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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奔喪
林宇挎著背包來到擁擠喧雜的車站,好不容易買了車票,在候車廳心急如焚地等候了諸久后,終于踏上了開往老家的長途汽車。這一路上,汽車在緩緩行駛著,似乎車廂在承載著他沉重的悲痛與默哀的禱告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莊重的沉悶氣息,仿佛也在為他分擔一份悲傷的情緒。這一路上,他像度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等到他風風火火地趕回老家時,已經是下午四時多,天邊已泛起了幾絲晚霞。熟悉的小樓前已經搭起了寬大的涼棚,鞭炮聲此起比伏,響徹天際卻又落入地底深處,再送發出地面然后紛紛揚揚地飄落。紅色的炮悄紙散落在有些冰冷的厚實土地上,那震耳欲聾的炮聲對林宇那雙遲鈍的耳朵來說已經無濟于事,甚而麻木。靈前供奉的遺像是爺爺在患病半年前照的身份證相片,那張熟愁的笑容依舊,但斯人卻已不復存在。
幾代的親戚們不分長幼地同跪坐在遺像前幾張連鋪在一起的草席上,大人都披麻帶孝,年幼的則戴著一頂用白布圍成的帽子,帽子的前面還掛著一個銅錢。一些老一輩的親戚不時地把一個個用銀紙折成的元寶扔進聚寶盆里焚化。火苗得意地吞吐噬著這一切。一陣風吹過,將已被焚化凈的紙灰吹向陰沉的天空,似是一只只黑蝴蝶在漫天飛舞。人們在絮絮叨恕地重復著一些往事,講述著爺爺生前的種種。又一個長者去了,帶走了一些古老的故事,遺留下的卻是一些未競的遺憾。
靈前這些面帶戚容的樣戚們在爺爺的靈前忙碌地進進出出,無不披麻帶孝。林宇終于也一步一步地挪動著沉重的腳步走進這座昔日熟悉的小樓,走近這群悲傷的人中。他剛剛跨進那扇寬大的散發著陳年歷史氣息的大門時,已經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靈前的一切了,兩旁的草席上都跪坐著老家的親戚們,大多是女人和孩子,都是低著頭面向遺像,每個人都沉默不語。他到大伯、叔叔、父親、母親,還有奶奶,只有母親跪坐在靈前,其他人都聚集在另一間房間里。父親見兒子來了,只是以紅腫著眼睛對兒子淡淡的說了一句:“爺爺在里面,你進去拜拜他老人家吧……”
這是真的,林宇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這只是自己在昨夜的朦朧中做的一場噩夢,可就在下一秒它卻變成了現實,而且就這么真切地發生在他的眼前,猶如晴天霹靂在撞擊著林宇大腦的每一根神經。凝視了一下掛在閣樓走廊上的時鐘:五點二十五分,原來昨晚他在夢境中所感覺到的都是真的。
想到爺爺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那具長方的棺木里,再也不能睜開眼睛,再也不能對他微笑,再也不能與他談論文學天地了。想到前些日子,他還與爺爺在醫院由不經意的對話而談起了文學名著,爺爺的博才多學出乎他的意料。而現在卻……林宇忍不住一陣悲痛又涌上心頭。他步履蹣跚地走向靈前,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落,盡管在強忍著卻無濟于事。但他還是不能接受這個悲痛事實,雖然亦知道爺爺將不久于人世,卻怎么也沒有想到他會在昨夜匆忙告別人世,原本林宇還想等到假期再回來與爺爺談論《圍城》,可如今這一切已灰飛煙滅了。或許這個世上諸多事情都是無法預料的,就像一些人面對一些事一樣,你永遠也無法得知下一秒將會發生什么。
院外嗩吶聲再度響起,與鞭炮聲混合在一起徹響天際,似乎是在告訴躺在棺木里的爺爺,他的最親的孫子回來看他了。雖然以前林宇也見過辦喪事的場面,或在電視上或是別人身上,但如今卻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令他怎么也無法接受。
只見爺爺安詳地平躺在那具散發著嶄新氣息的棺木里,似乎在沉睡中,恍如生前。身上穿著他生前最喜歡的衣服。林宇在對磁卡爺爺的棺木前跪了下來,接過父親遞過來的盛滿酒的小酒杯敬酒,雙手拿著酒杯在半空中劃上三圈,然后將灑倒在靈柩前,之后跪拜了三次。兩旁跪坐在草席上的親戚也跑著一次又一次地磕頭。身邊老家的一些年幼的弟妹在饒有興趣地焚燒著冥幣。希望能為已在天堂的爺爺多帶去一些財富,至少年幼的他們是這樣認為的。或許爺爺并不需要這一切報答,他真正需要的是能夠在生前多些得到子女們的慰問與看望,哪怕只有一句簡單的言語,他老人家也會心滿意足了,但老人畢竟還是帶著遺憾走了。或許爺爺已經到達西方極樂世界,那里不再有生老病死的痛苦。因為爺爺生前的為人總是很好,從不做損人利已的事,以正直的干部形像匆匆走過了短短的七十余載。
