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是在公交車牌下認識的。因為他們經常在同一時間同一站牌坐同一路公交車上下班,所以就漸漸地熟悉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僅僅是見面友好地點點頭,后來就相互打招呼:“你好啊”,“你好”。再后來就說:“你好,去上班嗎?”“是呀,你也是?”再往后,他們之間的話題就漸漸地多了起來:工作,旅游,科技,奇聞,甚至明星八卦,幾乎無話不談。
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眉毛,精巧的鼻子,嬌小玲瓏的身材,文雅的談吐——他上著班走著路吃著飯也常常想起她來。到后來,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甚至,還夢見過她好幾次,可惜還沒“夢”到結尾,就醒了,每次都讓他覺得十分惋惜。
終于有一天,他休班,感覺必須下決心了,哪怕被她看作是“厚臉皮”,“碰釘子”也在所不辭。于是,他買了兩張電影票,一大早就在她等公交車的站牌下面等著她。終于,她輕盈地走了過來——她走路的姿勢他都喜歡,兩腿筆直,略微低著頭,走路不緊不慢,就是很淑女的那種。
“早啊,去上班?”他主動迎上前去說,還想做出很平常的樣子。
“是啊,你也去上班吧?”她用那雙俏麗的大眼睛看著他說。
他越來越覺得她看他的那種眼神難以琢磨,那里面有種很深邃的,很神秘的,說不清楚的東西,每次他和她的眼睛對視的時候,都讓他心里像揣著一只小兔一樣“砰砰”亂跳,那是一種新奇的讓他興奮的感覺。
“哦,我今天不是……”他說,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
她很自然地睜大眼睛,用略微驚訝的眼神看著他:“那你是……?”
他明白,她的下半句“潛臺詞”肯定是“來做什么?”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畢竟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約女孩子看電影。
這時候,幸虧她要乘坐的52路公交車遠遠地開了過來,機不可失,他終于鼓起勇氣,把電影票拿出來遞給她,說:“今晚有時間嗎?請你看電影。”
“好啊,那就謝謝你?!睕]想到,她看了他一眼,竟然大大方方地接過電影票答應了,似乎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這簡直令他喜出望外,幾乎要手舞足蹈。
從那以后,他不論刮風下雨,也不論是假日或者休班,每天傍晚,他下班后都會在站牌下等她,等到她下車后,他便陪著她步行回家,一直送到她家所在的大院門口。這時候,她便站住對他說:“好了,就送到這里吧,明天見?!薄昂茫魈煲?。”他看著她那小巧的身影在院子里轉過一個彎,看不見了,才慢慢地走回家去,一路上心里都是滿滿的興奮和甜蜜。
這樣持續了數月以后,終于有一天,她邀請他去她家了,他既高興又緊張,對著鏡子刻意打扮了一番,自己感覺滿意了才動身。因為每天陪她回家,當然很熟悉她的住址。進門后,她家里簡單陳舊的家具擺設和冷清的氣氛讓他感到有點意外。后來聊起來他才知道,原來她的父母在她還沒有上小學的時候就被調去外地工作了,家中只有她和妹妹陪著年邁的爺爺在一起生活。后來,爺爺去世了,家里就只有她和妹妹相互照顧,日子過得清靜而又顯孤單,多年來沒有父母在身邊呵護關愛的生活,也讓她變得獨立和堅強。
他知道了她的處境以后,曾經多次暗下決心,將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地關心她,照顧她,疼愛她,讓她每天都開心快樂。
他們的關系進展得很順利,兩人的感情日益加深,對未來充滿了幸福美好的幻想。每次他告別她要回家的時候,她總是戀戀不舍,一直送他走出去好遠,而他又會再把她送回來,兩個人總有永遠說不完的話,難舍又難離。
然而,正當他們憧憬著絢麗多彩的未來,就要談婚論嫁的時候,晴天一聲霹靂,無情地摧毀了他們美好的夢想。
這天晚上,他興沖沖地來到她家,打算約她星期天去南部山區踏青。她為他開了門,臉上卻沒有了往日開心燦爛的笑容,她的目光剛接觸到他的眼睛馬上就轉到了別處,只是淡淡地打了一聲招呼:“來了?坐吧。”說完,她坐在床沿上繼續整理晾干的衣服。
他心里很詫異,自他們相識以來她還從來沒有這么冷淡過。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他心里想。他沒有開口,只是坐在一旁仔細地看了看她,發現她愁容滿面,臉上好像還掛著淚痕,看樣子是剛剛哭過。她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說話,室內的空氣顯得沉悶和壓抑。
一種不祥的感覺在他心里慢慢聚集,升騰。
她疊好衣服放進五斗柜里,才慢慢走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又沉默了一會兒,她好像是下定了決心,或者是理清了思緒,終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我爸爸媽媽來信了。”
