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荊鴻手拿一份報紙走進行長室,激動地嚷道:“婷姨,您瞧!”
伊婷掃視了一眼,見是報紙頭版頭條赫然登著破獲軍火走私案的報道,她原本抱著的一絲幻想被打破了,報道證實了邵援朝的話,她的心猛地一沉。
荊鴻沒留意伊婷的表情,聲音里仍然帶著莫名的興奮:“婷姨,報道上說的那個人應該是我阿爸,不,肯定是阿爸,他對我說過他這段時間在北部灣出差。昨天我給阿爸電話時,聽到他的聲音很高興,還提到了他幫忙破獲走私的事,卻萬萬沒想到是這么大件事!”
荊鴻把報紙遞給伊婷,驕傲地說道:“阿爸這輩子也做了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喇。”
伊婷心里又一哆嗦。少頃,她才拍拍荊鴻的肩膀,強笑道:“你阿爸是個真正的大英雄!好好干,別辜負了他。回科里去吧,我要去開會了。”
“我會好好干的!”荊鴻興奮地回去了。
伊婷把報紙揉成一團,往桌上一扔,心事重重在辦公室踱步,反復念叨想了無數遍的問題:“他在哪里?他現在究竟怎樣了?”
一個扣著帽子戴著大墨鏡的身影閃進了伊婷的辦公室,她剛要責問,那人摘下了墨鏡。好熟悉的眼神!她渾身一顫,“啊”地輕呼一聲。
“阿婷!”是那久違的帶磁性的聲音和風度翩翩的體態。
伊婷的心脫兔般直跳。就是他,多少女孩子對他著迷,不單因為他有錢,還有種內在的成熟男人的魅力。這魅力多次使伊婷陶醉,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你,你……”伊婷腳一軟,差點摔倒,上官衡向前一步雙手扶住。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報紙,明白了,問:“你猜到了?”
她無言點頭。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沒想到吧?我還在南州!”
“那人真的是你嗎?你真的是走私軍火的后臺老板?!”
上官衡遲疑了一下,隨后點了點頭。
伊婷的美夢一下子破滅了,掙開他的手:“你真大膽,還敢來這里!”
上官衡故作輕松地攤攤手道:“大隱隱于市。況且公安局還沒足夠證據抓捕我。不過我知道會有人懷疑跟蹤,來這里時已甩開尾巴了。”
伊婷轉身重重跌坐沙發上,歇斯底里地嚷著:“你把我害慘了!”
“噓!”上官衡走到門口把門反鎖,緊靠伊婷坐下,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問題是現在情形已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伊婷把他的手拉下,哽咽道:“都是你,拍胸口保證還貸款沒問題,卻竟然拿我的錢去走私軍火!錢呢?你把那幾億貸款還我!”她神經質般用力搖他的手臂。
上官衡狠狠說道:“眼看我就要賺上一大筆,卻被人告了密。不然再干它一兩次,我們便從此錦衣玉食、一世無憂了。大拿拿過億的錢凍過水,我氣得都快發瘋了。要不是看到報道,我還不知壞在哪里。如果找到告密的人,我非把他剁了不可!”他一反以往儒雅的表情,眼里露出兇光。
伊婷想起荊惟力,打了個冷戰。幸虧報紙沒把他的名字點出來,不然我也間接害了他!
驀地,伊婷又想起那些貸款,她完全忘了矜持,又嚷道:“上官,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幾個億啊,我遲早會被槍斃的。天吶,我該怎么辦哪?”
望著昔日風光無限的伊婷從未有過的瘋狂表情,上官衡呆了一下,才道:“我也不想啊,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幾個子公司說破產就破產,你說我的心有多痛。到現在我還象個喪家犬似的東躲西藏。唉,天要滅我,天要滅我啊!”
上官衡竟像孩子般抱頭“嗷嗷”痛哭,倒把伊婷嚇慌了,她轉身搖著他的肩膀:“上官,別……”她黯然,傷心地望著他道:“你走吧,盡快離開大陸。我過兩天如實上報。”
“你不要命了?!”上官衡大喊一聲,抓住伊婷的手:“這樣做是下下策!”
“那你說怎么辦?”她的眼神孩子般無助。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想法尋條生路!”
聽上官衡這么一說,伊婷渾身一顫,驚恐地瞪大眼睛:“你,你的意思是……”猛然想起他上次說的話。
“對!”上官衡使勁掰住伊婷的肩膀,火辣辣的眼神看著她:“阿婷,你想辦法貸出5000萬,并在最短時間內辦好出國旅游簽證,咱們一起到國外享受真正的榮華富貴!”
“不,不!”伊婷撥郎鼓似的搖頭:“我再怎么錯也只是瀆職罪,最多黨內處分或降職。如果外逃,我就永遠也回不了頭,我的兒子,我的家全完了。”
“你真幼稚!”上官衡冷笑道:“親愛的,你千萬記住,你是銀行的法人代表!幾個億貸款沒了,還留下那么多爛帳。支行公司虧損、個人回扣、集體私分手續費,全是你經手拍板簽字。這些能一個瀆職罪了卻?判你十幾二十年還是輕的,說不準象你說的要槍斃!到時你還有家,有兒子?”
“槍斃?!”她又想起那個噩夢,胸口猛然窒息般難受:“你胡說!你說的這些算什么?”她強作鎮靜沉聲反駁:“王副區長貪污那么多,給區里造成那么大的損失,不是只判了7年嗎?他才蹲了不到兩年,就又保外就醫了。和他相比,我的事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你怎能和他比?”上官衡道:“鄭處長曾介紹我認識一個省高院的朋友。他說,王區若量刑至少要判無期徒刑。可調查剛牽涉市里一些人,有個省廳領導發話了:到此為止!于是只判了7年。你有這么硬的后臺嗎?有高人肯保你嗎?”
