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默然的黑夜,像一只痛苦病顫著,卻依舊咆哮不羈的頑獅般,怒容滿面地守望著這個充斥了太多悲愴的小城??v便是那最堅強的勇士,也會在這一片滄桑的漆黑中,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淚滴,給這夜的孤寞留下更多的悵惘。遠都之痛,混溶在了洶洶的洪濤之中,任它張開銳利的爪牙,肆無忌憚地撕扯著小城的一切:那高高的樓房,那嬌麗的花木,還有那些樸實的人們。
猛烈的洪水全然不顧及人們的眼淚,依然我行我素,穿行于小城的每一個角落。每到一處,便留下一抹的瘡痍;每到一處,便留下一份的嗟吁。一個從來與世無爭的遠都城竟就成了這樣的一片汪洋!
往日平靜然而和樂的城市已經不復,高大的松柏孤獨地躺在混沌的水面,已不再有往日的蒼碧;新式的洋房,徒留幾方尖頂依稀可見,也不再有往日的恢宏;哀怨的遠都市民慌亂地奔向高地,竟有那么一瞬憂傷地發愣,卻不再有往日的歡愉。
洪水走過的路面,四處漾蕩著躁動,慌亂的人們在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奔走洋面,不知所措。
洪災的現場,依舊不改的是灰色的天空,在陰森而勁烈的風的吹動下透出一股不當在初秋出現的如同嚴冬那般的凍得凜冽。
漫漫幾個小時的洪水飛逝,早已迎來了白天的駕臨,然而蠻不講理的洪獸卻將一切的曙光攔在了萬里之遙,由不得人們同它有一絲親昵的機會,也讓湍急水流中無助的人們愈發的害怕。
暴洪來得厲害,在最初的階段遠都的防御還堅持得住,可愈到后面,疲憊的遠都卻無法再堅守住身后的防線,幾度退卻,又幾度咬牙挺過來。
可是,當天空中十幾道雷閃一道劃下的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遠都只能無奈地望著眼前一幕幕的雪上加霜驕傲地上演,卻無計可施。
在一聲震天響的轟炸過后,人們便可以親眼看到身邊的光亮在一瞬間全部消失,也就在那一刻,遠都的電網也就宣布全線癱瘓了,這無疑將給后續救援工作的開展增加巨大的困難,于是,人們緊鎖的眉頭愈發舒張不得了。
昏暗的天地間,人們唯一還能見到的光亮便是來自永遠會在他們危難的時候及時出現的救援團隊。他們的沖鋒舟,他們的救援服,還有他們的頭盔?,F在,救援隊伍散發出的光線成了人們最后的希望,看到他們飛馳而過的身影,人們恐懼的心理竟莫名地減輕,也就在那一刻,還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動人而又愉悅。
散失了絕大多數光亮的遠都沒有變得更加慌亂,人們反而都自發地安靜了下來,等待著救援人員的引導。洪災發生五個小時以后,人們驚奇地發現他們敬愛的市長顧廉,一個已經年過半百的老者竟然出現在指揮現場!
他緊緊地倚靠在沖在最前面的沖鋒舟上,身上除了一件救生衣外沒有別的任何能夠阻擋大雨的東西,因為他的人民在大雨中也是毫無遮蔽,他時刻準備好要同人民共度患難。他在顫巍巍的沖鋒舟上高高舉著大喇叭,聲嘶力竭地大喊。
“同志們,不要害怕……”,他濃烈地咳了一聲,又端正喇叭,繼續道,“相信政府,相信我顧廉,只要有在,我就會讓大家全都平安無事……”還未說完,就又喘著粗氣咳了一聲。
市長已經逾五十了,本早前就因百姓口碑好,政績突出而被提拔到省部,但遠都人民留之甚切,顧市長終是不舍,決計留下。
這一當,就又是長達十年之久,其間多少次換屆,市長外的領導班子換了一批又一批,高升的,撤職的,各式各樣,然而巋然不動的卻只有市長一人。那是因為市長在遠都真的很用心,待百姓真的如同是自己的親人般,而百姓也真的是真心愛戴他。
現在暴雨飛揚的街道,市長這樣一個瘦弱的老者就這樣將自己暴露在了大雨的沖刷之下,人們似乎能夠看到沖鋒舟上的戰士們一個個淚眼朦朧的樣子,因為此刻的他們就是這樣的淚如雨下。
看到拼命咳嗽著的市長還一直拉大嗓門同群眾道歉,大家真的很感動,也很不舍,半晌,竟異口同聲道:“顧老,回去吧,外面雨大,您擔心著點身子骨,回去吧,求您了?!?/span>
