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王維玲(中國傳記文學會會長、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群山》還記述了陜北特委遭破壞,6位委員被捕后怒斥敵人,受盡酷刑,始終堅貞不屈,犧牲時高呼口號。寫烈士們被槍殺后,農民群眾不顧生死,奮勇涌向烈士就義的地方,和敵人展開了一場可歌可泣的爭奪烈士遺體的搏斗。最后終于搶回三位烈士的遺體,把他們裝殮安葬。感人地寫出了我黨干群之間的生死情誼。
《群山》不僅寫了我黨我軍的許多成功的、感人的經驗,也寫了令人痛心的教訓。這就是1935年王明搞的黨內肅反運動,給陜甘蘇區和西北紅軍帶來深重災難。這場來自黨內的肅反運動比國民黨軍隊的反革命圍剿還兇狠可怕,幾乎把西北革命領導層一網打盡,使西北革命幾乎被夭折、被斷送。在嚴重的生死關頭,多虧了毛主席、黨中央和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給就要被殺害、被活埋的一大批西北黨、政、軍領導干部帶來生機。如果不是毛主席發出“刀下留人”的召喚,如果不是及時派出王首道、李濤等人先行趕到瓦窯堡處理此事,劉志丹、馬文瑞等黨、政、軍領導干部一百多人早就被活埋了。嚴重的失誤,嚴重的教訓,所造成的不該發生、不可挽回的嚴重損失,叫人痛心,叫人悲憤。作品里寫得深刻,寫得沉重,讓人深思,讓人感嘆,叫人無比痛恨“左”的路線。
馬老經歷中的這些驚心動魄的重大事件和生活經歷,以及他的個性特征、鮮明性格、精神氣概和凜然正氣,可以讓我們感觸到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的時代精神,在革命者身上閃現出來的燦爛火花。無論環境多么兇險殘暴,道路多么曲折坎坷,馬老和他的戰友們都經受了考驗,最終勝利地走過來了。
讀完《群山》,讓我在無比激動之中,首先想到,這是一部動人心弦的傳記文學作品。這里面描寫的許多人和事,我們也曾聽說過,或從其它書刊中看到過,但看這部作品時,卻給我們帶來了意外的深刻印象和嶄新而難以泯滅的新的感受。我們熟悉的身影,變得更鮮明,更強烈;我們熟悉的身影,變得更深刻,更發人深思。
看得出《群山》的作者在撰寫的過程中,是下了功夫的。經過直接采訪、收集和大量的調查研究,作者掌握了許多第一手材料,長期的積累、收集、消化、構思,使作者動筆寫作的時候,視野已經比較開闊;又由于材料無比豐富和充分,寫時就比較從容、舒展、流暢。那些比較復雜的事件,條分縷析地寫得鮮明、清晰、生動、準確,這是很不容易的,是十分可喜的,應該向作者表示熱烈的祝賀。
《群山》的創作還啟示我們,生活和戰斗,建設和發展,為我們提供了豐富、厚實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群山》開了一個好頭,希望作者繼《群山》之后,寫出內容更加豐富的高水準的傳記文學作品,為中國的傳記文學事業作更大的貢獻。
原載于《群山》評論集——《群山回響》
喜讀《群山》之第三部分
第47章:“我提議甘泉這一塊,叫‘紅泉縣’,宜川那一塊叫‘赤川縣’。紅和赤,都是象征革命的意思”
