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奔馳”“人手” 身前身后
幾十米長的爆竹放響了,最后一聲的大響更是震天動地。楊村華僑柑桔場政府的工作室門前就是站著數百人看著它拍著大掌,巨響后更是嘩啦轟隆一片,比爆竹聲更有震撼力。他們也就是這樣決定的,爆竹后,楊柑場很快就要成立為楊僑鎮,因為鎮長將要普選出來。
首先也要召開的是普選大會,十二個分場的場長前面一排整齊坐著,數十名提名候選人就在下面靜靜地坐著聽著,更多的是幾百名關心大事的選民。大會說的都是普選民主啊、公平啊、保密啊等一大堆、一系列更民主的大眾語言,也就這樣開了半天。
第二天,十二個分場的場長各抬了一個緊鎖的小箱子又到了總場,要秘密公正計票數了。計票人就推舉了幾個,都是大公無私的,其中一位就有趙靈的父親。為了不透露半點秘密,只留計票人在辦公室坐著,其他人要在明天等候消息。
世間的事或許真的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只是冥冥中又由人的意識支配著,世事無絕對。
吳定乾在房間靜靜地躺在床上,時不時側著身子弓著腰摸著右手上的柑木手飾,“雪”。從開始到現在我們的愛一直沉淀著,是不是真的不會溶解在一起?我會像父親嗎?不,母親永遠是母親,生我、養我、育我,母親是最偉大的。我的立場跟父親的一樣嗎?好多天了,就想著這個問題。不一樣吧,只是又大同小異,我知道拋棄小雪兩者都會受到傷害,而辜負小靈又情理所不容……
“喂,定乾,你在睡覺嗎?”忽然一個女聲敲著門。
“小靈啊?門沒鎖,自己進來吧!”吳定乾說著,縮了縮右手,把柑木手飾掩住了。
趙靈推開門走了進去,“怎么啦?緊張啊?”
“緊張!我有什么好緊張的?”
“明天啊,明天公布出人氣最多的票數,也就是鎮長決選出來了,你不擔心緊張嗎?”
“你看我會嗎?”吳定乾說著,坐直了身子,“小靈啊,這幾天我總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啊!”
“瞧你,還說不緊張!放心吧,鎮長穩坐的了,我爸會看著辦的,要不晚上我問問他你的票數是多少,到時就看著辦。總之你穩坐的了。”
“我不是想這個!”吳定乾搖著頭,她這是說什么?要我吃軟飯,靠“人手”才當得上鎮長,她是這意思嗎?憑我的實力,我需要靠“人手”嗎!
“那你在想什么啊?你心里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有心事就說出來咯!”
“沒有,我沒有心事,只是心里亂糟一通!”
“看你愁眉苦臉的,也真像老太婆。定乾啊,你當上鎮長之后有什么打算的?”
“打算?當然是努力工作,深入群眾,與民同樂!”
“之后呢?沒想過其它的了?”
“想過啊,想了許多,本很想對楊柑場一勞永逸的,就可以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愛情,我考慮了很久很久,但……”
“定乾,你當上鎮長之后,過了年我們馬上結婚吧,你不要管一切了,雖然我覺得這樣是很自私,但……“
“我知道,從小我們就一起長大,現在的確是不小了。好吧,過了年我會作出決定的!”
“你要怎樣決定?是不是真能決定得了,不要離開我好嗎?”
“小靈,對不起,以前是我對不起你,說過的沒有做到,這次決定我會立刻做到的!”
“那你要怎樣決定?”
“考慮吧,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我要好好考慮一陣,作出決定后我會首先告訴你的!”
趙靈疑惑地看著他,疑惑?因為他眼睛一直望著窗口的遠方,總流露著奇怪的向往,或許他真的會作出決定,也真的會立刻執行,是怎樣的決定,感受不到,體會不了,他會選擇誰?選擇誰都會傷害到其中一個的,對三者都是不可置疑不可推卻的問題。唉,早知道是這樣,一開始在桔子分場我不應該離開他而選擇工作!跟著他,苦是有點苦,他也挺過來了,我的確是應該跟著他的,不至于讓他愛上另一個人吧,我真的太傻了,太傻了!本來兩個人一起苦是很幸福的,而我卻沒有這勇氣,也不是沒有,缺乏的是努力,自信過了頭,或許這又是天注定的,看緣分吧,相信我們是注定在一起的!
“小靈,你在想什么啊?想未來嗎?”
“哦,我在想你的票數,不知計算得如何!”
“有什么好想,是多少就多少,還能改變得了人們的意愿嗎?”
“那也是的。唔,算了,我還有點事,我要走了,票數下午可能會算得出來,到時我再告訴你吧,我走了!”
“嗯!我不送你了,再見!”吳定乾點著頭,便又躺下了。卻睜著眼呆滯著,這幾天一直呆在家,不知分場的柑樹怎樣了?或許又砍了一些吧,當了鎮長之后我不會再讓它被人砍得了。現在也閑著,要不要去一些分場看看,雖然對每一個分場都很熟悉,但進一步了解進一步滲透對自己是很有益的。自己也應該制定好一些政策,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政策全部落實好,到那時成績就會慢慢出來的……
忽然,枕邊的手機卻響了,拿起打開道:“喂,小雪啊!”