一連串的追問使伊婷呆若木雞。
上官衡接著道:“倒不如尋條活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遠走高飛到國外享受享受。共chan黨的政策是既往不咎,幾年后,你還能以華僑身份回國投資!”
“說得好聽,和我一道遠走高飛!你香港的家呢?你老婆孩子呢?”
“你明知道我的家庭情況。那算個什么家?在那里我只會憋死!”上官衡把她的雙手捂到胸口上:“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我這次冒著生命危險改裝回來,就是想帶你一起走。阿婷,我不能沒有你!”說著眼睛已濕潤。
伊婷臉色緋紅,已快抵擋不住他那熾熱的眼神了。她已很久沒這種心動的感覺,心潮澎湃:他是真心愛我的!不然怎會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回來找我呢?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伊婷真想緊緊抱著他,眼神已變得含情脈脈。她那圓圓的酒渦閃跳幾下,剛要張嘴,心忽地沉了下來:我這么一走,我就永遠沒有退路了。萬一出走不成功,只有死路一條。可不走又怎么辦?等著槍斃嗎?天啊,現在連回旋的余地也沒有了!
伊婷的內心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
上官衡靜靜地觀察著伊婷的表情,心想:一定要趁熱打鐵,不能讓她動搖!于是,他伸手攬住她的腰,語氣越發溫柔起來:“阿婷,咱也算是半個夫妻了,還有啥不能說的?我這是為你著想,也是為我們好。我連家都不要了,你難道還不相信我?現在,你想收手也太遲了!照我說的辦法或許還有條生路,這么干絕對天衣無縫。”
伊婷默然以對。良久,終于嘆了口氣,無言地點點頭。
上官衡欣然,又對伊婷道:“拿到貸款后,你先把錢劃到國外的戶頭,然后假裝出差昆明,我買好機票后在我的別墅等你,咱們一起走。”
上官衡見伊婷淚花閃閃,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用手指為她擦去淚滴:“咱們就這樣說定了!今晚你到我的別墅去,咱們再商量具體辦法。”他為她整理一下衣服,攏了攏頭發,輕聲道:“我走了?”
“嗯。”她把他送到行長室門口。他瞅了瞅門外,一閃身走了。
2
伊婷匆匆走回辦公室,把手提包往沙發一扔,隨即撥響信貸科電話:“阿文,來我這里一下。”
陳淑文急匆匆來到行長室,恭敬地站在伊婷的桌前:“伊行,有啥吩咐?”
伊婷用命令的口吻道:“東方實業公司要求貸款5000萬,你盡快辦理一下。”
“5000萬?東方實業公司?”陳淑文傻了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記得前幾天伊婷還對她們說過,以后再也不能發放一分錢貸款給東方實業公司了。可……
“是的!”伊婷斬釘截鐵道:“盡快在這兩天內把帳劃過去。”
“不行啊伊行!”陳淑文一反以往溫順的性格,提出了反對意見:“東方實業公司是虧損單位,以前的貸款還在拖欠,現在又要貸給他們5000萬,這雪球不越滾越大嗎?”
“我也考慮過很長時間。”伊婷做出深思熟慮的樣子:“該公司新近有一筆過億的大生意急需資金周轉,他們保證一收回資金即可還貸。貸款給他們的目的一來是雪中送炭促其盡快還貸,二來收貸后可減少支行的不良貸款率。沒辦法的事,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陳淑文知道伊婷與上官衡關系密切,不禁起了疑心。她反駁道:“這不是個辦法,這樣做不良貸款只會越滾越多。我不贊成。”
伊婷詫然:陳淑文今天好像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說話這么沖。然而,不管她如何反對,今天我一定要搞定這筆貸款!她嚴厲對陳淑文道:“究竟你是行長還是我是行長?!在支行,現在還是我說了算!你盡快按我說的搞定,出了問題我負全責,所有簽字由我簽!”
陳淑文的犟勁上來了,她轉過身子,對著門外站定了,不說一句話,也不離開。
“你聽見我的話沒有?馬上給我去辦!”伊婷大聲命令道。
陳淑文一回身,說了句:“我不管了,要貸你自己簽字,你是行長你說了算!”說完便哭著跑出去了。
伊婷看著她的背影,竟不知如何是好。這么多年了,陳淑文還是第一次與自己發生沖突。看來,我現在真的是眾叛親離了。走到這個地步,該怨誰呢?罷了罷了,我只能一了百了了。
“是曉君嗎?你們嚴科在不在?對,是我。剛才還在?他回來叫他找我。”伊婷把話筒重重往機上一扣,又重重把自己扔進沙發,陷進了苦思冥想中。
打開的大門輕輕響了兩下,隨即傳來一個男中音:“伊行,您找我?”
“阿鴻啊,進來吧。”伊婷的聲音已失去往日的力度:“把門關上。”
荊鴻從伊婷的表情中感覺到事態嚴重,卻不知發生何事。他關上門,小心走近她,關心地看著她的表情。只見她臉色發暗,眼泡浮腫,烏黑整潔的頭發有些發灰,鬢角露出幾絲白發。荊鴻眼中的婷姨從來都是光彩照人、神采奕奕,從未有過這般模樣。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坐下,我有重要事情和你談。”依然是命令的口吻:“我和外運公司謝總談過了,把你調過去外運,過幾天管明會幫你辦理調動手續。”
“為啥?”荊鴻頓時臉色泛白。
伊婷沒有理會他,繼續道:“外運公司效益很好,加上近年的積蓄,你應該很過得去。調動后,我不能再關照你了,自己好自為之。還有,這里有本存折,是我最后一次照應你。”
見她交代后事似的,荊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沒有接過存折,只是關心道:“婷姨,究竟出啥事了?告訴我好嗎?”
