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人事科長管明下巴肘在桌上,愛眨巴的魚泡眼睛貪婪地盯著手里把玩的閃泛藍光的金嘴鋼筆。想想忍不住又在稿紙上寫上幾個字,心里美滋滋的:唷,滑溜溜的。這么漂亮的鋼筆,看不出林海還真舍得。正自歡喜,電話鈴響了,是行長袁忠誠的聲音:“喂,管明嗎?來我辦公室一下。”管明把筆鎖進抽屜,扣上敞開的襯衫衣領,把頭發往后掠一下,快步走去行長室。
袁忠誠把眼鏡往上扶了扶,還沒等管明坐下便直截了當道:“跟你商量一下信貸科副科長的人選問題。你覺得戴軍怎么樣?他搞了幾年信貸,有經驗,人又老實。”
戴軍是袁忠誠的“關系戶”,管明當然贊成了,他剛想表示點什么,忽然問道:“你們行長開會討論過了嗎?”
袁忠誠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就通知你,明天早上9時在會議上開會討論這件事。叫你來是先和你交換一下意見。我想葉利華不一定同意戴軍,她肯定想提拔伊婷。”
袁忠誠本不忍心傷害伊婷。第一次見面便對她印象極好,很想接近她。那雙撩人的長睫毛一扇一扇,顯現出一種清純的女兒態,不由熱血男兒不心動,見了就覺得舒坦。只可惜她是葉利華的人,權衡利弊……“總不能為葉利華培養羽翼呀!”
管明是個老油條,一下子就看出了袁忠誠的用意:找我來是想拉我站到他這邊。可這事不能模棱兩可,二者必取其一:要不向著他,要不向著她。可是不管如何,絕不能提拔伊婷!她是葉利華的耳目,不然陳偉斌的日子不好過。若提拔戴軍,他雖是袁忠誠的人,但阿斌肯定能“吃住”他,袁忠誠也會感激我。唔,必須支持袁忠誠,他是行長,人事安排當然由他說了算。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管明表態了,語氣十分真誠:“我認為提戴軍最合適,因為他干信貸工作比伊婷時間要長,業務水平也比她好。伊婷是葉行長一手提攜的,提拔上來不好領導。其實啊,您是一行之長,提拔誰您說了算,根本不需要問其他人。”
看似不經意的話象給袁忠誠打了支強心針,他的臉立時放出亮光,他一拍桌子:“就這么定了。這提拔干部的事我都拍不了板,還當什么行長!”
管明伸出大拇指恭維道:“行長就是行長,有魄力!”
袁忠誠聲音洪亮道:“記住,明天的會不要遲到!”
“記住了。”管明喜出望外。趁袁忠誠高興,管明接著道:“袁行長,還有件事要向您請示:北城辦事處出納林海需要照顧上學的女兒,提出調到離家近點的網點,這可是個實際問題。會計科提出要增加人手,您看能否考慮一下他?”
袁忠誠手一揮,語氣有些不耐煩:“這種情況就不要請示啦,你看著辦就是。”
“好咧!”
會議室里人聲嘈雜,墻上的標語和錦旗幾乎被滿屋子的煙霧遮蓋。低矮的天花板更給人們增添一種壓抑感。葉利華在門口站住了。她穿了件素色西服上衣,一條深藍長褲,配上整齊的齊耳短發,顯得精明能干。
會議室已坐滿參加行務會議的中層,袁忠誠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霧。他一反往常整潔裝扮,長袖白襯衣袖口和衣領邊發黑,嘴邊一圈黑溜溜,一看就知道幾天沒刮胡子了。
葉利華大步走進會議室,見狀皺皺眉頭,示意管明把所有壁掛風扇打開。會場上“嗡嗡”的耳語聲停下來,立時一片寂靜。幾個男科長悄悄將指頭夾著的大半截香煙掐滅在白陶瓷煙灰缸里。
袁忠誠把香煙一摁,兩根指頭頂了頂眼鏡,漫無目的掃視一下會場,大聲宣布:“開會!”使勁咳了一聲,慢條斯理從文件夾中拿出一摞文件:“首先,我給大家傳達上級行下發的文件。”
“哇!”看到那么大迭文件,中層們頭都大了。
袁忠誠一份接一份讀著,一直沒有停頓,也不留意會場上的動靜。葉利華伏在桌上批貸款。手腕累了,便停下筆,把短發往后一揚。見會場上有的交頭接耳,有的在紙上亂畫,有的干脆閉上眼睛打瞌睡。她搖搖頭,又拿起筆繼續干自己的。文件讀了足足一個小時,袁忠誠干癟的聲音終于停下來,“嗡嗡”的講話聲也逐漸停止了。
會議室一角響起了沉沉的鼻鼾聲,一聲比一聲大,一次比一次密。原來是管明靠在椅背上睡著了,腦袋歪一旁,頭發散亂,魚泡眼不時眨巴一下,又允一允兩片薄嘴唇,嘴角耷拉著涎水。在場的人大笑起來。方大任推了推管明,他才揉揉鼻子“唔唔”地睜開眼睛。
