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馬文瑞和劉瀾濤、常黎夫等黨團員帶頭走在最前列。隊伍就像滾雪球,聚集到數百之眾
中國革命初期,在南方諸省就像蘇聯十月革命一樣,多是以組織聲勢浩大的工農兵武裝暴動的方式,取得初步勝利的。但是在偏僻閉塞的西北地區,在軍閥割據、普遍實行著野蠻軍事統治的情況下,如陜北、陜甘邊地區,革命力量開始十分薄弱,反動統治異常嚴酷。黨所領導的數次軍事暴動和兵運工作,幾乎全都歸于失敗。唯獨那種像春雨潤澤萬物一樣,一點一滴、無聲無息地在敵人的眼皮子下面開辟出來的地方黨團工作,奠定了革命以后大發展的基礎。這是大革命失敗后,陜北黨在白色恐怖下的一個創舉。這種斗爭方式一直堅持了許多年,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陜北和陜甘邊的老百姓,很親切地給這種形式的“革命”,起了個很形象也很貼切的名字,叫“鬧紅”。革命者懷著崇高而堅定的信念,從馬克思那里求得“火種”,然后悄無聲息地把它傳播到每一個村莊、每一孔窯洞,傳播到每一位勞苦大眾的心坎兒上去,點燃起反抗的火焰。
這種一步一個腳印喚起民眾的工作,看起來是那樣的平凡,甚至有些平淡,毫不轟轟烈烈,絕無傳奇色彩,但卻是極其艱辛又卓有成效的。它對革命者的意志和信念要求更高。陜北、陜甘邊革命根據地的堅實基礎,就是這樣打下的;西北紅軍力量的產生和壯大,主要是依靠這種方式實現的。從西北革命斗爭的整個歷史看,這種卓有成效的、堅持了許多年的地方黨的工作的歷史作用,不可忽視。這種狀況到1935年大發展之后,才得以改變。在此期間,陜北黨團特委的許多同志,前赴后繼冒死苦斗。馬文瑞從1926年——他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那一天起,就作為骨干分子,一直默默無聞地行進在“鬧紅”者的行列中,數年如一日。
1928年5月3日,發生了濟南慘案。原來,蔣介石叛變革命后,為了實現反動的法西斯獨裁統治,在英美帝國主義支持下,北上攻打奉系軍閥張作霖。日本帝國主義為阻止英美勢力向北方發展,借口保護僑民,公然出兵侵占濟南。5月1日,蔣軍開進濟南,日軍即尋釁開槍,打死中國軍民多人。5月3日,日軍又變本加厲,大舉進攻。蔣介石竟然下令不準抵抗,并撤出濟南。日軍氣焰更加囂張,在濟南城內奸淫擄掠,屠殺中國軍民五千余人。慘案發生后,國民黨政府山東特派交涉員蔡公時前去交涉,竟被慘無人道的日本侵略者割去耳、鼻,最后與十七名外交人員同遭殺害。消息傳到陜北,民怨鼎沸。
米脂三民二中黨團組織在中共米脂縣委秘密策劃下,組織學生上街游行示威。為擴大影響,事先動員一些高小學生參加。適逢馮家渠高小的牛崗、徐登啟二人來到米脂。他倆見到馬文瑞,十分高興。大家在一起拉了許多學校的情況和當地農民斗爭形勢。牛崗說:“眼下咱馮家渠學校,可不像你在那陣兒了,校長更反動,學生略有‘出格’,就要遭到毒打。許多進步學生被迫離開了。”文瑞說:“關鍵還是要團結起來堅持斗爭。他敢動手打人,你們就組織罷課!”牛崗他們回到學校,組織學生罷課,果然制服了反動校長。這是后話。
再說1928年5月5日這天,三民二中數百學生按照事先計劃,突然由各班教室沖出,擁向操場集合。隨后打著標語彩旗,列隊高呼“打倒帝國主義!”“打倒新軍閥!”“日本侵略省從濟南滾出去!”“嚴懲殺人兇手!”等口號,一路沖出校門,擁向街頭。驚天動地的怒吼,震醒了平日死氣沉沉的米脂縣城。趕集上會的農民和手工作坊,建筑工地的工人以及做生意的市民紛紛擠到街邊觀看,有的干脆加入到學生的行列中,聲援助威。游行隊伍行至十字街頭,形成了激憤的旋渦。整個縣城,都在憤怒的吼聲中顫抖起來。
馬文瑞和領隊的劉瀾濤、張雄飛還有常應黎(常黎夫)、師俊偉、朱敏等黨團員帶頭走在最前列。隊伍行進到城內縣政府附近的廣場上,就像滾雪球一樣,已經聚集到數百之眾。文瑞轉身望了一眼那黑壓壓憤怒的人群,發現有許多頭上挽毛巾的農民,有剃著光頭的作坊伙計,有石匠師傅和戴瓜殼帽的市民。人們的臉色都是激動得漲紅,神情也是同樣嚴肅。隊伍停下來集會,劉瀾濤宣布開會,馬文瑞和同學們先后跳上廣場前面的戲臺演講。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他們忘情地揮動著拳頭,憤怒聲討日本帝國主義慘無人道的侵略罪行,無情揭露反動的國民黨政府軟弱無能和不抵抗政策,號召民眾抵制日貨,以實際行動反對侵略者。人群不斷發出震撼山岳的怒吼。這海嘯般的吼聲,驚動了國民黨縣政府的上上下下。如些多的平頂子老百姓在神圣的縣大衙前喧嘩怒吼,這可是破天荒的膽大妄為!
