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又一次來到熟悉的地方。
伊婷很喜歡這里。她覺得干啥都不如賭錢來得刺激,簡直使她亢奮。已是輕車熟路,她一進門便朝熟悉的場子走去。上官衡等人跟在后面。時間尚早,人不多。伊婷到幾張賭桌轉了轉,準備挑個好位置。
一張桌子吸引了她的眼球。幾堆疊得老高的籌碼,顏色各異,以紫紅色為主,起碼30萬?;I碼屬于一個肥胖男人,約50歲上下,禿頂。旁邊站著一個稍年輕的,40歲左右,象是跟班。禿頂男人出手十分大方,一甩手就十個紫紅色千元籌碼。
伊婷看著那人出牌,心里很羨慕:這老板真闊氣!籌碼眼見得漸漸矮下去,最后只剩十來個。
“他娘的,晦氣!”禿頂男人轉頭沖跟班的喊道:“去,再買些籌碼,我他娘的就不信這個邪!”
年輕男人畢恭畢敬小聲問道:“黃書記,買多少?”
“啊,書記!”伊婷詫然,雙眸瞪得滾圓。
黃書記狠狠瞪著年輕男人,咬著牙小聲罵道:“跟你說過多少次,喊黃先生!”罵完又道:“先買20萬,我非翻本不可!”
伊婷倒吸一口氣:我的媽耶,真豪氣,一下子就輸?shù)魩资f!聽那土得掉渣的方言,不用說是來自內(nèi)地的官員。還是個書記吶,這還了得,成‘輸記’了!
伊婷正傻愣在“輸記”后面胡思亂想,上官衡拖了她一把:“走吧?!边呑哌叺溃骸扒颇愠泽@的樣子,奇怪嗎?這樣的人每天都很多。”
“他們哪里來這么多錢?”見伊婷竟提了個弱智問題。
上官衡笑了起來:“哈,難道會是他們自己的不成?聽他們說,月收入有一兩千已經(jīng)很不錯了。別憂國憂民了,咱們還是找個好地方玩我們自己的吧?!?/span>
伊婷也笑了,讓荊鴻去買籌碼。
3萬元流水似的從包里淌出,荊鴻悄悄把伊婷拉到角落。“又怎么啦?”伊婷不耐煩地瞪起眼。
“婷姨,錢沒了,咱們走吧。”聲音微抖。
“啊?!”伊婷愣了片刻,復笑道:“看來我們又要背水一戰(zhàn)了。別急,錢還會回來的,這就叫置諸死地而后生?!?/span>
“婷姨,你讓我提醒你錢沒了就走。咱們還是走吧?!彼麘┣?。
“別婆婆媽媽的。記得上回嗎?最后還不是贏回來了?何況我已有經(jīng)驗?!?/span>
“婷姨……”荊鴻還想勸阻,上官衡和楊遠生走過來,笑問:“錢贏得沒法處理啦?”
“我們……”荊鴻低下頭。
“看來你又在掃婷姨的興了?!鄙瞎俸夤恍Γ统鲆话鸦I碼塞到荊鴻手中:“來,用契爺?shù)?,陪你婷姨盡盡興。”
荊鴻接手一看,全是紫紅色的,約有十多個?!斑@……”他竟不知所措起來。
伊婷卻眼睛一亮,道:“既然如此,咱們繼續(xù)玩,把錢贏回來再還你契爺?!?/span>
“婷姨,還是走吧,要是把契爺?shù)腻X都輸了,怎么辦?。俊?/span>
“真沒勁,還沒玩就說輸?!币伶昧嫉关Q,聲音發(fā)狠道:“要是輸了我就向上官總借錢,一定要把我的本贏回來!”她一手奪過荊鴻手里的籌碼,轉身朝賭桌走去。
上官衡見荊鴻傻愣著,遂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和楊生到場外透透氣吧,我來陪她。放心,我不會把你婷姨給賣了?!北憬o楊遠生打了個眼色。
“荊先生,咱們?nèi)テ渌胤搅锪??!睏钸h生心領神會地把荊鴻拉走了。
上官衡走到伊婷身邊,搭著她的肩膀道:“這里幾個大廳我們都玩遍了。我?guī)愕綐巧先ィ切┬》块g才夠刺激,手氣好贏得很快?!?/span>
“就這么些籌碼了,還是你給的,還能到那地方玩?”她搖頭。
“放心吧!”他似笑非笑:“這里還有吶,都是我剛才贏回來的。我先幫你墊著,你贏了還給我,輸了就當今天沒來,咱們玩?zhèn)€痛快的!”