“就別問了,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伊婷把存折塞進荊鴻的手中:“放起來,別讓人看到了。”
荊鴻打開存折一看:“啊,10萬!婷姨,這……”簡直不知所措。
“別說了。我曾答應你阿爸照顧你,可婷姨以后再也幫不了你了。”她眼里淚光閃閃:“以后的日子完全靠你自己了。”
荊鴻熱淚盈眶,哽咽道:“婷姨,您對我的好,我這輩子也忘不了。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這一點連我阿爸阿媽也做不到,雖然他們非常疼愛我。婷姨,需要我幫您做什么,您盡管吩咐,我一定盡全力去做!”確實,她給予他的太多了。
“阿鴻,這幾年你跟在我身邊,我一直把你當親兒子看待。實話告訴你,婷姨可能會出事。唉,一步錯步步錯,現在想回頭已經晚了。記住,一定要走正道,別誤了自己,你還年青,要走的路很長啊!”熱淚隨著話語串珠般滾落,伊婷從茶幾取過紙巾,把淚水擦去。
荊鴻擔心道:“婷姨,是不是契爺……”
雖然那次為王娜爭到貸款,事后荊鴻卻很擔心能否還貸。他多次追問王娜,她總是支支吾吾,他更慌了。現在婷姨不回答自己的問話,那就肯定是因為自己做的錯事。
荊鴻內疚不已:果真是自己惹的禍,為那幾百萬元貸款把婷姨拉下水嗎?真要如此,我怎對得起愛我疼我的婷姨啊?他一把抱住伊婷,哭喊道:“婷姨,是我害了你!”
伊婷輕撫他的頭發,沉重道:“你無須自責,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都怨我沒站穩立場,讓人鉆了空子,才走到這一步。”
伊婷把荊鴻扶坐到沙發上:“阿鴻,實話告訴你吧。這些年我一直不讓你進信貸科,是要對你負責,對你阿爸負責。那次你哭問是不是覺得你沒能力干信貸,我就知道你心里怪我,我也不好跟你多說。其實,調你去信貸科對你沒啥好處。把你調去其他單位也是不得已,我就怕會連累你。你要離開了,就一了百了,黨的政策是既往不咎。你明白我的苦心嗎?”
荊鴻有如醍醐灌頂,怪不得……
行里的人對信貸員的風光和不可一世十分羨慕,荊鴻曾幾次向伊婷提出調到信貸科。
可伊婷總是不同意,最后還斬釘截鐵道:“不要再提這件事了,你不適合干信貸!別胡思亂想,安心干好儲蓄工作,這是個熬資歷的部門,穩扎穩打,升科長很快。”
為了這件事,荊鴻委屈的哭了一場,心里別扭了好長時間……
荊鴻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心里隱隱作痛,拿存折的手竟抖了起來:我能幫婷姨嗎?要是一走了之,別說對不起她,阿爸也會責怪我的。不管怎么說,到底還是自己惹下的禍啊!
看到他自責的神情和戀戀不舍的樣子,伊婷很慰然:阿鴻這一點十分象阿力,知恩圖報,我沒白疼他一場。她走到他身邊撫了下他的頭發:“阿鴻,不用為我擔心,越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越好。還有,不管誰問起我的事,你都說不知道,懂嗎?”
“知道了,我不會亂說的。婷姨,您千萬要保重。”荊鴻用衣袖把眼淚揩干,誠摯地對伊婷道:“婷姨,還是那句話,只要我能做到,盡管找我。”
“其實事情也不至于那么嚴重,我會應付的。”伊婷勉強一咧嘴,安詳的揮了揮手。
荊鴻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出門。
“阿鴻,等等。”伊婷從辦公桌抽屜最里面拿出一個首飾合,把它打開遞過去。
荊鴻接過,是一只鏤花純金戒指!他疑惑地看著她,心想:都什么時代了,還時興送這個?況且婷姨的思想這么in!
“別瞧不起它。”她看出他的心思:“這是你阿爸的傳家寶,是你祖奶奶留下的,他送給了我。”說到這里,伊婷重重嘆了口氣,把荊鴻拉到身邊坐下:“到了現在,我也不瞞你了。我和你阿爸年輕時是戀人,后來因為歷史原因被迫分離。這就是我為何把你當兒子看待的原因之一。以后的情況很難估計,我把戒指轉送給你,希望你以后見到它就會想起我。”
想起與阿力分手時的情景,伊婷的眼淚串珠似的淌下,她擦了把淚繼續道:“回頭你把調動的事告訴你阿爸,順便代我問他好。走吧!”
“婷姨!”荊鴻轉身緊緊摟住伊婷:“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淚水滴到她的額頭和臉頰。
伊婷忍不住抱緊荊鴻,明顯感到他的身子顫抖,她的心更痛了。兩人相對無言,只是默默流淚。最后,她猛推他一把,忍淚喊道:“快走吧!”
