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伙很懶,什么都沒留下
漢語言文學0805鄭麗瀅第四屆“碧草杯”廣東省校園文學大賽參賽文章華南師范大學海碰子文學社推薦林遠是個尋常的高三學生,也是個尋常家庭的小孩,家境一般,樣子一般,成績也一般。她說自己只是個尋常的存在,并且不知為何尋常地存在于這個世上18年。她家住在離市中心挺近的一個小區,那是一個舊小區,街里街坊都認識,那里沒有秘密,說三道四是正常。如果你去問一下林遠家的情況,任何一個人都能跟你說上半個小時,因此,她很厭惡那個地方,那里一切都散發著陳舊的霉味。高三的日子都不會輕松,漫天的試卷,做不完的習題,記不完的要點和考不完的模擬試。林遠其實很努力,成績一般似乎給她帶上了金箍咒,一度讓她十分地悲憤,但習慣了以后便會麻木,偶爾在課堂上看看窗外的樹木,天上的云朵,這并不算罪過。又一次的模擬試完畢,數學考砸,英語復習不夠,問題無限地放大。教室里鬧哄哄的,同桌小奈積極熱切地跟別人討論著試題,時不時夸張地笑幾下,張開的嘴巴如同一個黑黑的洞,似乎要把人吞沒。林遠無所謂地笑笑,成績好炫耀一下很應該。凌亂的書本擺在教室的各個角落,她擺好書本,背起書包,靜靜地離開教室。她一個在校園走著,小鳥的叫聲還歡快,藍天里有白云,她在那一剎想回家。走進學校車庫,開鎖,清脆的一聲“啪”,自由了。她騎著車,飛快地往家里趕,樹木和行人不斷地被拋在身后,她喜歡這個感覺,好像自己可以隨心地飛起來。家或許才是她的歸宿,至少那里還有一缸金魚等待著她。自行車開到巷口,便聽到大院里面嘈雜的聲音,這讓她心情有點煩躁。她整理一下情緒,輕快地走上樓梯,然后跑上五樓,家門是開著的,她有點疑惑地走進去。鞋被凌亂地扔在地面,報紙撒了一地,幾個碎了的玻璃杯,然后便是客廳里男人和女人的爭吵聲,她腳步停了,手用力地把門關起來,又一聲“啪”。她默默走進去,她的父母無暇理她,吵得很激烈,習慣了吧。她也沒有興趣知道吵什么,吵架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對罵,消音后應該可以想象成對唱。她并沒有打算說什么,把客廳的那缸金魚抱起來,然后走進房間,把書包放下。金魚還在扭動著它華麗的尾巴,悠然得有些無恥,一直以為自己是自由的,但卻被玻璃缸殘忍地豢養著,可悲還是快活?渾濁的水,夾雜著飼料和糞便,沒有人清理。這樣養著金魚,自嘲地笑笑,推開房門,拿著魚缸。父母還在大聲地爭吵,然后突然一直碗被大力地摔在地上,支離破碎。林遠輕輕地踩過碎片,冷靜地說了句,不夠的話可以摔電視機。她昂著頭走出混亂的地方,身后傳來:看你生的好女兒,不爭氣;女兒你沒有份啊,管教不好還不是怪你。“啪”一聲,她用門將喧鬧聲關在身后,走下樓梯,和她那缸魚,遇到一個鄰居,笑了笑。她抱著她那缸魚,慢慢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附近的一個公園,那里有一個湖。她直直地向那個湖走去,有點像祭祀的感覺。今天她要將那些金魚放生,或者說拋棄,可憐的人養不起這些華麗的魚,那些張揚的金色其實很刺眼。她敲敲魚缸似乎在道別,然后就用手把金魚撈起來,將魚放進湖里,倒掉渾濁的水,將空魚缸抱回去,你自由了。一個人在涼亭坐了很久,想起還要上課,掏出手機打個電話給老師,謊稱不舒服,請假休息,很爽快地得到批準。夜色濃了,風也有點冷,站起來,拉了拉有點皺的校服。再次回到家,家里沒有人,父母不知去哪兒了,滿屋的狼藉,她默默地開始收拾,開了一點音樂,有個人在唱:mylovewillgetyouhome….一滴淚滴落在地板,“啪”的一聲。