“嗯,定乾啊,我在石壩很無聊啊,你……你……”
“你什么啊!是不是想我過去陪你啊?寂寞了吧,想我了吧。好,我馬上過去,學校門口!”吳定乾說著,合了手機,自喜了一陣,最后一天吧,明天開始盡心盡力拼死拼活為它吧!
立刻開了車向石壩鎮急速馳去,路上的風景雖然很美麗,卻不曾停靠和留戀半點。小雪啊小雪,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擁有你一刻,一生也就不虛此行了。到了石壩鎮也就和心中女神相遇,“等了好久嗎?我下車,還是你上車?”
“我上車吧,很想去老地方!”
“好啊!”吳定乾笑著,推開車門讓她坐了進來,然后就向火車路去了。“無聊什么啊?改作業改煩了?”
“不是,心里很悶,沉悶、郁悶、煩悶!”
“這么多悶啊!肯定是想我想成這樣的。如果現在我沒有出現在這里,你一定會得上相思病!”
“自作多情!我才不會,只是真的很悶!”
“你是干什么啊?‘非典’?”
“你太離譜了,變得好壞啊!”
“人家關心你嘛,非常的非常,不然就不會二百公里來見你了,而且還過五關斬六將千辛萬苦呢,你就不關心關心人家,表示一下也好啊!”
“我……我也想你啊,也是非常的非常啊,瞧你,就是要逼得人家說出來。”
“嘻嘻,原來是想我!再告訴我吧,有多非常?”
“你好奸笑,不想你了!”
兩人說著,很快在鐵路前停了下來。“定乾啊,我看了兩天我母親的眼睛,覺得她眼里真的有很多的哀愁,卻沒有怨恨,母親經常沉默寡言,任勞任怨,有時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如果我問母親她年輕時候的事,你說她會告訴我嗎?”
“這個啊……難說吧,我也不是你母親。是呀,我父親都已經說了,干嗎還要聽?”
“故事嘛,多聽一點,而且是母親的,了解母愛、體會母愛……”
“哦,原來你想生孩子、做母親,是不是?”
“是又怎么樣,這是遲早的事情,母親的確是很偉大的!”
“父親也很偉大啊!看你,想嫁人了吧?小雪,你愿意嫁給我嗎?看著我,我是說真的,你愿意嗎?”
“嗬……愿意又能怎么樣,都是一樣的!”
“不,我不是隨口說說,更不是逢場作戲,我只想好好地愛一回,愛著我心里、骨里,真正有感覺的人,難道你不明白我對你的心嗎?”
“算了吧,我們聊聊別的吧……”
“不,我要正正經經地談這個。小雪,你知道嗎?本來在去年我已經答應小靈在今年跟她結婚的,那時我和你還分開著,但我始終堅信著我們一開始那份真摯的愛,相信我們是注定在一起的,是月下老人注定終在一起的情侶。我久久地拖著小靈,好幾次差點真的跟她那個了,我始終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小雪,跟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多想過什么,你外婆也說過了,百年修得夫妻結,千劫難得共枕果。我們的愛情經歷了一次大難,卻沒有死掉,我們一定有后福的,愛我吧!”
“但是你不能言而無信,也不能辜負她,更不能,更不能對不起你母親。定乾,算了吧,我們現在不是生死離別,談一些高興的吧,不然真的很悶的,開心一點吧!”
“怎么辦,要我怎么辦!小雪,你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好不好,換了你是我……”
“定乾,不要說了,我要哭了!”羅雪芬說著,忽地推開車門走了出去,然后關上車門背靠著車身。
吳定乾見了,牙咬緊下唇,一拳捶在車臺上,又一腳跺在了車底,緊閉雙眼長吁了口氣,安靜地沉思起來。
而羅雪芬卻在車外哼起了歌,“遠處的鐘聲回蕩在雨里,我們在屋檐底下牽手聽,幻想教堂里頭那場婚禮,是為祝福我倆而舉行。一路從泥濘走到了美景,習慣在彼此眼中找勇氣,累到無力總會想吻你,才能忘了情路艱辛。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吳定乾早已下了車,摟住了她,吻住了她……也落淚了,“我們不會孤寂的,是注定在一起的……”
擁抱了很久,卻也依偎著坐在了地上。“小雪,我很疲憊!你知道嗎?本來今天我很想和你一起快快樂樂,開開心心度過的,因為明天我將要當上鎮長然后開始全身心地工作。沒想到卻流淚了,真遺憾!”
“你明天就要當鎮長!這么快?”
“可能吧!現在還計著票數,明天就會公布,會很快的了。”
“真的嗎?”羅雪芬睜著眼癡呆了,仿佛一下子天全黑了,續道,“這是真的嗎?你明天真的要當鎮長開始工作了?鎮長!當鎮長也好,非常地好,努力地干吧!”
“嗯,我一定很努力干的!”吳定乾仿佛沒察覺到她的神情語氣,“我不會辜負所有人對我的支持的!”
然而羅雪芬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呀,定乾,剛才你說現在還計著票數,明天才宣布誰是鎮長?”
“是呀,怎么了?”
“如果……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啊,如果你的票數沒別人多,你當不上鎮長,你會怎么樣?”
