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絕沒有想到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他——想著也許我會答應(yīng)他,但是絕對不會以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速度毫不猶豫答應(yīng)他——好吧,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
這是一個晚冬的早晨,天灰蒙蒙,好似用淡色水墨粉刷了一遍,西北風呼呼地掠過馬路邊水杉光禿禿的枝丫,發(fā)出一陣陣令人不寒而栗的呼啦呼啦聲。時間已不算早了,說好的晴天呢?我心里暗暗嘀咕了一下,一只手不由地抓緊了自行車車把,另一只手將拉鏈拉到頂,衣領(lǐng)翻起。幸好是往南走,不然迎著西北風,鼻子、耳朵非凍僵不可。即使是往南走,鼻子、耳朵早就凍得通紅,但我從來不屑于戴耳罩的——那是鄉(xiāng)巴佬才戴的東西,鼓鼓囊囊,一點美感都沒有。自行車在一半是水泥一半是石子的公路上顛簸著——這路的變化就如腳下這塊土地正在發(fā)生的變化一樣:這小鄉(xiāng)村從八十年代開始重新煥發(fā)了青春,各人有各人的賺錢門路,好似許久前就準備好了一樣,就等待著某個時刻的到來,隨后各家的房子從兩開間、三開間的平房,變成兩層小樓,兩層小樓翻新成三層洋房。鱗次櫛比,連草木也顯得生機盎然,生活一下子從灰色變成綠色。而這路也從坑坑洼洼的泥路變成了簡易的石子路, 從簡易的石子路拓寬灌上混凝土澆成水泥路——只不過這西北風的寒意到底從未變過——我冷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穿得實在太少,但我不屑于穿多,穿多有失風度——在這滿眼都是鄉(xiāng)巴佬的地方,我無時無刻保持的“風度”就是我自信的源泉,雖然現(xiàn)在我暫時寄居在這個縣級市教育質(zhì)量最差的鄉(xiāng)村中學,每天面對著一群手上能搓下一層又一層泥垢的學生,但我始終堅信不久我就能回到市里,那個我心目中色彩斑斕的地方。我一邊想著,一邊拼命地蹬著腳踏板,自行車松松垮垮的零件互相碰撞,發(fā)出咣當咣當?shù)穆曇?,我目不斜視,極力躲避著過路行人的目光,一邊不時裝成疑惑地瞧著自行車的前后的樣子,表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邊悄悄地說著:我這是去奔喪才臨時借的,要不我才不會騎這種破車呢……
對的,我是去奔喪!死的那個人我只見過兩次,而且據(jù)他村里人說他還是個“癡子”(當?shù)氐耐猎挘喈斢诰裼袉栴}者),但從我與他僅有的幾次見面來說,直覺告訴我,這個“癡子”絕對是這些鄉(xiāng)巴佬中的“高級貨”。他另外的身份還有很多,我就撿幾個我比較感興趣或者與我繞個彎還有點關(guān)系的說說:他是個舊社會的地主,新社會專政的對象,他也是我學生陸先腳的“朋友”,以及其他未解卻可能永遠也解不開的身份。
對的,我今天一大早去奔一個幾乎是陌生人的喪,而且是一早去學校門口理發(fā)店特地理了頭發(fā),抹了發(fā)膠;借了平時都懶得搭理的門衛(wèi)老鐘的自行車;要在西北風里保持風度咣當咣當騎十來里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一個學生,一個有著奇怪名字的學生——陸先腳。
繳槍記
01
我是地道的城里人,雖然從小只是過著小市民的生活,但往前追溯幾代家里也沒出現(xiàn)過泥腿子,因此自我懂事開始,生活的耳濡目染讓我產(chǎn)生了無緣無故的身份優(yōu)越感,可我也從來沒有探究過這種優(yōu)越感究竟成型于什么時候,究竟意味著什么?只不過我們能通過鄙夷的眼神,掩鼻的動作,皺眉的神情,嘲弄的口吻中迅速找到同類。
可惜的是我現(xiàn)在完全深處“異類”中,一看到分配表上“東湖市金橋中學”幾個字,我?guī)缀跤袝炟实母杏X——那是一所全市教學質(zhì)量最差的鄉(xiāng)村中學。瞬間,泥濘不堪的小路,燈光昏暗的教室,殘破不全的設(shè)備,邋里邋遢的學生,土里土氣的同事,更有萬籟俱寂的夜晚,寂寞無聊的假日……撲面而來,這是怎樣的去所?!我想這全拜負責畢業(yè)分配學生辦主任那句話所賜,“城里來的年輕人,要多到廣大鄉(xiāng)村地區(qū)鍛煉鍛煉!”你以為你是誰??!—— 后來才知道,那都是我無與倫比優(yōu)越感的副作用。