廣州大學城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文系06級1班林宗衡第四屆“碧草杯”廣東省校園文學大賽參賽文章華南師范大學海碰子文學社推薦夕陽很柔和。退潮的海多了幾分恬靜,夕陽的余暉從遙遠的海天相接的縫隙一直鋪延到另一邊的天際。趕海的人提著沉甸甸的籃子唱著跑調的歌兒,逐漸消失在岸邊的村落里。幾只海鷗時起時落,在海面盤旋了一陣子突然“噗”的幾聲已扎進蘆葦深處……強子用滿是肌肉的雙臂墊著頭,黝黑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潔白的沙灘上,雙眼一直盯著夕陽渲染下的天空,好像要把大海以外的世界看透。“哥,吃飯了。哈,你又躺在沙灘上了,可別把沙灘給染黑!”玲玲的話剛完,人也來到了強子的身邊,小巧的手指在他的大腿上拈了一下,“啊”的一聲他笑著直躺了起來。他們肩并肩迎著夕陽走進了海邊的一個小院里,身后是四排深深淺淺的腳印。院子的四周只用高低不齊的柵欄圍著,里面有三間小屋。嚴格來說,大海才是真正的院子,因為屋子面朝著大海,也擁有著大海。漲潮的時候,潮水會漲到小院的門前,有時還會有大大小小的魚兒跳進院子里。潮退后,沙灘像剛洗完澡一樣,濕漉漉的,各色各樣的貝殼滿處都是。父母早逝,兄妹倆與爺爺捕魚為生,相依為命,風風雨雨,已在這院子里度過了二十余載。爺爺正在院子里收拾著漁具。黃昏下的老人佝僂的腰背對著兄妹倆,稀疏的白發一根一根迎著風飄著。痛失愛子和媳婦的爺爺,和大海拼搏了一輩子的爺爺老了,正如黃昏的落日。“爺爺,吃飯了。”玲玲的聲音。吃完飯后不久,熟悉的笛聲蜿蜒進了院子,幽怨的旋律繚繞著暮色,使大海和天空突然變得愁容滿面。“星子哥又在吹笛子了。”玲玲睜著蓄滿清泉的雙眼對強子說。強子嘆了一口氣,沒說什么。“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玲玲問哥哥。強子和妹妹來到了一座各種各樣的巖石堆積成的假山前。假山坐落在沙灘一側,后面不遠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前面是退潮后恬靜的大海。星子盤坐在假山上,長笛橫在嘴邊,緩緩的音符從嘴邊跳出來,蜿蜒到海上、蘆葦里,和著海風“呼呼”的聲音,消融在逐漸降臨的夜色中。淡淡的夜色里還可以看清他眼鏡后面的那雙深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的大海。強子和玲玲走近的時候他未曾發覺。“星……”玲玲剛想喊他,突然被哥哥寬大的手捂住了小嘴。強子小聲對妹妹說:“你回去拿幾瓶酒幾條鮮魚過來。”玲玲只得走了,三步一回頭。只要幾天沒見星子,她的心里就像缺少什么,又像掉了什么,她的骨子里似乎在冒泡泡,不停地冒,越冒越多,快把她給淹沒了……星子在村里算是個人才,只是時運不濟,連續兩次高考都意外失敗,第一次高考前發高燒,復讀的那次卻不小心摔斷了右手。星子放棄讀書后每天除了把自己關在家里,就是到海邊散心。玲玲的一家人陪他走過了人生最黑暗的時刻,這家人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玲玲把酒和魚拿來了,強子叫她先回去。接著他找來一些干柴,在沙灘上就地烤起了魚。有點咸濕的海風里霎時飄散著魚香味。幾只夜來猶未歸宿的海鳥在附近盤旋了一會,徒有羨慕的情懷,無奈地叫了幾聲,飛遠了。魚烤得差不多的時候強子朝坐在假山上的星子喊道:“小子,別吹了,越吹越煩人,過來喝幾口!”星子回過神來,看了看強子,又望了望夜幕彌漫下的大海,收起笛子,來到強子身邊坐下,拿起酒猛然就喝了一大口。“星子,你覺得我妹怎樣?”“今晚的夜色不錯!來,干杯!”強子只好和他碰碰,一口氣灌了大半瓶。“星子,你說這大海的盡頭是什么呢?如果我能劃著漁船到達大海的盡頭,看看那里的世界,那就算一輩子不娶老婆也沒啥了!”