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愛
齊有次女,名曰文姜。后世馮夢龍《東周列國志》描繪其美曰:“生得秋水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
然亦有詩嘆曰:“妖艷春秋首二姜,致令齊衛紊綱常。天生尤物殃人國,不及無鹽佐伯王。”這其中一姜,便是文姜。
一縷和煦的陽光悄悄穿過古樸典雅的窗牖,輕輕撫摸著文姜滿是淚痕的臉龐。許是陽光有些突兀,文姜伸手去擋。
繁復華麗的廣袖之下,文姜明眸皓齒,膚若凝脂,當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溫柔如水的眼眸,流轉之間,勾魂攝魄。
文姜微撐著藕臂起身,款款踱步至銅鏡前,也不整理,反而伸手將自己的頭發弄得更亂,連平日里的半點儀態也不見。接著輕聲喚進自己的侍女來。
“咣當!”銅盆應聲落地,里面的水也撒了一地。丫鬟連忙匍匐在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連求饒也不敢。
文姜不動聲色,過了好一會兒,丫鬟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文姜才出聲:“收拾好,出去吧。”
“是。”丫鬟乖巧應聲,麻利的收拾了殘局,馬上就有另一名丫鬟進來幫文姜梳洗。
一頓早膳的時間,文姜女公子為鄭太子忽以淚洗面的消息就在齊國的宮殿里傳的沸沸揚揚。當然,齊僖公——文姜的父親,也知曉了。
于是,一大早齊僖公便風風火火地趕到文姜的寢殿中來看望女兒。文姜聞訊便迎出來,盈盈一拜之后,便一直低著頭。
“低著頭做什么?”齊僖公問
“女兒怕這副模樣驚擾到父親。”文姜回答,語氣中有種委屈。
“快,抬起頭讓寡人看看。”齊僖公有些著急。
文姜于是抬起頭,齊僖公一看頓時心疼得不得了。眼前的女兒此刻渾濁浮腫,臉白如紙,病懨懨的哪里有往日的神采。看到女兒這樣,齊僖公就氣不打一處來。
“太子忽是個什么東西,本來答應得好好的,居然說什么‘齊大非偶’,就悔婚了!真氣煞我也!”
文姜趕忙一跪道:“父親莫氣,是女兒自己不爭氣,才讓齊國顏面掃地。”
“事已至此,太子忽既然如此不識抬舉,令我齊國顏面無存,我看也就不用再爭取了。文姜,你別怕。為父定會為你再擇佳婿。”
“只是這一時還沒有什么特別合適的人選,唉~”僖公嘆了口氣
“父親,女兒只想常伴父親左右。”文姜馬上表態。
僖公卻只是搖了搖頭,便離開了。齊僖公一走,文姜馬上就露出大大的笑容,搞得那幾個小丫頭都莫名其妙的,被退婚了還笑得出來。
“公子,公子,您先等一下,待奴婢通報.....”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文姜微微蹙眉,“少廢話,誰敢攔我?”
是哥哥!!文姜噔噔噔跑下床跑出寢殿,興沖沖地迎了出去,哪里還有半分傷心的模樣。瞧見妹妹出來,公子諸兒著急的一把握住文姜的雙肩,一臉慍怒地追問:
“妹妹,你當真為那太子忽如此傷心?”
“哥哥!”文姜嗔怪道“你就別取笑妹妹了!”
“好好好!”公子諸兒答應著,眼眸里閃著光,他就知道!轉頭又吩咐丫鬟們,“你們先下去吧,本公子要和妹妹說些體己話。”
瞧見文姜點頭,丫鬟只好都行禮離開。公子諸兒關上房門,與文姜在房間里呆了一下午,直到這天傍晚才深色匆忙地離開。
是夜,齊僖公正伏案批閱奏章。突然,一內侍急急走進來,撲通一下便跪在地上。
“何事慌張?”僖公問
“啟稟君上,據探子來報,公子諸兒又...又在文姜主子那呆了一下午。”
“啪!!”僖公憤怒地將手中的奏折砸在地上,“先有宣姜,如今文姜也如此大逆不道!是嫌我齊國還不夠還不夠丟人嗎?!”
“君上息怒!”那內侍道。
“唉,癡兒啊!今早寡人不揭穿她,她還真以為她那點伎倆可以瞞天過海了!不行,傳令下去,將文姜禁足,對外就說是病了需要好好調理,沒有寡人的允許,誰也不許去探望!”
