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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上帝,
不要過多地要求我,
當北風狂吹的時節,
人在沙子上寫不成什么。
我經歷過我那個時代,
我的青春總是在我的嘴邊
準備著象鳥兒一樣唱歌,
而我卻深受著痛苦的折磨。
──繆塞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打倒萬惡的舊社會!”“中國共chan黨萬歲!”“毛主席萬歲!”生產隊的隊部禮堂傳出了一陣陣激昂的口號聲,聲音繞過防風林,傳到很遠很遠。
禮堂門口豎著一塊大木牌,貼在上面的紅紙格外醒目地寫著:熱烈歡迎場部演講團蒞臨指導!
禮堂進門的地方兩側也用紅紙寫了一幅對聯: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橫批是:憶苦思甜。
禮堂里面,黑壓壓的坐滿了全隊的工人。靠近講臺的地方放著一排椅子,場黨委張副書記坐在最顯眼的位置,旁邊坐著主持人和幾個演講者。劉土根坐在聽眾的最前排,他帶頭振臂高呼口號,其他人便跟著喊叫。
簡陋的講臺上站著一個姑娘,她穿了一套打著補丁但十分合體的衣服,腳穿一雙解放鞋,兩根短短的辮子成八字形向外叉開,講到激動處,辮子象撥浪鼓似的隨著腦袋搖晃。她十分激情地朗誦著場里一個勞模的家史,眼睛淚如泉涌,連嗓音也變了,臉兒因激動而變得通紅。她的手不斷揮動著,卻絕不去碰一下那感情豐富的臉,讓眼淚一直掛在臉上。
這個演講團是場部根據上頭的意圖成立的,由張副書記掛帥。場部還找了幾個所謂的“秀才”組成了一個寫作班子,到各個生產隊收集老工人的家史資料,寫出了一篇篇如泣如訴的苦難史。
演講團加上寫作班子共有十幾個人,他們大都是從場部和部分生產隊抽調的知青,清一色的“紅五類”,有一定的講演才能。演講團在場部各生產隊巡回演講,一次講兩三篇苦難史。由于講出了名氣,附近的幾個農場也盛情邀請演講團前去,并受到熱情招待。兩三個月下來,演講團里的人都胖了一圈。
凌燕湊到何青青耳邊,指著臺上的姑娘問:“你還記得她嗎?”
“記得,她原來是我們學校的,和我們一屆,是個留級生,對嗎?”
“對。她叫鄧綺,和我們隔三間教室,跟我也比較熟悉。她以前不大愛講話,極少拋頭露面,現在好象整個人都變了。剛才在門口碰面時,她竟好象不認識我似的。”凌燕說到這里,忽然“哧”的笑了一聲,說:“鄧綺也真行哈,眼淚就象水龍頭似的,說流就流出來了。”
“去!”何青青用手推了凌燕的大腿一下,示意她別亂說話。
黃穎坐在凌燕的身后,不敢直起腰,生怕臺上的人望著她。她最怕這樣的場面了,好象臺上的人字字句句都沖著她來,她想:“這憶苦會一結束,不知又要搞啥政治運動,老隊長見到我就更加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這沒完沒了的運動何時才是個頭啊?”黃穎越想越覺得透心的涼,手腳也直發麻。
接下來的那位胖胖的女知青是場部宣傳隊的一個獨唱演員,她的聲音十分清脆悅耳,頗受農場工人的歡迎。但由于是連場演講,嗓子已開始沙啞了。她朗讀的是場部婦女主任的家史,這家史寫得很成功,簡直就是中國近代農民苦難史的典型,連演講者本身也被感動了:
“我們家無法償還那高利貸,地主把爸爸打死了,又把媽媽抓去抵債。家里只剩下我們幾個孩子,最大的才只有十歲。我們相互摟著,哭喊著:媽媽,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你快回來吧,我們不能沒有你啊!媽……媽……”
那女知青朗讀家史時的哭喊聲十分凄厲,在場的人不少為之動容,沒有流出眼淚的也趕緊低下腦袋,或抬手擦擦眼睛,因為不管是不是被留意,都生怕別人說自己沒有無產階級感情。
胖大嫂推了推坐在旁邊的劉嫂,悄悄對她說:“哎,劉嫂,現在說的那個婦女主任你也認識,她是我的同村姐妹。自她當上了主任后,我們就沒再來往。她以前有那么苦嗎?她家可比我家富裕多了。這都什么事啊,我都渾身起雞皮了。啾!”胖大嫂說著,鼻子使勁往上聳了一下。
劉嫂輕輕笑了笑,沒吭聲,她按了按胖大嫂的手,打了個眼色,意思是小心別人聽見了。胖大嫂不忿的往后重重一坐,捂起耳朵。
王小凡聽著演講者那聲嘶力竭的喊叫聲,渾身毛孔驟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扭頭看了看李偉雄,只見那“小不點”在低頭偷笑。王小凡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故作嚴肅地盯著他:“怎么,你沒受感動?難道你是個冷血動物嗎?”
李偉雄的笑容馬上停止了,隨即用食指放到嘴唇上,沾了一滴口水,然后往兩只眼睛的下方各點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的,鼻子也使勁抽了抽。陳曉東、王小凡等幾個男知青被他逗得差點“撲哧”笑出來,趕緊捂住嘴把頭埋到胸口上。
劉土根雖然也了解那位婦女主任的身世,但仍然很投入,不時地打斷演講人的朗誦高呼口號。張副書記見他如此激情,對隨他來的方秘書耳語了一下。方秘書點點頭,走到劉土根的身旁,小聲對他說:“張副書記叫你上去。”
劉土根不知哪里做錯了,誠惶誠恐走到講臺旁,張副書記叫旁邊的人讓一讓,拉劉土根坐到自己身邊,他竟興奮得不知所措。
演講會就要結束了,張副書記緊緊握住劉土根的手,對他說:“劉隊長,你們隊的這次憶苦思甜演講會開得非常成功,你把工人們的情緒都鼓動起來了,氣氛比任何一次都好。你的階級覺悟很高,我們大家都要向你學習。我看啊,你要趁熱打鐵,把‘憶苦思甜’活動深入開展下去。春節快到了,你要加強對知識青年的教育工作,使他們安心農場工作。”
劉土根非常激動,不住口的對張副書記說道:“感謝上級領導對我們的支持和鼓勵,我們一定會按照您的指示,把工作做好。”
演講團一離開,劉土根走上講臺,馬上進行動員:“同志們,張副書記指示我們,要把‘憶苦思甜’活動深入開展下去。我們隊要根據上級領導的意圖,搞一次‘憶苦’活動。這幾天我們要召開憶苦大會,讓大家在會上倒倒苦水,提高思想覺悟。知青中也有好些出身貧苦的,你們自己組織一次憶苦活動,然后挑選幾個人在憶苦大會上發言。鄭永紅,你來負責組織。”
轟轟烈烈的“憶苦思甜”活動便開始了,這么一搞竟是一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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