拜祭完畢,林宇的雙眼已經模糊了,看著那一張張冥紙被焚化盆內的火苗得意吞噬著,林宇的心在起落間輪回著。
“林宇哥,你回來啦?我們一起去捉魚吧。”老家的那些年幼的弟妹扯動著他的衣角。畢竟是小孩子,不懂得生死之間存在與消亡的意義。
林宇被他們吵鬧得有些心煩,于是從靈前拿來幾根香火,分給他們每人一根:“去給爺爺上炷香吧,哥哥現在很忙,沒空陪你們……”此時靈前供奉的遺像在青煙的繚繞中變得更加模糊,一種由香散發出的氣息彌漫在整個大堂,將靈柩圍繞在香氣青煙中,仿佛逝世者已登仙造極。
天色逐漸陰暗下來,那輪夕陽已消失在天地交接處,只余留下幾絲紅暈仍點綴在云層間。
晚飯開始了,幾代的親戚們圍坐在門口搭建的涼棚里,正處于秋季天有些冷,但人們卻全然不顧,宛如赴一個盛大的晚宴,似乎忘記了這是一場喪禮所開設的盛會。或許這質樸的喪禮本就是自古相傳的一種悼念方式:以自己的歡樂給已升天的亡故者上演一場熱鬧的大戲,好讓他就能無牽無掛地往生另一個世界了。這也暗含 著傳統的古樸真理,死亡即為了存在,兩者間是可以畫上等號的。
親戚們的喧鬧聲將夜晚寂靜的鄉村給鬧沸騰了,老家里就林家這一家還是燈火通明,其它地方早已是黑燈瞎火了,因為這里是農村,一般在十點鐘后全村就基本熄燈休息了,為的是第二天能有足夠的精力與體力進行勞作。但今晚卻是例外。
林宇茫然地站在閣樓中間,凝視著遠處沉睡在這秋意襲人的夜晚中的鄉村,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鄉村之夜,若是沒有這樁令人悲痛的喪事,或許他早已沉浸在這秋夜美景中了。看著眼前這一大群人,他不明白,為什么人總是這樣,當安好活在這個世上時卻不知道去珍惜,為什么總是非要等到生死離別時才知道后悔。在醫院里經常看到這樣悲哀的情形,許多人只有在親人生病或無力欣賞時才送花,無力說話時才陪伴他。最悲哀的是,人來得最多的一次,他已經再也看不見也聽不見了。人都走了,這些不都是多余的嗎?這個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為什么我們就能在他生前僅僅多一聲問候,多一份關懷,這就是人性的悲哀。
以前的這些情景,林宇只有在別人身上或電視上才能看到,現在卻真真切切地降臨到自己的頭頂上。
此時的小院內徹夜燈火通明。林宇在內房昏暗的燈光下沉沉睡去,因為此時他已是身心疲憊不堪。而對面的床上是早已睡熟的老妹。
第二天吃過早飯,就要把爺爺的遺體送去火葬場火化。本來出殯父親不同意林宇去,說是不吉利,但在林宇執意要求下父親才同意了。在鞭炮與嗩吶聲中,長長的送殯隊由老家出發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四個抬著靈柩的粗壯男人,那是村里常干粗重活的小伙子。走在中間的是幾代的親戚們,他們每個人都臂纏黑紗,披著白麻布的衣服,而父親與叔叔則披著麻衣,帶著竹帽,兒女孫子們則頭頂著白布走在隊伍最后面。每個人都面帶戚容低垂著頭看腳下的大地。因為林宇是爺爺最大的長孫,他走在靈柩的前面,頭頂著白布,雙手托著爺爺那框在玻璃相框里的相片,踏著鄉間松軟的土地向前挪動著沉重的腳步。在一片哭喊聲中,靈柩被抬上了靈車,林宇和老妹小靜,父親與母親,叔叔與奶奶,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紛紛坐上早已準備好的客車,一起跟隨著靈車開往火葬場。這是爺爺在人間的最后一程。
不經意間,林宇撇視到坐在對面的父親,自爺爺得重病以來,他一直在任勞任怨,后來由于爺爺被檢出癌癥后已經無法再治療。于是將爺爺接回老家,一直在盡自己作為兒子的孝心,打理著爺爺的日常生活,只是每次回老家看望爺爺后回到家里,他總是長嘆一口聲。林宇知道父親作為兒子也是在為爺爺日益加重的病情感到擔擾與無奈,他發現此時的父親顯得異常蒼老,眼袋十分清晰地顯現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泛著些許淚花。他很少看到父親的眼淚,因為父親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在生活與工作上的風風雨雨都咬牙挺下來。面對困窘的生活他也沒掉一滴眼淚,父親亦有脆弱一面,只是每次都不愿讓大家看到。爺爺走得太突然了,父親甚至還沒來得及作好心理準備,對爺爺的懷念無疑大于生活中那些對于他來說的瑣碎之事,怎能不叫他感到悲痛?