她被他閃亮的眼睛挑逗得渾身發(fā)熱,圓圓的酒渦猛跳幾下,不由得低下頭,由他挽著手走向樓上的豪華賭間。
2
荊鴻隨楊遠生走出娛樂場,心里空落落的。他憂心忡忡地問楊遠生:“楊生,婷姨好象被賭場迷住了,能想法把她拉出來嗎?”
楊遠生拍著他的肩膀,話語充滿同情:“人要是上了賭癮,很難回頭,這樣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不過,若她輸光了錢,會出來的?!?nbsp;
“我真擔心她會上賭癮。以后不要請她來這里行嗎?”
楊遠生有點被他感動了:多純潔的孩子!
自打走私汽車被截獲,楊遠生和上官衡的生意開始走下坡路,資金周轉都出了問題。于是,楊遠生慫恿上官衡拿伊婷做賭注,把她抓到手。他倆便設局讓伊婷上鉤。要把她拖下水,就必須讓她輸?shù)么蟆?/span>
楊遠生與荊鴻東拉西扯,好讓表弟實施計劃。這時手機響了,他對荊鴻點點頭,走到一邊接電話。隨后疾步返回,對荊鴻道:“荊先生,我有些急事,先走了。幫我向伊行說聲道歉,明天再向她賠罪。我看你別進去了,就在這里等他們吧?!北慵奔弊吡?。
荊鴻一人呆呆站在門外,一站就是兩個小時,一直盯著出口,直看得眼睛發(fā)酸。門口的警衛(wèi)見荊鴻那迷茫的神情,警覺起來,不時地瞟他一眼。可荊鴻毫不在意,依然一動不動地守候著。
終于看到伊婷的身影。只見她臉色青灰,臉上已失去往日的光彩。荊鴻證實了自己的預感,急忙迎上去,剛要開口,上官衡示意地搖搖頭。
一路上,小車死一般沉寂,伊婷誰也不看,失神的眼睛直盯車頂。
“婷姨,到了?!鼻G鴻打開后座的車門,輕喊一聲。
伊婷慢慢跨出車門,用中指鉤著皮包,腳步踉蹌。回到房間,她把自己往沙發(fā)上一甩,仍然一聲不吭。見荊鴻默默站在身旁,她終于說了句:“你累了,回房間休息吧。”
上官衡向荊鴻作了個手勢。待荊鴻退出房間,上官衡把房間大門反鎖,把西裝脫了,往茶幾上一扔,靠著伊婷坐下。她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移向遠處。
“阿婷,還想著剛才的事?”他明知故問。
“上官總,欠你這50萬,不知道何時才能歸還。”伊婷重重嘆了口氣。
“咳,咱們誰跟誰呀,能給你用,就沒打算要還。你是我請來的客人,我們能虧待你嗎?”上官衡黑黑的雙眸透出無限柔情,直把她看得不敢抬頭。
良久,伊婷方抬起淚眼道:“上官總,真的謝謝你,欠你的情不知該怎么還?!?/span>
“你又見外了?!鄙瞎俸忄亮艘伶靡谎?。
上官衡本不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套住伊婷,畢竟他已從心底里喜歡她??删腿绫砀缯f的,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等伊婷欠了他的,想得到貸款就容易多了,反正等錢回來了,再好好補償她就是了。
想到這里,上官衡從上衣口袋掏出個精致的絨面小盒子,把它打開送到伊婷的面前:“我記得你說過,你很喜歡貓眼石,所以,我特意從印度買回來給你?!?/span>
呀,一只白金戒指,鑲著小指甲般大小的深綠色寶石,晶瑩剔透。
“上官總,這……”伊婷不知該如何表達。
上官衡一把拉過伊婷的手貼在胸口,眼里放射火辣辣的光芒:“阿婷,其實我很早就喜歡你了。自第一次見面,你就深深印在我心里。我喜歡你的氣質(zhì),佩服你的才干,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他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撫摩著,又道:“阿婷,我真的很愛你。我說過,我的太太在生意上根本幫不了我,真希望有個象你這樣的女強人幫我一把。不知不覺中就愛上你?!?/span>
“上官總……”他用手指輕輕捂住她的嘴唇:“喊我上官吧。”噴出的熱氣把耳朵撩得癢癢的,酥酥的,直透心房。
伊婷心里的防線慢慢被打開了,呼吸加快,心如脫兔般砰砰亂跳:上官衡風度翩翩,幽默善談又有錢,論相貌論才干論金錢,都比援朝強多了。他什么都不缺,要不是真心愛我,會為我做這一切嗎?