馬文瑞的武裝工作隊和楊森的騎兵團在臨鎮相遇。不久,騎兵團奉命離開東地區,工作隊獨立開展工作。依照陜甘邊特委確定的工作范圍,整整一個春季,馬文瑞率領工作隊足跡踏遍了甘泉、宜川和洛川北部一帶山川林壑。他們跑了數百上千個村莊。白天在山場、村莊里活動,夜里在莊戶人的熱炕頭上,把心里話掏給受苦人,像在解凍的土地上,撒下革命的種子。淳樸的農民把他們的開辟工作也親切地稱之為“鬧紅”,把他們的個別串聯和宣傳工作稱之為“下毛毛雨”。許多莊稼漢成了老馬的好朋友,幾天不見面,就要念叨個不停。
“咱老馬這些天怎沒見來?”一個年近半百的敦敦實實農民說。他坐在點著一盞麻油燈的炕桌旁,手里握著煙袋鍋。昏黃的燈光,照著他那生著黑胡碴子的臉。他周圍坐著的,全是像他一樣,頭上挽著白羊肚子毛巾的受苦人。他們的臉色,都是一樣的黑紅,像用山野里的紅膠泥雕塑的。“劉大哥,我前個到臨鎮趕集,聽說老馬他們近來在云巖、北池子那邊鬧騰哩。地主鄉紳們都怕得跑到宜川城里去了。”一個年輕精瘦的農民說。那被稱做“劉大哥”的人嗯了一聲,一個勁兒地吧嗒吧嗒抽煙。人們看出來,方才的消息,使這個農民信服的領袖式的人物——劉大才心中很不平靜。他正想象著宜川那邊“鬧紅”的陣勢,尋思著咱甘泉這邊該怎么辦?老馬平素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這陣兒都一齊涌到耳邊來。“你劉大才可不能落后,老馬可對你抱著大希望哩。”他暗自對自己說。這一夜,金盆灣劉大才窯里的燈光一直閃到天明。
許多農民都認識帶頭“鬧紅”的老馬。鄉村的識字先生們稱他為救苦救難的“及時雨”宋江。他們的印象中,老馬歲數不大,和和氣氣,滿口的陜北腔,平時總是抿著嘴“笑笑的”,可是一說起話來,就像鐵匠打鐵、石匠開山,句句丁當不離砧子錘背。人們看出來了,老馬他們這些人,厲害就厲害在人家說出來的正是老百姓想說又沒說出來的話。譬如開首那一段日子,馬文瑞經常對貧苦農民們講:窮人要翻身,非先搗爛“保甲制”不可。農民們覺得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他們平素受夠了反動保長甚至甲長的欺壓,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原因很簡單,甲長有保長撐腰,保長又有聯保主任、區長、縣長壯膽,而聯保主任、區長們的屁股后面又都跟著背“七斤半”(步槍)的團丁。老馬對此說得很簡明也很形象。他說:“國民黨的反動政權及其走狗,就像一條專咬窮人敲骨吸髓的惡狼,這‘保甲制’就如同是四只狼爪子,惡狼干的每一件壞事情,都離不開它們幫兇。”
經過整整一個春季的秘密串聯、深入宣傳,到桃杏花漫山開放的四五月間,正是莊稼人整地春種時節,東地區普降一場透雨,解除了春旱,這是十年不遇的喜事。老百姓中就傳出話來說:“老馬他們把雨水給咱帶來啦,聽老馬的話沒錯。”他們幾十天的宣傳鼓動工作也像那一場解除了旱情的透雨,終于結出果來了。就在這時候,馬文瑞說:“該動手鏟除‘保甲制’了。”他先派人捉拿懲辦了幾個罪大惡極的反動保長,把他們捆起來,拉到大村、鎮街上游斗,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干脆下令當眾公審處決。至此,祖祖輩輩埋藏在人們心中的反抗剝削壓迫的仇恨之火,終于聚集起來,沖破嚴冬厚厚的冰凍層,形成了階級斗爭的熾烈怒潮。革命的火焰,席卷著每一個村子,像摧枯拉朽一般焚毀了國民黨反動派“保甲制”的封建統治。