我最終還是來了——任金橋中學初一(2)班數(shù)學老師,你也沒有看錯, 像我這樣吊兒郎當?shù)娜艘材墚敂?shù)學老師?對的,我告訴你,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敷衍塞責的態(tài)度是兩碼事,天賦決定了我的資格,態(tài)度左右我的質(zhì)量。當然作為多才多藝的城里人,在全民文藝的年代,我還練就了一點小文藝的氣質(zhì),時常為賦新詞強說愁,寫點未謝花的小黃瓜長短的小詩,豆腐干大小的小文章——而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這點氣質(zhì)被我用在了罵師范學生辦主任身上,之后的大多數(shù)筆墨是落在調(diào)戲我的學生、同事,還有這飛都飛不出去的鄉(xiāng)村。
我是沮喪的,也是失望的,就如沒有拿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倒在被窩里偷偷地哭泣,但之后照樣還需要從被窩里爬起來偷偷地去找吃的,我也一樣,經(jīng)歷了開始沒人理的不舒服,終于在一個晚上偷偷出門去端詳一下這個新地方:三層教室大樓剛建完不久,門窗的油漆味道遠遠地就能聞到,每層一個年級分成四個班,從緊閉的窗戶望進去,桌椅大部分用的是老教室遺留下來的,高低不齊,上邊刀痕坑坑洼洼;教室大樓南邊是一個鐵桿撐起的塑料棚,作為學生自行車停車場,晚上空空蕩蕩,偶爾一兩輛廢棄的老爺車靠在鐵桿支柱上,渾身斑斑駁駁;教室的西北是一間稍顯洋氣的廁所,外邊貼著凹凸不平的小瓷磚;東邊是剛建成的校門,以及半邊的圍墻;除此之外,便是待平整的空地。與空地相連的,北邊是原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現(xiàn)在已并入學校,作為教師宿舍、行政辦公場所、食堂,唯一保留的就是在我眼里唯一的娛樂場所——電影院。而我們普通的教工宿舍緊挨著空地,如果沒有圍墻擋著,只要一拉窗簾就能看到教室的黑板……
幾乎天天睡到將近中午是我在學生時代就養(yǎng)成的習慣,很多時候甚至連午飯都不吃。其實我知道睡懶覺是年輕人共同的愛好,只不過誰更愿意在被窩里待著而已——那天我在被窩里待不住了,必須要趕在中午開飯前起床, 因為我受不了,不知道哪個家伙說的學數(shù)學一定要在頭腦最清醒、空氣最清新的時候效果才最好,結(jié)果數(shù)學課就被排在早自習后的第一堂。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對那個人說,你完全是胡謅,數(shù)學就是拼天賦,其他啥法子沒用,就算讓那些小赤佬背著氧氣罐學,照樣也是云里霧里。但現(xiàn)實情況是早上第一節(jié)課還是數(shù)學,作為一個數(shù)學老師,一個愛睡懶覺的數(shù)學老師,幾乎有點痛不欲生的感覺——挨過幾天后,我必須要采取行動??粗R近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將要下課的時候,我終于打敗了瞌睡蟲,懶洋洋地起身,拉開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布,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這初秋的陽光還稍帶著夏末的曬意,特別在這中午的時辰,一下子感覺到皮膚有點 灼熱,遠處教室飄過來陣陣的讀書聲,對于我這樣沒心氣的老師來說,沒有任何的吸引力,更不想去仔細聽,一聽就聽出來夾雜著稻草氣息、豬屎的味道……
02
我蹲在宿舍門口,愜意地刷著牙,泡沫順著下巴掉到走廊下邊的水溝里, 當數(shù)到五,正準備漱口起身的時候,下課的鈴聲響了,這個鈴聲和學生端著飯盒飛奔的聲音好似兩條追逐的小狗一般,一前一后竄到我的跟前。未等我緩過神來,對面教學大樓涌出一群男學生,當然一樓初一的跑在前邊,他們個個臉上洋溢著歡樂的神情,嘴里喊著“啊啊”的叫聲有點像蘇聯(lián)西伯利亞兵團反攻德軍的情形,一只手拿著長方形鉛色的飯盒,或者白色鑲瓷、紅色油漆寫著“某某公社某生產(chǎn)大隊”之類的字眼的小洋盆,另一只手拿著一只小勺子,大多數(shù)穿著白色回力運動鞋或者綠色解放鞋,從各個教室飛奔出來,最后在教學大樓與教室職工宿舍樓之間泥地上的一條人為走出來的小道上匯合,相互擁擠,相互追趕,像一條條小獵狗一樣。我不由地笑了笑,暗暗說道:真是餓死鬼投胎都沒有這樣的!