!”
“有這么黑嗎?我不信。”柳菲十分懷疑。
“嘿,管它黑啊白的,別說這些了。小菲,可以和我干一杯了吧?”何京目光閃閃看著柳菲。
“好,干!”柳菲隨即舉起酒杯,兩只杯子清脆地敲了一下。
望著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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