“把農民群眾動員起來,組織起來,武裝起來。”這是馬文瑞給這一時期的工作提出的行動口號,也是建立紅色革命政權必不可缺的奠基工作。這一系列重要的工作幾乎是在鏟除“保甲制”的同時全面展開的。劉大才他們,立即帶頭在金盆灣附近各村展開斗爭。各村紛紛召開會議,宣布“保甲制”解散。隨即破舊立新,在廣大農村普遍組織農會,建立赤衛軍、游擊小組和游擊隊。平時被人瞧不起、只解開埋頭死受的佃農和長工,成立了農會。他們在地主鄉紳面前說起話來腰板開始挺得板直,口氣也硬起來。地主鄉紳們背后偷著議論他們是 “一吹胡子二瞪眼”。馬文瑞鼓勵他們說:“不要怕,說話辦事情,就要像個當家做主的樣兒!”往日只知扛镢頭提鐮刀的莊稼漢,背上居然插著一把吊紅布綹子的“鬼頭刀”,也有肩上扛著纏紅麻纓子梭標的。這類從前對付狼蟲虎豹的家伙,如今專門打擊反動勢力。北池子農民為了發展自己的武裝,和一些“紅槍會”合作,組織了新“紅槍會”。馬文瑞說:“可別小看咱游擊小組這些刀子矛子,反動勢力就怕革命人民手中有武器。我們東地區的老百姓全武裝起來,就是一支幾萬人的隊伍,每人喊一聲,也夠反動勢力受。”他的這些簡短而有力的話,像陣雨前的雷聲,喚醒著山川大地;像斗爭的號角,在群眾中廣為傳播。革命的紅色政權,在這疾風暴雨中迅速地醞釀著,像農民春播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馬文瑞決定,抓住時機,盡快成立東地區和縣鄉革命委員會。這在老百姓眼里,可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變!反動勢力也紅了眼,反撲很厲害。一些土豪劣紳抱成團,躲進土寨子里負隅頑抗,縣城里的白軍也時常伙同反動民團出來偷襲工作隊和革命群眾,斗爭因此而變得更加復雜而激烈。在此期間,劉志丹率領紅軍主力,在保安、安定、清澗一帶連連打擊敵人,對東地區的開辟工作是一種有力支援。楊森率領紅26軍騎兵團積極配合,不時出擊周圍幾個縣鎮,使敵人不敢輕易出動。但這些都只是外部的因素。“必須武裝奪取政權!”馬文瑞時常這樣強調。
隨著斗爭的深入,當各鄉開始紛紛成立鄉革命委員會時,馬文瑞感到,僅僅依靠各種農民武裝和警衛隊,已經遠遠不能適應斗爭需要,便著手將在紅槍會基礎上組織的義勇軍,擴編為工農革命游擊隊,任命宜川的老共產黨員黑志德擔任總指揮,趙子明任政治委員。之后又改編為獨立營,有三百多人槍,成為當地一支強有力的武裝。
同時,工作隊分為工作小組下到各村與當地積極分子配合工作。甘泉、宜川兩縣農村各鄉紛紛成立鄉革命委員會,民主選舉革命委員會主席。許多過去的農會主席,在斗爭中顯示了能力和才干,被群眾選為鄉革命委員會主席。隨即又相繼成立兩個縣革命委員會。在縣革委會成立時縣名定不下來,馬文瑞說:“紅色政權的縣名,不要照搬舊縣名了,為了使新開辟的蘇區區別于原先的游擊區,突出紅色政權,我提議甘泉這一塊,叫‘紅泉縣’吧,宜川那一塊叫“赤川縣'吧。紅色赤色,都是象征革命的意思。今后我們的工作重點要放在擴大蘇區上。在宜川與洛川之間,可以再搞一個縣,宜川南塬靠韓城一帶再搞一個縣。這樣,我們就可以開辟一片有數十萬人口的新區,然后再把各級革命委員會轉變為蘇維埃政府。”聽了馬文瑞的話,那個農民朋友劉大才帶頭鼓起掌來,群眾的斗志空前高漲。于是成立了紅泉、赤川兩個縣革命委員會,劉大才當選紅泉縣革命委員會主席,黑志德當選赤川縣革命委員會主席。馬文瑞覺得經過半年多的努力,開辟新區工作的局面已經打開,下一步應當著手成立陜甘邊東地區革命委員會。
