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梁琪
第四屆“碧草杯”廣東省校園文學(xué)大賽參賽文章
華南師范大學(xué)海碰子文學(xué)社推薦
幾間破舊的瓦屋,零星地分布在荒涼的田地和石山之間。連接著這些瓦屋的,是一條條坑坑洼洼的泥路。路邊是稀疏的雜草和野花,偶爾可以看到一些蒼老的大樹的身影。與所有落后的小山村一樣的景象,就是她看了二十幾年的風(fēng)景。小轎車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顛簸著,她身邊的胖老板早已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但她的嘴角卻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如果不是楠楠你要來這里,我才不會光顧這種破地方呢!”胖老板咬牙切齒地說道。
要是平時,她一定已經(jīng)在撒嬌安撫老板的情緒了。但是今天她卻似乎沒有聽見似的,依然保持淡淡的微笑,饒有興趣凝望著窗外沒有什么變化的風(fēng)景。
胖老板自討沒趣,只好訕訕地閉上了肥厚的嘴唇。
此時的她,正沉浸在走馬燈般浮現(xiàn)的回憶中。在農(nóng)田里干完農(nóng)活后起泡長繭的手腳,在大城市的高樓間茫然失措的愚昧,在不多的生活費(fèi)面前掰著手指精打細(xì)算的寒酸……不過很快就可以結(jié)束了。永遠(yuǎn)的告別。然后就可以拋開家里帶來的思想包袱,安心地度過今后的日子。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揚(yáng)起的弧度更大了。
轎車在一棵大榕樹下停下了。她優(yōu)雅地從車?yán)镒叱觯掷习逡膊林咕o跟其后。她的視線在大榕樹上緩慢地游移,最后停在了在樹枝上的一塊隨風(fēng)飄搖、曬得發(fā)白的紅布上。那是當(dāng)年她收到名牌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后,村里人敲鑼打鼓地給掛上的。在這樣一個落后的山區(qū)村落里,能夠走出一個名牌大學(xué)生不容易。她想起村長興高采烈地跑到家里賀喜時那張憨厚樸實的臉,也想起父親抽著煙坐在離這里不遠(yuǎn)的自家院子里,盯著紅布瞇起充滿笑意的雙眼。一抹微笑,又再次在她的嘴角延伸。
她回過頭,轉(zhuǎn)身向村里走去。小石子路有點崎嶇不平,她的高跟鞋踩在上面有點艱難,但她沒有在意,只是急切地、又有點猶豫地走向那扇進(jìn)出了二十幾年的大門。大門像過去一樣微微敞開著,只是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木板上的又多了幾條裂痕,油漆也掉得更多了,露出了斑駁的木紋。她輕輕地推開門,緩慢地踏進(jìn)了院子。
一位老農(nóng)婦正在翻動著地上的稻谷,但身子和動作晃晃悠悠地,與過去相比明顯蒼老和遲緩了許多。旁邊的木凳上,依舊是那個翹著二郎腿,舉著吐煙吞云的煙桿的高大身影,只是同樣地比記憶中要單薄了許多。她的手指悄悄地往鼻尖方向挪動了一下。
老婦人似乎發(fā)現(xiàn)了有人造訪,眼睛一邊不舍地離開手上的活,一邊抬起頭笑道:“二嬸,又串門來啦?”但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因為眼前的不是大大咧咧的鄰家親戚,而是身穿高檔套裝、化著精致妝容的女兒。
“爸,媽,我回來了?!彼銖?qiáng)地擠出一絲微笑,輕輕地喊道。那位老父親的眉頭似乎抖動了一下,但是布滿歲月的痕跡的臉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他緩慢地抬起頭,瞄了女兒一眼,又再次把視線移回手中的煙斗,一聲不吭。呆立了半晌的老母親盯了半天,才慢慢地走向女兒,拉起女兒的手,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她張開嘴唇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又給流淚的沖動咽了回去,只好舉起顫巍巍的手,摸摸女兒的臉,又怕手上的老繭劃花女兒的妝,就抓起女兒的胳膊輕輕的捏著,又擔(dān)心干過活的手會弄臟女兒的衣服,最后只好握著女兒的手翻來覆去地?fù)崦⒁?。她微笑地看著母親,眼睛稍稍地閃動了一下。兩母女就這樣無言地感受著重逢的喜悅。
母親久久握著女兒的手,半天才發(fā)現(xiàn)站在女兒身后氣喘吁吁的胖老板。母親眨了眨眼,遲疑地問道:“楠子,這是……?”“這是我的老板,這次專程送我回來的?!蹦赣H皺了皺眉
頭,看著此時正捂著鼻子抱怨豬欄太臭的胖子,臉色變得很難看,但還是不住地“哦,哦”了幾聲。女兒明白了母親心中的想法,但是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似地保持淡淡的微笑。母親有點尷尬地朝胖老板點點頭,躲開女兒的視線,轉(zhuǎn)頭對老伴說道:“孩子她爸,女兒回來了,你倒是說句話呀!”一直在那里抽悶煙的老人沒有說話,而是猛吸了幾口煙,半天才緩緩地吐出一句:“你回來干什么?”母親一聽就急了:“女兒難得回來,你怎么這樣說話呢?”“不這樣說還能咋樣說?你問問她,她心里還有這個家嗎?好好的書不讀,在外面傍大款,我們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還跑回來丟人現(xiàn)眼!”