是的,顧老,他們從不喊他為市長,因為市長說過,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沒有高高在上,沒有架子,也永遠不會凌駕于群眾之上,他就喜歡人們這樣親切地喊他作顧老,像一個家庭里的后生稱呼長輩那般親切自然。
而此刻的顧老聽到群眾如此善意的呼聲卻也早已禁不住淚水滾滾,摘下了那副厚重的眼鏡,泣不成聲。
可或許大家并不知道,洪災來臨之時,顧老還正在外省調研,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允許他趕回來,然而顧老卻堅持無論多么危險他都必須同人民在一起。
在遠都機場被迫關閉,汽車不通的困難下,顧老輾轉多處,最后無奈調用了遠都公安局的直升機才得以在洪災五個小時后便就趕回到了遠都。
頭發早已花白的老人,一夜之間如此顛簸,早已疲憊不堪,卻在下了直升機后立即轉道去向群眾道歉,絲毫不考慮自己一點。
一個親民領導的坦蕩胸懷,一個白發老者的高尚德操,就這樣淋漓盡致地體現,給后世留下無限的感動,卻又不單只是這些動情處。
沖鋒舟吹著愛的號角,攜著生命的速度奔弛在這遼闊萬里的水面,捍衛著每一個生命的傲然挺立。指揮員平靜地引導著援救工作的進行,整個的營救場面,寧靜,而淡然如水。
小城的人們深諳營救工作的不易,沒有推搡,沒有喧嘩,沒有謾罵,災難面前他們用樸素的行為堅守住了一個小城的文明與道德。
又一輛沖鋒舟疾駛而過,再一次從死神手中奪回了五條生命。戰士們將他們送到了安置點之后便又匆匆地飛駛進暴洪肆虐的水面。高尚責與游力行便是在此刻認識的。
而說起這場相逢,卻竟是緣起于災民臨時安置點前的那棵高大的淮磐樹。
淮磐樹是一種極頑強的樹種,無論天災人禍怎樣凜冽,唯獨是它能堅守到最后。外表壯實的它并沒有美麗的外觀,卻是只有一個踏實篤定的內在。
而它也便是尚責最喜歡的樹。他把它當成了自己,當成了自己奮斗的方向。
人們粗言說這樹命賤,因為它只要很少的養分就足以長得茁壯??墒巧胸煴闶窍矚g它的這種“賤”。當然了,他從來不會這么形容,只道它是堅忍不拔的勇士。因為海拔高的緣故,也因為本身足夠堅強,它也成了洪水中少有的屹立不倒,少有的水面之上的一抹綠。
高尚責是遠都微電子研發大學的大四生,洪災前剛計劃好用大四一年的時間到處游歷,以期磨勵自己頑強的毅志與生生不息的艱苦奮斗精神。
在校三年,他的優異成績成了建校以來史無前例的一個神話。但他并非只是一個純粹的學習強人,他更具備人們絲毫不加質疑的獨到的創新精神,他所研發的微電產品不僅讓導師們驚詫不已,甚至吸引各大教授前來爭搶,而且還蟬聯多次科技大賽的冠軍寶座?;诖?,校方建議他放棄大四外出實習的慣例而直接保研。
然而他不曾考慮便拒絕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對未來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愿沿襲凡世俗人孜孜以求的道路,他要讓自己的生命走出屬于自己的一份偉岸。
面對眼前的洪災,他并不悲觀,反倒認為這是自我磨煉的開端。
此刻他靜靜地望著淮磐樹,心緒頗多。卻見一個年輕人也正癡望著這淮磐樹,但卻似乎稍顯沮喪。
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志趣相投的人不容易,尚責猶豫了一下就徑直朝他走去。
“別緊張,只是看你有些沮喪,所以想問你是否需要幫助。”高尚責親切地笑了一下
“噢,沒,沒有,謝謝了?!毙』锟吹贸鲇行┦軐櫲趔@。
“那咱們認識一下吧,我叫高尚責,是微電大的學生,你呢?”高尚責向小伙伸出了手。
“噢,你就是高尚責?我聽說過你,其實我也是微電大的,我叫游力行,不過你應該是不認識我的了。沒想到我們的相識竟是緣于這場洪水?!庇瘟π械穆曇裘黠@壓低了,還隱約透出了一絲沮喪。
“哈,不說這些了”,高尚責試圖轉移話題,只是不想讓游力行過分尷尬,“那現在你有什么打算嗎?”