那雙發(fā)亮的丹鳳眼又忽地黯淡下來:只是這一步踏進去,被人發(fā)現(xiàn)了后果將不堪設想。首先援朝和兒子肯定不會原諒我,而我的事業(yè)也會受到極大影響。還有親戚朋友,他們會怎么看我呢?
看著伊婷那因激動而變得粉色的俊臉,上官衡心動不已,他不顧一切地在她圓圓的酒渦上親了一口,雙手緊摟住她:“阿婷,我真的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做我的情人吧,我絕對不是逢場作戲,我會象荊鴻的爸爸那樣為你付出一切的?!鄙瞎俸獾暮粑絹碓郊贝?,放肆地在伊婷的額上、臉上、脖子上熱吻,他已經(jīng)不能自已了。
伊婷輕輕掙扎。在上官衡強有力的臂膀中,那種掙扎顯得十分無力。比荊惟力更為熱烈的愛撫,終于把她最后一道防線攻破了。他把她抱進了里間……
3
伊婷從精致的小皮包中抽出一摞錢甩到荊鴻手中:“阿鴻,走吧,咱們再去玩會兒?!北阈Σ[瞇地拉起他就要往門外走去。
“婷姨,不是已經(jīng)輸光了,您哪里來的錢?”荊鴻驚訝地打量著她。
“咳,這點小錢算什么?你放心跟著我就是了?!?/span>
“可……婷姨,咱們還是別去了,那種地方太可怕了。”荊鴻拉住伊婷的衣袖苦勸道。
伊婷很不高興,把袖子使勁一甩,雙目圓瞪:“你怎么總是那么掃興?讓你走你就走,你不想去的話我自己去!”
荊鴻見伊婷真發(fā)脾氣了,有點害怕,便十分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又一次走進“水晶宮”。
“婷姨,契爺和楊生呢?”
“他們有事忙去了,我們自己玩吧,這樣更痛快。”
一張張紙幣從皮包滑走,伊婷那美麗的臉蛋開始扭曲了。輸?shù)眉t了眼的她推開荊鴻,干脆到柜臺抵押借錢,又繼續(xù)下場子。
借的錢輸?shù)镁?,共欠賭債30萬元!伊婷見狀,一把拉住荊鴻就往外溜,被幾個彪形大漢堵住了。
荊鴻驚恐地盯著大漢們舉起的刀子棍棒,見他們慢慢逼近了,他一步邁到伊婷前面,強壓恐懼對大漢道:“別,別這樣……有,有事,好,商量……”
一個大漢把他甩到地上,復揪住伊婷的頭發(fā)吼道:“要錢要命隨你挑!”
“我,我真的沒錢……”她顫聲道。
“打電話喊家人來贖你!”
“我,家里也沒錢。求求你們,放了我……”她一面懇求,一面伺機逃跑,被一個胖子揪住了。
胖子甩了她一巴掌,粗聲嚷道:“哼,沒錢學人來這里賭,還想溜之大吉?把我們當猴耍嗎?來啊,把她的手剁了,看她以后還敢不敢‘走佬’!”
