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開那雪碧瓶蓋時,我聽到哧的一聲,就像放了一個低啞的屁。愛情也像這雪碧,甜滋滋而氣呼呼,到頭來全是個屁!我心里憤憤然。
第一次坐火車,一去就去那么遠,云南。而且是一個人去!失落感和新鮮感交織。就像看到這列綠色的南寧開往昆明的K9648。我選擇了硬座,為了欣賞景色,12個小時的車程,從黎明來到黃昏,從一個省城去到另一個省城。從愛上一個人到忘掉一個人。
對面坐的是一個喝著老村長酒的邋遢大叔,頭發灰不灰白不白的,兩只死魚眼,偶爾翻一下眼皮,露出像鼠目的寸光,胡須也剃不干凈,嘴巴厚大,穿一件灰藍的舊襯衣。他在桌子下翹起二郎腿。起初只是安分地翹著,不越界,后來當我慢慢打瞌睡時,那只自帶異味的腳伸過來了,突然他一個噴嚏,身體上下隨之抖動。腳竟然蹭到了我的褲子,更要緊的是那個噴嚏仿佛送來了一陣他臟亂的氣息。什么素質啊!打噴嚏都不知道朝哪邊嗎?我忍不住捂了鼻子,并裝作咳嗽一下,盯著他的腳。他收斂了。
那人仿佛對坐火車這件事駕輕就熟了,上個廁所飛快,而我每次上去都得排隊,進了廁所又不知所措,廁所臟,沒水等;那人還總是得意著看著四周,一圈一圈地看;有時還抿兩口老村長,剝個花生米,他甚至還帶了幾袋重口味的熟食!天哪,不知道火車上人山人海嗎?你這一吃影響多少人啊?泡面味已經受夠了,還要承受這些。
我心里憤憤然,用手抱著自己的背包,里面有一臺電腦,幾套衣服,還有一些必用品。我想起剛上火車,來到這里坐下,那個大叔就指著上面的排柜說,“那里可以放。”“不了”我堅定謝絕了。我不敢輕易把背包放那里。
覺得過意不去,于是我簡單打了個招呼。
“大哥,你是要去云南嗎”
“嗯,去富鹽,回家”
“婦炎……應該是富鹽”我心里好笑,但是向來熱愛地理的我很快在腦子搜索一遍,云南好像真有個地方叫富鹽。
“很近的,過了下午就到,富鹽到了昆明也差不多了”
“哦”我不想了解什么了。于是低頭看手機。
“你是從廣東來的?”
“哦,不,我是從南寧來的,但是我是廣東人”
“就是嘛,聽的出來,我也在廣東工作,我兒子在那里讀書。你是去昆明?”
“嗯,是的”
我心里警惕起來,生怕他知道我是去昆明旅游,我身上還有很多錢。但是我又起了另一個想法——我要吹牛,反正是侃大山,孰真孰假誰管呢!
“我去那邊讀書”我扮起了學生。
“讀大學?”
“嗯,云南師范大學,學美術的”
這是我同學的同學的大學和專業,我借來用用。剛說出口我又擔心了:美術生家庭不都挺有錢的?他會知道這個嗎,會盯上我的錢嗎?
“讀大學挺好,你是一個人去嗎”
他竟然這么快想打聽我有沒有同伴!
“不,我的朋友在那邊接我!”
我馬上不假思索回答,顯得很真很自然。我想,哼,別想打我主意。我也是有兄弟的,雖然是忽悠的。
我覺得忽悠這位大叔的過程很快樂,就像以往一樣順手在微信打了這個吹牛的事,分享給她,可是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復……
我很快終止了和那人的聊天,我認為沒必要跟陌生人說那么多,特別是那人三番四次打噴嚏四次三番抖腳散發異味后,我對他沒有好感,只有厭惡,深深的厭惡。
很快火車上來了第一個推銷員——同學之前叮嚀過我“別買他們的東西,都是坑錢的。”一般到最后沒人買原價就出來了,比一開始的便宜好幾倍。推銷員開始宣傳著什么藍莓李果。濃重的地方口音在我聽來就像“男美女果”,難不成還有女美女果?我心里好笑。推銷員天花亂墜地自賣自夸,并提議想讓大家都嘗一下,再決定買不買。還叫大家別急,每一桌都有。
我對面那人立馬精神了起來,那推銷員來到我這里,想拿一個給我,我禮貌地謝絕了。對面那人馬上拿了。
“一看就知道只嘗不買,貪小便宜”
我心里鄙夷,不屑。
很快到了田東,這時,我的旁邊,也就是簡陋的列車長辦公區熱鬧了起來。原來是列車長要來了,那些躺在蹲在站在那過道來“借”電的乘客聽到消息后頓作鳥獸散,起得起走得走,亂哄哄如馬蜂。因為火車上是不能充電的,整列車廂只有那里有插座,許多人忍不住就偷偷地在那方“角落辦公區”充電,據說充電這事列車員不管列車長才管。我覺得挺遺憾的,本來有一個插座到下一個就輪到我充電了。現在沒得充了,沒有電怎么熬到昆明,充電寶只有不到兩格電,一格留著要緊時用,一格留著和她……
列車長一來就沒好事,一個大媽跟在他后頭開始激動地跟他理論著什么。越來越近,爭論越來越清晰。我原本的倦意又消失了。那大媽是隔壁車廂的,我去廁所時看到過她。當他們走近后,我終于聽到重點了。
“你買的哪里”