在這座偏遠山區的小縣城,門首蹲臥著兩只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的縣大衙,朝南洞開著厚重朱門的閻羅殿般森嚴的地方,平日,老百姓路經這里,也小心翼翼地連呼吸都壓抑到了最低度。而那個面色蒼白、笑里藏刀的大煙鬼柴縣長,把自己裝扮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逢人一臉假笑,開口“民眾”,閉口“民眾”,其實是井岳秀反動統治的爪牙、幫兇。
眼下,竟然有人敢在“閻羅殿”前面示威喧嘩。縣大衙的神圣受到了褻瀆,縣太爺的尊嚴受到了挑戰。于是平時兇神惡煞的胖警察局長同平素一樣無理,挺著大肚子訓斥眾人是“山野村夫,愚不可及!”如此驕橫之舉,如同火上添油,結果引火自焚。憤怒的人群,不顧一切地吶喊著沖上前去。那個整天狐假虎威橫行鄉里的反動政府的鷹犬頭子,竟被人們不由分說拉出來當眾狠揍了一頓。結果,他的“神圣”無比的大蓋帽子也掉在地上,被人們用腳踩來踩去。他的黑色的制服也被撕破,露出生了毛的丑陋的胸脯。他像一頭被捅了一刀又沒有殺死的肥豬,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氣。一個赤腳的農民,把腳踩在局長的屁股上,高聲問道:
“按你的說法,老子們受苦受窮受壓迫,就應該忍氣吞聲?”
文瑞認出了這個揚眉吐氣的農民,正是那個請他們吃洋芋葉混飯的光棍農會主任,心中別提有多高興。
“說,你狗日憑借縣政府的威風,背地里糟蹋了多少良家婦女?”
胖警察局長無言以對,屁股上又重重挨了幾腳。
眾人打罷警察局長,日當正午。人們還嫌不解氣,就又出發去抓米脂縣城有名的富豪劣紳艾丕發。不料這家伙做賊心虛,早逃得渺無蹤影。人們一氣之下,動手砸了他開的銀爐。砸銀爐時,文瑞看見那天唱 《攬工人兒難》的小石匠也擠在人群里,一手錘子上去,就把銀爐鋪面上的字號牌匾“發盛爐”砸成兩半個。學生們都為他拍手叫好。隨后,人們又擁向縣政府請愿,才知縣長早嚇得躲起來了。
這次游行示威,從早到晚整整搞了一天。聲勢之大,前所未有,震動了整個陜北。
當下,柴縣長氣急敗壞,驚慌失措,連夜差人前往榆林城,向井岳秀報告,聲稱“共黨分子秘密煽動,無知學生帶頭鬧事,民眾盲目隨之起哄,毆打警察,圍困縣府,氣焰之囂張,前所未有,請求井大人火速派兵鎮壓”。井岳秀得到報告,先是大吃一驚,心想自從解散綏師,端了共產黨的老窩,再加各縣通力剿共,陜北共產黨的活動從此即可銷聲匿跡,他這土皇上從此又可高枕無憂,為所欲為了。沒料想近在眼皮底下的米脂縣城,又是剛剛辦起的學校,怎么會冒出什么共黨分子煽動鬧事?剛愎自用的井岳秀,不相信這是真的,認為是幾個學生娃娃胡鬧,并不十分重視。過了幾天,等事態平息下來,才派一名姓謝的參謀前去“訓導”。
這天,學生正在上課。點頭哈腰的柴縣長陪著趾高氣揚的謝參謀來到三民二中。“訓導”大員一進校,見到社校長,二話沒說,便瞪起三角眼命令道:“立即把學生集合起來,謝某我要訓話!”