“婷姨,保重!”荊鴻咬咬牙,用袖子猛一擦眼睛,轉身大踏步走了。
伊婷反手把門鎖上,慢慢踱向沙發。忽然,她“撲”一下伏在沙發上,眼淚仿佛開閘的水,一發不可收拾。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音,怕被人聽見,拿過一條毛巾緊緊咬住。
3
伊婷親自劃出5000萬元到上官衡開立的賬戶,再由他轉到她國外的戶頭。
一切準備就緒,伊婷把電話撥到王帆的辦公室:“我接到分行的通知,明天去云南參加總行召開的緊急會議。從今天起,支行的工作由你全權負責,直到我回來,這段時間,支行的事暫不用請示我。還有,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我要趕寫一份材料。如有重要問題,你和管明商量著辦。”
王帆一喜,轉而愕然:這可不是她的一貫作風啊!但他不敢多說,捧著話筒連聲諾諾。
伊婷放下電話,想了想,又把電話撥到人事科:“管明,你來一下!”
話筒還靠在臉上,便聽得“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伊婷微笑著讓管明在沙發上坐下,親手給他遞過一杯龍井:“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任副行長的報告分行已口頭批復,批文很快下達。來,我先在這里祝賀你,管行!”
奢望已久的事終于變成現實,管明卻懵了似的呆住,眼睛發直,忘了眨巴,雙腿發軟,“噗通”一聲單腿跪倒,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伊婷被管明這副模樣給嚇壞了,她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沒有反應,要把他拉起來,又扯不動。情急中,她想起《范進中舉》的典故,便試著左右開弓打了他兩巴掌。
管明終于醒了。他用熱切的眼神看著伊婷,隨即伸出雙手抓住她遞過來的手,巍顫著站起來。由于太激動,他手心滿是熱汗,聲音也哽咽起來:“伊行,真不知怎么感謝您才對。我……我,我在這里給您磕頭了。”說著又雙腿一彎,“通”地跪到地上,“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伊婷連忙伸出雙手,扶著他的臂膀把他拉起來:“不用謝我。我說過,這是你自己爭取的。”聲音非常親切。
“伊行,是您給了我新的政治生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您!”管明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白:“只要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義不容辭。”
伊婷笑了:“我相信你不會辜負我的期望。馬上有一項新任務交給你。”
“您說吧,我百分百完成!”管明的胸膛挺得不是一般的直。
“明天我去云南參加總行會議,支行的工作由王行抓總,你配合他干。”
“您放心,我會好好配合王行工作的!還有啥吩咐?”
伊婷頓了頓,道:“荊鴻調動的事,請你幫忙過問一下,這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這點小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我明天就著手辦這事。”管明的胸脯幾乎拍爛了。
她輕輕吐了口氣,道:“那就有勞了。你先回去把交接工作準備一下。”
“是!”管明歡天喜地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了伊婷的辦公室。
一切安排妥當,伊婷倒鎖辦公室的門,匆匆收拾東西。她把要帶走的東西塞進旅行袋,上了鎖,再吩咐小程把旅行袋放進小轎車尾箱。
小程離開后,伊婷把私人信件及筆記本等用碎紙機碎掉。她不停地忙著,連午飯也沒吃,也不覺肚子餓。一直折騰到下午,終于把東西收拾完畢,才松了一口氣。伊婷依依不舍地環視一下干了多年的行長室,含淚離開了。
一路上熙熙攘攘車來人往,她開著車慢慢行駛。只見馬路兩旁的店鋪修葺一新,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店里掛上各式各樣的時裝,門口擺著花籃、小串燈,象是剛開張。
她倒吸一口冷氣:變化真大啊,我怎么就一直沒留意呢?簡直和世界脫節了。現在街道越搞越漂亮,可它卻不再屬于我,明天我將開始漂泊,我……
視線頓覺模糊。伊婷趕緊把車檔打低,用手指揩一下淚水,繼續想著心事:我怎么這么倒霉?人家職位比我高的拿的比我多得多,為什么都沒事?我得益沒多少,卻被逼得走投無路,其他人卻坐享其成。唉,罷了罷了,走就走吧,誰叫我太爭強好勝呢!
回到家里,伊婷急忙把箱子里的東西擺放好,她要趕在邵援朝父子回家之前把要帶的東西收拾完畢。她從手提包拿出放有3萬人民幣和8萬美金現鈔的信封塞進手提箱里層。遲疑了片刻,她又把信封拿出,取出人民幣鎖進衣柜的小抽屜,再把信封塞進箱子,上面一件件疊上衣服。
所有物件收拾完,渾身都汗濕了。她洗了把臉,走進久違的廚房,動手做起飯來。等丈夫下班回家,她已把肉菜準備就緒,就等下鍋了。
邵援朝驚奇地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妻子,問道:“阿婷,怎么這么早下班?”
“我明天出差去云南開緊急會議,是總行組織的。把工作安排好便提早回來了。”伊婷強笑道。
“要我幫你收拾東西嗎?”邵援朝笑問。
“不用了,已經收拾好了。”
邵援朝脫去外衣,洗了洗手,道:“你的臉色不好,可能是累了,休息一會兒吧,讓我來做。”說著就要解她腰上的圍裙。
“還是我來吧。”她用手背輕推他一下:“你可能已忘了我做菜的味道了。萬事具備,只欠東風,明明一回來菜就可以下鍋了。”
邵援朝非常快慰:我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他為能找到這么一位“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妻子感到驕傲。
“我不是走錯門吧?媽媽,怎么是你下廚?”門口傳來兒子明明開始轉聲的沙啞聲。
伊婷一轉身,興奮道:“兒子回來啦!快去洗洗手,菜馬上就做好。今天嘗嘗媽媽的手藝,看比爸爸的如何。去,等著!”她又推了丈夫一下,手忙腳亂地炒起菜來。
父子倆笑瞇瞇坐在飯桌旁等候,直到她脫下圍裙,用香皂洗了手,父子倆才拿起筷子。
伊婷不斷給兒子夾菜,邊深情看著兒子邊問道:“怎么樣?好吃嗎?”