“是!”一個拿刀的把手一揮,把伊婷的右手砍了下來。她慘叫一聲倒在荊鴻旁邊,鮮血染紅了兩人的衣服、地板……
“啊!”荊鴻大喊一聲,猛然坐起,發(fā)現(xiàn)自己仍躺在酒店的床上,渾身卻已被汗水浸透。
“叮鈴鈴!”響起清脆的電話鈴聲,荊鴻顫抖著拿起聽筒放到耳邊,卻不敢吭聲。原來是酒店小姐甜美的“morning call”。
啊,天亮了!厚厚的窗幔把窗戶遮擋得嚴實,屋里仍然顯得很暗。荊鴻急忙洗漱,換好衣服來到伊婷房間門外,敲了敲門。
“進來!”里間傳出伊婷輕快的聲音。荊鴻終于把心放回肚子,推開門。
伊婷薄施脂粉,正對鏡子左右扭動,衣服上散發(fā)出的仍是法國香水的清香。她笑問道:“阿鴻,看看我這套衣服,合身嗎?”
“很合身,款式挺配您。”他認真地審視那套粉藍色名牌套裙,笑答。
“真的?”她又前后左右看了一遍。
看著風采如昔的她,他有點不敢相信:一夜之間竟有這么大變化,好象雨過天青!莫非我多慮了?不管如何,沒事就好。他小心地對伊婷道:“婷姨,以后不要來了,我好怕!我昨晚做了一夜噩夢,現(xiàn)在還有點心慌。”
她明白話中的含義,很感動,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回答道:“好,咱們以后再也不來這里了,世界上那么多好玩的地方還沒去過?!?/span>
荊鴻孩子般笑了。
伊婷心里很感慨:多純潔的孩子啊!以后再去賭錢也不能帶上他了,我要對阿力負責。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荊鴻剛要開門,穿著墨藍色筆挺西服、梳著油亮小分頭的上官衡已走進客廳:“早晨!”打完招呼,上官衡上下打量一番伊婷:“喲,阿婷今天真漂亮!”遂笑問道:“阿鴻,你說是吧?”
聽上官衡喚伊婷為“阿婷”,荊鴻覺得很詫異,但他仍含笑點頭算作回答。
伊婷一抹飛紅,用不太自然的眼神嗔了上官衡一眼,挎起小皮包道:“咱們走吧。”
惡夢驀然涌現(xiàn),荊鴻臉色一變:“去哪兒?”
上官衡一笑:“到各處走走。來這里幾次,我們都泡在場子里。今天帶你們?nèi)ゴ笕汀屪鎻R游玩,吃完午飯接楊生一起回南州?!?/span>
小車飛馳。楊遠生從反射鏡里瞄了打瞌睡的伊婷一眼,對上官衡做了個鬼臉,意思是:“搞定啦?”
上官衡揚眉輕笑。少傾,見伊婷醒來,上官衡道:“表哥,今晚來我的夜總會,我請你吃天九翅。阿鴻,你和婷姨一起來,我把王娜喊上?!?nbsp;
楊遠生心領神會地笑起來,卻道:“那怎么行?我昨晚提前退場,今天要給伊行賠禮道歉。對吧荊先生?”
荊鴻笑了笑,沒作答。
“得了吧你!就這么定了。阿婷,你說呢?”上官衡從反射鏡里看著伊婷問道。
伊婷臉色微微一紅,點了點頭。
4
鬧鐘響個不停,終于把蒙頭大睡的林遠吵醒。他閉著眼從被窩伸手摸向床頭,倒扣鬧鐘,鈴聲立即停了下來。他用被子把腦袋一捂,還想繼續(xù)賴床,卻“嗵”的跳將起來,伸了個大懶腰,半閉眼睛換上一套時興牛仔服。
鈴聲把做早飯的媽媽招來了:“小遠,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要采訪?!绷诌h應了一聲,到洗手間認真洗漱一遍,然后回房間涂點面霜,拿古龍香水往衣服上噴噴,又對鏡子抹點發(fā)膠,把蓋著耳朵的頭發(fā)往后梳幾把,再用兩根手指撥弄幾下山羊胡,向鏡子做個鬼臉,背上皮挎包,對著廚房喊了聲:“媽,我上班了?!?/span>
媽媽正準備把早飯捧上餐桌,見兒子出門,忙喊:“早飯好了,吃了再走吧?!?/span>
林遠折回身到媽媽身邊,雙手摟一下她的肩膀,嬉皮笑臉道:“趕時間。放心,餓不壞你的寶貝兒子的。”便急急趕車去了。
林遠上了車,找個位子坐下,便得空回憶昨天下午的事……
他正在辦公室趕寫一篇新聞稿件,主任方芳把他喊進主任室:“小林,你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明天去銀行采訪一下東城支行的女行長。”
“哦?是不是那個頗有名氣的叫伊婷的女行長,那個南州市人大代表?”