跑在前邊的一個大胖子我認得,是初一(2) 班的張海軍,這人塊頭大得很,坐在最后一個位子,下課的時候兩個眼睛亮得像銅鈴,但是一到上課的時間就變得黯淡無光,你只要掃他一眼,他就自覺低下那個又黑又大的頭顱,簡直就是胸無半點墨、白長一身膘的典型,想來可能干農(nóng)活是個好把式——也就能干干農(nóng)活吧,上什么數(shù)學課呀。不過光憑這身膘,跑起來還真是累贅,擠在前邊主要是靠霸道,而不是速度。最前邊的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個子,面無表情,步幅不大,但步頻奇快,幾乎是“嗖”的一下,在人群里穿梭,轉(zhuǎn)眼間就到了最前邊,最神奇的是,他竟然光著腳……這群人全然不顧旁邊有什么,幾乎如一股洪流,一陣風般從我面前飛過,逼得我只得退后幾步——小赤佬!我再探身時,已被淹沒在了去食堂排隊的人群里——我得早點去占座了,還有重要的事情呢!我嘟囔著,拿起桌上的飯盒,打著哈欠,習慣性地慢慢吞吞到教工窗口打了飯菜,掃 了一眼座位,順勢坐到了幾個一起新分配到學校的年輕老師旁邊。幾個人一邊鼓著嘴吃飯,一邊講著從各處聽來的各種奇聞趣事,見我坐下,倒是都愣了一下。
“稀客!”教體育的董向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zhuǎn)而對著我說,“哎, 剛才我們還說到2班,配上你這個數(shù)學老師,算是……”
“哼!還是你和那些歪瓜裂棗比較像?!蔽冶静幌氪罾?,一邊看了看旁邊的長桌子,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董向志討了個沒趣,回到自己的話題對著眾人:“剛才說道哪了?哦,那天上課的時候我還想踩他的腳,說句老實話我就沒見過他穿鞋,穿拖鞋、涼鞋倒還是可以理解,天天光著腳丫子,我還真沒見過……”
“知道人家的名字就是叫‘先腳’?”
“更加厲害的是小學升初中語文滿分,數(shù)學才考三十八分……”
“鄉(xiāng)下的語文試卷又有啥稀奇的?”
“但有作文題,總歸冷不丁被扣點分吧?可人家據(jù)說用的是近文言文的白話寫的,直接將閱卷老師震驚了,這滿分是審閱組集體給的?!?/span>
說話間我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旁邊的長桌,我是去找人的,但我要人家看見我是懷著單純的目的去找她的。我找的是初一(2)班的語文老師姚秀英,一個年紀比我小,但在學校的時間比我長得多的女老師。說論長相,她倒是不比我們城里姑娘遜色,明亮的大眼水汪汪,白晳的皮膚泛著紅暈,除了校長以外,見到誰她都看起來有點害羞,體態(tài)稍顯豐滿,唯一遺憾的是小腿過于壯實——對于一個鄉(xiāng)下姑娘來說,這可以理解,也更加符合現(xiàn)實情況——這是我的想法。當然我找她不是因為她的長相,而是因為她的課時安排:我的數(shù)學課總是每天上午最早的兩節(jié)課,而語文課要么是三四節(jié),要么是下午的課,我準備的理由很簡單:早讀正好和她的課程連起來,更加有利于發(fā)揮綜合效果——這是我想了好長時間才準備的,甚至我還為這個充分而又不過分的理由小小暗喜了一番。哦,另外我找她的理由還有一個,我們是僅有的兩個只教一個班的老師:她只教初一(2)班語文,我只教初一(2)班數(shù)學。一般來說一個老師,至少教兩個班級的同一門課程,一則老師少,二則結(jié)果可以對比。對于我和姚秀英這個唯一的共同點,原因說來也簡單,她是非正式編制老師,而我則是眾所周知的原因。
前邊說到,要讓大家感覺我是懷著最單純的目的來搭訕的。這幾晚我都想如何讓大家從驚訝并且意味深長的神情變?yōu)榭雌饋碜钕∷善匠5呐加?,也充分發(fā)揮我的藝術(shù)想象力天分,暗自設(shè)計了好多個場景:讓人傳話?似乎有點不靠譜;夾紙條?有點幼稚;到宿舍找她?授受不親;寫信?浮想聯(lián)翩…… 每種場景最后都匯總到一個結(jié)局:女主人公臉頰緋紅,不知所措;眾人目瞪口呆,流言漫天;我則是弄巧成拙,不明就里——歸根結(jié)底就是尷尬!那索性就在最容易偶遇的地方和時間,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解決問題吧——我,是這么想的——最終,也是這樣成了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只不過,我故作輕松地回到宿舍,擦完冷汗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飯盒還在食堂里……
