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灑灑
廣州市 大學城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中文0604 蔡丹琦
第四屆“碧草杯”廣東省校園文學大賽參賽文章
華南師范大學海碰子文學社推薦
我想我還是更愿意做一只貓。整晚不眠,從這個城市的這頭攀爬到另一邊緣,多好。
那樣的話,可以站得高高,在冰般的晚風中冷視城市的疲倦,我不怕冷,身上長滿的是茸茸的毛。
(一) 釗
很多人說我長得像貓。
時間應該是大二,那天天很冷,我站在學校的某個角落舔著冰淇淋,涼涼的感覺直通胃部。身邊突然幽靈般走過一男的,寒氣逼得他直往外套里縮,猥瑣的樣子我看不慣。
看不慣的時候,我習慣將眼睛擠成一條縫往兩點鐘的方向瞄去。
萎縮的外套連帶人居然因此而停住。然后,我就這樣認識了一個人,他叫釗。當時他躲在外套里嘰里呱啦就是一大堆,早忘得一干二凈,唯一記清的,就是第一句。釗說:
“你長得真像貓。”
是嗎?那就好了。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白天熟睡夜晚攀爬,躲開這城市的低俗。
釗長得干凈明朗,像冬天的陽光;話卻異常地多,嘰里呱啦讓我心煩。可呆一起時,我可以貓似地活著,吮著他喂養的冰淇淋,一聲不發地聽著他的長篇大論,偶爾情緒發作,也可以暫時遠離到他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又在他眼前出現。
“夢里我的意中人是個絕色大美人,有一天她騎著坐騎來到我身邊,然后我們幸??鞓返厣??!?SPAN lang=EN-US>
這次釗居然有了停頓,他扭轉過頭來看我,輕輕擦走來不及吮滴在手背的冰淇淋水,眼里是望不穿的期待,抑或,感傷。那是第一次釗在我眼前顯露悲哀。如果說他是我身邊唯一的人,只因我也好他也罷,僅把我當成一只讀不懂人類言語的貓。我在釗生活的領域見到過他,知道他在其他人面前并非如此多話,懶得去猜想,也知道其實他的明媚底下有種類似于我的獨孤,只是,他孤獨得寂寞,而我孤獨得自在。釗之前也有過一只貓,名貴的品種,但我不知道它的結局,釗沒說,我沒問。
一直就這樣一喧一靜地相處,似乎都已是彼此生命孤獨的習慣。
兩年后的一個夏天,我在火辣的水泥道上邂逅了旁邊樹蔭底下笑瞇瞇的釗,還有依偎在他肩臂上的女孩兒。我徑直走過,我想釗不會喜歡我在這時候遇到他。可是,他卻在我路過時站起身來,我出于慣性地止步,停下來時,那女孩兒開口了,展顏有如春風,
“你就是那長得很像貓的女孩兒吧?神似啊!真高興認識你,釗時常提起你,他跟我說了很多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可真的羨慕~有空嗎?一起去吃冰淇淋?我請客哈!”
她跟釗一樣,話真多。一個好比冬季的陽光,一個酷似春天的暖風,釗真的在幸??鞓返厣盍恕P腋?鞓?,離我太遙遠。而我不斷的孤獨,也再與釗無牽連。
我徑直遠離。火熱的陽光烤得腦袋難受,突然想起吃冰淇淋的次數越發地少。該去買了,沒了貓食的日子,貓怎么能過活。
(二) 朵米
忘記那天是那天,總之,又是遲到導致逃課的一天。這次不只是夢,還有朵米。
陌生的一男一女彼此咒罵著遠離,華麗的房間玻璃碎片灑滿一地。渾濁的眼眸,倉惶地逃離。咒罵聲,玻璃破裂聲,米朵的嘶喊聲,這里那里四面八方地割斷我的思維。
亮光迸進來,我知道我夢魘了,沉重的手壓在胸口,有如生命的重量在拷問人生,呼吸困難,大汗淋漓。
有什么關系,夢魘而已,人生都不怕了,還怕這樣一場熟悉的噩夢。
拭去汗水,拉開被單,撩起蚊帳,我看到精美的窗紗外,蜷縮著一小貓。那是?!