“是的?!狈椒伎粗荒槦o所謂樣的林遠,嚴肅地叮囑:“一定要認真對待這次采訪。伊婷是人大代表,也是南州市的先進工作者,聽說該行有提拔她為分行副行長的意向。最重要的是,銀行有的是錢,你搞好了他們便會成為我們的廣告大戶,我們采通部的廣告指標就可以提前完成,我相信你能圓滿完成任務的?!?/span>
“是,得令!”林遠又嬉皮笑臉地用左手向主任行了個不咸不淡的軍禮,方芳無奈地搖了搖頭……
到處紅燈,到處塞車,林遠好不容易才到達目的地。
會客室擺了幾碟精致的點心和進口水果,秘書小程招呼林遠坐下,給他倒上杯熱茶,柔聲道:“林記者,伊行怕你餓著肚子采訪,給你準備一些吃的,您慢用,她馬上到?!?/span>
沒想到女行長這么細心,林遠心里暖呼呼的,邊吃點心邊想像這位頗有名氣的巾幗英雄模樣:衣著簡樸,短發(fā)齊耳,微黑的圓臉龐;不算膀大腰圓,走路卻虎虎生風;快言快語爽快精煉,一看就是個女強人。正狼吞虎咽間,會客室進來一個長相秀美的女人,40開外年紀,穿著并不很時髦,卻有股使人見了難以忘懷的氣質(zhì)。
林遠心里很詫異:又是一位女秘書!不就是個支行嘛,怎么要那么多秘書!不過嘛,還都挺漂亮的,這個雖然年齡大了點。
“你好!”女人熱情招呼一聲。
林遠知道,女行長恐怕一時來不了,派秘書招呼自己,便客氣道:“不用招呼我,沒事的。伊行長還在忙嗎?”
女人臉上現(xiàn)出一對深深的酒渦,伸出了右手:“我是伊婷。”
林遠趕緊站起來拍去身上的點心粉末,雙手伸出,緊握遞過來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伊行您好!”女行長竟與自己剛才想像的模樣相距甚遠,林遠不禁莞爾。
采訪戰(zhàn)績輝煌,筆記滿滿幾頁?!把剑畈欢嗔??!绷诌h滿意地撫了下山羊胡子。正當他準備告辭,伊婷喊來小程:“房間訂好了嗎?”
“已經(jīng)給電話姚經(jīng)理了,訂了芙蓉廳?!?/span>
“唔。”伊婷點點頭,對林遠道:“林記者,你是稀客,中午請你到南州大酒店進餐。”
林遠連忙道:“您太客氣了。下午我還要趕回報社匯報?!?/span>
沒等伊婷說話,小程接口笑道:“林記者,伊行推掉一個邀請?zhí)匾庹埬悖跄懿唤o面子呢?”
林遠汗都急出來了,忙道:“怎么會呢?我是不好意思浪費伊行的時間?!?/span>
“工作再忙也得吃飯。要是給面子,咱們一起進餐吧,就我們兩個,邊吃邊談。”
“好,恭敬不如從命!”林遠一拱手,便上了伊婷的車,向南州大酒店駛去。
5
服務員把伊婷和林遠領進芙蓉廳。
窗外是個花園,亭臺樓閣,假山水榭,流水潺潺。餐桌不大,是特意為兩人準備的,上面擺了個插著鮮花的彩色玻璃花瓶。
林遠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禮遇,受寵若驚。酒店的姚經(jīng)理親自為他們點菜,介紹了幾樣貴而不飽的菜式。無拘無束中,伊婷和林遠熟落起來。
“伊行,能向您打聽個人嗎?你們南珠區(qū)的?!?/span>
“誰?”
“您聽說過秦剛嗎?”
“秦剛?”伊婷愕然問道:“哪個秦剛?”
“您不會不清楚,媒體了解的人肯定有知名度。”林遠沒有正面回答。
“我想,你問的是105國道靜坐事件的組織者嗎?”