03
對我來說,上課的時間變了,但上課的形式絲毫沒有變化。一般上課鈴聲響起大概十分鐘后,我差不多走進教室。因為從辦公室踱步到教室需要五分鐘,再左顧右盼,“賞天賞地賞風景”,差不多到了門口,一秒鐘前的喧囂禮貌性地安靜了一點——我知道,我知道,想當年我也是同道中人——我壓根沒看他們一眼,哪管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渴求還是沾滿眼屎。直角轉(zhuǎn)彎, 仰頭看到教室后邊的黑板上“教師節(jié)快樂”幾個大字。遲疑了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始講課和板書,幾分鐘后,身后的氣氛開始有少許騷動:窸窸窣窣的抽屜搗鼓聲,不可名狀的低笑聲,書本在空中飛翔時紙張與空氣的摩擦聲,更不用說此起彼伏的擤鼻涕聲。我一用勁,手里的粉筆折成兩段,一段掉在黑板下沿的凹槽里,濺起少許白色的灰塵,另一段拿在我手里,已經(jīng)被頂在幾何圖形交叉點足足有五秒鐘了,那個地方形成一個大大的點,而且越來越大,就好似我心中騰起的怒火。我捏著那半截粉筆在手里,低頭停了一下,幾秒鐘后身后一片寂靜。只有教室窗外不知附近哪家跑出來的老母雞還在“咯咯”地找食,偶爾側(cè)面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
我轉(zhuǎn)身,將半截粉筆在手里上下掂著,環(huán)視了教室一圈——我想:數(shù)學是一門科學,更是一門藝術(shù),要理解這句話是需要天賦的?,F(xiàn)在這一眼之下,盡是歪瓜裂棗,一下讓我喪失了僅有的一點信心。因為我頭仰得比較高,即使是一圈,看到的也是教室最后幾排的人——那地方一般都是坐著男生。那個年齡的人,女生的自尊心和敏感度比男的強多了。那些人要么因為留級太多,比同齡人個子高,如那個張海軍;要么孺子不可教,顯然被放棄的節(jié)奏,比如那個于小龍——當然我也掃到了陸先腳——當然,那時候我除了注意到他打飯時赤腳飛奔外,還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誰。總體上把他們用若干統(tǒng)一的代號稱呼:或是“鄉(xiāng)巴佬”,或是“土巴拉子”,或是“小赤佬”等。至于屆時用哪個,那就看我的心情了——他就坐在最后一排,張海軍的同桌,比襯下看起來有點瘦小, 一個猶如涂了油的轱轆,屁股上打滑,腳、身體、手、頭……總有一樣在動,那些不動了,眼珠子也按不住,滿眶眶亂轉(zhuǎn);另外一個就好比風化的石頭,端坐著,面無表情,任由周圍“潮起潮落,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教室里別人不存在的感覺。
那時,在我眼里,他們一桌雖然各種細節(jié)都迥然不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裝!一個裝無辜,一個裝無關(guān)——你們坐在最后一排就已經(jīng)給你們貼上了標簽了,你們裝還能逃過我的火眼金睛?想到這里,我一下子從神游當中醒過來,火苗子竄到了頭頂,當下甩手扔掉手里半截粉筆,轉(zhuǎn)手從黑板下沿的凹槽里抓起一把五顏六色的粉筆頭及粉筆灰使勁朝教室后邊扔去:長短不一的粉筆頭在我的力量及空氣的阻力雙重作用下,受制于教室的長度,大部分掉了下來,落到了學生們的桌子、書本和頭頂上,少部分從“教師節(jié)快樂” 幾個字反彈回來,還是掉在學生們的桌子、書本和頭頂上,最后所有的都滾落在地上……剩下的粉筆灰還在我面前飛揚,我不由得憋了一口氣。只有窗外的老母雞“咯咯”地冷笑著,教室里安靜極了,我依然憋著氣,仰著頭, 直視前方,但能察覺到講臺前的幾個學生低著頭,使勁憋著笑,左邊的幾個驚恐地看著我,右邊的拿起書本仔細端詳著,被粉筆掠過方向上的,無論男女,紛紛抱著頭閃躲后趴在桌子上,左右觀察著,等待著,用“心”觀望著, 教室后邊的幾個人低頭側(cè)面互相觀察著,并露出詭笑,只有陸先腳還是一樣的神情,一樣的姿勢,好像什么事情沒有發(fā)生一樣……
我想那時候大多數(shù)人想著下一步將會有怎樣激烈的情形發(fā)生,但是我偏不,等我前邊的粉筆灰散去的那一秒,我拿起嶄新的數(shù)學書說道:“下課” 隨后將書夾在腋下轉(zhuǎn)身摔門而出,直接回我的宿舍——我沒有備課的習慣, 如果不拿課本,別人還以為我是來逛公園的。