汽車一路顛簸,不到一個小時便來到了火葬場,父親與叔叔還有幾個不認識的粗壯小伙子下來把靈柩從汽車上抬下來,然后輕放上推車,父親與叔叔推著推車,將靈柩推進事先已擺設好的靈堂里。在靈堂前,林宇托著爺爺的遺像與親戚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每個人都眼含淚水繞著老人的靈柩緩緩地走了一圈,雖然此時的棺木已蓋上而無法再次目睹老人的遺容了,但每一位走過靈柩前的人仍是以若有所思的默哀眼光望了一眼靈柩,然后緩步離去。
然后,爺爺的靈柩被推進了化灰間。人們也跟在后面走了進去,并且肅立成一排,棺木被緩緩打開了,父親與伯父、叔叔等人要為爺的弟妹回避一會,因為這是一種風俗習慣,不想讓這些后輩們看到爺爺在人間的最后的遺容,林宇回避到另一間房里,透過虛掩的門看到爺爺剛換上的露在外面的布鞋,此時林宇的心情卻出奇地平靜,這時竟然發現自己沒有流淚,在親人們早已泣不成聲的時候,他只是靜靜凝視著眼前這本屬于夢境中的一切。或許林宇的眼淚早已哭干了……
雖然極度不愿意也不想目睹,但事實總歸是事實,因為有些事情總歸是我們所不能改變的,往往是它總是讓我們措手不及。此時林宇想起了梁老師曾安慰過他的話。
爐門緩慢地找開了,那具爺爺沉睡在里面的靈柩被緩緩地走進了化灰爐。親人們看著棺木在傳送帶上緩緩進入爐內。
林宇的父親、大伯、叔叔在一旁目送著爺爺走上另一個世界,幾個大男人也忍不住眼淚的迸出,母親則在一旁攙扶著奶奶,任憑眼中無情的淚在打轉。林宇清清楚楚地看見靈柩在爐里升上來,然后又迅速地往下沉去,爐門也緊接著關上了,在爐門合上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爺爺在對他微笑。盡管知道生死存亡的規律,盡管已悲痛到已麻木,卻依舊有一種撕裂的痛楚混合著一種殘酷的現實在瞬間爆發,因為自己身邊最至愛的親人就以如此殘忍的方式從此以后就永遠地消失了。因為人間最令人悲痛的事莫過于死亡了。所有的人都不能超越生死,因此從出生的那天起生老病死就一直在糾纏著我們,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一個多小時后,林宇抱住了還有些發熱的骨灰壇登上了汽車,心依舊有些疼痛,一想到前段日子還活生生的爺爺卻永遠地化成灰燼,散落在這個小瓷器里。喪事已了,林宇還要帶著骨灰送到一所寺院里供奉起來。林宇捧著爺爺的骨灰壇來到了市區的一所寺院里,當他把爺爺的骨灰壇來到了市區的一所寺院里,當林宇把爺爺的骨灰壇放在靈堂前時,手碰觸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不由地感到些許安慰:爺爺,你安息吧,在九泉之下別再為我擔心了,好好地跟你的母親團聚吧。爺爺的遺愿就是希望在自己過身后,讓親人們將自己的骨灰放在他母親的旁邊。現在他的遺愿終于達成了,一顆懸掛在心終于可以放下且長眠了。
還記得他老人家在臨終前曾語重心長對林宇說過:“孩子,本科若是上不了,專科也可以,爺爺最擔心的就是你的學業,我若走了,你要好好努力……”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孫子考上大學。可惜匆匆離世,沒能看到這一切,帶著一份牽掛與期盼走了。
林宇自嘆:為什么上天這么不公平?偏偏要奪走自己親愛的爺爺?
拜祭過后,林宇與親人們帶著依依不舍離開了。根據傳統規矩,離開寺院后是不能回頭的,但林宇還是忍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那所寺院,那院內幽深寧靜,是爺爺最好不過的安息之所了。此時爺爺那熟悉的微笑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卻又隱沒在寺院內那棵千年榕樹里。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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