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何西來(中國當代著名文藝理論家、文學批評家,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所長、《文學評論》主編)最后,我們還是回過頭來,把問題引回到世紀之交。我們現在正處在中華民族振興的關鍵時刻,百余年間從來沒有出現過現在這樣的機遇,這是一個世紀之交的大好時期,美國最著名的未來學家奈斯·比特在最近寫的《亞洲大趨勢》中說,下一個世紀將是亞洲的世紀,是東亞的世紀,而在這個東亞的世紀的預測中,他特意寫了日本的衰落。他不會看不到日本現在的國民生產總值是我們的3倍,但他已經看出了日本在走下坡路的一系列微象。因此,東亞的世紀乃是中國的世紀。這是美國的未來學家的預測,而不是我們自己的預測。另外,我們現在也處在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之下。我們的“軟著陸”成功,通貨膨脹得到了控制,而國民經濟發展的速度還保持在10%的兩位數上,這在世界上是最高的;我們的外匯儲備現在是1200億美元,居世界第二位,增長的勁頭還很強勁;香港順利回歸,一洗百多年來的國恥。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在中華民族騰飛的世紀之交,我們來討論培元同志寫的這本非常好的書,我以為應當用跨世紀的眼光來看它所取得的成績和它的價值。具體作品的分析,上邊的同志講得很好,下邊許多同志都會講。我無意于把《群山》這本書說的完美無缺,事實上它還有許多可以改進之處,如,篇幅過于長了些,選材偶見不夠精當之處,章分得過碎,未加標題等。但它卻從一個特定角度寫出了陜北革命的風神。
我覺得我們的民族是振興有望的,在漫長的振興的歷史行程中,我們陜北人,陜北共產黨人和人民群眾,是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的。毛澤東三十年代在陜北就講過“中華民族有光復舊物的決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的名言,當我們以一個巨人屹立于世界東方的時候,我們更不能忘記中國共產黨人在陜北的奮斗,不能夠忘記陜北的父老兄弟、陜北的人民對革命做出的貢獻。如果要立一塊參天的豐碑的話,那么這塊豐碑就不能不記下他們的功績。
原載于1998年版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關于<群山>及其它》之一點期望
第40章:郭洪濤由太原出獄不久,本來瘦弱矮小的身體,顯得越發單薄。但他目光精神,說話很有力量
歲暮的天空,陰沉沉的。村子里看不到一個人影。凄厲的寒風在山溝呼嘯,夾雜著枯枝敗葉和星星點點的雪霰。溝畔上落光了葉梢的紅柳條在風中瑟縮地抖動著。成群的麻雀在枝頭嘰喳,越發顯出陰霾籠罩著的山村冬日的冷清。
這樣的日子,馬文瑞一個人待在柳溝陽洼半坡上的土窯里。窯里做飯燒的一把黃蒿火早已熄滅,炕上和地下一樣冰冷。他穿著單薄的衣服,在地上來回踱著步子取暖。這一幅景象使人覺得,革命者的生活簡直是苦行僧式的孤獨和清苦。但他們自己并不覺得絲毫的孤獨和清苦。每當覺得斗爭艱難、生活艱苦時,他們總會想起那些倒在敵人槍口下的同志,想到他們的不幸和親屬的悲痛,想到他們獻身精神的崇高和偉大,想到先烈未竟事業的任重道遠,心頭就有一種熱烈的激情涌起。另外,馬文瑞還養成一種習慣,這就是當他獨處時,喜歡讀書,或反復閱讀上級的文件。這能使他感覺到內心充實和增添一種無形的力量,也能使他面對復雜多變的現實,冷靜地思索許多問題。