強子點了支煙,狠狠地吐了一口,煙霧在星子面前繚繞了片刻,散開了。星子把插在樹枝上的魚在火堆上翻了翻,“這魚真香!”清晨的大海剛睡醒,露出魚肚白的朝陽蹲在遠方的海平面上,光輝很均勻地撒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岸邊停泊著許許多多的漁船,漁民光著上身叼著一根煙,把不同的魚挑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好。有幾只海鳥展開雙翅悠閑地沾一下水面,然后“嗖”的一聲飛到天空,不一會又落到沙灘上,輕盈地走了幾步忽然又扎進了海邊的森林里,不見了。星子來到小院的時候強子正在收拾著漁網。由于大魚的掙扎,漁網有好些地方都出現了大洞。爺爺和玲玲在仔細挑著魚,大部分的魚只能呼吸,身體已沒有力氣動彈,但還有一些仍鼓著生氣的大眼睛蹦來蹦去的。玲玲穿著一身緊身衣服,曲線展露無遺,被海風吹拂的長發稍微有點凌亂,有幾根貼著臉頰,戴著黑色的手套的雙手正靈活挑著魚。“星子哥,早啊!”玲玲甜甜地叫了一聲。“星子還沒吃早飯吧?”爺爺問,又對玲玲說:“乖孫女,你先去做早飯吧。”玲玲脫下手套,挑了幾條新鮮的大魚,笑著看了看星子,往廚房去了。星子跟爺爺一起挑起魚來。“星子啊,爺爺今天要好好跟你說說心里的話,說得不對的地方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咳咳咳……”“爺爺,注意身體啊!您說吧,星子一定認真聽的。”“你是讀書人,很多大道理你比爺爺明白,這海邊的生活不適合你,這小村落也不應該是你呆一輩子的地方。高考失敗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去想它了。星子啊,你要趁著現在還年輕到外面闖闖。”星子不敢與老人的眼神接觸,只是低著頭挑魚。他知道,這不僅是爺爺一個人想對他說的話,也是爸爸媽媽、鄉親父老想對他說的。他很矛盾,真的很矛盾。外面的世界真的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嗎?也許當初高考成功的話這些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他好羨慕斌子。斌子是村里唯一的一位名牌大學生,再過幾年就畢業了,他是這海邊小村落的驕傲。星子呆呆地想著,突然被尖硬的魚鰓刺了一下,血緩緩流了出來。爺爺嘆了口氣也沒有再說什么。玲玲和爺爺去賣魚了。強子和星子坐在沙灘上久久望著還沒退潮的海,海浪沖上沙灘時把他們下半身沖濕了。強子點了一支煙,緩緩地抽著,輕輕的煙從鼻孔飄了出來。許久,他開口了:“星子,爺爺說得對,你應該出去。”“這里不是挺好嗎?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強子狠狠地摁滅煙頭,用復雜的眼神瞪了星子一眼,忽然站了起來,一句話不說便一頭扎進了海里。他在海里浮沉著,雙手狠命地拍著浪花,像一條發狂的鯊魚。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冒出海面,向岸邊游去,又坐在了星子的身邊。“你說的這些話很讓我瞧不起你!小子,你知道嗎?你知道我多想到外面闖闖嗎?但我能出去嗎?我有一個沒有出嫁的妹妹還有一位年老的爺爺,我能拋下他們嗎?你不同,你沒有什么可以顧慮的。你為什么窩在這小村里像個娘們?你要向所有的人證明你星子不是孬種!”星子一句話也沒有再說,站起來走了,身后是凌亂的腳印,不一會被海浪淹沒了,痕跡無存。夜晚大海的天空顯得更加廣闊,圓圓的月亮掛在半空,漂浮的白云從它身上飄過時天地一下子暗淡了許多。