“是!”內侍答應道。
“為什么!?這次父親又為什么要禁足我?”文姜大聲質問,聲淚俱下的樣子讓人好不心疼。
“主子,您就別問了。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您就好自為之吧!別辜負了君上的一番用心啊!”
“不要!!”文姜像瘋了一般嘶吼著,雙手妄圖去扯住正要關上的宮門,但還是什么都阻止不了。淚水沖散了臉上的胭脂,在臉上流成了五彩,還是什么都沒阻止。
哭到沒有知覺時候,文姜喃喃喊的只有一句“哥哥”,眼前腦后都是他們親密玩耍的歲月。
春秋戰國時期,天下四分五裂,戰爭頻仍,時局動蕩不安。
諸侯彼此間征伐不斷,他們或聯合,或吞并,或對峙,天下風起云涌,每一個國家都有著朝不保夕的危險,齊國自然也不例外。
公元前706年,齊國被北戎侵略,鄭太子忽奉鄭莊公之命前來援助齊國,解齊國于危難之際。
齊僖公大喜,當即大宴姬忽,并將文姜,太子諸兒請到了宴席上。一時間三人目光相遇,有思念的,有憤怒的,有威脅的,有羞愧的。只不過礙于場合,不好發作。
這些都被齊僖公看在眼里,有了然的,也有一時不解的。有些事情,還是去弄清楚的好。
不一會兒,宴席開始了。齊僖公一門心思撮合太子忽和文姜。于是。在幾番推杯換盞之后,齊僖公又重提文姜的婚事。
“寡人之女文姜,生得貌美如花,傾慕公子已久。”僖公略頓了頓,才說
“不知公子可愿取小女為妻啊?”
“咳咳咳!!”太子忽還沒出聲,文姜就被嚇得咳喘連連。姬忽看向文姜,眼神中帶著說不出的厭惡,文姜羞愧地低下了頭。
公子諸兒見文姜吃虧,凌厲的眼神掃向太子忽,帶著些警告的意味,太子忽這才重新收回了眼神。
“怎么樣啊?忽。”齊僖公又問了一遍。
“君上,昔日我不娶令愛是怕世人說我高攀了齊國。今日,我雖奉父親之命前來援助齊國,倘若就這樣娶了妻子回去,豈不是拿鄭國的軍隊換了個美妻,這讓我如何向鄭國的百姓交代?”
姬忽這話說得是滴水不漏,齊僖公雖心生不悅,卻礙于鄭國剛剛才援助了齊國,不好失禮。
“也罷也罷,既然如此,寡人也不好脅迫于你。”
“哪里哪里,是忽不敢高攀。”姬忽答道。
一場宴席不歡而散。文姜又回到了禁足的宮殿,不僅自己的思念泛濫成災,哥哥也要另娶他人了。不免又要郁郁寡歡,以淚洗面了。
傳聞,文姜又遭太子忽拒婚,終日郁郁寡歡,纏綿病榻,一病不起。謠言有一半是不可信的,但是文姜著實病的不輕,至于是為誰,就不得而知了。
“文姜,你這又是何苦呢?”僖公前來探望女兒,無奈地說。
“咳咳,父親既已知曉女兒的心意,何不,何不成全了女兒?”文姜懇求道,聲音有些沙啞。
“混賬!難道你還要步你姐姐的后塵?難道嫌齊國還不夠丟人?”
“女兒與姐姐不同,姐姐誰都無所謂,我此生只鐘愛一人!”文姜反駁道。
“啪!!”齊僖公一巴掌打在文姜的蒼白的臉上,活像在白紙上印了五個紅指印,“可你愛誰不好,偏偏要愛你哥哥!!!”
僖公大怒,拂袖欲走,文姜伸出手去抓僖公的袖子,苦苦哀求道“父親,父親..” 僖公只是不理,依舊大步向前.
撲通一聲就把文姜硬生生從床上拖到了地上,那只瘦弱的手卻依舊固執地抓得牢牢的。
看著地上瘦骨嶙峋,淚眼汪汪的女兒,僖公是既心疼又氣憤。
“父親,”文姜嗚咽著說“女兒,女兒此生已別無所求,只要能讓我再見見哥哥,你讓我嫁給誰,都行,都行。”
眼見文姜如此,僖公也于心不忍,嘆了口氣,道:“罷了,你記住你今日之言即可。”說完便拂袖而去。
次日,文姜早早起來梳洗打扮,雖略有病容,卻依舊美艷不可方物。
這邊文姜剛剛梳洗完畢,公子諸兒就風風火火闖了進來,進門第一句話便是質問文姜:“妹妹,你要嫁人了?!”