她沒有反駁,只是安靜地接受著父親的憤怒。母親還在那里責(zé)備父親,但是她一個字也沒有認(rèn)真聽。“這樣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擺脫……”零碎的思想在她的腦海里相繼隱顯,她的嘴角又再次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就在這時,胖老板說話了:“大伯,不要把話說得怎么難聽嘛,楠楠她只是我的一個得力助手而已?!闭f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想要把它塞到母親的手里:“這是為了感謝楠楠對我的幫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母親從文件袋的厚度看出了這疊東西的分量,大吃一驚,一邊說著“不,不行”一邊躲閃著推開了。胖老板又想把文件袋塞到父親手里,但被父親的一個不屑的眼神給瞪了回去。自討沒趣的他只好把文件袋放在了父親手邊的放置茶杯的小桌子上。
“你們正在為楠楠她弟讀書的錢發(fā)愁吧,而且這錢也可以讓你們重新蓋個房子,”胖老板的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神氣。母親搓著手不知所措,父親則又再次沉默著,一個勁地猛抽煙?!霸龠^一段時間為我就要帶著楠楠移居國外了,所以這點錢也是我們對您們兩老盡的一點孝心。這里交通不太方便,楠楠可能以后會……呃,比較少回這里的了。你們收下的話,也好讓楠楠她放心?!迸掷习鍧M臉堆笑。
突然,一直坐在那里的父親猛地站了起來,隨手把煙斗一扔,把桌面上的東西一掀后,一言不發(fā)地走回屋里去了。胖老板正要發(fā)怒,就被她輕輕地拉住了。她對他微微一笑,說:“我爸脾氣就這樣,甭和老人家計較,啊?!比缓笥謱χ胍愤M(jìn)屋里的母親露出平靜的微笑:“那我就先回去了。”胖老板一揮衣袖,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她輕輕地牽著老板的手臂,緊隨其后。剛走開幾步,又回過頭來說了句,“媽,保重?!彼朐僬f些什么,但最后還是欲言又止,咬咬牙快步走開,留下噘著淚的母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瞄了一眼豬欄,想起曾經(jīng)在這旁邊度過邊苦讀邊喂豬的日日夜夜,露出苦澀的微笑,走出了自己家的院子。剛跨出家門,就傳來父親的一聲怒吼:“誰稀罕這臭錢!我就當(dāng)沒有生過這個女兒!”還伴隨著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憤怒的吼聲和微弱的哭聲響徹這個小小的農(nóng)家小院。
回程中的轎車上,胖老板還在不滿地罵罵咧咧,不時還安慰著她,說她受委屈了。她還是淡淡一笑,沒有答腔。窗外還是一樣的風(fēng)景,她的心情卻輕松愉快得多,盡管淡淡的傷感始終籠罩心頭,不過這樣就好。
她又想起了在燈紅酒綠的大城市間的迷茫失措,想起節(jié)衣縮食還是如此艱難的大學(xué)生活,想起工作時獲得的還不足以支持自己開支的焦急煩惱,想起決心要改變困苦現(xiàn)狀的自己?!斑@樣就好。這樣我就可以拋開家里帶來的思想包袱,安心地度過我今后的日子?!?/SPAN>
她又想起包包里那張被折得小小的診斷書,上面是曾經(jīng)一度讓她絕望的死亡判決?!安贿^今后應(yīng)該也不會持續(xù)太久吧。但是現(xiàn)在不用擔(dān)心了。家里對我的失望,應(yīng)該可以減少我的死給他們帶來的沖擊和痛苦吧,也不用浪費(fèi)家里的錢為我治療,還可以留下一些錢來保障他們的生活和弟弟的學(xué)業(yè)……沒有了我,他們應(yīng)該也可以過得很好吧……而且很快我就會遠(yuǎn)離家里,他們說不定連我的死訊都不會知道,爸媽還會以為不孝的女兒在國外享受著舒適的生活呢?!毕胫胫?,她露出了一絲天真而滿足的微笑。










網(wǎng)友評論僅供其表達(dá)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