數不清的星星一顆顆在天上和海面閃爍,風一大,天上的星星不動,海面的星星卻漂浮起來。漁船暗淡的燈火零星地分布在海上,隨著波浪在搖曳……玲玲同星子并肩在岸邊坐著。“星子哥,過幾天我要到大都市當一個大老板家的保姆了。”玲玲望著星子幽幽地說。“當保姆?!”星子瞪大了眼睛。“星子哥,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是嗎?星子哥……”“你不能出去,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這里才是你的世界!”星子發怒了。玲玲哭了,哭得很傷心。星子第一次見到她流淚。玲玲還是離開了大海,離開她的爺爺與哥哥,還有星子,到遙遠的繁華的大都市去了。星子呆呆地望著月臺,玲玲拼命地向他招手,他卻沒有絲毫的反應。玲玲每半年都回家一次,每次回來的時候不僅手上擰滿形形色色的東西,頭腦也裝滿了奇奇怪怪的都市見聞,她用她靈巧的嘴給村里的人建造了一座無所不有的新奇繁華的無形城市。村里許多的年輕人都想方設法到城市闖闖,星子被催得更急。一年后,對城市充滿崇拜的玲玲再也回不來了。可憐的玲玲被人面獸心的老板奸污了,大海的性格讓她抄起水果刀把老板渾身刺透,然后割斷了自己的喉嚨。爺爺臥床不起了,眼淚不斷地從深凹的眼里流出,老人好像把一生儲存的眼淚在這一刻才全部支取出來。強子在妹妹的床上靜靜地望著妹妹的每一件東西,靜靜的靜靜的,許久許久……笛聲從星子唇邊流出,消散在哀怨的海風里,兩行清淚掛在臉龐,延伸到笛子上面。玲玲的笑容,玲玲的身影,玲玲的體溫……一幕幕掠過。星子背著簡單的行李,來到了院子。“爺爺,我走了!”他拍拍站著的強子,說了聲“照顧好爺爺,保重!”頭不曾回,跨出了院子,淚水已忍不住在眼眶打滾。時間似乎在停止不動,又似乎在飛快流轉。村里唯一的名牌大學生斌子畢業了,但不久斌子自殺的消息也傳來。沒人敢相信這是真的。可它就是事實,不可改變的事實,斌子真的死了,而且是自殺的!星子聽了斌子的消息,一個人默默地倚在霓虹燈閃爍的街頭的欄桿上喝著酒。身邊人來人往,車來車往……當小工,當保安,當苦力,踩三輪車,賣蔬菜……飄蕩一年了,流盡汗水,受盡白眼,嘗盡苦頭,依然一無所有!往鏡子看看自己的形象,好心痛好心痛,痛到麻木的地步!好想念海邊的生活,那里的人那里的海那里的魚那里的鳥那里的風那里的樹那里的蘆葦……星子不聲不響地回來了。院子的門半掩著,院里沒有了往日晾曬的漁網和掛在墻上的咸魚,屋角垂著被海風吹破的蜘蛛網,靜悄悄的,有一股濃濃的陰氣……“咳咳咳……咳咳咳……”里面傳來令人難受的咳嗽聲。是爺爺!星子走了進去,只見老人躺在床上不斷的喘息。“咳咳咳……咳咳咳……”咳嗽聲又一陣陣響起。“強子呢,強子那王八蛋到哪去了?”星子在心里暗罵。“爺爺,我是星子。我回來了!”他哭著趴在床上緊緊地抱著老人。“星子……咳咳咳……真的是你嗎?咳咳咳……”老人顫抖的手在“孫子”臉上激動地摸著。“爺爺,是我。我是星子……強子呢,爺爺?”兩個月前,城里一個權勢人物來海邊的小村子度假,他來海邊時強子和爺爺熱情款待了他。一天他約強子到假山上聊天。“這個院子挺好的,我很喜歡,你開個價吧!”“這是我們的根!”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年輕人,別激動。你好好想想,你爺爺即將壽終,你賣了就可以拿到一大筆錢,吃喝玩樂享受人生都隨你了!”“你混帳!”強子一怒之下朝他臉上就是一拳,然后飛起一腳往他小腹踢去。他晃了晃,腳跟站不穩,從假山上摔了下去,頭砸在石頭上,死了。強子入獄后爺爺再也站不起來。村民輪流來院子里伺候老人。波濤洶涌,浪花滾滾,拍打著岸邊的巨石。“啊!啊!!啊!!!”