我才不管我走后是歡呼陣陣還是依舊沉寂,我關(guān)注的是這些小子是不是被我威懾到了。武俠小說中初入江湖者想要在新碼頭上站穩(wěn)腳跟,首先就要亮個相,其次還要“宰個大佬的頭”——所以我籌劃著要辦件大事,讓這些土里吧唧的學生服服帖帖——因為我才不會在這里待多長時間呢,我早就暗中走關(guān)系隨時準備調(diào)到城里去,至少也是附近的鎮(zhèn)上的中學,哪像這里連個校園都還只完成半拉子工程,晚上安靜得讓你睡不著覺……
時機來得并不算太晚。說句實在話,在他們那個男生只對體育課感興趣,女生只對音樂課點頭的年齡,再加上鄉(xiāng)村中學組織紀律性本來就一般,要讓這一群來自各個村落,從小在泥水里滾打摸爬出來的小孩們規(guī)規(guī)矩矩,安安靜靜坐上一天,放學唱著歌謠屁顛屁顛準時回到家里,吃完飯自覺地寫作業(yè), 第二天還能臉上掛著微笑將作業(yè)交到老師手里,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更不用說這個聚集了 “各路神仙”的初一(2)班。
04
據(jù)說那天姚秀英確實被氣哭了,雖然她在學校時間不短,但老師身份裝出來的威嚴還是掩蓋不住比學生大不了幾歲透露出來的稚氣。那段時間男生間流行耍玩具槍,每個男生心目中都有一個軍人夢,更不用說若干年前老山前線的消息還滿天飛,從最初物資貧乏時期的彈弓、小木槍,到后來惟妙惟肖的塑料槍,別在腰間別有一番氣勢,只不過都是“啞”的。到了我?guī)煼懂厴I(yè)的時候,市場經(jīng)濟浪潮已經(jīng)涌到了這個最偏僻的地方農(nóng)村,逐漸什么樣子的玩意都有了,城里有的,沒過多久農(nóng)村也流行開來,有時候城里有了這個,農(nóng)村加上土辦法就變成那個,潮流的節(jié)奏隨著鄉(xiāng)間的小路,從泥的變成石子的,從石子的變成水泥的,再從水泥的變成柏油的,不斷拓寬,不斷迎接新的浪潮的到來。
當然學校門口小商店的玩具也是不斷翻新著,哪樣也流行不了多久就被替代。直到能打塑料子彈的手槍出現(xiàn):買了槍以后,你可以不用換,只要去買一包新的塑料子彈就可以,而且槍的樣式、種類各異,最得人偏愛的是仿國外烏賊沖鋒槍,當然仿的也只能單發(fā)。這些槍的射程有十來米,近距離打在身上很疼,所有這些因素:一定固定成本換來的英雄感,稍低成本就能換來虛榮,群體效應(yīng)促進的相互仿效等使得玩具槍流行一時,橫掃所有男生口袋中零錢,兼帶部分女生也跟著遭殃。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南北對抗形成的“軍備競爭”:金橋鄉(xiāng)狹長狹長的,北臨浦江郊區(qū),南北雖只有幾 十公里,但村村相隔文化迥然,說話調(diào)調(diào)都不一樣,東靠著卯河水,東西相隔不過幾公里,新建還沒完全完工的金橋中學就是在金橋鄉(xiāng)的“腰”上,而 “腰帶”便是學校前的向陽河,根本沒學生宿舍的這所學校算給南北的學生上學一個折中的路程,正是這個“折中”便讓學生自然分成兩派,一派是鄉(xiāng)北幾個村的學生,因為之前這個地界就算是鄉(xiāng)北的,一向以往北接到浦江為榮,作風蠻橫,尤以于小龍為代表,張海軍為跟班的,而另一派是鄉(xiāng)南的,原來的小學就在南邊,離這里好長一段距離,一上初中就好似 來到了陌生的地方,再加上行事散漫,就是被動挨打,偶爾才還擊的份了,比如刁德勝。
那陣子也許他們的確是玩瘋了,除了兩派的對攻,后來發(fā)展到追捕附近農(nóng)家散步過來的家禽,還將此作為欺負女同學的工具,教導主任戴美琳發(fā)起過幾次的收繳運動,統(tǒng)統(tǒng)宣告失敗,也只能聽之任之。姚秀英的語文課是重災區(qū),只要她一背身寫板書,滿教室子彈飛,一部分學生瞪著眼睛,滿臉驚恐,另一部分學生抿著嘴巴,暗自歡笑,她一轉(zhuǎn)身,教室里頃刻又安靜了下來。其實姚秀英對此也是習以為常,她完全可以不管不顧,上完課,累積完課時,達到要求,并通過某些不可名狀的通道便可以轉(zhuǎn)為正式編制。只是人是個復雜體系,一丁點的波動也許會引起看起來完全沒有必要的情緒起伏,也許就是早上沒吃飽,也許就是昨晚沒睡好,也許就是剛才嗆了一口粉筆灰——反正我也不知道,但確確實實她走到了教室的最后邊。
05
于小龍鼓著嘴,晃著腦袋,抓著筆在課本上畫著“鬼符”,隔了一張桌子的張海軍,伏在桌子上,側(cè)著頭觀察這邊的情形。姚秀英從于小龍課桌里拿出玩具槍,正要往講臺走,冷不丁于小龍站起來攔住了她的去路:“憑什么拿走我的槍?”