“伊行真聰明!我問的就是他。對了,他現(xiàn)在怎樣了?”
伊婷反問道:“你認識他嗎?”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币娝傻难凵?,林遠笑著解釋道:“靜坐事件發(fā)生時,我曾來這里采訪,親眼看著秦剛被帶走?!?/span>
伊婷詫然:“報紙有報道這件事嗎?我怎么沒見到?大家都覺得奇怪吶。”
“報上沒登出來?!绷诌h只說這么一句便住了口,表情有些古怪。
“我明白了?!?/span>伊婷理解地笑笑,拿起紙巾輕輕擦了擦嘴:“秦剛是我一個老朋友的親戚,所以我知道他。他們當時的遭遇還算好,被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秦剛出來后便到外地去了,不知去哪兒,朋友說要為他保密?!?/span>
“為啥要離開?”
“一言難盡。”伊婷嘆了口氣:“秦剛出來后才知道母親為他茶飯不思,憂慮過度得了腦溢血。他是個孝子,生意也不做了,交由老婆打理,天天伺候母親床前,端屎端尿洗身子,與她喃喃說話,遍求名醫(yī)為她治病。不管如何努力,他母親的病不見好轉,不到半年就去世了?!?/span>
說到這里,伊婷動了情,眼眶也濕潤了:“秦剛母親獨自拉扯他們幾兄妹長大,安享晚年時卻因他受累,其傷心程度可想而知。他老婆說他神經(jīng)兮兮,與他離了婚。他傷心過度,帶女兒離開了這里?!?/span>
想起陪朋友探望秦剛時他那傷心欲絕的模樣,伊婷不禁唏噓:“一個大男人,大場面毫不膽怯,卻在朋友面前嗷嗷痛哭,說是他自己害死了母親,怎么勸也勸不住。”
聽了伊婷的講述,林遠心里很沉重,他為秦剛的經(jīng)歷感到心痛。兩人海闊天空無所不談,這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多小時。
飯后,服務員送上果盆,伊婷拿起一個黃澄澄的砂糖桔遞給林遠。見他用紙巾小心擦著山羊胡子,她笑道:“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就留起胡子了?有人說,留胡子留長發(fā)的男人,要么憤世嫉俗,要么玩世不恭,要么看破紅塵,要么標新立異。請問,你屬于哪一類?”
“要是必須挑選一類,我就挑看破紅塵吧?!绷诌h笑答。
伊婷剛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連忙拿紙巾捂嘴:“哈,你這個年紀也會看破紅塵?”
林遠沒笑,低頭沉吟了片刻,感嘆道:“秦剛事件給我的刺激太大了,我這才開始明白什么是政治。慢慢的我也懂得了,跟領導走永遠沒錯,不然再有本事也沒用??蛇@么一來,自己也沒了靈魂,象個被人操縱的木偶,卻因此得到很多身外之物。幾年下來,我也就看破紅塵了?!?/span>
“你太消極了。不管如何,生活總是美好的,尤其你這么年輕,前途無限量?!?/span>
林遠揚了揚眉頭,笑道:“希望如此?!闭f完站起來,把手遞給伊婷:“伊行,很高興認識您,也十分感謝您的款待,希望銀行以后能對我們報社給予大力支持?!?/span>
伊婷答道:“當然當然。以后多聯(lián)系。”她讓管明派車送林遠回報社,又交待小程把一個印有銀行字樣的信封給他。林遠悄悄打開信封,見里面有一迭百元新鈔,約10張,不禁伸了一下舌頭。
回到報社,林遠伏案揮筆,文章一氣呵成,文采從未如此漂亮。
《南州日報》大篇幅刊登對伊婷的采訪報道,引起了社會的轟動,邀請南州日報記者采訪和做廣告的企業(yè)隨即激增。
林遠受到報社的表揚和獎勵,主任方芳要求全體同事向他學習。他用報社獎勵的1000元請全體同事卡拉OK,所有對他的“微詞”自然而然消散了。
6
五彩的朝暉從“水泥森林”寬大的縫里射向街道,路上已有不少匆匆趕路的上班一族。
荊鴻一大早起床梳洗,穿上行服,戴上剛買的水貨“勞力士”,便興沖沖來到向陽路儲蓄所。還沒到營業(yè)時間,鐵閘緊閉,門外已站了好些等待開門的人。荊鴻從儲蓄所的側門進入營業(yè)大廳,長著長睫毛的大眼睛閃閃發(fā)亮。所主任方大任見荊鴻進來,熱情與他握手,介紹情況,帶他觀看營業(yè)前準備工作。
“集合!”方大任用眼角瞟了下大鐘,隨即收斂笑容,對忙碌的人們大喊。
所有人立即停手,跑到營業(yè)大廳,迅速地一字排開,雙手反背,兩腿繃直,挺胸收腹,雙眼直視著權威人物——方大任。
荊鴻一愣,不知自己該如何“操作”。方大任可不敢得罪這個行長的“紅人”。他向荊鴻一笑,招呼他站到自己身邊:“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所新來的副主任荊鴻,大家鼓掌歡迎!”