星子大吼了幾聲,拼命地朝海中央沖去……被驚動的海鳥逃命似的一頭扎進了森林……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梁琪第四屆“碧草杯”廣東省校園文學大賽參賽文章華南師范大學海碰子文學社推薦幾間破舊的瓦屋,零星地分布在荒涼的田地和石山之間。連接著這些瓦屋的,是一條條坑坑洼洼的泥路。路邊是稀疏的雜草和野花,偶爾可以看到一些蒼老的大樹的身影。與所有落后的小山村一樣的景象,就是她看了二十幾年的風景。小轎車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顛簸著,她身邊的胖老板早已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但她的嘴角卻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如果不是楠楠你要來這里,我才不會光顧這種破地方呢!”胖老板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平時,她一定已經在撒嬌安撫老板的情緒了。但是今天她卻似乎沒有聽見似的,依然保持淡淡的微笑,饒有興趣凝望著窗外沒有什么變化的風景。胖老板自討沒趣,只好訕訕地閉上了肥厚的嘴唇。此時的她,正沉浸在走馬燈般浮現的回憶中。在農田里干完農活后起泡長繭的手腳,在大城市的高樓間茫然失措的愚昧,在不多的生活費面前掰著手指精打細算的寒酸……不過很快就可以結束了。永遠的告別。然后就可以拋開家里帶來的思想包袱,安心地度過今后的日子。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大了。轎車在一棵大榕樹下停下了。她優雅地從車里走出,胖老板也擦著汗緊跟其后。她的視線在大榕樹上緩慢地游移,最后停在了在樹枝上的一塊隨風飄搖、曬得發白的紅布上。那是當年她收到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后,村里人敲鑼打鼓地給掛上的。在這樣一個落后的山區村落里,能夠走出一個名牌大學生不容易。她想起村長興高采烈地跑到家里賀喜時那張憨厚樸實的臉,也想起父親抽著煙坐在離這里不遠的自家院子里,盯著紅布瞇起充滿笑意的雙眼。一抹微笑,又再次在她的嘴角延伸。她回過頭,轉身向村里走去。小石子路有點崎嶇不平,她的高跟鞋踩在上面有點艱難,但她沒有在意,只是急切地、又有點猶豫地走向那扇進出了二十幾年的大門。大門像過去一樣微微敞開著,只是飽經風霜的木板上的又多了幾條裂痕,油漆也掉得更多了,露出了斑駁的木紋。她輕輕地推開門,緩慢地踏進了院子。一位老農婦正在翻動著地上的稻谷,但身子和動作晃晃悠悠地,與過去相比明顯蒼老和遲緩了許多。旁邊的木凳上,依舊是那個翹著二郎腿,舉著吐煙吞云的煙桿的高大身影,只是同樣地比記憶中要單薄了許多。她的手指悄悄地往鼻尖方向挪動了一下。老婦人似乎發現了有人造訪,眼睛一邊不舍地離開手上的活,一邊抬起頭笑道:“二嬸,又串門來啦?”但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因為眼前的不是大大咧咧的鄰家親戚,而是身穿高檔套裝、化著精致妝容的女兒。“爸,媽,我回來了。”她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輕輕地喊道。那位老父親的眉頭似乎抖動了一下,但是布滿歲月的痕跡的臉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緩慢地抬起頭,瞄了女兒一眼,又再次把視線移回手中的煙斗,一聲不吭。