參加完紅泉縣革命委員會成立大會后,馬文瑞很高興。當天晚上,當他坐在劉大才家炕上面對著新當選的老百姓自己的“縣官”,會場上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全縣各區鄉和一些村子都派代表參加,縣革委會所在的金盆灣周圍各村的農民也都聞訊趕來開會。劉大才親自帶人在村外一座土臺上搭起棚子,像農村有錢人家過大事一樣隆重。各區鄉來的游擊小組和赤衛軍,都背著大刀,扛著紅纓槍,耀眼的紅穗穗在太陽光下像一團團燃燒著的火。即將開會時,馬文瑞坐在臺上,激動地望著那熱烈地涌動著的人群。他還從未見過那被苦光景折磨了一輩又一輩、永遠凝結著愁苦的莊稼人的臉,會像眼下這樣,如山野里怒放的桃杏花似的興高采烈,如藍天里高飛著的木鴿子一般揚眉吐氣。唯有翻身解放才能創造如此驚人的奇跡!連七八十歲老漢、老婆婆的皺紋密布的臉,也都笑得像四月里的梨花一樣舒展。當剛剛當選的縣革命委員會主席劉大才宣布請中共陜甘邊特委代表講話時,馬文瑞興奮地站起來,就聽臺下響起了潮水一般的掌聲和歡呼聲。這聲音,使他想起了那年冒著雷雨立在大理河邊看山洪暴發,想起了那回在黃河畔上觀潮,只是這陣勢、這力量,比那大自然的偉力更加激動人心。他看到許多人臉上掛著眼淚,實在叫人說不清究竟這眼淚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他自己的眼睛也模糊起來……
眼下,兩個朋友——馬文瑞和劉大才,又像以往那樣,盤腿坐在那張白木炕桌旁邊。一盞昏黃的油燈,把溫暖柔和的光暈一圈圈地擴散開來,直到兩個人親熱地拉著話的身影都被清晰地映照到黃褐色的窯墻上。窯外的世界是靜謐而安寧的。遠處河溝里的流水淙淙有聲,伴隨著山風隱約送來的陣陣林濤,更使梢區農村的夏夜顯得清爽宜人。大約后半夜了吧,院子里的牛羊牲畜已經聽不到反芻嚼料的聲音。兩個朋友仍然很親熱地拉著話,由窯窗外面看得清楚,那一桿小煙袋鍋不時地在油燈上點著了由這邊遞到那邊,又由那邊遞到這邊。這煙袋鍋也就像農家土織布機上的梭子,帶著一根感情的線穿梭往來,在共產黨和老百姓之間,織著一張密不可破的網。
“大才,從今往后,紅泉縣這幾萬老百姓,靠你帶頭了。”
“嗯,自從你那天提出要我當縣主席,我就覺得擔子不輕。黑夜躺在炕上,心里盤算過來盤算過去睡不著。咱劉家人老幾輩子除了種地戳牛屁股,沒出過識文斷字的,更沒當‘官’理事的。你說要我預備當縣主席,咱心里不安穩。這‘主席’就是從前的‘縣長’嘛,老百姓的父母官呀,可不是鬧著耍笑兒的。弄得不好,丟共產黨的臉面不算,叫刮民黨笑話那可不得了。再說……咱如今還不在黨……老馬兄弟……”
“老劉,我說過,老百姓舉手選你,你就當,放心大膽地當。你精明能干,又有群眾擁護,黨隨時都會給你撐腰。”
“老馬同志,你說,我……我劉大才咋還不在黨呢?”