全體學生緊急集合。一間大教室里黑壓壓站滿了人。全體教師也被喊來聽訓。
“由謝參謀訓話。”杜校長聲音低沉地宣布,流露出對訓話者的到來并不熱心。
謝參謀站在學生面前,并不立即開始訓話,故意聳起單薄的肩膀站在那里,故作威嚴的目光掃過來掃過去。隨后還是不說話,手叉在腰間,氣勢洶洶,踱來踱去。起初有些膽小的同學真還有點兒怯火,到后來看破他故意裝出的那副樣子,就覺得很可笑。人群里開始有人偷著笑,也有膽大者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來。
“參謀?這是多大個官,瞧他這副兇神樣子?”有人小聲問。
另一個回答道:“解不開,只聽人說參謀不帶長,放屁也不響。”
周圍的同學聽得,都哧哧偷笑。
就在人們冷不防時,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吼道:“胡鬧!你們……”
由于調門太高,聽著像母雞嘎蛋一樣,格外尖炸刺耳。許多人都被驚得打了冷戰。
謝參謀的訓導終于開始了。
“……你們學生娃娃能鬧個啥?你們懂得什么?老實告訴你們,我謝某跟朱、毛是同學,他們都鬧不出個名堂,你們胡鬧騰頂什么?”
他跟朱、毛是同學?文瑞聽得很可笑,心想這個“放屁也不響”的家伙,吹牛皮倒還挺能沉得住氣。他那張瘦臉皮,恐怕比米脂縣城墻還厚哩。
“……今后,你們再這么胡鬧騰,我就下令解散你們三民二中!”
謝參謀的訓話終于結束。柴縣長接著講。這個老奸巨滑的家伙,他和謝參謀的風格完全不同:“黑眼(孩兒)羔羔們,娘們(你們)可不敢再胡毬日鬼啦,好好念書息(學)好……”
他是府谷人,滿嘴的神府帶把子的土腔土調,逗得學生不停地笑。他卻不笑,只是一股勁地啰嗦下去,講了老半天,過來過去還就那么兩句話。平時喜好出洋相的學生李登岳,這陣兒再也按捺不住他的調皮性格,縣長大人在前面正講著,他就在下面裝腔作勢地學起來,“黑眼羔羔們,娘們可不敢再胡毬日鬼啦,好好念書息好……”惹得同學們哄堂大笑。柴縣長居然不惱。顯然他對那天的示威游行,還是心有余悸。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附:讀者留言摘錄
忽老師您好,看了 《群山》連載第十章,很有感觸。一是史料翔實,文筆樸實,將現在的各種說法(史評史論)推遠推開,將遠去的歷史拉回拉近,說給讀者,這點十分珍貴;二是有點有面,文連整個中國革命,而不是只限于延安,只限于榆林,只限于陜西,或某個領域,給人的感覺就像作者是個學者一樣站的很高,對舊民主主義向新民主主義過渡時期的土地革命時期很熟悉,寫的胸有成竹,娓娓道來。這點,陜北作家做的都不夠好,而忽老師填補了這個空白。假如把井岳秀以及76師官兵用《三國演義》 筆法演義這段歷史,那就更好了,那就再過幾百年上千年,都是能拿出來的好書,是不論朝政如何換代改變都是要拿來學習的作品。

忽培元,祖籍陜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傳記文學創作與研究專家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現任國務院參事。
主要作品有文學傳記:《蒼生三部曲——群山、長河、浩海》《耕耘者——修軍評傳》《百年糊涂——鄭板橋傳》《難忘的歷程——延安歲月回訪》《劉志丹將軍》《謝子長評傳》《閻紅彥將軍傳》等;長篇小說《雪祭》;中篇小說集《青春記事》《家風》,中短篇小說集《土炕情話》;散文集《延安記憶》《人生感悟》《大慶賦·鐵人銘》《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記》《秦柏風骨》《山秀珍》《義耕堂筆記》;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和詩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軍評傳》分獲第一屆、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長篇);長詩《共和國不會忘記:大慶人的故事》獲中華鐵人文學獎。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在國外出版。
反映當代生活的長篇小說力作《鄉村第一書記》,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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