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劉潤為(《求是》雜志文教部原副主任、編審,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我們的文學,理應表現這樣的光榮的人物和這樣光榮的歷史。但是,這個使命不是誰人都能承擔的。你對老一輩革命家的事業本來就不感興趣,甚至對他們領導窮人反抗剝削、壓迫的實踐采取仇視態度,怎么可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來呢?只有在心靈上與老一輩革命家相通的人,才有可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之所以說“可能”,是因為光有這一條還不夠,還要有其他條件:一個是陜北地域文化的熏陶。如果你對陜北的風土人情不了解,對這里革命的來龍去脈不熟悉,例如我們這幾個從北京來的同志,是不可能寫出這樣的作品的。另一個就是必要的文學素養。這就是說,寫出這樣的作品,需要思想感情、文化熏陶、文學素養這三個條件。培元同志對老一輩革命家非常崇敬,慨然以繼承他們的事業為己任,而且歷經十幾年的風雨不動搖;他生長在陜北這塊土地,血管中涌動著的是這塊土地的熱血;他刻苦自勵,藝術感覺好。我在《光明日報》時發過他的幾篇散文,寫得都不錯。他恰好具備了這三個條件,所以寫出了這樣的好作品。
這部作品所傳達的那種革命、反抗的精神,說到底是一種為了老百姓的利益而勇于犧牲、勇于奉獻的精神。誰都知道,起來革命,起來反抗,就要承擔被殺頭的危險。殺頭對于人來說,這個犧性是很大的。因此,在壓迫之下,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揭竿而起的。像賈桂那樣的奴才,即使主人要他坐他都不肯坐,還振振有詞地說:“奴才站慣了”,坐著不舒服。這樣的人怎么會起來造反呢?與賈桂相反,劉志丹、謝子長、馬文瑞這些老一輩革命家是一群頂天立地的人。這“地”就是占人口絕大多數的窮苦百姓,這“天”就是窮苦百姓們向往的那片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樂土。《詩經·碩鼠》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可以說,這樣的樂土,中國的窮苦百姓起碼向往了兩千幾百年。劉志丹、謝子長、馬文瑞他們就是要用自己的犧牲奉獻,帶領窮苦百姓們把這個向往變成了可感可觸的現實。于是就有了轟轟烈烈的革命事業,讓那些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碩鼠們膽顫心驚的革命事業。今天,中國搞起了市場經濟。有人說,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那種精神已經失卻了存在的依據,成為一種精神垃圾。可以肯定地說,我們在座的同志都反對這種論調,不然我們為什么耗費時間在這里研討這部作品呢?其實,這個論調是和現在流行的市場萬能論一脈相通的。那個市場萬能論離譜得很哪!在它看來,一旦實行了市場經濟,便是滿天錢雨、滿地財貨,中國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這當然是《天方夜譚》般的神話。時下有一個很時髦的詞——“誤區”。我們說,神化市場經濟才是真正的誤區。同志們都知道,現在,中國的社會問題很多:治安問題,假冒偽劣問題,腐敗問題,兩極分化問題,失業問題,民族自尊心、自信心下降問題……
原載于《群山》評論集——《群山回響》
《陜人的光榮》之第二部分
第53章:“噢,歡迎你呀,馬文瑞同志。”周恩來熱情地大步迎上前來,這熱烈的情景,他始料不及
擔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的周恩來當時住在瓦窯堡水溝坪的一座石窯院里。這家地主的宅院,眼下是中央軍委機關所在地。
這天上午,馬文瑞踩著鎮街上的石板路,朝水溝坪走去。他說不清曾經有多少次從這條古老的鎮街上走過了,唯有今天的感覺格外不同。街道兩邊的商店和賣綠豆涼粉、蕎面煎餅和羊雜碎的小攤、飯鋪那種獨有的地方特色和風味是他所熟悉的,如今看著卻格外新鮮。站在門首笑迎顧客的穿著長棉袍、頭戴瓜皮帽的店鋪小伙計似乎顯得較平時更有趣,像穿梭一樣旋轉于顧客之間的性情活潑的飯館跑堂的肩上搭著毛巾 腰間系著圍裙,顯得特別精神。瓦窯堡的綢緞布匹和風味小吃是方圓百里有名氣的。不知道毛主席、周副主席他們可嘗過瓦窯保的綠豆涼粉、蕎面煎餅?馬文瑞心中想象著即將見面的周恩來,猜測著這次談話的情形,走上前面的小坡,就要到水溝坪了。當他望見那窯院街門上站著的哨兵時,心情突然變得復雜起來,腳步也開始有些遲疑。腳脖兒上被鐵鐐磨破已經結痂的傷疤和手腕子上被麻繩勒出的傷痕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這些日子已經平息下來的憤懣和委屈不知怎么又一齊涌上心頭。整人也不是這么個整法呀!特別是想起劉志丹,想起他被折磨得瘦弱不堪的那樣子,除了一雙眼睛,幾乎變得叫你認不出來。馬文瑞就這么低頭想著心事,一直走到大門口。哨兵問明情況,通報進去。就見一個穿戴像普通戰士一樣的人,由門里迎了出來。
