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并不會僅因為一個人的豪氣而就有絲毫的改變,即便是兄弟倆有著滿腔的熱情,現實也不會放棄它的殘酷。 因為安置點的人手不夠,無法顧及到每個災民的舉動,因而他們的離開也就少了善意的阻攔。徒步行走了一天后,到了一家餐廳門口。一整天的奔波勞累與此刻愈演愈烈的饑餓讓他們再也走不動了。
力行扶著石階坐了下來,道:“哥,我們確定是這一整年都要這樣漂泊嗎?”
“力行,這樣不覺得挺好嗎?”尚責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旋即又露出笑容,繼續看著力行說道,“二十多年來,我們享受著優越的物質條件,享受著來自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根本就不曾從真正意義上經歷過生命的苦難,也根本不懂得生命的價值在哪里。如今遠都給了我們一次機會,我們理當好好珍惜。流浪也罷,漂泊也罷,這一年里我們避不可免地居無定所,可在這一年里,在弄清楚真正的生命是怎樣的同時,我們必須做出個樣子,為了自己。”
尚責朝東方看了一眼,繼續道:“也為了遠都。”只是這一聲他說的很小聲,但這已足以讓自己聽得清清楚楚。
“那我們現在先去這莉雅餐廳謀一份工作吧。”力行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然后又很漫不經心地望了一眼面前的餐廳。
“可現在我們還有一件迫切需要做的事情。”尚責攔住了力行。
“干嘛?”力行愣了好一會兒,仍不知所云,只好憨笑著撓著頭。
“力行啊”,尚責不滿地搖了搖頭,“我們所在的城市發生了這樣大的災難,你難道就沒想過我們的父母此刻是如何的焦慮嗎?我們現在需要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夜幕悄悄地合上了,四周絢爛的霓紅燈開始不安地扭動起來,一陣冷颼颼的晚風從臉龐拂過,直讓人寒毛直豎。
燈光環繞的黑暗中,力行的思緒繁亂。
自己生于富貴人家,二十多年來在父母的悉心呵護下從未曾吃過半點苦頭,父母向來悉心呵護著自己,一點事情都不讓自己去做。從小養成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愜意生活也讓他的自理能力糟糕得一塌糊涂。也就是因為如此,他逐漸地開始變得以自我為中心,家境富裕的他一直錯誤地以為只要自己的口袋里頭有錢,就會有無數的人對自己趨之若鶩,于是對他們愛理不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他從來不會去反省自己的言辭或是舉動是否會傷害了周圍的人。他也從來不會設身處地的站在旁人的角度,從他們的立場思考問題,他只以為自己是焦點,而別人則需要無條件地討好自己,他甚至認為這竟就是天經地義,天公地道的事情。因而,他的所謂朋友中,真正的能算作朋友的人并不多。每一個試圖同他成為摯友的人大都因為被他深深傷害而傷心離去。而剩下的人當中,絕大多數的不會同他有任何的友誼,之所以不離開他,只是因為他花錢大手大腳,容易蒙騙罷了。
可難道自己真的就如此的不成熟,難道自己當真荒廢了這二十多年的光陰,難道自己現在真就是一個經不起風浪的人,足以為萬人唾罵的人嗎?
不,不!他不愿承認啊。
“這太可怕了,我必須要能直面人生的困苦,我必須得讓自己成長起來。”他這樣想著。
“給”,尚責給了他一張電話卡,“你先去那邊公話亭打吧。”
可力行卻并不接過電話卡,只是說:“我有手機。”說著便伸手向口袋。
然而良久才回過神,自己是從睡夢中驚醒的,身上穿的還只是球服,即便記起了去帶手機,也早都在慌亂中遺失了。
何況,倉促逃竄的他也根本就不曾記得手機。
于是,他朝著尚責尷尬一笑,卻并不言語,只是整個人頹唐地朝公話亭走去。
尚責開始有些自責了,自己本應當好好同他講的,畢竟他自小就被當做皇帝一樣的寵愛啊。
公話亭那邊,力行笨拙地按下了家的號碼,剛響完一聲鈴,電話就被接了起來,是他的媽媽。
“媽媽,是我啊。”力行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喂,阿行,是你嗎?你怎么樣了?有沒有吃苦頭啊?你在哪里啊?我跟你爸爸兩天前就趕到了遠都,也去過災民安置點,可都找不到你。那邊的人告訴我們洪水來的太快,到現在還有好多人被困著出不來。我想去學校找你,可是他們都攔著說太危險。今天早上我背著你爸爸去了學校,可是也沒有找著。他們說學校里能救的人都已經救到災民安置點了,剩下的存活率也很低。我又返回去,可是又沒有找到你。孩子,你告訴媽媽,你現在在哪,媽媽馬上和你爸爸去接你回來,咱回來,再也不遭外面的罪……”電話的那一頭,媽媽已經泣不成聲
“媽媽,我現在很好,”淚水,已經在力行的眼眶里旋轉了千百個循環,“我,我離開遠都了,結拜了一個兄弟,我才明白自己是如此的弱不經風,我打算和他一道,四處走走,重新去認識這個我自以為再熟悉不過的世界。”