“噢,叔叔阿姨信里說什么了?”他的心緊張得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不同意咱們的事?!甭晕⑦t疑了一下,她說,聲音很輕。
他聽了,心臟“咯噔”一下幾乎停止了跳動,感覺腦子里“轟”的一聲,那一瞬間完全變成了一片空白,時空仿佛停止了運轉,他感到窒息,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小的汗珠。他想過好多種他和她未來在一起的情景,唯獨沒有這一種。
她看出他的神情不對,面色蒼白,伸手抓住他的手,顫聲對他說:“你別太難過了,想開點。”
“這是為什么?”他低著頭,聲音低啞地問。
“爸媽說,”她害怕傷害了他已經脆弱的自尊心,字斟句酌,“說你家庭政治條件不太好?!背亮艘幌拢盅a充說:“爸爸信上說,姑姑姑父和叔叔都是黨員干部,怕影響他們進步。”
“家庭條件不好,我就應該受這樣的對待嗎?”他兩手捧著頭,痛苦地流下了熱淚。
她也哭了,在旁邊陪著他流淚。“唉,爸媽在外地也不容易,忙著工作又掛念著我們姐妹倆,我也不愿意讓他們傷心和擔憂?!彼f,話語里透著無奈與無助。
他聽明白了,為著父母,她已經決定接受他們的決定。那天晚上,他們其實說得話很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相互安慰,再就是為對方擔心,卻都說自己沒關系,能挺住,不要緊。也許他們都覺得再多說也失去了意義,于事無補。
他們就這樣手握著手,流著淚一直到深夜。這時候,細心的她發現他的手套上破了一個小洞,便拿出針線一針一線地仔細補好,默默地放在他的手里。她的善解人意的妹妹一定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很晚了還沒有回來,大概是為了給他倆充分的時間話別。
凌晨一點多了,他終于緩緩地艱難地站了起來,說:“我該走了,你好好注意身體。”
“你也是。不要太難過,上班注意安全?!彼郎I眼婆娑地望著他。
“以后,我不再接送你回家了,路上小心。”他說,他低著頭沒有看她,他不忍心看到她流淚的眼睛。
“嗯,知道了?!彼p輕地點點頭說。
就在那個讓他痛徹心肺,肝腸寸斷的夜晚,他和她分手了。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不可逾越的高墻把他和她隔開在兩邊。那天夜里,他流著淚,漫無目的地在空曠的大馬路上游蕩,回到家時已經黎明。
他感覺這個世道對他太不公平,為什么有的人可以隨意地去追求愛享受愛揮霍愛,而有的人卻不行,握到手里的愛那么珍惜,視如眼睛和生命,卻要被剝奪,忍痛放棄?
他幾次想到了死,因為心里的傷痛實在難以忍受,活下去是一種漫長的望不到頭的煎熬。但是,他內心深處卻又舍不得她,還抱著蜘蛛絲那么細的一點點可憐的希望。他反復想:萬一,萬一,萬一將來真得能再見到她呢?如果她知道了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該是多么傷心啊,她那嬌小的身體能經受得住嗎?
在分手后最初的那段痛苦的日子里,他茶飯不思,夜不安寐,臉上失去了笑容,人變得消瘦和沉默。他常常一個人坐著長時間地發呆,腦海里反復上映著他們在一起的快樂畫面,浮現出她的明亮的眼睛,浮現出她的會心的笑容,浮現出她的小巧玲瓏的身影。他仍然能夢見她,夢見他們手拉著手站在很高很高的山峰上,鳥瞰腳下霧一般的白云,但依然是“夢”不見結尾,她就突然消失不見了。他在山巔上呼喚著她的名字,四處尋找她。醒來時,他的眼淚已經浸濕了枕巾。
這讓他感到痛不欲生,無法自拔,然而,那種內心和精神上的痛苦別人是無法勸解的,只有靠他自己去咬牙忍受,去經歷煎熬,去吞下傷痛的苦果,讓時光去慢慢消化。
大約一個月以后,每天傍晚時間,他又出現在她上下公交車的站牌下,風雨無阻——他特別喜歡下著綿綿秋雨的感覺,獨自在雨中打著傘佇立著,周圍很安靜,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內心深深的憂傷和孤獨,還有對她無盡得依戀與思念。
他總是提前好幾個班次來到這里——害怕錯過車次,一直等到她乘坐的公交車到站,無論多晚。而她,也像時鐘一樣準時,總是在幾乎固定的時間到站下車。不過,他不再上前去迎接她,雖然他非常想上前去同她打個招呼,看一看她,問候她一聲,但是他告訴自己,絕不能再打擾她,給她平添煩惱和痛苦。
每當看到她乘坐的那一路公交車快到站的時候,他便躲在離站牌不遠的書報亭的側面,在遠處默默地,深情地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微微低著頭,提著手包,不緊不慢地走著。他會在很遠的距離跟著她,一直看她走進她家的院落大門,見不到她的身影為止。
“再見。”他在心里對她說。這時候,眼淚就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不知道,他這樣默默地守望她到什時候,也不知道將來會是什么樣子。他不愿意多想,也不在乎,只希望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平靜地過去,讓自己受傷的心靈從中得到撫慰。只要她一切安好,他愿意就這樣一直守望著她,直到她成為別人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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