猛地湊近,打開窗戶,可憐的小家伙,在冷風里瑟瑟地抖,碰觸到我微顫的眼神時,嬌聲地發出了一絲“喵嗚”。我捧起它,好瘦。一色雪白的身軀僅剩額頭一朵褐色的花,綻放如同天際善變的流云。真的好像,雖然,我卻可以立馬否認,不是米朵,不是我抱著長大抱著做夢、卻在家庭破碎那晚離我遠去的米朵。米朵呵米朵,怕冷的小家伙能否孤單地走過這么多個無情的冬?
可是,我還是收留了它。我想,就叫它朵米。
反正那男女留下的夠我富貴一生,勻出一小點給朵米也無不可,我給自己找足借口。自此,空蕩孤獨的別墅開始有了一絲一絲“喵嗚”的聲響,始終沒有承認,可還是習慣了朵米這底氣不足的叫喊,看書煩了發呆停了聽不見這叫喊便止不住地著急。
曾以為,我再不會信任,人也好貓也罷。
但朵米明明在這里,在我的床邊呼呼睡。
(三) 貓界
上大學最大的發現,是用四年的時間去逃課,居然光陰也會稍縱即逝。畢業后日子依舊是無所事事的發呆,直到某天《米朵和朵米》發表在一本雜志上,我開始找到一點事情來分派無聊的歲月。
記不清是第幾本,但我的書還是發行了,照例指責的聲音不少,照例也賣得很好。
書中總也離不開貓,黑色白色,用評論家的話說,孤獨得太低。但或許這樣的低姿態很符合當代人的眼界,指端敲打出的文字總能謀來許多可有可無的錢。
畢業后不久,胃痛便開始了,醫生說它再受不起生寒的食物。為了平衡心理,我將買冰淇淋的錢投資在朵米高檔次的伙食。那年開春的時候,我發現朵米竟然肥了起來,毛發茸茸的愈顯胖墩,但底氣不足的那絲“喵嗚”依舊不改,這很符合我的審美觀。
周末照例是shopping,提款機前一查,不行了,我得想個辦法,將這個數字減去一部分。巡視一周,藍天白云,車水馬龍,人的世界均勻得剛剛好。于是有了主意。
朵米同我一齊出現在貓界時,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顫抖。我知道銀行里的錢不可能塑造出理想中的貓界,但我能做的就這么多。服務小姐無很多熱忱,黑貓服、白貓耳,有一條上下左右搖擺的尾巴,服裝師設計得不錯,就是我不喜歡她們的眼影太濃太閃的色澤,吧里邊柔和的燈光里居然還能眩得我頭暈。
忘了介紹,這是我減去數字換來的,貓界,一間酒吧??桃獾匾笏形锲范季哂胸埖脑?,包括心靈。我只是想,有一個角落可以停下來,讓那些有貓的心靈在人的俗世里消停消停。或許刻意總不如隨意,但我的錢,總得有個去處。
貓界如我所料,來往并不火紅。我并不常來,朵米也不喜歡。她更喜歡呆在房子的某個角落安靜地睡著,等著我找到并把她叫醒,然后發出一絲“喵嗚”。
朵米似乎老了,我發現屋里脫落的發絲越發地多,我的、它的。
(四) 莊諧
本以為我會一直孤獨,像這座空蕩的別墅,像愈發顯老的朵米。
那天下午本來沒想去的??墒峭蝗粦涯钇鹉潜疲认氯鰶龅南癖苛埽瑢嶋H卻在暖著我脆弱的胃。那是吧里的招牌,還是我起的名字,貓食。沒了冰淇淋,總得找到另外一些來替代,沒了貓食的日子,我很難過活。去到的時候,居然發現貓界熱鬧了起來。我選了一個無人的角落,細細品著昂貴的貓食。想不明白,高消費、偏僻,怎么會這么興旺?
累的時候我伏下頭,忘了是多久,一雙手從背后往前緊扣住我的腰。我掙扎,但沒用,是一雙男人的手,強健有力。然后是他的頭,靠過來停在肩上。一時沒了主意,我看到手中的貓食,正舉起來,后面的男人卻抖了一下,猛地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請相信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是……”
然后他抬頭看到我。我不屑,將眼睛擠成一條縫往兩點鐘的方向瞄去。他停住話,直愣愣地呆著。這世界怪胎不少。不習慣被打擾,我徑直走開。但居然還死纏,他拉住我的左臂,
“請先別走!我確實不是故意的,你聽我……”
“沒關系??梢宰吡藛幔俊?SPAN lang=EN-US>
以為開口了就可以走的了,但他卻鎖緊了眉,仔細回憶的樣子,沒有要松開手的樣子。怪胎就是怪胎。
“可以。但……”終于松開我的手,“你好。請問,你是不是文芽文小姐?”