“孩子,那是哪家的混孩子啊,你別聽他的,在媽媽的心中,你永遠是我最懂事的乖兒子,你聽媽媽的話,快回來啊!”媽媽的聲音在劇烈地抖動,電話那一頭,她哭的更加悲痛。
聽著媽媽的哭聲,力行的心里難受極了。眼淚不爭氣地從臉頰滑落,“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媽媽的哭聲讓他本就脆弱的意志變得更加搖擺不定。
“媽媽,請您不要這樣說他,他與我談了許多關于人生的話題,我才知道我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都在辜負您和爸爸對我的愛,我曲解了你們的愛,放縱自己,缺乏在困苦面前所應具有的勇氣,媽媽,這一次的坎,就讓我自己過吧,我得學會離開你們的懷抱獨立地飛翔……”
“傻孩子啊,你不要再說了,媽媽不要你一個人飛,媽媽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在我身邊啊!”媽媽幾乎是用咆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媽媽,對不起了,孩子,又讓您操心了。”
力行顫抖著將聽筒掛了回去,只感覺頭腦一陣地發脹,想要思索很多事情可腦子卻突然一片空白。他踉蹌著往回走,將電話卡給了尚責以后便靠在了一根電線桿上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
尚責輕輕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旋即徑直向公話亭小跑過去。他扼制著內心的興奮之情,激動地敲下了那串家的符號。
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好幾聲之后,還是沒有人接。
而電話另一頭,是一個中年男人焦急地開門的場景。
終于,電話接通了,是父親氣喘吁吁的聲音。
“爸,怎么喘成這樣,您不用著急的。”尚責的語氣略帶責備。
“兒啊,沒事,你終于打回來了,我知道遠都爆發了山洪,可我知道你一定會沒事的。”父親的話里有一種只有尚責才能夠明白的高昂的斗志。
“爸,我現在已經離開遠都了,戰士們把我從災難中救了出來,而我現在也只是沒了物質財產而已,我不該再給人家添麻煩,因而我離開了,我堅信我可以克服這個羈絆,就像以前一樣。”
尚責不再往下說了,他在等待著父親的意見,贊成,或者反對。
然而電話的那一端,卻突然變得一片寂靜。呼呼的風聲不時地從耳畔吹過。尚責知道父母對孩子的不舍就如同孩子對父母的依戀那般無法輕易割舍。這么多年來父親一直就是努力支持著自己的一切決定,只要自己認為是對的值得自己去奮斗追求,父親就一定不會有任何的反對,因為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理想,是自己這一輩子所要孜孜以求的奮斗方向。為此,他的苦向來是在心里沉睡,即便是哭泣了,也就只是在默默地流淚。可是一見到自己,就又很快強顏歡笑,尚責不是個呆子,他看的出父親臉頰還來不及擦干的淚痕。可是,相顧無語,他同父親彼此都沒有說破,只是在內心中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而這一次,已不同以往,別離,即將的長久別離,他知道,為人父母見到這般情況,挽留孩子是愛,而若支持,那卻當真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大愛無疆了。在寧靜的這段時間里,尚責思索著父親莫不是不允許他這般,抑或……
“兒啊”,謝天謝地,父親終于開口了,“老實說,我并愿意你在外受苦,可做為一個堂正的華夏兒女,我更希望你能沿襲中華千年艱苦奮斗的精神并發揚光大,父親為你能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驕傲。”父親說完,淚水卻悄悄地流了下來。
“爸爸,謝謝您的理解。”尚責在心里感受到了父親的哭泣,這樣一個堅強的男人,如今因為自己,卻變得這般的脆弱,想到這,尚責竟也哭了。
電話,掛斷了,但是,家的聯系,在心里,永遠保留。
走到了力行的身邊,尚責出神地望了他好久。
這條路他們沒有選擇錯,可是他們現在的心緒都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繁雜。
可無論怎樣,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么他們就必須堅定地走下去。
尚責再次拍了一下力行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莉雅貼在門口的招工廣告,力行點了點頭,便隨著尚責向莉雅餐廳走去。呼嘯著的風哪,依舊盤旋在這漆黑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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