姚秀英本沒有想到于小龍會站起來,更沒有想到他會反抗,臉上出現(xiàn)一絲慌亂,一下子憋紅了臉,不由自主地轉(zhuǎn)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轉(zhuǎn)而指著陸先腳,反問道:“如果你能像陸先腳一樣遵守課堂紀律,我會收你的槍嗎?”
于小龍轉(zhuǎn)頭瞥了一眼陸先腳,鼻子“哼” 了一聲,沒好氣地道:“天天像個啞巴一樣,這么大個人了還戴著紅領(lǐng)巾,你幫我找找這個學校除了門口的傻子,還有第二個嗎?他認真?數(shù)學還沒我考得高呢,你說是不是,海軍?”
張海軍晃了晃碩大的腦袋,鼻子上泛著油光,“嗤嗤”地笑著——教里多個角落發(fā)出回響。
陸先腳仍然低著頭,搓著滿是泥灰的光腳丫。
“你還想不想要回你的槍了?”姚秀英似乎有點語無倫次,蠕動了一下嘴唇,瞪著于小龍。
“你壓根沒有權(quán)力收我的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于小龍仰著頭,掂著一條腿,幾乎是用蔑視的口吻說道。
姚秀英臉色發(fā)青,呼吸急促,聲音有些顫抖:“知道我什么?你什么意思?”
于小龍慢悠悠地說:“要我說就說,你不就是個臨時工嗎?起什么勁啊, 你和老吳是什么關(guān)系我們都知道,我說的是除了甥舅關(guān)系以外的……”
“你……”姚秀英好似被重重擊了一拳,身體晃了一下,丟下手里的玩 具槍,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
一班的語文老師受托囫圇吞棗地代了幾天姚秀英的課,校長吳玉根也曾言辭激烈地批評了于小龍,班主任張夢清也曾找過于小龍的父母。對于于小龍們來說,一頓師長的批評和棍棒只能增加他們的江湖經(jīng)驗值,其余無他爾。
自從上次“撒粉筆頭”后,我好像重拳打在棉花肚上,渾身不爽,這次終于找到了讓我在這個漫天黃土的“工地”上聊以度日的刺激的事情,我要讓這個班的所有學生對我服服帖帖。
當然,要找準時機,進行致命打擊。
初秋的這個時節(jié),微微的涼風開始襲來,偶爾“秋老虎”來訪,大家又紛紛甩掉剛穿上的外套,不過最防不勝防的還是“秋潑陣”,剛剛還是艷陽高照,農(nóng)戶們將收成的稻谷曬到水泥場上,轉(zhuǎn)瞬間,風云突變,一朵烏云不期而至,沒等回過神來便灑下一陣雨,云兒倒好似洗了個澡,由墨色變成白色,悠然飄走,剩下一群莊稼人目瞪口呆。
這天早上,正是學生們來到學校,停完自行車,要早自習前,天氣突變, 正在酣睡的我被驚雷吵醒,轉(zhuǎn)眼間豆大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我不得不起身去關(guān)窗。抬頭便看到剛進學校的學生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秋潑陣”攪得亂作 一團,幾個女學生匆忙之中將自行車卡在一起,掙脫不得,淋成個落湯雞, 有的則車都不下,穿過校門,沖進停車棚,有些北邊來的學生將車停在舊禮堂里,挎著書包穿過教工宿舍直奔教室。他們的書包或者卡在自行車后,或者背在身上,或者被頂在頭頂,或者拿來擋住斜飛過來的雨滴,但終究逃不脫濕透的架勢——這沒法引起我的同情心,因為這就是他們鄉(xiāng)下人生活的一 部分。就如我們城里人,早晨去逛公園那么稀松平常,只不過這天一個情形除外——我看見他的時候,雨正大,他穿著一件長袖的襯衫已經(jīng)被全部淋濕, 赤腳蹬著滿是鐵銹的老式二十八英寸自行車,單手握著車把,一只手扶著鼓鼓的胸口,呼嘯著穿過校門口,飛進了車棚……
這陣子涼風來了,穿上了外套,可用的口袋多了,能裝的子彈也更多了, 槍戰(zhàn)可持續(xù)的時間更長了,那件事情很快被人忘記,學校里的男同學幾乎人人一把槍——這個早上的驚雷和陣雨好似提醒我:該上陣了!雖然,這件事情后來帶給我很多意想不到的副作用,但我堅信他給我?guī)砹瞬豢擅麪畹臅晨欤?/span>
按慣例,我踱步進了安靜的教室,走上講臺時余光瞄了一眼底下,心中暗自好笑。我忍著性子講著課,注意記著哪邊按捺不住騷動著,哪邊開始插科打諢,哪邊開始暗自槍戰(zhàn)。