著實吃了一驚,能清晰喊出我名字的,這個世界怕是數不來幾個。我懶得一個一個去回憶,只是等待著,直覺跟我說這個怪胎會忙著解釋。
果然如此。很簡單,那怪胎就是我高薪聘請來照管貓界的莊諧,之前并沒有照過面,只是通過一兩次電話。出版社的人告訴說有這樣一只鞋,還不錯。
看來真的不錯。僅憑電話,就能把我從這昏黃的角落里“挖”出來,說出名字;將這樣一個酒吧經營得熱熱鬧鬧。照理說,他算是我的爪牙,我算是他的支柱,首次見面,應該來點潤滑性話題。但完全哽住,三十秒之前,我的爪牙還緊緊地貼住我的背,想到這里,背上涼涼的開始泛汗。
之后的潤滑性話題我記不住,除了那一句。我說得走了,他松了口氣,嘴角有一點笑意。
“現在我知道為什么了。為什么是‘貓界’,釀‘貓食’,貓這個貓那個。文小姐不只喜歡貓,長得就很像貓。”
我抬頭看他。三十出頭的樣子,到此刻已全無尷尬,反而現出一些壞壞的端倪。想直接走開的,但不合適,才開了口。
“謝謝。走了。沒事不用聯系。”
沒吃晚飯就爬上了床,肚子虛虛的睡不著。一呼一吸,一吸一呼,腰的部位緊繃繃,手放上去,猛地彈開,臉火辣辣的不好受。
一夜無眠,旁邊朵米呼呼地睡著。
別那么多地聯系我。
理由?
我習慣了孤獨。
哈,真正的孤獨不會因為我而失去。
出版社的人說至少得有一部手機,保證非無可奈何不打擾。但莊諧沒有這樣的保證。也許出版社的原因,我的手機上開始有莊諧的信息。想想都是上司,能理解。漸漸頻繁起來,我覺著出些旁的味兒。
似乎我的直覺都挺準。那晚剛換上睡衣,松懶懶地坐在陽臺吹風。真的更愿意做只貓,可以在這樣的夜晚爬上屋頂,高高地俯視這所有。有門鈴。太久沒響,以至反應時間延長,想去開的時候已經停止。然后電話鈴又響,接的時候聽出是莊諧。
“你在?開門,有重要的事情?!?SPAN lang=EN-US>
這個男人真不簡單。如果說號碼是出版社給的,那么地址呢?跟蹤我?我找了保安,五分鐘后如果還沒回電話,就過來一趟。又搜了件外套裹住睡衣,打開門。
莊諧靠著門外的走廊站著,我聞到酒味。
“有事?”
“是?!?SPAN lang=EN-US>
他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就走。
“莊先生,這是做什么?有事直接說。要我去哪里也可以,但至少讓我鎖好門,我的貓走丟了你能負責嗎?”
很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喪失這種能力,但并非如此。開心的是,我的話也還有作用。莊協停下,快速地走回關上門,但很快又拉走了我。沒想要喊,多年前那對男女離去的時候,我曾竭力向旁人呼救,卻僅喊光這一世的依賴。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但我知道始終逃不了,那就由著他吧。
被拉著上車、下車,然后被拉著來到一個小區,進了他的家。他用力關上門,迅速轉過身來,推我倒在沙發,爾后湊近,無秩序地親吻我的臉。男人的嘴唇熱辣,有很濃的酒味。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即將流淚的時候,努力睜大眼,會看到世界由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的過程。突然記起,曾有一個男孩這樣說過,說時他笑臉燦爛,有如冬日的陽光。
男人的手開始剝我緊裹的大衣,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劇烈地顫抖。
也許是顫抖得過分了,對方手的動作僵硬起來,最終停止。
“為什么,不反抗?”
沒回答,我別過臉,身體猛烈顫抖,兩滴淚于是順著臉頰淌下。
“對不起。我……”
“沒關系??梢宰吡藛??”