“本來我的父親拜托了一個遠都的朋友,讓我去他公司實習,可誰能料到會遭逢這樣一個洪災?!庇瘟π械那榫w再次陷入了低迷。
“力行,振作點”,尚責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睛里充滿了堅定,“你想想,三年前,我們只身一人來到遠都這個之前完全陌生的小城,到三年之后的今天,坎坷險阻,或大或小,我們終歸是勇敢地走了過來,而今只是我們所面臨的路更加坎坷了而已。人的一生,無所謂坦途抑或羈旅,我們所要向這個浮沉的人世展現的是一份篤定的斗志和生命燃燒不息的火焰!”
沉思,良久。游力行深埋著頭,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可又像是在猶豫著些什么。兩只手不停地揉搓,他像是要作出什么艱難的決定。
“尚責,你說得對極了”,游力行忽然抬起了頭,還露出了一絲微笑,“在你面前我真顯的幼稚。那你的打算呢?”
“我打算離開,我們的國家培育了我們,而我們還沒有能力用實際行動來回報我們的祖國,我們應當感到羞慚。而今我們又遭逢災難,讓國家與億萬同胞為我們牽腸,給他們增加負擔,這不是我們該做的,現在我們至少還有康健的身體,那為什么還給人家添麻煩呢?因而我建議我們應當離開這,給營救隊伍減輕負擔,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而且洪災之前我就打算要四處磨礪自己,現在我們一無所有,當靠自己的力量度過難關,哪怕是從流浪開始。力行,你不凡同我一道。”
“這……”游力行再度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跟這個初次見面的人做這樣一件瘋狂的事,即便他是學校的名人。
“力行,我能理解你的顧慮”,尚責雙手扶著游力行的肩膀,努力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然后繼續道,“或許你還可以回到你父母的身邊,逃避遠都的苦難,可是,你遲早要獨立應對逆境。當初我們來到遠都的時候,所依憑的只是我們的滿腔熱情和方剛血氣,還有的就是我們這雙普通的手??恐@些,我們在遠都奮斗了三年。現在洪水雖然毀掉了我們的物質財產,可我們不該因此而畏懼困苦,倘使我們不懂得在逆境面前站立起來,那么我們就只能一直被逆境踩在腳下。我們現今并非一無所有,我們還有精神上的財富,這些都不曾被丟棄。我們是新世紀的青年,在我們尚未為我們所摯愛的祖國做出貢獻之前,我們最起碼應該做到不給祖國添麻煩。我們還有一雙手,那足以開辟出一個新的充滿陽光的天地,你明白嗎,力行?”尚責的言語中透露出一股強烈的豪氣,振奮得空氣中的分子也快樂地舞動。
“尚責”,游力行被打動了,“我為之前的懦弱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老實說,你是咱們學校的名人,但我以前認為你不過會學習罷了,沒什么了不起??墒墙裉炫c你相見我才知道那只是我自己太狹隘了。你是個君子,真正的君子,有著古人所推崇的高貴品質。能夠與你相識我深感慶幸?!庇瘟π械穆曇粢恢贝蝾潱劾镞€閃現出了晶瑩的淚珠。
“力行,我太高興了,不如我們效古人來個義結金蘭吧!”尚責的激動之情并不比力行來的小,那樣的歡喜,就好像是自己獲得了怎樣的榮譽般。
“好啊!”力行看著尚責,就像是在看著兄長那樣的敬重。
昏黃的天空下,泥濘的土地上,三根歪扭的樹杈挺立了起來,兩個小伙面朝西天三扣首,結為異姓兄弟。
“以后我就喊你哥了?!?/span>
“好啊。”
遠眺天際,層層的陰霾似乎都漸漸地消散,闊別多時的陽光在心底依是這般的親切。兄弟倆并肩西行,身后那攜刻著“遠都城”的石碑在陽光環繞中折射出強烈的光芒。
“遠都,等我回來?!鄙胸熁仡^望了一眼遠都的界碑,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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