“唔,不錯!”兒子不斷點頭:“雖然沒爸爸做的香,可也挺好的。爸爸,你說呢?”
“比我做的還要好。明明,你媽媽的手真巧。”
被父子倆捧的挺舒服,她連忙夾一口放嘴里,才知道味道并不怎么樣。這頓飯伊婷和邵援朝竟像有聊不完的話,這么多年來還是第一次。
就寢前,伊婷走進兒子房間。邵明明回身取書包收拾東西,見媽媽在身后,驚喜地站起來:“媽媽,是您!”他把椅子拉了拉:“您坐。”
伊婷很感動,眼睛竟有點模糊起來,知道自己好久沒和兒子親近了。她坐下來,拉著兒子的手問:“會影響你做作業嗎?”
“沒事,我剛做完。”明明笑嘻嘻地答道。
“明明,高中的學習緊張嗎?”
明明顯得很興奮:“還可以。主要是學生會工作多,比如演講比賽、籃球賽、墻報檢查。媽媽,校長說我們這屆學生會工作能力強,搞的活動多,還在全校大會表揚我們。”
“你當上學生會干部啦?”她欣然。
“媽媽瞧您,我是學生會副主席!”兒子的眼神顯然有些不滿,不過僅一瞬間,隨即又興奮道:“我們學校舉行圍棋比賽,我得了第一名!還真多虧瞿伯伯,他教我的幾招‘殺手锏’全用上了。你知道嗎,我在學校都要成偶像了。”
她感到很愧疚:自己這個母親太不稱職了,極少關心兒子的學習和生活。兒子能成材,全是援朝的功勞。
“兒子,你太給爸爸媽媽露臉了。”她撥弄一下邵明明的頭發,笑道:“有女同學追求你嗎?”
兒子不好意思起來,卻驕傲道:“有啊,還不止一個呢!不過媽媽,您不用擔心,我沒和誰特別好,更沒有影響學習。”
“沒影響學習就好,媽媽相信你。成績在班上排第幾?”
伊婷不厭其煩地問著說著,視線一刻也沒離開兒子的俊臉,并耐心地聽明明訴說著學校的生活。這時,明明咳嗽了幾聲,她馬上輕拍他的背擔心地問道:“感冒還沒好嗎?”
“沒事,這是感冒后遺癥。”
她笑了:“睡吧兒子,別搞太晚了,我幫你收拾一下房間。”
明明順從地拾掇起來。等伊婷把床邊的衣物整理好,兒子已進入夢香,臉上掛著一絲笑意。
伊婷輕輕坐到兒子床邊,深情而留戀地注視仍顯幼稚的臉龐,忍不住用手輕撫兒子微卷的頭發,淚水斷線珍珠般往下掉。她的心猛地掠過一陣絞痛,以致不得不用手使勁地捂住,喃喃道:“兒子,媽媽錯了,可一切都晚了,你能原諒媽媽嗎?”
明明“唔”一聲往外翻個身,把她嚇了一跳,急忙背過臉擦干眼淚,勉強回眸一笑。看到兒子熟睡的臉,才放下心來。
伊婷呆呆的坐在兒子床前。良久,她依依不舍地親吻一下兒子的額頭,然后腳步沉重地走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
4
走出兒子房間,伊婷已渾身無力,癱靠在房門邊。
想到將要與丈夫和兒子“永別”,她的心碎了。這時她才真正明白,不知不覺中她已離不開這個家,離不開兒子,更離不開邵援朝。援朝心好,人能干,有文化。更可貴的是,他深深愛著這個家,照顧這個家。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然,她知道自己已不能回頭,遲走一天,危險就靠近她一步,要是自己真的被捕了,丈夫和兒子都會被自己連累。呀,要是時光真能倒流,我決不選擇現在的路,我會好好愛護我的家。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真有那么一天離開他,你肯定會后悔莫及。”直到這時,伊婷才深深體會到陳淑文那句話中的含義。“淑文,我真的非常后悔!”
她心如刀割,走進浴室狠狠哭了一場,眼淚和哭聲被水龍頭的水聲蓋住了。這么多年來,這個澡是她洗得最長時間的一次。
伊婷換上最性感的那套絲綢睡衣,擦干頭發,噴一下從法國買回的巴黎香水。
“殺豬嗎?怎么這么久?”走進房間,邵援朝笑瞇瞇的半靠在床上,調倜道。
她嫣然一笑,走過去偎依在他胸前。他微醉似的摟著她,半閉眼睛嗅她身上的香味,正要解她的紐扣,她握住了他的手:“援朝,我這趟出差,你需要點啥?”
他親一下她的臉頰:“和以往一樣,只要你平安歸來。”接著問道:“去幾天?”
伊婷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她強忍惶惑與內疚,笑答:“沒準,大概十來天吧,到目的地給你電話。”稍停又道:“兒子的學費已存入建行的存折,放抽屜里了,到時只要拿存折轉賬就行。對了,存折密碼1025,明明的生日,你要記住!”
邵援朝詫異地看著伊婷,點了點頭。
“其他存折都在大衣柜的抽屜。我把密碼都統一起來,還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記住了?”