“是呀,也有可能的啊,我沒有想過這個。”吳定乾一語驚醒,立刻顯得焦慮起來,“如果真的這樣,我會怎么樣?真的太過自信了,太盲目了,真可能會這樣的,怎么辦?”
羅雪芬靜靜地望著他,他眼里充滿了某種全是渴望的追求,那種渴望是多么強烈,卻仿佛又突出一種無奈,顯得是那么疲憊不堪。猜不透他是怎樣的心思,而自己也陷入了一種沉思,一種痛心的沉思。
下午的時候,兩人舍不得分開的放了手。羅雪芬站在路邊,被剛卷起的寒風呼呼地吹著,忍不住落淚了,仿佛是滂沱大雨,他這一離開,如果當上了鎮長,自己和他一切就都結束了,像身體的新陳代謝停止,生命也就結束了。
而吳定乾卻是想著另外的事情,瞧瞧手機,五點鐘了,去小靈家吧,必須問問她票數的情況,自己真選不上該怎么辦,還會像以前一樣為楊柑場嗎?鎮長!是有點重要的,但選不上……不可能選不上的……馬上加速向趙靈家去了。
到了石崗嶺分場,遠遠就望見小靈的家,快接近房子的時候剎車停了下來。下了車,便向半掩半開的大門走去,越走越近,屋里有兩個聲音傳了出來,“老趙,我們一起協定好的,你怎么出爾反爾呀?”
“什么出爾反爾!他的人氣旺,他的票數多,群眾推舉他,這就是事實的現實,我能有什么辦法。”
“但你是計票人啊,天可以變地,母可以變公!”
吳定乾聽了,覺得有點奇怪,本想敲兩下門的,卻站在門外繼續聽了……
“肥通,不是我不肯幫你,你的票數沒有一個分場選民的十分之一,而他是全楊柑場的四分之三,你叫我怎么變?孫悟空都變不了啊!”
“你就是不肯幫我!老趙,我當上了鎮長肯定有你好處的,一部老殘‘奔馳’嘛,你稀罕什么?我送一部全新‘本田’給你,得了吧,你就幫我吧!”
“我就稀罕它,我就喜歡它,我就愛它!”
“那你現在就是要幫外人的咯,我們多年的交情你……”
“哎哎,肥通,告訴你,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女婿,我是他的岳父,岳父和女婿是一家的,財產是共享的,‘奔馳’也就是我的,就算跟你有前世的交情,我還是愛‘奔馳’的!”
“你真的這樣絕情,真的就幫一個外人?”
“哎,肥通,我都跟你說了,他是我女婿,我是他岳父;而且這也不叫做絕情,這叫……這該叫什么……”
“好,你夠絕,認識你這么久到這一天我才真正看清你的面目!”
“看清我什么,我怎樣了?”
“奸,彬彬有禮的偽君子!”
“是嗎?誰叫你不是我女婿,誰叫你沒有‘奔馳’,不然我也會愛你愛到死的!”
“好,老趙,你給我記著!你無情,休怪我無義,我會讓你好看的!”
“好,我記著,記著一頭肥豬跨過我的門檻找垃圾汁食,哈哈!”
“你說的啊,偽君子!”肥人說著,向半掩半開的門走出,“我會比你絕的!”
吳定乾聽了,立刻退后了十多步,一下子退到了車旁,靜靜地瞧著大門。只見門被人拉開了,一個見肉不見皮、全身白皙皙的胖人走了出來,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身影,是不認識,卻面善,相視了,馬上側身不去瞧他。而他似乎向自己走近,忍不住回轉身看看,已經走到自己身旁了。
“年輕人,你的‘奔馳’真漂亮,你夠人氣,你夠人手,你夠心計!”那肥人走近吳定乾身旁停下道。
吳定乾瞧了一下周圍,沒有其他人,“大叔,我不認識你啊,你干嗎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又沒有得罪你?”
“我認識你,新鎮長!你夠人手,有你君子岳父幫著你;你夠心計,全十二個分場跑遍噴農藥,哼,為民請愿,收買人心吧,早料到會有普選鎮長的一天吧!處心積慮,真夠心計!”
“大叔,你我不認識,我也沒有得罪你,你干嗎這樣說人啊?憑什么?”
“憑你夠人手、夠心計,哈哈!”肥人“肥通”冷笑著直走開了。
吳定乾見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轉頭望向大門,還要進去嗎?只見又有一個人走了出來,卻是小靈的父親,“伯父,你好!”
“定乾啊,剛來的嗎?”
“嗯!我來找小靈的,她在嗎?”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嗎?進來坐坐吧!”
“不用了。既然小靈不在,我也該回去了。是呀,伯父,那個人是誰啊?”
“那個胖子啊?瘋子來的?怎么,他跟你說話了?”
“也不是,只是覺得他很怪,他好像從這門前走出來的。”
“嗯,是的!你也知道嘛,將近年底了,走街串巷討錢的乞丐當然也多了,瘋子來的,不用理!”
吳定乾點了點頭,說:“小靈不在,那我就走了。”
“真的不進來坐坐嗎?”