馬文瑞笑著說:“按黨章規定,你申請,等條件成熟,組織批準后,就是共產黨員了。”
劉大才聽了,顯得既羞怯又有些焦急,想說什么,口張了幾張,又用煙鍋嘴子把話堵了回去,低下頭,瞅著微微跳動著的燈焰,吧嗒吧嗒一個勁兒吸煙。馬文瑞看得出,這個精明強干的農民兄弟,這個剛剛當選的縣革命委員會主席,又給自己確定著更高的革命目標。這個在共產黨的感召鼓動下,帶領團結在他周圍的貧苦農民兄弟不顧一切地造舊制度反的農民,他在斗爭的實踐中,在黨代表馬文瑞及其他工作隊員們身上,看到了共產黨員的崇高和英明,進而意識到了鬧革命不加入共產黨不行。這使得馬文瑞心中欣慰,也更加看重這個直爽而淳樸的劉大才,心中叮囑自己,要盡快培養劉大才入黨,把開辟新區的工作和黨組織的發展工作緊密地結合起來。他再次告誡自己,咱這可不同于李自成、張獻忠帶領農民造反,而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工農革命。咱要建立的是工農民主政權,而不是封建王朝的改朝換代。像劉大才這樣的新政權領導人,包括那些區、鄉革命委員會的負責人,必須具有無產階級革命覺悟,必須盡快培養他們成為堅定不移的無產階級先鋒戰士。
就這樣,面對一個極為莊嚴的問題,兩個朋友同時陷入了沉思。他們在沉思中迎來了村子里第一聲雞叫,迎來了東方的曙色。
紅泉、赤川兩縣革命委員會的成立,標志著東地區的紅色政權已經公開宣告誕生,標志著廣大的農村已經由白變紅。共產黨領導農民揮舞刀槍在鄉村“造反”,反動勢力聞風喪膽,但反動本性又決定著他們對革命的抵制和反撲也是愈演愈烈。地主鄉紳們在革命的浪潮中無法度日,大些的帶著金銀細軟,連夜逃到延安或甘泉、宜川縣城里躲起來;中等的便秘密串聯結伙,帶著武裝民團溜上就近的土寨子負隅頑抗;唯有小地主鄉紳在村里磕頭作揖向革命群眾禱告求饒。他們從此賬也不敢再放,地租也不敢再收,整天提心吊膽,瞅著貧雇農的臉色過日子。村鄉革命委員會掌握一切大權,處理一切事務。馬文瑞帶人在兩縣各村巡視工作,看到這種狀況,心中很受鼓舞。
這天,他帶著警衛隊來到赤川縣北池子村開展工作。這里的革命形勢發展很快。縣革命委員會主席黑志德正在匯報情況,突然村子四周傳來一陣槍聲。哨兵回來報告說:“村里有一戶地主,父子倆表面上擁護革命,實際上是敵人安插在村里的暗探,你們一來,他們立即給敵人報了信。”當下,宜川城里的白軍和反動民團一齊出動包圍了村子。當時槍聲大作,情況十分緊張。平素沉穩文靜的馬文瑞突然變成一個果敢的軍人。他伸手由腰間拔出手槍厲聲命令警衛隊集中力量迎擊敵人,乘敵人立腳不穩,情況不明,打他個措手不及,朝北沖開一條血路。恰好迎頭遭遇的敵人是一支民團,毫無戰斗力,經警衛隊猛烈一沖,頓時潰不成軍。馬文瑞他們乘機沖出敵人的包圍圈,又掉轉槍口,同由東邊進入村子的白軍一個排接火,經過激戰,敵人丟下十幾具尸首,狼狽退回宜川城去了。趕走了前來偷襲的敵人后,馬文瑞親自帶著警衛隊直奔那戶地主家里找那父子二人算賬。出來開門的是地主的老婆,一個穿著綢襖綢褲、打扮得妖里妖氣的女人。
“人呢?”黑志德走上前厲聲喝問。這個很能帶兵打仗的漢子顯然已經怒不可遏。他覺得這狗地主父子簡直是在上級面前給自己臉上抹黑,丟的是赤川縣紅色政權的臉!
那妖女人原本打算把“農會”的人應付走,不料一開門卻見領頭鬧紅的老馬和黑志德帶領一群端槍的紅軍怒氣沖沖堵在套門口,早嚇得渾身抖糠一樣站立不穩,又見縣主席的黑臉上雙眉如劍、目如銅鈴,哪里還敢撒謊,忙說:“他……他父子,在……在……后院里。”
“走,帶路尋人!”