文姜苦笑道:“哥哥既已有了新歡,怎又不許妹妹另擇佳婿呢?你我本就是一場錯誤。”見公子諸兒沉默,文姜苦笑:“唉,誰叫今世我是你的妹妹呢?”
“文姜!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你就不能等到我即位時,到那時,我看有誰敢阻攔我娶你為妻!”
“來不及了,”文姜語氣中透露著絕望“父親不會讓我等你的,如今他肯準許我二人見面已屬不易。今后,妹妹怕是要另嫁他人了。”
文姜說完便越想越傷心,,不禁滾下熱淚來。
公子諸兒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妹妹,不如你先嫁與太子忽如何?”
“哥哥,你瘋了?之前我們還威脅人家不能答應娶我,現在又要人家娶我,這......”
“怕什么?他女人還在我們手上呢!他敢不答應?”略一思索公子諸兒接著說
“你先嫁給她,有我在他不敢對你怎么樣的。待我即位之后,我就接你回來,可好?”
文姜聽后轉悲為喜,連聲應道:“哥哥所言甚是,哥哥英明。”思忖了一會,又道:“只是還有一事萬望哥哥多多留心。”
“何事?”諸兒不解發問。
“好生照顧忽的愛人。待我回來之后即刻送還。”文姜正色道。
“好,都聽妹妹的。”
于是,一邊文姜著人去告訴齊僖公,說是要再嫁的話還是要嫁給太子忽。另外一邊公子諸兒去找鄭太子忽“商量”婚事。
意外的是,兩邊都進行的格外順利。于是文姜的婚禮很快被提上了日程,一切都在照計劃進行。
大婚當日,齊國舉國歡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齊國宮殿內張燈結彩,紅成一片。
“如意,來,幫我看看哪只釵更好看。”文姜在銅鏡前拿著兩只金釵比劃著,今天她很高興,因而顯得更加明媚動人。
“主子戴哪個都好看,主要啊是主子生得好看。”那名喚作如意的丫鬟奉承道。
“你啊,就是嘴甜。”文姜嗔怪道
“吉時已到,請新娘上轎!”紅娘尖細的聲音響起,文姜看了看自己的寢殿,心中念道:“我還會回來的。”便蓋上了紅蓋頭。
齊僖公看著自己的女兒終于要出嫁了,不禁老淚縱橫,千言萬語積在心中最后也只吐出兩個字:“珍重。”
現在,他只希望女兒能體諒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文姜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女兒不孝,也請父親定要珍重!”
齊僖公趕忙扶起文姜,說:“去吧,去吧。保重!”
而與哥哥,文姜只說了珍重,再不敢多言其他。
迎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紅蓋頭下的文姜正想著如何應付姬忽,陪嫁丫鬟如意就從窗口遞進來一卷竹簡,說是僖公給的,看完了才準下轎。
文姜于是拆開來看,一看,頓時心神皆散,魂飛天外。原來!原來什么都沒瞞過父親!他什么都知道,連姬忽被哥哥威脅都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父親與姬忽計劃好的!
現在她文姜嫁的根本不是姬忽,而是魯桓公那個糟老頭子。可笑啊,可笑,也是,她和哥哥怎么可能斗得過父親,是她,是她太天真!
“天爺!!為何如此戲弄我,為何?!”文姜怒極反笑,剛開始是哼唧著笑,搞得如意幾番掀開花轎的窗簾來察看他主子。
只是文姜并不理她,只顧著笑,越笑越大聲,轎外的人都只當是文姜為自己終于嫁出去了而開心。
誰也沒有發覺文姜手臂上的咬痕,靜靜地流淌著鮮紅的血液。
反正嫁衣是紅的,流血了又有什么關系;反正今后是行尸走肉,承歡與誰又有什么關系?
文姜撫上自己那顛倒眾生的絕世容顏,冷笑,滾下一滴清淚:人皆說我為紅顏會禍水,那好,我便依他所言。










網友評論僅供其表達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