臨近下課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將黑板擦得干干凈凈,隨后在上邊用紅色的粉筆寫上大大的兩個字“繳槍”,并用白色的粉筆將字的邊緣勾勒了一圈。轉(zhuǎn)過身,我稍顯得意了一番,這之后的場景昨天晚上、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大大前天晚上都在我的腦海里想象過:教室里靜得連窗外的老母雞都不由得透過刷過紅色防銹漆的鐵窗張望,底下的一群平時無拘無束,這時要么還在嬉鬧,要么準備拿著碗和勺子準備沖向食堂,但現(xiàn)在他們看著黑板上的字傻眼了,察覺到平時根本不理他們的數(shù)學老師嘴角邊露出詭異的笑容心中直打哆嗦,那時候的我只要輕輕地走下講臺,稍微再用眼神掃一眼,這些土里吧唧的潑皮無賴或者鄉(xiāng)下笨蛋們立馬崩潰,乖乖地將槍清繳上來,寫完檢討,并抄寫一百遍后來到辦公室認錯才罷。從此對我畢恭畢敬,看見我的身影,便要下來敬禮,聽見我的聲音,便要凝神靜聽,聞到我的氣息,便要駐足仰止……
一陣喧鬧聲打斷了我的思路:張海軍舉槍射向刁德勝,刁德勝用小飯盆 一擋,發(fā)出“當、當”的聲音,隨后又好像懾于我的威嚴,趕緊將作案工具塞進書桌里,俯下身體,互相做著鬼臉,于小龍還伸出大拇指比畫……我極力掩飾著自己內(nèi)心的尷尬,我知道眼皮底下大多數(shù)人做著觀望的狀態(tài),這場面如果收拾不好,我的數(shù)學課來都不要來了——雖然我也不想來,但不能讓這群小赤佬給糊弄了。
我選擇了張海軍這一邊,一邊走下講臺,一邊卷起牛仔服的袖子,露出手腕上刺的黑色短劍圖案,自顧自地從他書桌下抽出藏好的烏賊槍。他低著頭左右看了看,一只手還不舍地抓著槍管。我感覺到他開始順著,后來用了 一下力,最后在我使勁一抽下松手了。我拿著槍,掂量了一下,盯著他,說 道:“槍不錯嘛!”轉(zhuǎn)身走回講臺,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高聲說道,“有膽量你過來拿!”
我看了一下表,說:“下課還有五分鐘,如果你想要回你的槍,現(xiàn)在就將班里所有的槍都收上來!一把都不能少,少一把,你就別想拿回你的!”
教室里一陣騷動,不少書桌里發(fā)出慌亂中重物撞擊的聲音,夾雜著書本散落的嘩嘩聲。在眾目睽睽下,張海軍低著頭,掀了一下眼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左右的同伴后,無奈地將一把把槍從一個個書桌里拿出來放在講臺桌子上, 堆成一排,好似敗軍投降繳槍的情形。
“沒有了?!”我看他最后停了下來,問道。
張海軍遲疑地看了看于小龍,又看了看我,似乎在說:“好像沒有了?!?/span>
我冷笑了一下。
06
這時于小龍從書桌里拿出自己的槍,站起來正要往前走的時候,突然附身從旁邊陸先腳書桌下抽出一把,一起放在桌上,舉手說道:“報告老師,這里還有最后兩把!”
陸先腳瞥于小龍一眼,把自己的槍放進了書桌里。
我走過去,路過刁德勝位子的時候,他小聲說:“老師,陸先腳沒玩過槍……但我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將手伸向陸先腳:“拿出來!”
看得出他漲紅了臉,抿了抿嘴,低下頭,沒動……我原以為于小龍是最牛 的“釘子”,沒有想到從不吭聲的他暗中斜殺出來,當然如果我當時知道他的特點以及后來的事情,也許嚇唬嚇唬,兼帶著殺殺于小龍、張海軍們的威風也就算了,但那時候我連他叫什名誰都不知道,統(tǒng)一叫他們“鄉(xiāng)下人”、“鄉(xiāng)巴佬”、“小赤佬”,開學到現(xiàn)在都入秋了,幾乎沒見過他穿鞋子,天天光著腳,那不是天生的泥腿子么?而且我確實這么數(shù)落他的:你看看,上學光著腳成什么樣子, 衣服皺里吧唧的,像從牛屁股里拔出來的一樣,幾天沒洗了?舍不得洗吧?你看你這頭發(fā),嘖嘖,你身上搓一下可能和濟公的有的一比……我一時的口舌之 快引得眾人嗤嗤地笑著,看起來他倒是堅如磐石,一直安靜地坐著,只是不斷地搓著手指頭,額頭上滲出汗珠。
“老師,沒用的,開學到現(xiàn)在我?guī)缀鯖]聽見他說過話。也許就是個啞巴。” 于小龍在一邊起哄著,“你看他,上初中了還戴紅領(lǐng)巾,傻不傻?海軍,你們同桌,你說說看!”