人們熱烈鼓掌。幾個姑娘眼睛一閃,互相對望一下,又擠擠眼睛:喲,支行里最帥的男青年竟成了我們的上司!
“荊主任,請作指示。”方大任客氣地招呼荊鴻。
“還是你說吧?!鼻G鴻的臉竟紅了起來。見他那可愛的樣子,女孩子們心笙搖動,相互竊竊私語。
“站好了!”方大任臉色一轉,訓示起來:“我先總結昨天的工作。昨天的服務態(tài)度做得不好,有人沒做到‘三聲’,被下網(wǎng)點抽查的分行宣教處長發(fā)現(xiàn)了。按照規(guī)定,接客沒‘三聲’,一次扣200元,三次就要下崗,單位也要集體扣獎?!?/span>
方大任越說越激動,厚厚的嘴唇邊角滲出白沫。他忽然大喊一聲:“袁小華,出列!”
正偷眼看荊鴻的袁小華被這么一吼,渾身一顫,哆嗦走前一步。
“大聲復述一遍,什么是‘三聲’?”方大任神情非常嚴厲。
袁小華淚水盈眶,聲音顫抖:“來有迎聲、走有送聲、辦完業(yè)務有道謝聲。”
“你做到了嗎?!”
袁小華再也控制不住,哽咽著哭出聲,眼淚“嘩嘩”往下淌。
她一哭,方大任倒有些心軟,無奈地搖搖頭,語氣帶著安慰:“自己做錯事還好意思哭。這次算了,下次再被逮住,沒這么好彩了。入列。”方大任的聲音已明顯低下來,他再次叮囑道:“我不希望再出現(xiàn)類似情況。一定要記住禮貌用語,所謂‘禮多人不怪’。‘三聲’必須用齊,要讓滿意度百分之百。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聲音洪亮點。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人們一齊吼起來,倒把荊鴻嚇了一跳。
方大任滿意地“唔”一聲:“今晚回去要把所有的禮貌用語背熟,明天一早測驗。誰要是背不出來,看我怎么處置!還有,人事科反映,我們所的班前宣誓不夠激情,要加以改進。今天一定要好好整頓一下。荊主任,請你也入列,我們?nèi)w一起宣誓?!?/span>
方大任右手握拳,放在胸前,拳心向內(nèi),象宣誓入黨時般嚴肅。所有人都跟著他舉手、握拳、放到胸前,神情也象他那般肅穆。
“我們一定要做到服務百分百!”方大任張大破鑼似的嗓子一個字一個字頓著。
“我們一定要做到服務百分百!”所有職員包括荊鴻在內(nèi)不敢有一絲怠慢。
“儲戶第一,存款第一!”
“儲戶第一,存款第一!”
“要讓儲戶滿意,讓領導滿意!”
“要讓儲戶滿意,讓領導滿意!”
方大任滿意地一拍手,然后高舉拳頭,聲音越發(fā)高亢:“與時俱進,預備——起!”
人們跟著高呼:“與時俱進,創(chuàng)新發(fā)展,服務興行,全力以赴!”喊畢,圍成一圈,十幾只手象電影《排球女將》般手心疊手背甩動:“加油!”
宣誓結束,方大任喊道:“大家站好隊,開門接客!”
人們連忙各就各位,站到主任分配好的位置。










網(wǎng)友評論僅供其表達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