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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最后余輝開始慢慢地被茂密的膠林遮擋。暮色初合,淡淡的夜霧輕輕灑向大地。天色慢慢的暗了下來,伙房里破天荒地點起了幾盞大氣燈,照亮了伙房前的人群。這時,隊里的男女老少一百多口人都已梳洗得干干凈凈,換上最好的衣服(盡管也有一些衣服上打著補丁),拖男帶女的,熙熙攘攘、興高采烈地來到伙房門口排隊,準備吃年飯。
“大家靜一靜。”劉土根已站到了伙房門口,雙手對黑壓壓的人群揚了揚,喊道:“同志們,在開飯之前,我們先一起合唱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他用力揮動著雙手進行指揮:
大海航行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雨露滋潤禾苗壯,
干革命靠的是毛ze東思想。
盡管餓著肚子,人們被豐盛的年飯激勵著,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雄壯。劉土根被大家的革命熱情感動了,他眼睛閃閃發(fā)光,腦袋不住地晃動著,屁股還一撅一撅地前后扭動,頭上那撇白發(fā)在汽燈的照射下分外醒目。他那五音不全、咬字不清的調子以及不倫不類的指揮動作,直把在場的人逗得緊咬嘴唇,憋紅了臉,卻不敢放聲大笑。
人們的歌聲還是那么高昂:
魚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革命群眾離不開共chan黨,
毛ze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人們最后一句歌詞的腔調完全變了,笑聲幾乎“噴發(fā)”出來。
劉土根非常滿意,聲音洪亮地喊了一聲:“準備開飯!”人群“嗷”的喊了起來,焦急地往伙房前涌去。劉土根見了,忙喊道:“大家先別急,聽我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千萬不要忘記過去’,‘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這一句是列寧語)!’今天是大年三十,為了使大家不忘昨日苦,記住今日甜,隊里決定今晚讓大家吃一頓用野菜和糠餅做的‘憶苦餐’作為年飯,大家一定要吃下去,回去后不準另外做吃的。要知道,這是原則問題。”
人群頓時亂哄哄一片。
“媽耶,我們又‘解放’了一頭豬。”王小凡的口水一下子全沒了。
“我兒子從早上起來就坐著等豬肉吃,這下可好了,大年三十的團年飯吃豬糠!”胖大嫂小聲嚷嚷道。
“老工人‘憶苦’后還可以悄悄回小伙房‘思甜’,我們可怎么辦哪?”李偉雄嘟噥著,一屁股墩到了臺階上。
“同志們,‘憶苦餐’也是糧食,”何青青見知青們都無精打采的,便對他們說:“大家盡量多吃一點,免得捱餓到大年初一。”
勞累了一天,大家早餓壞了。“憶苦餐”就“憶苦餐”吧,工人們爭先恐后地把飯碗遞過去。
張毅敏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面,她笑吟吟地把碗遞給了炊事員大劉。那漢子禁不住她眼神的央求,開了“后門”,給她舀了滿滿一碗。張毅敏雙手捧著碗走到一旁,連忙用匙羹把“憶苦餐”攪了攪:“喲!怎么連一點油腥都沒有?”
“野菜粥里連一粒米也沒放進去,這一碗‘清水’,怎么能頂?shù)矫魈煸缟习。俊蓖跣》部嘀槪p腿有些發(fā)軟。
“要不怎么叫‘憶苦餐’?”崔海南認真地說:“不是還有糠餅嗎?挺焦黃的,可以隨便要。瞧!”崔海南啃了一大口糠餅。“啊!”他張大嘴巴,半晌出不了聲。那東西就停留在咽喉,他不敢往地上吐,也不愿往肚里咽。
原來糠餅是用碾出來的粗糠做的,伙房按照老隊長的“指示”,把糠用水攪和攪和,再貼在鍋里烤干,外表挺好看,可簡直沒法吃。
“大個子,糠餅好吃吧?”李偉雄看見崔海南的狼狽樣子,和幾個男知青一起圍上來逗他:“挺焦黃的,我再去幫你要。”
崔海南苦笑著搖了搖頭,推開他們,捧著那一碗“憶苦餐”緊跑幾步回到宿舍。他四下看看沒有旁人,便急忙“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東西,把糠餅扔下屋旁的小水溝,并用袖子擦去頭上的冷汗,舒了一口氣。
“壞了,這太顯眼了,可別讓老隊長看見。”崔海南一低頭,看到地上的殘渣,又緊張起來,趕緊拿起水桶,沖到井臺上,提了滿滿一桶水,小跑著回去把糠餅的渣沖刷干凈。
黃穎拿到糠餅后,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發(fā)覺那味道難吃得簡直無法形容。她怕有人又拿她做靶子,就強迫自己把糠餅咽下去。誰知那一小塊東西下到咽喉,就怎么也不肯往里走了。黃穎端起野菜清湯猛喝幾口,想要把糠餅沖下去,直咽得眼淚鼻涕全跑出來。她趕緊拿手背去擦掉,急忙中卻把糠餅渣子沾了一塊在臉上,象老鼠偷吃一般。其他人望著她哈哈大笑,凌燕還直笑出了眼淚。
何青青見情況不妙,趕緊向她們使了個眼色。大家心照不宣,一個接一個地走回知青宿舍,然后偷偷跑到屋后的防風林把“憶苦餐”倒掉。大家知道,山林那么大,只要不當著劉土根他們的面,要“處理”這些“玩藝”還不是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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