眼下,他慢慢地踱著步子,手中攥著一份文件,是北方局發來的《目前陜北形勢與黨的緊急任務》。這份文件,他反復閱讀過了,其中對陜北黨的工作的一些無根據的批評意見使他不能接受,特別是說陜北特委貫徹的是一條“富農路線”,更是令他難以理解。讀了這份文件,他感到有些委屈。快過春節了,別的同志都先后回家過年去了,家里情況不明,他不能貿然回去。特委機關也需要有人處理日常工作,他便主動留下來。有一陣兒,他很思念親人,甚至想到了去世多年的母親。可無論怎么回想,也想不清晰母親的容顏,只是模糊不清,只是同祖母慈祥的面容重疊著,令人難以辨認。大哥大嫂他們也該忙著準備過年了吧。他很想念馬家陽灣村和鄉親們,想峁上那棵老槐樹,想對面廟屹上的小山神廟,想自家龍門樓上小閣樓里堆積著的那些母親吃過的藥渣……一切都是那樣的親切,一切都是那樣的令人向往。多么溫暖的村莊,多么溫暖的窯洞,多么溫暖的土炕,他真想回一趟馬家陽灣村。可是不能,上級隨時都可能派人來,得有人及時接頭。從上面最近發來的一些文件看,他們對陜北的實際斗爭情況了解很不夠。特別是對這里斗爭環境的殘酷與復雜,對陜北黨內多數同志的忠誠和堅定,都了解不夠。不知道陜北反動軍事統治的嚴酷,不清楚陜北的同志們是在怎樣一種艱難困苦的境況下堅持斗爭的。沒有活動經費,沒有交通工具,沒有掩護工作的公開身分,甚至連個棲身之地也沒有。他很不理解,上級黨組織為什么只是根據個別人的書面匯報來指示工作呢?為什么不能經常派人下來巡視指導工作?加之陜北黨組織的負責人,也很少有外出受訓的機會,像自己,參加革命近十年了,一直都是在斗爭中學習、工作中摸索。他很想有一個學習深造的機會。從參加革命那一天起,他就把一切獻給了黨。他心中的共產主義信念是絕不會動搖的。但革命斗爭的艱難,特別是被上級的誤解,又常常使他感到苦悶困惑。那天,就是在這樣一種紛繁的思緒下,他悄然無聲地一個人在土窯里度過了一個歲末陰沉寂寞的黃昏。
過了幾天,北方局派郭洪濤、李鐵倫來了。
馬文瑞原先并不認識他倆。當采用黨內聯絡的秘密暗號接上關系后,馬文瑞十分高興,終于盼到上級組織派人來了!
那時,郭洪濤由太原出獄不久,本來瘦弱矮小的身體,顯得越發單薄。但他目光精神,說話很有力量。給馬文瑞的初步印象是一個思維敏捷、處事果斷的人。同行的李鐵倫是陜南人,一口接近四川腔的鄉土話,有些叫人聽不大懂,但他性情溫和,對工作充滿了熱情。郭洪濤顯然是個急性子,一見面,就對馬文瑞說要開個特委會,傳達“陜北黨團聯席會議”精神。馬文瑞當下通知馬明方、崔田夫、張達志、高長久等前來曹家開會。
過了幾天,大家都到了。過去開會之前,人們見了面,總少不了要開一陣玩笑,各說各的有趣見聞,歡聲笑語伴著老旱煙的嗆味,充滿了平日冷清的窯洞。但這一回,北方局派來的郭洪濤,李鐵倫傳達上級指示,氣氛顯得格外嚴肅。
特委書記崔田夫宣布開會。
郭洪濤傳達北方局指示。
他從容不迫地傳達“陜北黨團聯席會議”精神。聽了傳達,馬文瑞這才明白,所謂“陜北黨團聯席會議”,陜北方面其實是未經特委同意擅自跑到天津、已被特委決定開除黨籍的崔逢運、魯賁和特委派去匯報工作的常學恭參加的,郭洪濤、李鐵倫二人和北方局負責人的秘書李華生也參加了。李華生在會上講了許多。郭洪濤將李華生的談話也傳達了。聽他傳達的同志心里都想,這個會實際上不能叫“陜北黨團聯席會議”。崔逢運、魯賁二人臨危擅離陜北,他倆當然不能代表陜北黨團。常學恭雖是特委派去,但后來留下了,再沒回來。郭洪濤傳達得津津有味,但大家已經聽得有些不大耐煩。主持會議的崔田夫,干脆靠在窯墻上呼嚕呼嚕地打開瞌睡來了。這個農民同志真有意思,你開會爭論問題,開上一夜他也不打瞌睡,只要有人一念文章,他就像聽到催眠曲一樣,必睡無疑。同志們瞪起眼睛看他,張達志忙推他一把,小聲說:“老掌柜,老掌柜,快不敢睡了。”他卻像沒聽見一樣,照樣打他的呼嚕。
“……陜北特委右傾,搞‘富農路線’,對武裝斗爭消極怠工……”郭洪濤在傳達中這樣講道。
崔田夫的呼嚕聲突然終止。
馬文瑞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等他講完,忍不住說:“這些批評,不大符合實際情況!”