“不進了,該回去了,再見!”吳定乾說著,上車開著回家了。真有點不安起來,剛才那胖子和小靈父親的談話里,小靈父親說的女婿分明是自己吧,那胖子也對著自己說了我的君子岳父幫著我,說我夠心計、夠人氣、夠人手……
(民間有說法:有人手,尋工作,無苦愁;有人手,難事情,不用愁;有人手,過日子,沒吃愁;有人手,活到老,何去愁。何謂人手,非常人之手,非上帝之手,非助手,乃親戚朋友等干系“禮向往來”之輩,之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例為證“朝里有人好做官,文盲閑領薪,無賴只愁閑,流氓閑回頭”。題外閑話,如是而已,僅此罷了。)
再說吳定乾回到了家,見了母親,喊了一聲,便在廳子坐了下來。
“你眼睛干嗎呀?這么紅腫的!你又去哪兒了?靈兒找你好幾次了。”
“知道了。媽,你認識一個人嗎,很肥胖的?”
“什么事呀?不認識什么肥胖的人,叫什么名字的?”
“什么名字啊……肥…肥…肥通……好像是叫肥通!”
“不認識,聽都沒聽過。什么事呀?”
“沒事。奇怪,真是奇人怪事!”吳定乾說著,頭緒混亂地一團糟。滿腦子糊涂地到了晚上,趙靈打電話過來了,說自己的票數是全楊柑場選民的四分之三,穩坐鎮長位子了,也向自己高興祝賀著。然而自己感覺并沒有預料中的那么爽,腦子也清醒了,關于今天下午小靈父親與那個陌生人肥通談的話的所有意思自己全明了,那陌生人肥通說自己不中聽的話也全懂了。岳父、女婿、“奔馳”、偽君子,人手,我是誰?他當我是誰?官場就是這樣的嗎?沒想到自己追尋的名利,本以為是自己實力所得的,然而在別人眼里卻是靠心計靠人手不擇手段得來的。
我什么時候使過心計、靠過人手?我哪里處心積慮收買人心?自一開始我買農藥治柑樹也只是為贖父親的罪,我沒多想過什么啊;如今我對楊柑場仿佛成了一種依賴,它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只想好好地努力地改造它,根本沒想過要什么奢求的,也是從來就沒有啊……他憑什么說我這樣?
小靈的父親也不是真心對我的,他只是喜歡著汽車;或許在很久以前就窺視著它了……嗬,你要開就開去吧!
而現在對“鎮長”是追求還是漠視,手足無措了,明天就要宣布,楊僑鎮要成立了。他不要這樣說我靠心計靠人手的嘛,搞得我現在煩惱極了,憑什么他這樣說我,我根本就是靠實力得來的……
苦惱了半夜,也僵冷了半夜,真的無可奈何,像六月飛霜被人冤枉,記得讀書有一次考試得了滿分,老師同學都說我作弊,冤屈的滋味不好受。哼,我就拿出實力來給你看看我的行動我的智慧是有多強大多驚人!
不多想,馬上跳起床,穿好衣服,開亮了燈光,找出空的筆記本,執起了筆,看著黑暗的夜色,一筆一劃……楊柑場仿佛就從這一筆一劃中一點一滴重新積累,飛躍過黑暗與黎明的一刻,太陽慢慢從東方升起了,美麗的清晨也就開始鳥語花香,到處生機勃勃了……
“乾兒,乾兒……”
吳定乾睡得松松沉沉地,不知不覺竟被兩個喊聲嗡醒了,心腹空蕩蕩的,“媽,什么事啊?”
房門卻被敲響了,“定乾,快起床,全世界就等你了,要剪彩啊,快起床!”
“剪彩!”吳定乾完全清醒了,但動作卻有點遲疑,身不由己地遲疑,遲疑中最多的是猶豫。我這是怎么了?昨晚想好了寫好了的,用實力用行動當一個好場長,但我卻是怎么了,極不愿意的……
“定乾,快點啊,市里縣里都來了人啊,全世界就等你了!”
“小靈,門沒鎖,你自己進來吧。”
趙靈聽了,推開門走了進去,見他雖起了床,卻坐在床沿弓著腰捧著腦袋苦惱沉思著,房間也隨著他一片陰沉,“定乾,你怎么了?頭痛嗎?”
“我不知道,我在猶豫要不要當鎮長,好痛苦啊!”
“猶豫?有什么好猶豫的,快走吧,大家都等著你!”趙靈說著,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握住他的雙手,“你的自信你的勇氣哪里去了?你曾經對我說過的啊,你面對事情永遠不會畏首畏尾,更不會猶豫難決,就算孤擲一注也在所不惜的。站起來吧,我們一起去,我就站在你的身旁陪在左右,走吧!”
吳定乾抬起頭望著她,心神不定的,卻忽地抱緊了她,“小雪,我決定不了啊,不要離開我!”
“定乾,你怎么了?我是小靈啊,你認得我嗎?”
“好吧,我沖個涼我們馬上去!”
兩人說著,一起下了去。而吳定乾卻在沖涼房被熱水燙著,刺激著每一個細胞,精力慢慢凝聚,精神變得鎮定,我到底要不要當鎮長?頭上冒著熱水散發著熱氣,我沒有靠心計沒有靠人手我當之無愧,當之無愧……穿好衣服,整理好頭發,一切妥當。牽了趙靈的手,“小靈,走吧。媽,我走了!”一起向外走了。
“定乾,剛才你究竟怎么了?怎么叫我小雪的?你惦記著她嗎?告訴我好嗎?我不怪你的,說啊!”