“噢,歡迎你呀,馬文瑞同志。”
離著老遠,周恩來便伸出手臂,熱情地大步迎上前來。這熱烈的情景,是馬文瑞所始料不及的。此刻他的思緒尚未從那令人痛苦的情緒中完全擺脫出來,雙手已經被周副主席有力地握住了。他感覺到那手很瘦,但卻很溫暖有力。當周恩來那有力的手臂連同整個上身都很投入很有個性地大幅度搖動著時,那其中傳導出來的真誠,就仿佛有一根火柴,點燃了對方心中的熱情。是的,他覺得面前這個人,當他和你握手時,你感覺到他周身全部的熱情都集中到了那只瘦削的大手上。那是真誠而含義豐富的一握,是有意要敞開胸襟,使你感到心中踏實的一握。當你同他握著手時,你感到如同春風拂面般的舒暢,感到如沐冬陽一樣的溫暖。你像面對一條清澈見底的碧流,像身臨一片令人賞心悅目的綠洲。總之,你覺得很愜意,卻又很難準確表述那種情形,總覺得這不同尋常的一握,是這個人極富有魅力的一舉。你只要同他握過一次手,便會回味無窮,永遠難以忘懷。這個人,就有這樣的魅力,他使每一個同他初次見面的人,在與他握著手的那一刻,會突然感慨萬端,甚至感到自己的精神得到了升華一樣的興奮,不無深刻地體察到這頃刻之間的禮節那完全脫俗的含義和分量,倒往往忘記了關注他這個人。與周恩來初次見面那一瞬間,他留給人的往往倒不是視覺方面的印象,而是感覺上的記憶。
那天,那只緊緊握著馬文瑞的手,有好一陣沒有松開,一直握著他走上窯外的臺階,走進窯門,這才慢慢松開來。
“馬文瑞同志,請坐下來談吧。你們陜北的窯洞可是一個奇跡,據說它冬暖夏涼,住在里面,人會長壽的。”
周恩來以他那特有的輕松愉快情緒說著話,熱情地把客人讓到一把柳木圈椅上坐下來,自己伸手拉過另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近前。他們腳下不遠處生著一只火盆——喇叭口形的銅盆中,燃燒著木炭。新添的木炭劈啪爆響著跳躥起紫紅色的火苗。窯窗上陽光明亮,窯里氣氛暖融融的令人愜意。周恩來敏捷地用鐵筷子撥動一下木炭,火苗立刻擴大了,跳躥得更加踴躍。他放下火筷,并不急著開口說話,只是微歪著頭,目光和藹地注視著面前這位年輕的陜甘邊東地區革命委員會主席。前兩天,他同劉志丹談話時,聽到了關于馬文瑞的情況,就很想見一見這位同志。西北蘇區和紅軍的存在,對于困難重重的中國革命簡直是太重要了。周恩來對這些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長期艱苦奮斗創造了這片蘇區和這支紅軍的人們,有一種超越一般同志的特殊感情。一見面,仿佛早就相識一樣,感覺特別的親近。加之面前這位年輕同志,又是這樣的顯出穩健持重和謙虛謹慎。說真的,他見多了那種血氣方剛、熱情奔放,甚至鋒芒畢露的年輕的同志,他們的坦誠和直率令人高興,但總擔心那種年輕人的性情能否適應極其復雜殘酷的斗爭環境。而望著眼前這位年輕人,卻令他有另外的感覺。革命事業雖是轟轟烈烈,但并非單憑幾個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就能搞起來,倒是更需要一大批腳踏實地的同志。周恩來獨具風采的微笑與和藹可親的目光,很快便使馬文瑞消除了初進門時的那一點拘束。他開始用敬仰和好奇的目光,大膽地注視著這位外表看著比實際年齡要大出許多的長者。他發現自己面前這位年約40歲的人,大胡子好久沒有理了,臉龐顯得瘦削憔悴,但那濃黑的眉毛下一雙聰慧而深沉的大眼睛,仍然炯炯有神。這獨特的眉毛和眼睛,很容易使人想到“胸懷坦蕩”、“忠貞不渝”這一類成語。在不識字的老百姓眼里,這樣的眉毛和眼睛組成的是一副忠實相,是“好人”模樣。這是周恩來留給細心的馬文瑞最初的直觀印象。然而由于長期營養不良和辛勞困頓的折磨,使得面前這個人面色黑黃,疲憊而憔悴。穿的衣服也很破舊……“他果真就是周副主席?”是不是有些過于平凡,過于樸素了?又好像幾天幾夜沒有睡覺……
“馬文瑞同志,聽說你曾在這安定縣擔任過縣委書記,抵制了‘立三路線’,鞏固發展了這一帶的黨組織,是當時陜北幸存下來的唯一的一個組織健全的縣。”馬文瑞沒想到,周副主席會講這件事,更沒想到他對陜北革命的情況了解得如此深入,便說:“那主要是因為這一帶黨的工作基礎好。早在大革命時期,謝子長同志就在這個縣發動群眾,搞農民運動,許多黨員同志,都是在那個時期涌現出來的斗爭骨干。”
“與你們縣委堅持正確的斗爭策略當然也分不開嘛。”
馬文瑞不好意思地說:“那倒也是。”
“馬文瑞同志,這回把你們整錯了。”