呆立了半晌的老母親盯了半天,才慢慢地走向女兒,拉起女兒的手,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她張開嘴唇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又給流淚的沖動咽了回去,只好舉起顫巍巍的手,摸摸女兒的臉,又怕手上的老繭劃花女兒的妝,就抓起女兒的胳膊輕輕的捏著,又擔心干過活的手會弄臟女兒的衣服,最后只好握著女兒的手翻來覆去地撫摸,注視。她微笑地看著母親,眼睛稍稍地閃動了一下。兩母女就這樣無言地感受著重逢的喜悅。母親久久握著女兒的手,半天才發現站在女兒身后氣喘吁吁的胖老板。母親眨了眨眼,遲疑地問道:“楠子,這是……?”“這是我的老板,這次專程送我回來的。”母親皺了皺眉頭,看著此時正捂著鼻子抱怨豬欄太臭的胖子,臉色變得很難看,但還是不住地“哦,哦”了幾聲。女兒明白了母親心中的想法,但是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似地保持淡淡的微笑。母親有點尷尬地朝胖老板點點頭,躲開女兒的視線,轉頭對老伴說道:“孩子她爸,女兒回來了,你倒是說句話呀!”一直在那里抽悶煙的老人沒有說話,而是猛吸了幾口煙,半天才緩緩地吐出一句:“你回來干什么?”母親一聽就急了:“女兒難得回來,你怎么這樣說話呢?”“不這樣說還能咋樣說?你問問她,她心里還有這個家嗎?好好的書不讀,在外面傍大款,我們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還跑回來丟人現眼!”她沒有反駁,只是安靜地接受著父親的憤怒。母親還在那里責備父親,但是她一個字也沒有認真聽。“這樣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擺脫……”零碎的思想在她的腦海里相繼隱顯,她的嘴角又再次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就在這時,胖老板說話了:“大伯,不要把話說得怎么難聽嘛,楠楠她只是我的一個得力助手而已。”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想要把它塞到母親的手里:“這是為了感謝楠楠對我的幫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母親從文件袋的厚度看出了這疊東西的分量,大吃一驚,一邊說著“不,不行”一邊躲閃著推開了。胖老板又想把文件袋塞到父親手里,但被父親的一個不屑的眼神給瞪了回去。自討沒趣的他只好把文件袋放在了父親手邊的放置茶杯的小桌子上。“你們正在為楠楠她弟讀書的錢發愁吧,而且這錢也可以讓你們重新蓋個房子,”胖老板的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神氣。母親搓著手不知所措,父親則又再次沉默著,一個勁地猛抽煙。“再過一段時間為我就要帶著楠楠移居國外了,所以這點錢也是我們對您們兩老盡的一點孝心。這里交通不太方便,楠楠可能以后會……呃,比較少回這里的了。你們收下的話,也好讓楠楠她放心。”胖老板滿臉堆笑。突然,一直坐在那里的父親猛地站了起來,隨手把煙斗一扔,把桌面上的東西一掀后,一言不發地走回屋里去了。胖老板正要發怒,就被她輕輕地拉住了。她對他微微一笑,說:“我爸脾氣就這樣,甭和老人家計較,啊。”然后又對著想要追進屋里的母親露出平靜的微笑:“那我就先回去了。”胖老板一揮衣袖,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她輕輕地牽著老板的手臂,緊隨其后。剛走開幾步,又回過頭來說了句,“媽,保重。”