他掰過她的身子,笑道:“你咋啦?怎么突然婆婆媽媽起來。不就出差十幾天嗎?也不是第一次,你乘飛機都乘得差不多會開了。”
她勉強笑了笑,繼續吩咐道:“兒子的感冒咳嗽還沒完全好,你明天帶他到醫院看一下,順便取點備用藥放在家里。”
伊婷見丈夫還在盯著自己,怕他看到自己紅腫的眼,便關了燈,脫去衣服,摟著他的脖子溫情道:“睡吧。”遠處又傳來急促的警車聲,伊婷不由自主摟緊了丈夫,受驚小鹿般微微顫抖。
黑暗中,邵援朝看不清伊婷的臉,但第六感官告訴他:她肯定有事瞞著自己!聯想到她今天的反常表現,他嚴肅起來,問道:“阿婷,出了什么事?”
她深恐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便“咯咯”強笑一聲:“沒事!可能我真的是老了。聽人說,年紀大了容易受驚,想事也多。援朝,你看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老婆老婆,不老又咋叫‘老婆’呢?”他笑應一句,沒再追問,也知道問不出啥。他后悔自己一直以來對她太放縱,啥事都由著她性子,加上自己的工作也實在太忙了。是時候提醒她了!邵援朝決定明天找葉利華了解情況,等伊婷出差回來再好好和她談談。
一番少有的激情后,邵援朝睡著了,臉上露出笑意。一彎新月悄悄爬上窗頭。清暉下,伊婷側臉看著丈夫的睡容,想起了他說過的話:千萬別趟了渾水,不然將后悔終身!
淚水把枕頭打濕一大片,伊婷心痛得直暈眩:援朝,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很后悔,可是我再也回不了頭!她的腦海里不斷閃現那句老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她雙手撕扯著頭發:“呀,千古恨,千古恨!”
伊婷一晚上都輾轉反側,伴著丈夫“呼呼”的熟睡聲,直到天色微明。
5
伊婷再次跨進上官衡的秘密住宅,他急不可耐地撲過去,雙手抓住她的肩膀:“阿婷!怎么樣?”
“還順利。”她喘著粗氣。
他接過她拉著的手提皮箱,把她扶到沙發上,急問道:“銀行的人沒有注意你吧?”
“沒有。大家都知道我去開會,十天半月后回來,等他們知道真相也來不及了。”
他親了她一下,撫著她的臉小心問道:“你怎么跟你老公和兒子說?”他知道她最難割舍的是他們。
“他們還當我象以前那樣出差。”提起丈夫和兒子,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上官,我已經是孤注一擲,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以后還不知怎樣,你可不能過橋抽板啊!”
上官衡點了一下她的鼻子:“我是連家都不要和你一起私奔的,還不相信我?到了國外,我們就自由了,要好好享受真正的人生快樂。”
“唉,真沒想到我會搞成這個樣子。”伊婷仍然提不起精神,心里忿忿不平,越想越煩躁:“你說,我為什么這么倒霉?那么多領導幾千萬幾千萬的撈,卻一點事也沒有。支行干部職工也沒少得益,背黑鍋的卻是我自己。我真想不通!”
上官衡走到她旁邊坐下,輕撫她的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無謂多想,還是想想將來吧。你不是想去美國發展嗎?我們就到那里去。”
她嘆了口氣,把身子靠在他身上:“走到這步田地,也只好如此了。上官,我以后只能依靠你了。我很想知道,你真的不會離我而去吧?”
上官衡把她緊摟在懷里,溫情道:“你應該相信我!你看,我現在已為你不顧一切了,為的是什么?”他頓了頓,問:“阿婷,所有的錢都轉移出去了?”
“除了8萬現鈔外,其他都存進了境外的那個賬戶,總共3千萬。”
“太好了!”上官衡一拍大腿。
“不過,”她掃了他一眼:“我已經把我的簽字樣版傳了過去,除了密碼外,還必須有我的親筆簽字,取款才能生效。”
“怎么,你不相信我?!”上官衡的神情很不自在,看得出他感到有些意外。
伊婷凄然地笑了笑,道:“無所謂信不信。我背叛老公兒子跟你外逃,已經犧牲了我的家。要是連這些棺材本都沒了,我活在世上還有啥意思?”
少頃,上官衡豁達地笑笑:“你呀,連我都要防,怪不得銀行的人那么忌諱你。我無所謂,咱倆誰跟誰呀,你喜歡怎樣就怎樣。你說,我啥時候不依著你的?”
伊婷不再吭聲了,她只是覺得自己不得不防: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能留條后路,不然,我就真是末路窮途了。
6
“前往昆明的GZ—3489航班就要起飛了,請旅客們登機。”廣播喇叭里,播音員清脆甜美的聲音反復了幾遍。
伊婷坐在候機樓正等候登機。她穿了套米白色套裙,裙擺上綴著幾點鑲邊梅花,外套一件淺黃風衣,肩上挎個精致新穎的鱷魚皮小提包,咋一看去,象極30來歲的少婦。只是眼神流露的那種迷茫,可以看出內心的極度矛盾。
她抬頭掃視了一眼停機坪,透過寬大的玻璃墻,瞥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啊,是阿力!他正背著皮包準備登上一架印有“海南航空”的飛機。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還年青,且精神奕奕。只見他沒走幾步,就回身牽扶一下身旁穿著樸素年齡相仿的女人。倆人神情安逸,有說有笑,看樣子十分恩愛。
伊婷的眼睛變得模糊起來。記得荊鴻曾對她說,他爸爸來信告訴他,準備帶他媽媽到南州等地走走,這么多年了,媽媽幾乎都只呆在海南那個小地方。
“阿力……”伊婷眼淚奪眶而出,幾乎喊出了聲,隨即用手捂住嘴。這時,她瞥見上官衡辦理完大件行李托運回來,即轉身揮手把淚擦掉。
上官衡沒在意伊婷的表情,只是催促她登機。倆人坐上機場登機穿梭巴士。
車剛停下,伊婷便情緒失控似的跳下穿梭巴士,向飛機疾步走去。走到梯口卻又驟然停步,她往耳畔攏了一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回身貪婪地注視著生她養她的地方,腦海又浮現以前呼風喚雨令人艷羨的生活。
伊婷輕嘆了一口氣:唉,一切已不復存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今天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否將來。再見了,我的兒子,再見了,援朝,我對不起你們!
