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一種（節選）
時間：2009-10-22 10:48:28 作者:顏靜妮 瀏覽：17765 評論：0
“我想逃離，逃離這一切。”
小可揚起頭，對著懸在半空中的我說道。
我歪著頭，氣息貼著她的發絲拂過:“不可以，因為你是小可，你是堅強的打不敗的小可，呃——就像具有頑強生命力的小強。”我想我用了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可是小可沒有笑，她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語，兀自低埋著頭無聲啜泣起來。眼淚順著她的手肘滑落，在麥色皮膚漾出大片淚漬。
這時我沒了言語，只能尷尬地沉默。小可卻很快地止住哭泣，飛快地扯過紙巾將臉上失態的痕跡抹拭。幾分鐘之后，小可依然是人前的小可，倨傲漠然。然后，她帶著這一臉的倨傲漠然踩著她優雅的腳步從我面前翩然而過，看也不看我一眼。留下我一個人在房間里怔怔。
很快，房外傳來小可媽媽的抱怨和怪責以及小可無聲的沉默。小可的媽媽，第一印象是“一個很好的阿姨，優雅和善，很好的媽媽”。每當小可朋友稱贊小可媽媽時總有這樣一句感嘆:“你真幸福，有這樣的媽媽真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久而久之，小可不再向朋友提起這些，偶爾聽到類似的感嘆，嘴角總會扯開一縷嘲諷，無意識低喃: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小可媽媽喋喋不休的話語將我神游的狀態強硬地拉扯現實:“你整天寫這些有什麼用，寫作，寫作能當飯吃嗎？隨便拿了張證書就以為你有多了不起，那是別人哄你的！你還真妄想當上作家啊？”小可依然沉默著，這是她唯一能夠對抗的方式。我懂得小可的委屈，她的人生一路都被安排，一直在按著別人的意愿生活，從來沒有人過問她的想法和感受。所以，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夢想，她不想輕易放棄，更何況，她并沒有妄想過什麼，只是純粹地想把自己的夢想堅持下去，僅此而已。她并沒有太多的要求，她明白，她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至少目前來說是的。面前的那個女人——因為背後沉重的悲哀讓她失去理性，她不怪她。
也許小可的沉默激怒了小可媽媽，她大聲罵著:“你想當作家是嗎？我讓你寫，你喜歡就寫啊。”伴隨著的是紙張破碎的聲音。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沖到門邊，小可媽媽在瘋狂地撕著小可的作品，小可沒有上前搶奪，只是靜靜地看著，臉上依然漠然，不置可否。可我分明看到，淚水順著她的眼角偷偷掉落下來，砸在好看的大理石地板上，濺開透明的淚花，很快就找不到痕跡。
小可媽媽回頭看到小可面無表情的臉的時候嚇了一跳:“你……”小可沒有答話，只是抬起眼睛靜靜地盯著小可媽媽，而後安靜地轉身回房。小可媽媽在反應過來之後撲過來捶打著門:“你這是什麼態度，不說話就把自己關起來，學會跟我賭氣了是不是？”小可依舊沒有出聲，但是戰栗的雙肩以及大片氤濕的棉被出賣了她的委屈。我輕輕在小可身邊坐下，她一直低埋著頭。“其實，你可以偷偷地寫，不讓她發現就好了…”我突然間異常堅定，“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堅持你的夢想，請一定不能放棄！”小可像是在回應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只是想堅持寫作這件事而已。”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齊肩的頭發完全遮住了她的臉，看不見任何表情。我努力猜想，此刻她的表情應該是像孩子般讓人心疼的無措和委屈。小可媽媽大概覺得自己的舉動是徒勞的，拋下一句:“總之，你要給我交待清楚。”就甩門出去了。接著，我看到小可止住哭聲，低喃了一句什麼，就伏在桌上寫了起來。我想她又在開始創作了，于是我悄悄地趴在小可的床上睡著了。
我被小可媽媽憤怒的聲音吵醒的時候，小可已經不在房間里了。我以為小可又被訓斥了，于是靜靜地呆在房間里，一聲不吭。直到我聽到小可媽媽號啕大哭的聲音，還有很多人指責的聲音。走出房間的時候，沒有人看到我，他們或是安慰小可媽媽，或是指責小可的任性，我沒有心思理會他們的指責，只是費力地在一屋子人中尋找那個瘦弱的身影。在第N次確定小可不在的時候，我才從紛紛的言語里分辨出這樣一個事實:小可失蹤了！確切地說，是離家出走。小可終于還是這樣做了，終于還是選擇逃離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傳閱著一張薄薄的紙片，那是小可留下來的唯一信息，小可第一次所傳述的真正的意愿。對那張紙我毫無興趣，我不懂，她們為什麼不報警，不去找小可，而在這里研究這一張毫無意義的紙片，既然從來沒有尊重過她的意愿，在失去她之后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于是我憤怒了，“報警啊報警啊，你們為什麼不去找她？！”沒有人理會我，他們仍舊專心地研究那張紙，或安慰小可媽媽，或指責小可。
這時，小可的大表哥進來了，“公安局說小可失蹤還不到24小時，還不可以報案。”我輕吁一口氣，看來他們還是在意小可的。我看了看正號啕大哭的小可媽媽，其實她也很愛小可，只是她忘記了了解小可的想法。我忽然承受不了這種壓抑，倉皇奪門而出，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小可，把她安全帶回家。
走出小可家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力量在一瞬間被抽空了，腳步飄浮。我在街上盲目地尋找著，繞過各種小巷，仍舊沒有小可的身影。心里卻有一種莫名強烈的感覺，牽引著我往學校走去。在差不多繞完整個學校的時候，我終于在破落的圖書館尋得小可。
小可，小可。
我輕喚小可，她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手肘下壓著的書頁有些皺，大概也被她的淚水浸染過吧。我想摸摸小可的臉，給她一些安慰。手撫上小可蒼瘦的臉龐，卻沒有任何的觸感，我驚詫地收回手，看到自己蒼白透明的手臂，我再次顫抖著手伸向小可，不停地搖晃著睡去的小可，小可卻沒有任何的反應，我驚恐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突然眼前一黑。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旁邊是最疼愛我的大表哥，“小可，小可。”他輕聲喚我。見我睜開眼睛，他咧開一個溫柔的笑容，“你突然在房間暈倒，嚇壞大家了呢。”暈倒？我記得我是離家出走啊。我把視線落在不遠處媽媽的身上，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媽，對不起…”我艱難地開口，卻也忽然明白了她的愛。她別過臉去不理我。“小可，你知不知道你暈倒的時候，姨媽她有多著急呢。”表哥拍拍我的頭，“以后可不準再嚇我們了噢。”我安靜地點頭，緊緊捏住手心里那張薄薄的紙張，那張承載著我無數次想要表達卻沒有勇氣開口的意愿的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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