她想再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欲言又止,咬咬牙快步走開,留下噘著淚的母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瞄了一眼豬欄,想起曾經在這旁邊度過邊苦讀邊喂豬的日日夜夜,露出苦澀的微笑,走出了自己家的院子。剛跨出家門,就傳來父親的一聲怒吼:“誰稀罕這臭錢!我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女兒!”還伴隨著母親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憤怒的吼聲和微弱的哭聲響徹這個小小的農家小院。回程中的轎車上,胖老板還在不滿地罵罵咧咧,不時還安慰著她,說她受委屈了。她還是淡淡一笑,沒有答腔。窗外還是一樣的風景,她的心情卻輕松愉快得多,盡管淡淡的傷感始終籠罩心頭,不過這樣就好。她又想起了在燈紅酒綠的大城市間的迷茫失措,想起節衣縮食還是如此艱難的大學生活,想起工作時獲得的還不足以支持自己開支的焦急煩惱,想起決心要改變困苦現狀的自己。“這樣就好。這樣我就可以拋開家里帶來的思想包袱,安心地度過我今后的日子。”她又想起包包里那張被折得小小的診斷書,上面是曾經一度讓她絕望的死亡判決。“不過今后應該也不會持續太久吧。但是現在不用擔心了。家里對我的失望,應該可以減少我的死給他們帶來的沖擊和痛苦吧,也不用浪費家里的錢為我治療,還可以留下一些錢來保障他們的生活和弟弟的學業……沒有了我,他們應該也可以過得很好吧……而且很快我就會遠離家里,他們說不定連我的死訊都不會知道,爸媽還會以為不孝的女兒在國外享受著舒適的生活呢。”想著想著,她露出了一絲天真而滿足的微笑。
文學院08級漢語言11班莫國輝第四屆“碧草杯”廣東省校園文學大賽參賽文章華南師范大學海碰子文學社推薦男,一米八五的瘦長個兒,雙手幾乎過膝,窄臉塌鼻,顴骨微凸,小眼睛,一副酒瓶底厚的眼鏡,一說話便露出一口玉米粒顏色的黃牙。這是我的大學新同學,鄧沛沛。提及鄧沛沛,肯定會牽涉到一個不得不說的人,我們的教官王東。方開學,我們就要進行大學第一課——軍訓。因為在入學的頭幾天里,沛沛同學是不愛出聲的。傍晚天一暗,洗了澡爬上床看書,看完書就倒床睡覺,我們其它幾個舍友也不好意思侃大山了。所以我對沛沛同學的認識是從軍訓開始的。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我們已在炎炎烈日下站軍姿將近三十分鐘了。廣州的陽光仿佛格外毒辣,炙得我直皺眉頭聳鼻子。我們紋絲不敢動,因為我們的教官王東同志絕對不是省油的燈。他把哨子的繩子固定在食指上,然后熟練地晃動著手腕讓哨子圍著食指打轉,一圈,兩圈,三圈……待繩子繞盡了,反過來繞,一圈,兩圈,三圈……一雙狡黠的眼鏡死死盯著我們,惟恐漏過了我們一個違規小動作。他那臉上的黝黑和堅毅,飽蘊著風霜日曬。大概有二十五六了吧,我們私底下猜測他的年齡。“沛沛,出列!”“到!”鄧沛沛站在第一列第一位,他邁了兩步,已站在王東鼻子前了。嘴唇抿得很緊張,甚至兩嘴角有些向下撇了。眼神直勾勾的,一臉的嚴肅。隊列中傳出幾聲像噴飯的時候發出的壓抑的笑。我也忍不住咧了嘴,心里道:傻子。“曉楠剛才動了,指揮他們唱歌,抱頭蹲下起立!”“是!”沛沛的聲音特別的沙啞,像公鴨的,而且常常嚴重跑調。但是我跟同學們似乎都挺愛聽。“抱頭!《團結就是力量》!”我們紛紛聽話地雙手抱頭,便如拉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等待著一場好戲。“團——結就是力——量,一二唱!”我們于是跟著傻得可愛的沛沛同學一邊做蹲下起立,一邊唱歌。