這次是他沒回答。沉默、沉默。終于他靠近,拉起我的手。彼此的手都失去力度,在彼此的心里顫抖。我不知道又會發生什么事,但我知道最糟糕的不過如此,那就由著他吧。
他帶著我,開始攀爬。從他房間的小天梯,到大廈的閣樓頂。挑好一個安全的角落,然后靠著坐下。攀爬的感覺真好。在這樣的夜晚躲得高高的,真的好。我嘗試忽略莊諧的存在,辦不到。至少,那股濃郁的酒味難以擺脫。
我以為會這樣沉默過一晚,但沒有。莊諧給我講了她的故事。那個背影酷似我的女孩兒。
(五)灑
女孩兒叫灑,當然長得很美,展顏好比春風。
莊諧說,有灑這樣的女孩兒陪在身邊,幸??鞓吠偈挚傻?。一個孤兒如他,幸??鞓罚亢螐亩x?他曾以為,有灑,此世已足。
那時候還小。在我打工那家店所在的街上,灑在擺路邊攤,賣的是花,偶爾有幾只小貓。女孩兒美麗似花,嬌弱似貓。無暇的笑靨為她招攬來興隆的生意。累了倦了,很愿意在街上看到這樣的笑顏,如沐春風。
冬季的凜冽,不減街頭灑笑顏的剔透。那天,下班了往回走,看到灑一個勁往路中央跑。第一感覺就是危險,于是跑上前阻止了她。突然出現一個我,她顯然被嚇到,開不了口。應該是想多看幾眼我的,視線卻仍往路中心扯去。我看清楚了,那里有一只小貓,在車來車往中驚慌失措。
第一幕出演的不是英雄救美,而是打工仔救貓。
我以為遞過去時會有感激的笑臉,但灑接過貓是立馬跑開,追上了前面一對男女。
“等等!別看了,就是你們!既然買了,又怎能這么丟下?我的貓不賣給不負責的人。這是你們的錢!”
灑將錢塞過去,男女面面相覷,尷尬遮掩不住方爆發的憤怒,于他們而言,貓只是愛情的潤色品。女的終于跺著腳走開,男的欲罷不能,舉起手中的錢,往灑臉上丟去。是我救了她。我將她藏到我身后,健碩的體格嚇走了不吃眼前虧的男人。灑后來告訴我,能這樣一直藏我身后就好了。
那么,后來呢?
我喜歡跟灑在一起。她會煲很好喝的湯,然后笑瞇瞇地看著我喝光。她是那樣喜歡笑,生活的苦累在她的笑容下也別具滋味。她樂觀,以至于我常常忽略掉她也是一個孤兒,相似的經歷,我不知道一個嬌弱的女孩兒,哪里來一次次迎難而上的勇氣。
有天,灑跑來店里找我,高興地說她終于考上了,懷中抱著錄取通知書。我反應不過來,灑,是什么時候開始準備報考大學的?她簡單帶過,是想隨便考考,過了再給我一個驚喜。是這樣?隨便就考上。冰雪聰明堅定上進如她,會這樣輕率?第一次察覺到距離,但我沒說什么,只是恭喜和開心。
灑是個毫不含糊的女孩兒。上了大學的她可以繼續大方地跟我呆一起,一如既往地給我煲湯,擦辛苦滴下的汗。她無暇的笑臉依舊,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不愿意去想的,可終于那天到來。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她上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灑臉上化著淡淡的彩妝,妖媚不失純凈,灑真的美。
她端給我湯,看我喝完。
“看你喝湯,好幸福。”
我笑,不管笑窩里的苦澀。我知道她很快要說什么,今天的灑沒有笑容。
“諧,有個男孩兒,他說他喜歡我……諧,我愛你??墒牵也荒??!?SPAN lang=EN-US>
我說我明白。
但灑打斷了我,她說我不明白。灑第一次在我面前掉了淚,哭著說她自小就這樣,用心去過好每天,一天天地笑過來??墒牵狭舜髮W才知道,原來還有這么一個世界。它跟她以前所知道的是那么不同。那里有很多奇妙的東西,她好奇又開心,同時,更多的是悲哀。
“諧,我不愿意,有朝一日,我的孩子也要跟我一樣,打一出世就被那個世界排斥,還要大冬天的在街頭賣花,迎著誰都是一副笑臉……”
那之后,灑沒再找過我。她認定如果選擇的是我,將得不到更重要的幸福。
最后一次見面,居然是我打工的店。灑滿臉笑容,依著一男孩兒進來,懷中是一大束血紅的玫瑰。路過僵直的我,她只是側過臉,嘴角往上稍微提提。
才兩個月。
“你,淡忘了嗎?”