驀然,伊婷的腦海涌現出荊惟力那神采奕奕的神情,這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心痛”,她捂著胸口,身子有點踉蹌,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趕緊轉過臉,用手掌輕輕抹去。
看著伊婷幾乎崩潰的神情,上官衡惻隱之心油然而生:阿婷,對不起,這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要不是被人坑了,會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冒這個風險?我又何嘗舍得放棄我大陸的投資?現在,我連自己的老婆兒子也不知道怎樣了。
上官衡的腳步變得沉重。他忽然打了個激靈:我怎么啦?已經到這個地步,也只能如此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想到這里,他趕忙走前一步,親切地摟著伊婷的腰,在她耳邊柔聲道:“阿婷,上機吧!我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開始了!”邊說邊推她走上了飛機。
伊婷“出差”后,一直沒有電話聯絡,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邵援朝發瘋似的四處尋她,銀行的門檻都快被他踏破了,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他不死心,又去分行找葉利華,還是沒結果,于是去公安局報警。
直到在昆明機場查到伊婷的出境記錄,人們才真相大白。
在得知伊婷潛逃的確切消息后,管明便向市分行揭發了她。他把檢舉信給了葉利華。管明知道,盡管一直以來葉利華都是伊婷的保護傘,但現在也只能找她做自己的靠山,因為葉利華本身也要想辦法脫掉干系,也只有她才能幫助自己實現當行長的夙愿。
正如所愿,葉利華真的支持管明向有關部門說明情況。
管明好不激動:表現的機會終于來了!于是,他深惡痛絕地、痛哭流涕地向分行領導訴說自己如何想盡辦法抵制伊婷在支行的非法所為,自己又如何被伊婷打擊報復,如何忍辱負重等待分行領導的英明決策。分行有關部門被管明的如簧之舌打動了,于是同意了管明的提議,由他組織支行全體員工對“伊婷事件”進行認真嚴肅的批判和揭發。
管明終于升了副行長,分管人事工作。
于是沸沸揚揚,于是人人過關。連日來,東城支行熱鬧異常,伊婷的事成了支行的熱門話題。但見上班說,下班談:幸災樂禍的有,冷嘲熱諷的有,怒其不爭的也有,舌頭嚼得都差點腫起來,大有人人口誅筆伐之勢。更有一些“先知先覺”者感嘆道:“咳,我早看出她會有這樣的下場!”
7
得到了伊婷的確切消息,才幾天的功夫,邵援朝象換了一個人,身子瘦了一圈,精神也有些發呆,嘴里不停地重復一句話:“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兒子邵明明怕老爸出事,天天在家陪爸爸。領導和戰友們的輪番探視溫暖了邵援朝的心,躺了幾天的他終于挺過來了。
邵援朝慢慢地回憶起以往的一點一滴:從他第一天見到伊婷開始,她的影子就深深刻進他的腦海里,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孩子用情如此之深。好不容易結婚了,他只想著自己永遠都會是她的護花使者,她的身心最后一定會真正屬于他。事實上他也看到了伊婷對他的巨大變化。可沒想到……
他悔恨不已:看著她的逐漸轉變,自己為何不從行動上規勸她制止她,她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也有責任啊!
終于,他撐著床邊慢慢起來了:事已至此,我不該自暴自棄,我還有工作,還有我熱愛的事業。最重要的,我還有兒子,我要是倒下了,他以后的路該怎么走?我要給他樹立個好的榜樣,把他培養成真正的男子漢。為了兒子,我得振作起來!
“明明。”邵援朝向外間喊了一聲。
“哎!”兒子急忙跑進爸爸的房間,驚喜地望著坐了起來的父親道:“爸爸,您好點了嗎?”
邵援朝點了點頭:“兒子,”他拉著邵明明的手,溫和道:“想媽媽嗎?”
邵明明不知該如何回答,只低頭不語。
“孩子,別怪媽媽。她是走錯了路,可這也怪爸爸,是爸爸的錯,爸爸沒有盡責……”
“爸爸……”
邵明明雙手握緊爸爸的手,卻不敢說話,也不知該說什么,總怕說出的話不小心刺激到爸爸,他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掉。
“好兒子,爸爸沒事了。”邵援朝向兒子輕輕一笑:“孩子,聽我說,你媽媽雖然做錯了事,但她是愛你的,你懂嗎?”
邵明明使勁點了點頭。
“媽媽的問題,我也發現不對勁,可已經太遲了。”邵援朝繼續道:“爸爸錯就錯在平時只是關心媽媽的生活起居,忽略了她越來越顯露的虛榮心,忽略了她的思想變化。我早就應該對她的行為加以約束的。所以,爸爸也有不對的地方。兒子,你媽媽是犯了個大錯誤,可離家出走可能真的是無奈,現在肯定已經后悔了,我們應該多點寬容,不要記恨她了,好嗎?”