除了沛沛那副窄小的至始至終都是嚴肅的的面孔,似乎操場上其它任何地方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至于王東同志什么時候看上了鄧沛沛同學,我大抵也忘了,反正是軍訓后不久。其實也不是王東同志眼光特別好,應該是沛沛同學太“突出”了。一個是身高突出,一個是……自從王東同志看上了沛沛后,說實話,除了下暴雨不用軍訓以外,沛沛沒有一天是可以清靜地過的。每一軍訓,沛沛肯定是最最勞累的一個。當然,同時也是全班焦點。王東同志不指揮的活動全歸他指揮了,無形中他成了我們的第二教官。但是,大凡體罰,不論是哪一組受罰,他都脫不了要陪罰。最初的時候,鄧沛沛同學害羞得要死,站在大伙面前整隊時,常常會把“向右看——齊”喊成“向右——看”或“向左——看”,抑或喊了“向左看齊”后跟著喊“立正”,逗得大伙直樂。記得小時候老師教我們課我們領悟不了的時候,他總是這么罵:“教牛爬樹都比教你們好!”明顯,沛沛同學很不幸成了小時候的我們。因為他站在第一列第一位,所以我們整個排都得以他為標準。但是他個兒高,步幅大,所以我們老是跟不上。而且,他老是踏錯步子。當然,沛沛又無意制造了一個讓我們休息并開懷的機會了。教官狠罵他笨,我們在下面開心地笑。末了,他認真地問:“教官,是不是這樣,踏錯了,腳尖要墊一下?”……吃飯的時候他跟我說:“我踏步不行,老是錯。我這個人節奏感不好。”“今天你真勇敢啊,第一個上去滅火。”“教官踢我上去的,他在后面踢我屁股,說如果你能走沒瘸,你就上去。”我問沛沛高考多少分,沛沛露著他那口似乎永遠也刷不白的牙說,我是復讀的,復讀了兩年,分數很低,不好意思告訴你,你真的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心里崩地樂壞了,比我估計的還要笨。踏正步的時候,他讓沛沛站在旁邊觀察。“報告!第二第四組很好,第一第三組不好。”教官笑了:“講明好在哪,不好在哪。”。沛沛低頭想了一下,喊道:“第二第四組好在排面整齊,第一第三組不好在排面不整齊!”包括教官,大家“哄”地笑得滿地找牙。“哪一組最差?”“第一組。”第一組全是女孩。“罰俯臥撐。”“罰唱歌吧。”沛沛說。“那好,那罰他們唱歌你做俯臥撐。”于是女孩子們飛快地唱起了《打靶歸來》。沛沛異常痛苦地做著俯臥撐,本來他那雙竹竿般的手臂已經難以承受他的身體,現在還有一只粗大的手壓著他的肩膀!大家都不笑了,鼓著眼珠半張著嘴,很有些擔心。女孩子們也越唱越快。不過以后沛沛做的多了,我們見他死不了,也就依然笑嘻嘻的。但是有一些女孩子看不過眼,在軍訓日記里寫“這個王東太狠心了,居然這樣體罰學生”“明擺是耍沛沛”云云。我也有些于心不忍,認為這是王東同志在軍隊里受了太多的壓抑之故。沛沛有時候也是十分聰明的。教官有意逗逗我們班最矮最可愛的小女生詩陶同學。他讓詩陶站在沛沛旁邊,讓我們做正步擺臂練習,他對詩陶說,你的臂膀要跟他的一般高。我們哄的笑了。出乎意料的是,沛沛同學立馬半蹲下來,詩陶就夠得著了。此后的日子,關于王東同志和沛沛的美妙故事,自然是層出不窮。我們嚴酷的軍訓生活也在此得到調劑。我們也逐漸覺得沛沛不是那么傻了,人也健談了。而對于王東同志的做法,其實還是頗有微詞的。直到有一天,在軍訓的小結會上,我們才知道:王東才十九歲!跟我們同年!后來,在填簡歷的時候,我們才得知,鄧沛沛的父親去世已久!那時我們才知道,原來沛沛是特意叫教官鍛煉他!!!我們都誤解了……是的。對于沛沛的改變,我們都發現得太遲了。我更加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怎么可以將一種晶瑩剔透的純潔可愛,看做是傻?我們都太聰明了。……再后來,我們背地里不再叫教官王東,而叫——東哥。再后來,再沒人在沛沛做俯臥撐的時候嗤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