“我也不知道。我想忘記的。我不想計較,但騙不了自己。拼命工作,往上爬。文芽,毫無背景,三十二就能到這個位置,我嘔了多少心血、踩了多少人,你能想象嗎?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但也只有我才知道這是在泄恨,證明給她看。我恨她。但正因為這樣,才證明,我真的在意她。”
然后是一大塊兒的停頓。彼時夜深得夠沉,神經松松懶懶很適合這樣的神侃。情節有點土,但莊諧講得入情入致,我有些融化進去。我當不了安慰的好角色,許久的空白后,還是莊諧先開的口。
“很晚了,女人熬不得夜。你在我這邊睡吧。保證不怎樣你?!?SPAN lang=EN-US>
(六)集合
其實,莊諧應該看開的,毀了一段變質的愛情,換來事業的成功,我覺得很值得。他依舊頻繁地聯系我。我的孤獨排斥不了他,手機電話QQ地址,兩年之后,包括心靈。
沒山盟海誓,沒情來愛去。莊諧說他分不清對我的感覺,我也沒能分清。不過,這樣倒好。
朵米!
找不到。我找不到朵米了。陽光透過窗簾射進我的眼睛,灼傷了里面的世界。瘋狂地滿屋子跑,朵米。朵米。
可是,不見了。朵米從不會這樣考驗我的神經?;叵脒^去,也沒什么大不妥。昨晚,還在電腦前陪我完成了《貓城》的最后一章。僅只前些天,她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去睡,但飲食也無異樣。
朵米畢竟很老了,走丟了嗎?這樣的城市,朵米孤獨在外,能不害怕嗎?我開始胡思亂想。不行,我需要一個人出主意。
拿起手機,下意識的選擇就是莊諧。通了,終于,有人接。
“莊諧,朵米不見了。”
“找莊諧?他這邊有點事,接不了電話?!?SPAN lang=EN-US>
“是貓界?”
“你知道貓界?”
“貓界怎么了?我是文芽。”
“文小姐!這,您快過來看看吧。莊諧跟一個顧客打起來了?!?SPAN lang=EN-US>
趕到的時候,莊諧跟那個顧客已被帶到警察局。
到警察局時,我的手腳居然抖了起來。我的直覺一向都很準的。朵米不見了,如果它要回來,我不會有這樣難以調和的浮躁。
但事情沒那么可怕。警察問了幾個問題,說是交點錢,就可以保出去。松了口氣,只是手腳依舊顫抖。見到莊諧了,他的臉有青有紫,怒氣仍不止。
走吧,先回去。
剛走出警察局,我看到了釗,那個冬陽般的大男孩。早出落成大男人,冬季的陽光多了一味不羈與滄桑。想想都很久了,居然還能一眼就認出彼此。那時,我還死勁兒地執著于冰淇淋,釗也樂意給我買最愛的口味,然后滔滔不絕地講一大堆,間或還暫停替我拭去滴下的冰淇淋水。
我由是以為事情真的不可怕。可我錯了。釗,就是跟莊諧打架的顧客。
一團混亂,釗跟莊諧?為的是?我想不管吧。反正回去了,一切皆不在我的范圍內。但又錯了。剛準備走,灑出現了。果然國色天香,忍不住猜想她的笑靨,該多美。
灑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陣,不久,卻是刻意的。也是,我們真長得有幾分相似。舊情人出現,旁邊的莊諧用力地抖了一下。灑沒理太多我們,走過去扶釗。
“等等。你不該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樣的嗎?”釗擺脫了灑的攙扶,問她。
“有事情回去再說,不好嗎?”灑淚眼盈盈,近似哀求。
“我想現在知道。”
這唱的是哪一出?世俗,我不屑。忍不住將眼睛擠成一條縫往兩點鐘的方向瞄去。
“灑,是這個人,強暴了你,讓你有了身孕,對嗎?”釗指著莊諧。我轉過去看莊諧,他眼睛瞪得老大,怒火就要燃出眼眶來,直逼向灑。
“是這個人,讓你覺得自己骯臟,不顧我的反對,堅持把孩子拿掉,不是嗎?”釗壓抑住的話升升降降,讓人生畏?!斑@個人,我今天在酒吧里看到了,還忍不住打了他,但這個人,你說的這個混蛋,他說我被你騙了。是這樣嗎?”