警衛隊長拖著那女人的胳膊便往后院走。眾人隨之穿過一道腰門,蜂擁而入。到了后院,地主的老婆抬手顫抖著往柴火房里一指,幾個警衛戰士立即端槍沖了進去,但搜遍了角角落落也不見個人影兒。黑志德目光在院子里一掃便用下頜朝紅薯窖一努,幾個戰士立即掀起窖口蓋著的石板,朝著黑咕隆咚的窖下面喊道:“出來!不然老子就甩手榴彈!”里面到底沒有回音。兩個戰士便提了手槍飛快地踩著窖壁上的腳窩下到窖底,搜查的結果,竟然沒人!“嘿,日怪,這甕里還把鱉走了?”警衛隊長搔著頭皮,直瞅黨代表。馬文瑞自踏進地主家的院子,緊繃著嘴唇,一句話也沒說,眼睛卻異常機警地在四處搜索。地主父子的罪惡勾當,使警衛隊犧牲了兩名戰士。這使馬文瑞大為惱火。“這些反動分子,不殺不足以震懾敵人,平息民憤!”當他帶著警衛隊往地主家里走來時,一路上頭腦中反復出現著這個念頭。說實話,他是歷來主張做反動派內部的瓦解、教育和爭取工作的。他經常對同志們講,不到非殺不可的地步,最好不要殺人,不要把能教育爭取的人趕到絕路上,逼到敵人那邊去。可這一回,看來是非動刀不行了。最近,宜川城里的白軍和躲進土寨子里的土豪劣紳經常出來搗亂騷擾。看來,今天要再不動手,不給敵人一點顏色看就是軟弱,敵人必定會得寸進尺。另外聽說宜川南塬有個土寨子,上面住了許多土豪劣紳,有民團把守著,經常出來禍害老百姓。周圍的老百姓都希望除掉它……
再說警衛隊在地主家的后院里搜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地主父子的影子。無奈,只得審問地主的老婆。那女人一見紅軍和赤衛軍的大刀和槍口,明晃晃黑糊糊沖著自己的腦門子,早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就尿了一褲襠,嘴里連連說:“不知道,真……真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
馬文瑞見狀,上前制止說:“不要逼問了,她很可能不知道。人是長腿的,可能我們進門時溜到什么地方了。”嘴里這么講,心里卻想,后背墻和兩鄰家都安排有人,能溜到哪里? 他仔細地把后院瞅了一遍,只見豬圈那邊,老母豬剛下了一窩豬娃,不停傳來小豬驚恐的叫聲。他手按著腰間的手槍,慢慢走過去,發現母豬頭對著豬窩口子,驚恐地直哼哼,便小聲問黑志德:“豬窩里查看了沒?”“查過了,再說那么小,也藏不下兩個人。”馬文瑞圍著豬圈走了一圈,又發現圈里的豬窩,有一半伸到圈墻外面,因上面垛著柴草,看不清晰。馬文瑞派兩個戰士下到豬圈里用柴棍朝窩口里一捅,便聽里面“哎喲!”一聲呻吟。“出來!不出來放火燒!”“別,別燒,別燒!”地主父子連聲求饒,頂著滿頭柴草狼狽不堪地由臭氣熏天的豬窩里爬出來,立即被五花大綁著帶到村中廣場早已布置好的公審會場上。面對黑壓壓的憤怒的人群,黑志德主持大會,馬文瑞親自宣判。沒用一時三刻,就把那給敵人當暗探的地主父子拉到村外處決了。消息傳到各村,那些留在村里卻賊心不死的小地主,再也不敢給白軍和反動民團通風報信了。
殺了北池子的地主父子,馬文瑞立即召集南塬、北塬各鄉革委會和赤衛隊負責人,謀劃攻打寨子。馬文瑞說:“反動派這東西最是欺軟怕硬,我們不能老等著敵人出來騷擾搗亂時才動手。往后咱們要帶領民眾,主動出擊,把敵人在各區鄉把守的反動‘土圍子’統統給他敲掉,把縣城孤立起來,把敵人困死在城圈圈里面。”