“剛才沒什么。快走吧,要遲了!”
趙靈聽了,只能望著被牽著跟著跑去了。
也不過二百米,遠遠地就看見總場的大招待所前已經站滿了慶賀看熱鬧的人,而比較有地位的人則站在招待所里,兩排夾著一條巷,兩只舞獅便在巷中相躍跳動,鑼鼓和鞭炮響徹半邊天。
吳定乾和趙靈一起擠過人群,越過舞獅,來到大招待所的門前。而趙靈見了父親,說道:“爸,定乾來了!”
趙父見了,點點頭,對吳定乾道:“定乾,保持鎮定,先看舞獅表演;等一下要召開‘成立楊僑鎮大會’,念了你的名字,楊僑鎮就會正式成立,你也就是鎮長了;過了就是剪彩了,一定要保持鎮定啊。來,我給你引見介紹市里縣里來的大書記。”
“乾兒,乾兒……”
吳定乾忽地止住了腳步,他聽見了一個喊聲,是母親的喊聲,不禁回頭望了望成百上千高興喧嘩的群眾,母親果然在其中,但什么時候站在那里卻不知道!只見她仍不停地喊著自己,而且淚眼模糊的,母親是怎么了?對趙父道:“伯父,我媽在喊我,我過去看看!”
趙父也只能不愿意地點著頭,因為吳定乾已經向他母親跑了過去,這也太不會做事了吧!而趙靈則跟著自己母親身旁,眼望望地瞧著吳定乾過了對面,只見他與其母親低頭談了幾句,人生鼎沸,哪里聽得見;眨一下眼,他與他母親竟悠地轉身跑了,是向他們的家跑回著。他們這是怎么了?定乾不當鎮長了?
再說吳定乾和其母親。吳定乾首先奔回了家,推開院門,奔進車間立刻開出汽車。汽車出了院門,等母親關上院門,又等母親坐上汽車,便開起馳走開了。瞧瞧母親,驚慌失措地淚流滿面,“媽,剛才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也不知道,快加速去看看。怎么突然會這樣的?”母親不斷抽泣著,續道,“快點啊!”
吳定乾聽了,放開油門加起了速。車是向塔東分場馳去的,愈前進氣氛愈悲涼,天蒼茫淡黑濃灰,行云流水盡在其中,自然氣息規律永恒。
塔東分場部平靜如常,只是在冬天里卻多了一種呼嘯,是風的呼嘯、天的呼嘯、自然的呼嘯。兩母子很快回到了原宿,踏進門的第一步,仿佛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然而還是急速走進廳子,只見有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流淚,臉上的眼淚不是很多,似乎干竭了,“大嫂,婆婆怎樣了?”
“在里面躺著!”大嬸搖著頭,神情恍惚,續道,“定乾,快進去吧!”
吳定乾聽了,大為不安,仿佛像要失去一種東西,那種東西是人間最美麗最可貴也最值得人去珍惜,是什么?可以盡力保留得住嗎,卻真的不可避免!立刻和母親走進了奶奶的房間,陰沉沉地只有抽噎的哭聲,是大伯和堂哥的。
“是不是蘭珍和乾兒?”床上一個奄奄一息的沉重聲音響著,“快過來吧,乾兒!”
兩母子伏到了床前,一個哭泣,一個甚悲。“婆婆!”“奶奶,我在這里!”
“嗯,很好!”老奶奶語氣很平靜,輕輕地嘆了口長氣,續道,“我到命數了,沒有力氣了。啊,我真的不想多說話,乾兒,你能帶雪芬妹子來這里嗎?我很想見上她一面啊,也很想吃麻陂肉丸!”那渴望卻茍延殘喘的語氣如寒風中顫粟的一片黃葉,極不愿意拍打樹枝,越打越快脫落。
“好,我馬上去!”吳定乾咬著下唇,轉身出去了。
加快了車速,心里卻像刀絞一樣,奶奶突然臥床不起是一種什么宣告?曾經歇斯底里想過,奶奶守寡將近一輩子,大概前世是欠了爺爺的吧,而爺爺的模樣是怎樣自己并不清楚,只是描繪著自己就是他的形象,好好地愛著奶奶;或者夢幻著她就是自己的愛人,然而不著邊際的只能是親情關系。或許下輩子我就會欠她吧。
唉,如今天不憐人人自憐啊。這段時間過得很不自然,仿佛像在樊籠里似的,就像剛才聽趙父的話語,仿佛幾句話就可以當上鎮長,一點也不真實,也許根本就不是事實。那么昨晚那個肥人說的話也是半個夢吧,卻不停地在耳邊回響,究竟不是夢!算了,“人手”……
想來想去,變成了胡思亂想,便也百感交集了,路卻依然走著。奶奶要見小雪?是呀,我得快點去,自己更想看見她,擁抱她。
很快地又到了石壩鎮,在三嘉村小學門口停了下來。下了車,走向小門,向校衛通了一聲,也就拉門走了進去。一會兒,容易地找到小雪,卻見她在課室講臺后的椅子上發愣地坐著,一班小學生都交頭接耳地談著話。不禁嘆了口氣,也就敲了一下課室門,“小雪!”