郭洪濤聽得,顯出有些吃驚。他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敢否定北方局的指示精神。
不料,馬明方也說:“說我們搞富農路線,對武裝斗爭消極怠工,有什么根據?”
郭洪濤開始毫無精神準備,有些張口結舌,隨后,很不高興地說:“無論如何,也是上級的指示精神。”
馬文瑞說:“這批評是隨意戴帽子,我們難以接受。”
馬明方也說:“我們搞不清楚,什么叫‘富農路線’?也不明白,我們對武裝斗爭怎么‘消極怠工’?”
郭洪濤當時很不理解,甚至認為這些同志不夠虛心。在座的多數同志卻很清楚,一年多來,事實上一直在主持陜北特委工作的“二馬”,并不僅僅是為自己個人的工作辯護,而是為全體同志的艱苦努力,為那些英勇獻身的革命先烈,為在白色恐怖下冒死擁護支持革命的人民群眾辯護。
正爭論著,崔田夫突然出人意料地插話道:“誰說我們是‘富農路線’?如果是‘富農路線’,為什么還讓我這個老粗長工漢當特委書記?論文化,論資歷和水平,馬明方、馬文瑞都在我腦浮起,為甚還要叫我當?”
郭洪濤接著傳達別的內容:“北方局指示,第一,由郭洪濤同志擔任陜北特委組織部長。組織工作在整個黨的工作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只有黨的組織工作搞好了,我們的事業才能發展。因此列寧說‘我們的工作,第一是組織,第二,第三還是組織……’第二,開展游擊戰爭,應當搞兵運、拉兵變,有了兵運工作的配合,武裝斗爭才能更好地開展。”
前一條,討論中大家沒有發表什么意見。這后一條,大家認為是正確的。當前開展武裝斗爭,一是缺少武器,二是缺乏懂得軍事的干部。這兩條通過開展兵運工作,就可以得到解決。但復雜的斗爭環境和“立三路線”的影響,使陜北地區以往的兵運工作幾乎都失敗了。馬文瑞對全區兵運工作情況是了解的,他介紹情況說:“高志清騎兵旅,我們派進去不少人,過了一段時間都跑回來了。井岳秀部隊有個教導營,我們也派進去一些同志,后來被敵人發覺,多數被抓、被殺。目前,就是三邊駐扎的楊虎城的新編警備騎兵旅, 旅長名叫谷連舫,不久前有我們的一部分同志打進去了。那些同志大部分是安定人,有的我也認識。”
會后,馬文瑞服從特委決定赴三邊指導兵運工作。特委給他的任務是領導打進去的同志加緊工作,必要時把隊伍拉出來。馬文瑞接受任務,立即動身去三邊地區,投入新的更加艱險的斗爭。

忽培元,祖籍陜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傳記文學創作與研究專家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副院長。現任國務院參事。
主要作品有文學傳記:《蒼生三部曲——群山、長河、浩海》《耕耘者——修軍評傳》《百年糊涂——鄭板橋傳》《難忘的歷程——延安歲月回訪》《劉志丹將軍》《謝子長評傳》《閻紅彥將軍傳》等;長篇小說《雪祭》《神湖》《老村》《鄉村第一書記》;中篇小說集《青春記事》《家風》,中短篇小說集《土炕情話》;散文集《延安記憶》《人生感悟》《毛頭柳記》《大慶賦·鐵人銘》《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記》《秦柏風骨》《山秀珍》《義耕堂筆記》;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和詩集《北斗》《開悟集》等。
《群山》《耕耘者——修軍評傳》分獲第一屆、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獲中華鐵人文學獎。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在國外出版。反映當代生活的長篇小說力作《鄉村第一書記》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已改編成同名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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