隔了一個位子的張海軍張了張嘴,搖了搖頭。
于小龍冷笑了一聲,說:“鄉(xiāng)南人是這樣的啦,玩槍像小賊骨頭一樣放著,可笑……”
聽完這話,不知為什么,陸先腳幾乎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嚯地站起來,拿起桌上于小龍的槍就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剎那間七零八落,槍身摔成好幾半瓣,站在于小龍面前,雙拳緊握,惡狠狠地盯著他,那眼神幾乎可以殺死人。那陣勢我當時也嚇了一跳,更不用說剛才還傭懶地說話的于小龍,他使勁往后仰, 靠在墻邊,急忙說:“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這時候的情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最終還是得益于我在學校里打架打出經(jīng)驗來,當時當景,勸,幾乎是沒有什么用處的,既要降雙方的火,又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只能有一種方法——我馬上“嚴厲”地對于小龍說道:“馬上去拿掃帚和簸箕!”
“憑什么?!他弄的!”于小龍似乎要爭辯,看了看我的表情,再加上剛才突然的驚嚇,急匆匆地從桌子上越過去跑到教室角落里拿工具,走回來的時候還嘟囔著,“這必須要賠我,老師,他必須要賠我槍……”
陸先腳仍舊站在走道中那一堆槍的零件中央,臉色鐵青,緊繃著嘴唇,毫無目的地瞪著……
現(xiàn)場的氣氛脫離了我的控制,我有點心煩,轉(zhuǎn)而遷怒于“攪屎棍”于小龍, 轉(zhuǎn)身便一拳敲在嘴里還喋喋不休的于小龍額頭上:“嘮叨的像個婆娘,耍槍不是你帶的頭嗎?什么鄉(xiāng)南鄉(xiāng)北的,你就一破鄉(xiāng)巴佬,嚷什么嚷?跟我耍心眼,你還差十萬八千里!”
于小龍冷不防頭上挨了一拳,丟下掃帚和簸箕,向后退了兩步,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追上兩步,戳著手指在教室里轉(zhuǎn)了一圈,說道:“今天告訴你們,打架,我能一人挑你們十個!耍橫,我是你們的祖師爺!有誰不服的,站出來!嗯?不敢? ”隨后我指著陸先腳、于小龍和張海軍,說道:“你,那個誰? 叫什么來著?名字土的我都不好意思說,還有你,你,這周的值日全包了, 我每天都會來檢查。還有,張海軍把收繳上來的槍搬到我的辦公室,哪天我滿意了,你們再來拿。下課!”
這件事最后導致了至少兩個后果,一個我預料到,但我并不在意;一個沒想到,甚至有點懊惱。前者就是上課再也不會有什么異動了,就是一季度綜合評定中,我的綜合評定分不但位列新來年輕教師的最后一位,甚至在所有教職工中也是倒數(shù),也就是說不但落后于只會踩腳指頭,頭腦簡單,四肢也不怎么發(fā)達的董向志,而且落后于臨時教師。當然對于這個評價,我并不關(guān)心,但是不關(guān)心不代表他不會產(chǎn)生影響,一旦產(chǎn)生一些影響,我必須還得想想,如果我保持那種置身事外的作風,至少在學生分中得到的高一點,因為他們巴不得沒人管他們,至于只會寫寫板書,只會朗讀,告訴答案的語文老師姚秀英,英文講的還不如普通話好的英文班主任張夢清,上課就劃題的政治課老師以及讀到譚嗣同都要查字典的歷史老師這些,我們差別多大呢?而且我還有出身優(yōu)勢,至少是科班吧?!后者就是一個流言滿天飛:說我從來就只顧講課后走人,不會理會學生,突然“果斷”出手進行繳槍,很大原因是要取悅姚秀英,取悅的原因又眾說紛紜,有的說最終還是為了取悅校長吳玉根,因為他是姚秀英的舅舅,甚至坊間謠傳兩者是親生父女關(guān)系,上次姚秀英受委屈,他也不好再怎么實施嚴厲的措施,這次我的行為正好狠狠地出了一口氣,為日后有名額推薦去城里做好準備,也有說就是看中了姚秀英,想要成秦晉之好……聽罷,我只能暗自發(fā)笑,我婁步云做事情需要這么拐彎抹角嗎?我才不知道吳玉根和姚秀英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呢?你們鄉(xiāng)下的齷齪事情,我才懶得打聽,至于我看上姚秀英,那更是天方夜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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