邵明明又一次使勁點頭。
“不過,”邵援朝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爸爸要說的是,咱們都應該從這件事中吸取教訓。你很年輕,以后要走的路很長,記住一定要認真做人,腳踏實地學習和工作。要明白,‘萬丈高樓只住八尺’。你媽媽就是不懂得這個人生哲理,才走錯了路……”
邵明明認真地聽著爸爸的話,眼里流露出的神情仿佛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好多:“爸爸,你說媽媽會回來嗎?”他稚氣地問道。
看著兒子象極伊婷的大眼睛,邵援朝沉默了。是啊,她會回來嗎?她能回來嗎?他不想兒子失望,可也不能騙兒子。他話題一轉,問兒子道:“你想媽媽嗎?”
“想!”
聽到兒子肯定的回答,邵援朝心里痛極了。他摟過兒子,心里道:好兒子,爸爸又何嘗不想媽媽回來呢?
父子倆沉浸在思念中……
幾個星期后,荊鴻拉著個大行李箱登上飛往海南的飛機。他身著白色襯衫和西褲,落落大方。白皙的皮膚襯著憂郁的大眼睛,使人感覺要比外表成熟很多。
飛機向高空爬行,積木般的建筑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荊鴻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閉目靠著座位,痛苦地回憶這些天來發生的事……
伊婷下馬了,荊鴻在支行便成了多余的人,人們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為避免荊鴻把事情說出去(其實他啥也不知道),管明急忙把他的檔案轉到外運公司。謝立新知道伊婷的事后,不肯接收荊鴻,要把他的檔案退回銀行,管明以“人已調出”為由不收。兩個單位互相扯皮,荊鴻不知該到哪里上班,只好賴在支行。由于檔案已調走,科長一職理所當然安排其他人,他呆在科里也沒啥事可干,無所事事,儼然一個閑人。
自打陳淑文被管明撤職后,人們更是唯恐惹禍上身,有意無意遠離荊鴻。荊鴻傷透了心,想從王娜處得些安慰,接連多天打電話給她,卻無人應答。
這天下班,他獨自一人在街頭躑躕,猛然間停住腳步,原來已走到東方夜總會門口。他徘徊良久,終于邁上石階。
自接手東方夜總會,新老總翟進非常喜歡王娜,留她當近身秘書,有專人辦公室。翟總雖年過40,但風度翩翩,又開酒店又開公司,有的是錢,很多女孩子有事無事都找他,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睞。可他只喜歡才貌雙全的王娜。一來二往的,倆人關系越來越密切。不過,這事當然瞞著荊鴻。
荊鴻來到王娜辦公室,敲了敲門。門好不容易開了,翟總挺著圓圓的肚子走出來,他斜了荊鴻一眼,抖一下西裝下擺,昂首挺胸走了。荊鴻進了門,王娜很不自然地整理一下頭發,扯了扯衣服。荊鴻正想著心事,沒在意她的舉動。
王娜很快恢復常態,問他道:“有事嗎?要不,咱們到咖啡廳坐坐吧。”
兩人入定后,王娜的表情顯得很關切:“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
他把近來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然后道:“這幾天我煩得很,想找你商量一下。可打你的手機,要不忙音,要不沒人接,怎么老不回我的電話?”
其實,王娜早就知道了伊婷的事。沒待荊鴻說完,她的臉色已沉了下來,儼然一個“冷美人”:“我這段時間工作非常忙,真的沒時間接電話。你是個男子漢,連這么點小事都沒辦法處理,還做什么大事?我這輩子倚靠你,還會有安全感嗎?”
“你這是什么意思?”荊鴻意識到了什么,一向溫和順從的他生氣了。
王娜正自沉吟:荊鴻連工作都成問題,拖下去沒意思。與翟總相比,他的條件差得太遠了,做人還是得現實一點。長痛不如短痛,干脆現在和他攤牌算了。
于是,她用咄咄逼人的語氣道:“我說錯了嗎?你連工作都丟了,還能養家糊口?我以后還能指望你嗎?”
沒想到王娜竟一下子“反轉豬肚就是屎”!荊鴻愣住了,結巴道:“你,你的意思……”
沒等他說完,她斬釘截鐵接口道:“對,分手!”說完把咖啡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掏出張百元大鈔往桌上一扔,揚長而去。
荊鴻呆住了,手上的咖啡杯滑落桌子上,連墊杯子的小碟也給敲碎了。他猛然想起關于王娜的風言風語。他原本不相信這些傳言,因為一直是王娜在追求他,兩人才走到一起的。他終于明白了,這決不是空穴來風,剛才從王娜辦公室出去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的新相好!
“咳呀,也罷,誰叫我碰上這種風塵女子呢!”萬分痛苦的時刻,荊鴻猛然想起阿爸:阿爸,婷姨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了,現在我終于理解你和婷姨分手時的心情。可難道你連失戀這一點都遺傳給了我嗎?
荊鴻呆坐良久,終于醒了過來,知道事情已沒有挽回的余地。萬念俱灰的他沒有象阿爸那樣痛哭流涕。他知道,婷姨離開阿爸是無奈的,直到現在她的心里還有阿爸,他們之間是一種真情;而王娜的離開則是為了金錢地位,為這樣的女人去哭太不值了。
荊鴻冷冷地掃視了四周一眼,踉蹌地離開了咖啡廳。
……
飛機在藍天白云間穿行,荊鴻腦海里象過電影似的閃過一個個身影:伊婷、王娜、上官衡、管明……隨著這些身影漸漸淡去,阿爸、阿媽、阿公、小蓮的身影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含淚笑了。
巨大轟鳴聲中,前方湛藍的大海、美麗的海灣越來越清晰了。荊鴻的心一陣顫栗:啊!生我養我的故鄉,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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