然而羅雪芬似乎沒有聽見,她還是怔怔地斜瞧著地板。而小學生們卻忽地都靜了下來,都用奇異的目光注視著陌生人。
“小雪!”吳定乾又叫了一句,順便也敲了一下門。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小雪!”
終于,羅雪芬有了反應,她晃了一下,瞧了瞧門前的人,定乾!忽地站了起來,定睛看一看,“定乾!”
吳定乾苦笑著看著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見她出了來,也就立刻跟她說了來因,然后問道:“還要上多少節課,可以請假嗎?”
“沒有課了。我現在就跟你去吧!”羅雪芬說著,轉身進了課室,“同學們,大家保持安靜自習,老師因為有事請假要走開一會,保持安靜!”
不多說,兩人又向塔東分場部去了。路上首先沉默著,各自心里翻騰著許多問題欲問對方,卻又像沉淀物一樣溶解不了。還是羅雪芬先開口了,“定乾,奶奶怎么會這樣的?”
“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奶奶,本來剛才我可能就要當上鎮長,卻……”吳定乾郁郁不悶著,續道,“或許當不上吧。我有點厭惡,當不當上無所謂了,奶奶突發,我也是放下鎮長趕去的。看見奶奶這樣,我很怕,像天要塌下來的感覺。”
“以前我也有過,是失去外婆的那一刻,感覺天旋地轉。人生也就這樣,不僅生老病死,生離死別也不可避免的比它們……”
“不要說了!”吳定乾搖著頭,忍不住吁了口長氣,直望著前面的路,起伏動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必須馬上做。進麻陂鎮區買了幾斤“正宗麻陂肉丸”,然后急著趕回去了。
兩人下了車,進了廳子,廳子依然有一種悲涼的寧靜。羅雪芬跟著吳定乾進了其奶奶的房間,一種陰暗也就隨之而來,那感覺是跟外婆的一樣,只是感受異常。
“是乾兒回來了嗎?”老奶奶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問道,“雪芬妹子來了沒有?”
吳定乾伏到了奶奶的床前,說:“奶奶,她來了。”
“哪里?雪芬妹子快過來給我瞧瞧!”老奶奶說道,“乾兒,快去煲些肉丸湯來!”
吳定乾應了聲便出了房間。而羅雪芬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看走了的定乾,瞧瞧吳母,舉足不定。
“雪芬妹子,過來啊,讓奶奶瞧瞧!”
羅雪芬細聲地“嗯”著,卻沒有移動半步,禁不住低下了頭。而又聽見許文采奶奶的聲音繼續茍延殘喘地響著,“雪芬妹子,你活像你外婆小劉青春年輕時的樣子,沒有比這更真實了。我腦海里也總翻騰起幾十年前與她剛相識的日子,她也很羞澀,但很熱情。嗬……我很想說一些我們的往事給你聽,但我愧對小劉,無顏回憶啊……”說著說著,夾帶起凄楚地抽噎聲了。也真的忍不住,已經移動了上去,握緊了老奶奶干皺的手。
老奶奶續道:“雪芬妹子,你知道嗎?在楊柑場我經歷了三個時代……不,四個時代。全國剛解放時我就來到這里,那時并不熱鬧,而柑樹卻非常地繁茂,但所謂的繁茂只是柑樹多果實少,是一個直線發展階段,這階段一直持續了二十多年;‘文革’后吧,高潮開始了,像打仗說的:兵不在多而在精,那時柑樹少了些,但果實是逐步地增多,可惜春光短暫啊,只持續了十來年。
“楊柑場走下坡是九十年代以后二三年開始的,那時一點也不明顯。雪芬妹子,你知道為什么嗎?人與生態環境開始不協調了,人們總是喜歡做出這樣或那樣對自己有利的,這卻是肆意破壞生態平衡啊,我目睹不了全部,但一點一滴像蒸氣積層起滿天的烏云在我心里濃厚貯壓,很辛苦,很辛苦。所有生態破壞才是導致楊柑場柑樹瀕臨滅絕的主要因素,我敢說絕對不是我兒子一個人所導致釀成的,絕對不是。雪芬妹子,請你將我這些話轉告乾兒,好嗎?我知道他這個人很……”
“奶奶,不是的,不是的!”吳定乾在門邊已靜聽多時,這時覺得奶奶所言非虛,忍不住跑上前去,“這是父親的罪,這是父親的罪,我會用我的一切,以至生命來贖掉它的,我會贖掉它的,我一定……”
“乾兒,別說了!”吳母在一旁哀痛地忍不住截話道,“這不是你爸的罪,不是,絕對不是!”
“蘭珍,別說了!”老奶奶喘著氣,“雪芬妹子,請扶我坐起來好嗎?”說著,也就被小雪輕輕地托了起來,續道,“乾兒,算了吧,所有的事物都是會有高潮低落的,究竟是誰的錯,真的能把握的了嗎?唔……肉丸湯好了嗎?我聞到好一陣香味啊,快捧上來吧。”
吳定乾聽了,不想激觸奶奶和母親,轉身去了廚房。一會,雙手端了一碗湯丸進來,然后捧給了小雪。羅雪芬接過,在碗口吹了吹涼氣,準備喂老奶奶喝。而老奶奶卻道:“乾兒呀,在你回來的這幾年,楊柑場還抱著點希望,畢竟有一點短暫的春天;而如今要成鎮了,也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但,是飛越還是倒退,我請求你不要參與進去,好嗎?”