第二天夜里,乘著天黑,馬文瑞親自率領赤衛隊和附近各村農民群眾兩千多人,去打南塬土寨子。他事先要大家每人準備兩件東西:一件是武器,再一件是檸條火把。那一夜天陰著,塬上風很大,露水也重。五黃六月天,人穿著單衣還有些冷,但人們的心是熱火的。馬文瑞、黑志德和警衛隊的戰士們走在前面,赤衛隊緊隨其后。許多農民和赤衛隊員沒有槍,就扛著大刀、紅纓槍,更多的人扛著老镢、鋤頭。人們乘著天黑,悄悄摸到寨墻四周,埋伏下來。這時已近拂曉,天空的烏云被風吹開一條縫兒,露出幾顆星星,像有幾只眼睛在窺視人間這一場即將爆發的正義與邪惡的生死搏斗。透過微弱的星光,人們隱約看見寨墻上有背槍的團丁瑟縮著身子抱著手臂走來走去。有兩個團丁走到一起,便停下來,點一鍋旱煙,嘴里罵罵咧咧著又連連打著呵欠,無精打采地躲進碉樓里去了。
馬文瑞看看天色,覺得時機已到,立即命令各段點燃火把。暗夜里,幾千支火把突然燃燒起來,火借風勢,越燒越旺。轉眼之間,仿佛一條火龍,從天而降,把個土寨子團團圍住。火光里,千百個憤怒的聲音一齊大喊:“寨子里的人,我們是紅軍,你們被包圍了,快出來投降!”一時間真正是火光沖天,喊聲震地。兩個站崗的團丁鉆出碉樓一看,慌忙胡亂放了幾槍。早被警衛隊的神槍手兩槍結果了性命。此時,天已微亮。寨子里的民團聞聲,慌慌張張提槍登上寨墻,一看黑壓壓來了那么多“隊伍”,嚇得抱頭鼠竄。馬文瑞高喊一聲:“刨寨墻!”帶農具的農民便一擁而上,沖到寨墻根,揮舞镢頭、鋤頭刨了起來。土豪劣紳從夢中驚醒,有的提著褲子、光著身子在寨院里亂叫。攻寨的隊伍刨開寨墻,沖進去,民團團丁們早丟了武器從一條地下通道逃之夭夭。土豪劣紳只好跪在地上向“紅軍老爺”求饒。攻下了土寨子,人們的熱情依然很高漲,馬文瑞當即帶領大家用老镢頭把土寨子刨平,把寨土推到河溝里去,一鼓作氣,徹底消滅了這個危害一方的反動“土圍子”,解放了大片土地。經過苦斗,整個赤川縣、紅泉縣除宜川、甘泉兩座孤城外,大部分成了革命委員會的天下。

忽培元,祖籍陜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傳記文學創作與研究專家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副院長。現任國務院參事。
主要作品有文學傳記:《蒼生三部曲——群山、長河、浩海》《耕耘者——修軍評傳》《百年糊涂——鄭板橋傳》《難忘的歷程——延安歲月回訪》《劉志丹將軍》《謝子長評傳》《閻紅彥將軍傳》等;長篇小說《雪祭》《神湖》《老村》《鄉村第一書記》;中篇小說集《青春記事》《家風》,中短篇小說集《土炕情話》;散文集《延安記憶》《人生感悟》《毛頭柳記》《大慶賦·鐵人銘》《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記》《秦柏風骨》《山秀珍》《義耕堂筆記》;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和詩集《北斗》《開悟集》等。
《群山》《耕耘者——修軍評傳》分獲第一屆、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獲中華鐵人文學獎。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在國外出版。反映當代生活的長篇小說力作《鄉村第一書記》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已改編成同名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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