周副主席說這句話時,表情突然變得格外嚴肅,顯得心情很沉重,目光中透出的感情復雜而真摯。
馬文瑞聽得低下頭,心中感到很溫暖,像嚴冬剛剛過去,領略到了一陣撲面而來的和暖的春風。他不知道該說怎樣一句話來回報這驅寒送暖的春風。
“我聽劉志丹同志講了,你和許多同志在陜北搞武裝,對創造蘇區有貢獻,做了很多艱苦的工作。這些情況,中央都了解。”
周恩來的話很簡短,但很明了,很有針對性。馬文瑞聽著,感到這是經過一番調查研究和深思熟慮的,絕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當面搪塞。說著話,周恩來停下來,又像起初那樣熱烈地望著馬文瑞,目光專注而殷切,顯然是等待他說點什么。
馬文瑞抬頭望了望周副主席,似乎想說什么,終于又低頭不語,大約是覺得沒什么好說的。窯里一陣沉默。周恩來又說:“現在‘肅反’問題解決了,過去的事情結束了。要向前看,有許多工作等著我們去做。你休息休息,就準備參加工作。噢,對了,文瑞同志,你愿意到哪里工作?”
馬文瑞沒有立即回答。回想起“肅反”中的冤情,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復雜。無憑無故,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當他面對著這樣一位值得信賴的領導人,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又覺得不該因個人的小事耽誤周副主席的時間。此刻,火盆里的木炭完全燒紅了,加之外面陽光的照射,窯里的溫度顯得有些過高。馬文瑞感到穿著棉衣的上身有些燥熱。他沉吟了一小會兒,輕聲說:“周副主席,工作由組織確定吧。”不料周副主席沒有回答。當他抬起頭時,發現疲勞過度的周恩來坐在圈椅上睡著了。馬文瑞一扭頭看了一眼桌上堆放的那些電報和文件,心想恩來同志日理萬機,實在太忙太勞累了。他不忍心再占據他的寶貴時間了,便輕輕站起來,小聲地,也是自言自語地說:“你先休息,以后再談吧。”不料他還沒退到門口,周恩來突然醒了,顯得很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噢,對不起,文瑞同志。你談,咱們接著談。”他們又談起來。馬文瑞發現,只是打過一個小盹的周副主席,像剛睡了一大覺似的,精神較前好了許多,談吐得體,話鋒機敏,那雙睿智的眼睛顯得越發誠懇專注,越發光彩照人、富有魅力。
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突然窯門被人很響地推開來,由外面大大咧咧進來一個人。馬文瑞看見,此人個子很高,黃頭發,藍眼睛,尖鼻子。周副主席站起來介紹道:“文瑞同志,這位是李德同志。”兩個人有些不大自然地握一握手。李德最初給馬文瑞的印象是:面孔冷漠,滿手都生著黃毛。李德心神不安,好像有什么話急著要談。馬文瑞便說:“周副主席,你們談,我走了。”周恩來說:“那好吧,咱們以后找時間再談。”

忽培元,祖籍陜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傳記文學創作與研究專家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副院長。現任國務院參事。
主要作品有文學傳記:《蒼生三部曲——群山、長河、浩海》《耕耘者——修軍評傳》《百年糊涂——鄭板橋傳》《難忘的歷程——延安歲月回訪》《劉志丹將軍》《謝子長評傳》《閻紅彥將軍傳》等;長篇小說《雪祭》《神湖》《老村》《鄉村第一書記》;中篇小說集《青春記事》《家風》,中短篇小說集《土炕情話》;散文集《延安記憶》《人生感悟》《毛頭柳記》《大慶賦·鐵人銘》《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記》《秦柏風骨》《山秀珍》《義耕堂筆記》;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和詩集《北斗》《開悟集》等。
《群山》《耕耘者——修軍評傳》分獲第一屆、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獲中華鐵人文學獎。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在國外出版。反映當代生活的長篇小說力作《鄉村第一書記》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已改編成同名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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