“為什么?”吳定乾說道,“早上的時候本來我將要被選上鎮長了,我雖然對它很猶豫,但放棄它就像放棄了楊柑場的一切,也仿佛是要結束我的生命一樣,我舍不得!”
“婆婆,你為什么要乾兒放棄啊?”吳母不解地問道,“當鎮長有什么不好的?望子成龍,前途重要啊!”
“是嗎?很好嗎?說不定幾年后幾天后一夜之間楊柑場又由于某些東西而成了荒蕪、成了絕跡,這又是不是成了一個罪,誰擔當得起啊!”老奶奶說著,有一種平凡的向往,續道,“做一個平凡人吧,一樣可以努力地為人民服務,一樣的可以充實人生,平凡中顯出偉大。唉,自從小劉走后,我就覺得自己一直沉浸在沉郁壓抑之中,是為小劉而對自己遺憾吧。小劉曾經對我說過,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就是柑桔和‘麻陂肉丸’,因為它們總很結實、很飽滿,人生每一天都能這樣充實,面對平凡的俗世一切都無所謂了。而我們千千萬萬的平凡人,尤其是我們楊柑場普普通通踏踏實實的底層人,日日夜夜辛苦耕作,不愁吃穿也是一種充實了。”說著,苦笑了一陣,“來,大家一起喝肉丸湯吧!唉,真老糊涂了!雪芬妹子,千萬別怪我啊!”
羅雪芬也苦笑著,但把湯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了……
時間持續到了下午,老奶奶對一家人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也喘了非常多的氣。日至西山,一對青年男女肩靠著肩坐在一面靜湖岸邊的草地上,沒有夕陽但有輕風,沒有綠水但有青山。薄云遮住了西部半邊天,金燦燦地嶄露光芒;淺湖裝不上青荇的流紋,鏡子般地映照黑暗。輕風徐來,如絲如紗,然水波不興;青山縱橫,似霧似煙,而遙遠難觸。
“小雪,別回去了,在這兒住一晚吧。”吳定乾對羅雪芬道,“奶奶很苦悶,就住這一晚吧。”
羅雪芬輕點了一下頭,說:“定乾啊,奶奶需不需要看醫生?”
吳定乾聽了,斜轉頭瞧了她一下,說:“奶奶樂知著天年,需要醫生她早就叫了,唉!”言語中已有輕泣之氣,“小雪,你說我這幾年對柑樹噴農藥是白干的嗎?父親在位的十多二十年,許多人說這是楊柑場發展高潮的開始,以前我也是這么認為,但其實一點也不是,它根本沒有帶給人們真正的美好生活,根本沒有改變世世代代的貧窮,連我自己都錯了!”
“怎么這樣認為了?那個時代的確給人們帶來過許多利益,只是人們更新的觀念沒有跟上時代潮流,他們想的慮的都只是下一代,就像奶奶說的,吃穿不愁,默默無聞,平平凡凡。而你的努力也是一個時代末的象征,只是,只是……”
“只是怎么了?你也想叫我結束?小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我真的很想放棄‘鎮長’,但真的不忍心放棄……楊柑場……唉,不說了,很煩躁!唉,如果,如果我不當鎮長,以后我做什么?噴農藥?柑樹已砍得越來越少,我會做什么?該做什么?”
“定乾,你說什么?定乾,你想說什么?”
“沒什么!”吳定乾輕輕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著,眼簾里映著天邊的青山煙云,渴望與希望仿佛有了新的啟動,只是……某些東西放得下嗎?為什么這啟動來的這么突然,而且在內心里是多么地堅決?我真的可以這樣做嗎?如果……沒有如果,只有堅決,真的要這樣嗎?
“定乾,定乾,天黑了,我們回去吧!”
吳定乾聽了,轉頭定睛地瞧著她,忍不住緩緩地抱住了她。她的臉龐像水,清洗掉自己的一切苦悶;她的輕發如風,拂去自己所有的哀愁;她的氣息是永恒的北極圈,銘刻住我們的不朽回憶。留住這一刻吧,最后的一刻,感受的一刻,堅持的一刻,永恒的一刻,就是堅決的一刻……
半夜里,哭泣聲響成了一片,紛紛擾擾,驚恐萬狀,分場里大多數人都醒了過來,是撕心肺裂、是肝腸寸斷,而天地卻不動容……
天亮的時候,一個天地早已是驚風細雨,看不清霧和云的分布線,是人間、是仙界,更是現實。一家人失魂了大半夜,依然是留不住喚不回,老奶奶始終是走了……
路上,一女子穿著雨衣開著一輛“豪邁”摩托經過了塔下分場,很快駛近塔東分場部。到達的時候,一個右轉彎,見了一輛熟悉汽車,便在其旁邊停了下來,停放好摩托,然后慢步走進了小門,跨進天井,又進了一個小門。只見屋廳里燈火明亮,幾人悲態,卻肅然四靜。
“靈兒,你怎么來了?”吳母突然見了來者趙靈,發問道。
“伯母,定乾呢?”趙靈說著,脫下了雨衣,“這是怎么了?”