“平果,可是你們的同志說這車在田林可以停”
“不可能,你聽錯了,我們只在田東停”
“可是你們的同志,就那邊車廂的乘車員,他口口聲聲說的“
“一定是你聽錯了”
“……”
那大媽臉刷得紅了,是那種不知所措的緊張和激動,我看著有些可憐。
“我明明聽到你們的同志說田林可以停,當時我問他‘同志,田林可以停嗎‘他說‘田林可以停‘。我捉摸著田林離我家更近,所以我到了平果就不下,就補了票,可你們現在說只能在田東停,田東離我家遠得很,我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辦,我一人帶著一堆小孩回趟家容易嗎,還要補這么多”
“我們的規定補票不能退,是你自己坐過了站,自己補票,”
“好,我不計較這錢了,但是,我再說一次,你們的同志絕對告訴過我田林可以下,現在呢,你叫我們怎么辦”
那大媽開始帶著哭腔了,這時我因喝多了水也憋得急了。
“怎么辦?我們會負責地把你安全送到田東,然后你再補票,我很忙,我一天要處理多少這種事,我現在不打算在這里跟你理論了,我也不收你錢,等到了田東,等我交接后,你去服務中心那里,你要看視頻證明你要協商什么的都行”
“你們這是在推卸責任,我說過了,我不是在乎錢,這幾十塊錢我出得起,我現在就要你們那個同志過來證明一下!”
“好,那我把他叫來,你們當面說”
列車長喂喂喂著拿著對講機發話了。
我憋著尿,看著一切。不一會那老乘車員過來了,來到了解情況后,慢條斯理地對大媽說
“不可能,我肯定沒說過,我當時只提醒你說田林可以停”
“你還說沒說過!!!”
大媽捉到了把柄!
“你現在都還在說著田林呢!”
“可我當時真的是說田東!我怎么會跟你說田林呢?我們這列火車開了上百趟了。從來只在田東停!”說完列車長也在幫腔了,而且是以十分官方和從容的態度。
“我們不可能在田林停的”
當時我附近包括我和那位‘老村長’在內的所有人都放下手機,看著熱鬧,不發一言。
“嗚……”
大媽啜泣了起來,并蹲下身子。那瘦小的身體仿佛經不起這兩個堅槍利炮的輪番轟炸,慢慢地頹棄了。
“我當時聽到的就……就是田林,不止我一個聽到了……”
大媽又倔強得說了一句。這時我實在憋得急了,心想這么多男乘客在旁邊,那大媽不可能會被那兩人欺負成怎么樣的。而且看這架勢那大媽是要打持久戰啊,他們口水再多也比不上我尿多。于是我起身離開座位。
可是就在我解手完出來那一刻,我遠遠看到了對面的“老村長”大叔和大媽并肩站著,在那兒,四人八目相對,并討論著什么。
當我走近時,我看到了乘車員緊繃的臉,他在狡辯著什么。但明顯是毫無邏輯的。
這時列車長說了一句周全的話,
“這位阿姐,我們就不要在這里耗時間了,就算如這位大哥所證明,真的是我們的乘車員口誤,你也回不到平果了。你就在田東下車,到時候我……”
他轉頭看著那乘車員。
“還有他,你,我們仨一起去看視頻。要是真的他口誤,我們鄭重向你道歉,而且不用你補票。至于浪費你的時間這一點。大姐,我花了大半個小時就為了解決你的問題,我們同樣都在努力節約時間。你聽懂我的意思嗎”
那大媽慢慢平復了下來,列車長不失時機說了一句安慰話
“阿姐你先回你的車廂吧,你的孩子們都在等著你,他們這么久沒見你會著急的,我們田東下車見吧”。
我坐下來看著,那三人都走了,這過道又恢復了該有的喧鬧和平靜。躺著蹲著站著,聊天的聊天,充電的充電,玩手機的玩手機。這時我對面那人說了一句
“我看她挺可憐的,都不容易”
這時我想,車里大部分乘客包括我都是看客心理,誰都不想多管閑事。就算列車員再怎么好說話,大家都不想趟這渾水。可是那令我討厭的‘老村長’趟了,那位連6塊一包的“男美女果”都舍不得買卻毫不猶豫花30塊買高僧開光平安葫蘆的他卻趟了。他究竟有沒有聽到那人口誤,那人是不是真的口誤,大媽究竟有沒有聽錯。我無從區分。畢竟人在緊張時腦子容易短路。
好比我在南寧一氣之下上了火車,打電話不接,連續發了幾十條信息她也不回。當時我迷迷糊糊的就想馬上離開,離開這城市,最好真的如我倆最后的對話。
“我走了!”
“去死吧!”
轟轟轟,火車過了一站又一站。推銷員的藍莓李果最后每包果然從30塊降到了6塊一包,對面大叔已經站起來從排柜里抬下他那蛇皮袋行李了,他微笑著,拍拍他同座那分享他重口味熟食的老鄉。
“到家了”
那老鄉猛地醒了。
火車停下來,我看見外面站牌上寫著:
富源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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