灑低頭不語,憤怒或是別的什么使得她氣喘吁吁,我看到她額頭上滲出大滴的汗。美人總是惹人憐的,就算是我,對著此時的灑也有不忍之心,一向疼人細致的釗,何至于此?但這世俗,與我無關,我只想無聲離開。轉身才走了幾步,我聽到莊諧的聲音:
“孩子不是被他打掉,而是你故意拿掉的?!”
接下去是清脆的“啪”一聲,然后莊諧趕上來,拉了我的手就走。
“莊諧,你這個混蛋!你以為這樣就成功嗎?妄想!文芽,我告訴你,他對你好,有居心的!”是灑憤怒的吼聲,好不容易我聽清楚內容。世俗,我不屑。但世俗這次,不允許我不屑。我回過頭,灑捂著腫脹的左臉,兩只血紅的眼直盯著我,我懷疑,她在嘗試用眼神襲擊我。
“不是這樣的……”莊諧扶正我的肩,面對著我一臉愧容。
“什么不是這樣的,”灑跑過來,怒吼有如潑婦,“不是答應我的嗎?才一個月,怎么又不是這樣了?莊諧,怎么說,我的初夜給了你,怎么說,我還為你打過孩子。就那么不為我想了?不是說好,騙了這女人的錢,就一起遠走高飛嗎?”
“灑!”釗無奈的聲音細微,刺得我心煩。
“文芽,是她勾引的我……”話還沒說完,一巴掌貼上了莊諧的臉,原本已青紫,又新添加了紅。
“勾引?這個女人就這么重要,你舍得這樣詆毀我?莊諧,我也算看明白你了?!睘⒋蛲辏洲D過來看我,眼眸的殺意有增無減。
“灑?我認識你嗎?”我心寒。
“不,你不認識我,你怎么可能認識我。但我知道你!我們過的是相反的日子。你在天,我在地。你要什么都有,我要什么卻都要像牛一樣苦干個黑天暗地,你知道凍死餓死是什么概念嗎?我卻是在這樣的擔憂中長大;你知道……”
“但是!灑,有錢的不只是我?!?SPAN lang=EN-US>
“對!很對!你做夢也想不到,暗算你的,居然會是你的親姐姐。”灑停下來恐怖地笑著,“文芽,我恨你!更恨你媽,她憑著錢和權搶走了我爸,我媽病死的那刻他也不出現。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又怎可能知道這樣的恨是怎樣折磨人?我嫉妒你,拼命地嫉妒。憑什么你能大小姐一般,我要去擺路邊攤?憑什么你可以大方地姓文,而我連一個像樣的名字也沒有?!”
爸、媽,好遙遠的概念,都已反應不過來這組名詞的功能。腦袋一片空白。突然記起我為什么要找莊諧,朵米,我的朵米不見了。我抬眼找到了莊諧,他走過來,攬我入懷。我的視線漸漸模糊,努力睜大眼,看到世界由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的過程,大二那年,釗曾這樣說過。
我掙開莊諧的懷抱。
“灑,愿意要的話,他們留下來的,我都給你?!?SPAN lang=EN-US>
“全給我?哄小孩?”灑突而展顏歡笑,真的美,有似春風。
我突然記起,其實之前見過,那年夏天,灑依偎著釗說要請我吃冰淇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
(七)結局
確切地說,我并不知道故事的結局。
有些東西可有可無,我很輕易就選擇放棄;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一不小心就丟失在回憶。所以,搬出別墅進駐另一個城市的我,孤獨依舊,經常是寫貓,偶爾日子停下來,就發呆著想象自己是自己故事中的某一只貓。
只是,某天路過報亭時,不經意看到頭版新聞?!案慌臑⒆詺⑸硗觯耶a無遺贈捐貓協”。灑,無婚無子,那筆曾讓我心煩的錢填補不了她的孤獨,終于在愛貓死后自殺身亡,并將家產全部贈與護貓協會。
或許故事的后來,是以四個人的孤獨告終。
想走的時候,我看到灑的照片旁,附帶著她愛貓的圖片。一色雪白的身軀僅剩額頭一朵褐色的花,綻放如同天際善變的流云。
是,朵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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