吳母瞧了瞧大哥大嫂,又看了看朱萱,站起身走近小靈身旁,然后輕聲道:“乾兒在樓上躺著,他暈倒了,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趙靈“嗯”了一聲,感覺有點異常,但也穿過偏房,向二樓走了上去。上了樓,見樓上有一房間倘開著,明亮極了,也有人聲。只聽見里面傳來,“峰哥,對不起,那錢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我會很快的。”
“定乾,沒關系,我知道你用錢緊。剛才我爸對你說的話請你別在意,你也知道他那性格的,對不起!”一個男聲音響著,又有自嘆聲,“怎么會這樣的,奶奶突然走了,父親就馬上說起金錢利益,我們都是一家人啊!唉,真看厭他了!”
“小雪,你累嗎?一晚都沒有睡得了,要不要歇歇?”
“我不累!”一個女聲音傳了出來。
“也不知道現在下面怎樣,我想下去看看。定乾,你就歇著吧,那錢的事不用想著,我爸也不用去理!”
“謝謝你,峰哥!”
“那我先下去看看了!”
趙靈見了房間門口走出一個男子,也就是吳青峰。與他相視淡笑了一下,然后看著他走下樓梯,自己這才準備走進房門,但忍不住又止住了腳步,又聽見里面傳來,“小雪,對不起啊,讓你累了整整一個晚上。”
“沒關系!你頭還疼嗎?要不要躺下?”
“頭還有點疼,不想躺。唉,我也真欠了他們很多錢,十多二十萬,但沒想到奶奶一走,大伯竟馬上開口向我要錢,也不知道我媽現在在下面怎樣!奶奶還在床上躺著嗎?”
“嗯!別多想了,峰哥下去看了。”
“親情!錢!一切頃刻化為烏有!”
趙靈聽著聽著,還是不禁走了進去,只見吳定乾在床上半躺著,而羅雪芬則在床沿邊坐著,他們兩人握緊了手。
兩人忽然見了趙靈,也不松手。而吳定乾卻道:“小靈,你怎么來了?”
“我是來找你的。”趙靈說著,走上前去,關心地續道,“你怎么了?奶奶怎么了?”
“奶奶去世了!”吳定乾說著,不禁落淚了,卻不知怎地斜倒在了床上,暈了過去。
兩個女子見了,都緊張了,卻還是把他放平躺在了床上,是真的暈過去了。然后趙靈首先道:“怎么這樣的?連續暈了嗎?”
羅雪芬點頭道:“嗯,第三次暈了!他大伯逼他還錢的時候暈的比較厲害,真讓他覺得世態炎涼的!”
“你來了很久嗎?”趙靈問著,見她點了頭,苦笑了一下,也就沉默地看著吳定乾。過了一會,才道:“我來是想告訴定乾一些事的,還是你來轉告他吧!”
“什么事?你不陪他了嗎?你自己親口告訴他比較好!”
“不了,你幫我轉告他吧。昨天的轉鎮剪彩儀式,定乾走了以后,有人鬧事喊‘非典’,洪散嚇走了人群;不過政府還是開了臨時會議,十二個分場的場長和所有選民,都表態現在處于‘非典’嚴重時期,定乾票數多被選上鎮長,但鎮長一職將還是暫時保留,楊僑鎮也暫時不成立。”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成立?”
“‘非典’過后吧,不過也很難說得準。唉,我還是走了,你照顧好定乾!”
“小靈,外面下著雨,我們聊多一會吧,陪多一會定乾!”
“不了。你照顧好定乾。”趙靈說著,轉身出了房間,下了樓去。卻進了老奶奶的房間,空靜悲涼,瞧了一會蓋著的尸體,嘆了一口長氣,眼淚忽地流了出來。最后,還是冒雨回去了。
當吳定乾暈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他看著伏在床邊熟睡的小雪,不禁撫了一下她的臉,想親一下卻夠不著。而忽然,羅雪芬悠悠地醒了過來,“唔,定乾,你醒了!”
“嗯!你很累嗎?你躺一下吧,我想下去看看。小靈走了嗎?”
“小靈走了。是呀,小靈要我轉告你一些事情!”羅雪芬說著,便把趙靈要轉告的話告訴了他。然后續道:“你是否要回去看看?”
吳定乾聽了,沉思了一會,忽然吁了口氣,說:“隨它吧。小靈還說什么沒有?”
說著,見她搖了搖頭,便下床一起走下樓來。一家人也還坐在廳子發愣,仿佛等待著什么,而見了大伯,他也繼續保持沉默著……
再來的日子,羅雪芬到回了學校授課,她沒有去看老奶奶的火化,只是站在某地久久地望著灰色的天空,當變得黑暗的時候這才抹去臉頰旁的幾滴眼淚,然后拖著沉重的腳步也融入了黑暗。
而吳定乾和母親,自從在老奶奶火化之后也回到了總場家。母親也到回了學校授課,整個人保持得很鎮靜,但心中的悲傷是比誰都痛的,只是她多了份壓抑,生離死別,幽淡自然的壓抑;而吳定乾天天也就把自己困在房子里,沒有了日日夜夜,想吃飯的時候就隨便幾口冷飯凍菜,好像還連續幾天沒有洗澡換衣服,母親的淚眼相勸卻仿佛更多了一層沉淀,抑積著不可妥協……也更為迷惘失落的路找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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