袁忠誠十分不滿,狠狠瞪了管明一眼,聲音干澀:“現在,由葉行長給我們傳達分行信貸處文件。”全體中層干部馬上坐直身子。管明急忙用手掌擦一下嘴角,和其他人一樣恭恭敬敬聽葉利華傳達文件。
葉利華挑著每份文件的重點部分讀了,并簡單解釋了一下。其后,她提高了聲音的分貝:“我們的信貸任務完成得很好,信貸科被市分行授予先進集體稱號。我們對區內企業合理注入的資金,有效促進了地區的經濟發展。為此,區政府對我們支行通報表揚,還授予一面錦旗。”
人們興奮地鼓起掌來。
葉利華掃視一眼袁忠誠,繼續道:“支行信貸工作已經打開局面,需要加強信貸工作力度。經支行領導班子研究,報請市分行批準,決定提拔伊婷同志為信貸科副科長。”
管明的心“咯噔”猛跳一下:那天開會不是定了戴軍嗎?怎么……
那天早上,管明依時來到小會議室,袁忠誠和葉利華相繼而至。
會議內容終于進入討論信貸副科長人選。袁忠誠搶先表態:“我認為戴軍信貸工作時間長,業務水平高,提他當副科很合適。”說完看了管明一眼,意思是讓他表示表示,管明連忙點點頭。
可不管袁忠誠這個正行長如何斬釘截鐵,葉利華堅定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不錯,戴軍搞信貸的時間是長,也熟悉業務,但我們現在挑選的是副科長!戴軍為人粘糊,遇事優柔寡斷,不適宜當領導。而伊婷有魄力,悟性好,我認為應該提拔她。”
管明見狀馬上把頭低下,感覺如坐針氈。他怕袁忠誠,但更怕葉利華。袁忠誠會記仇,但喜怒形于色,容易哄騙;葉利華卻深藏不露,啥時把自己吃了也不知道。從眼角余光中看到倆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管明越發害怕起來,干脆握筆低頭象在認真記錄。
“管明,說說你的意見!”袁忠誠知道管明是墻頭草,卻不管他那一套,點名道姓要他表態。
“唔……戴軍和伊婷都是好同志,都各有千秋,還真的難以選擇。唔……”管明的話語模棱兩可。袁忠誠真想撾他一巴掌。管明心里卻道:打死我也不表態,你們自己爭去吧!
隨著辯論的不斷升級,伊婷在袁忠誠心里的分量越來越輕了。最后他一拍桌子:“就這樣定了,我是一行之長,我來拍板:戴軍上!”
葉利華拂袖而去。
管明大喜。會議一結束,他馬上回辦公室趕寫了任命通知,隨即拿到袁忠誠的辦公室。袁忠誠見了管明,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發火,管明急忙陪笑著遞上任命通知道:“袁行長,這是戴軍的任命通知,您看幾時發下去?”
拳頭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他跟得那么緊,以后還有用他的地方。這么想著,袁忠誠便消了氣,在任命通知上簽了字,把通知遞給管明:“等行務會議一宣布,你就向全支行發通知。”
于是,管明把關于戴軍升職的任命通知打印好,就等袁忠誠一聲令下。
……
管明抬頭看看袁忠誠,見袁忠誠正兒八經的坐著,表情始終如一,金絲眼鏡里的眼睛透露出無可無不可的神情。管明萬分詫異:果然‘世事如棋局局新’,正行長竟然斗不贏副行長!
所有中層干部的視線在葉利華和袁忠誠之間變換著,卻不知該如何表示。其實,這已是公開的秘密。為了這個信貸副科長人選,兩個行長暗地里較勁,幾乎到了白熱化程度。袁忠誠是行長,有決定權威;葉利華走“上層路線”,有分行支持。戴軍和伊婷便成了兩個行長各自的棋子。
看來,葉利華終于險勝了這一“局”。
會場里靜悄悄的,直到散會,人們才從幾乎窒息的氣氛中“逃”出來。
2
血紅的夕陽把余暉撒向大地,街道的能見度比以往更清晰。馬路兩旁的樹木、樓房象灑滿了色彩,顯得那么活潑,那么有生命力。
伊婷的心情比夕照的色彩還漂亮。下班鈴剛過,便興沖沖往家趕。一路上,她覺得碰見的行人都那么親切,那么和藹,那么友善,真想一一和他們打招呼。回到家里,她把手提包往衣架上一掛,便挽起衣袖幫邵援朝干起活來。自打調到信貸科,她還是頭一遭準點回家。
看著伊婷激動得發亮的眼睛,邵援朝詫然不已,道:“今天好象太陽轉方向了,有好消息?”
“你猜猜!”伊婷臉上露出深深的笑渦,顯得比往常更靚麗。
“袁行長表揚你啦?”邵援朝故意逗她。
伊婷斜了他一眼:“去,誰稀罕他表揚?”
“那,是葉行長表揚你了?”又逗道。
“算了,別瞎猜了。”伊婷終于忍不住了,得意道:“今天葉行長在會上宣布,我升任信貸副科長了!”
“是嗎?!”邵援朝眼睛一亮,把正洗著的米往灶頭一放,順手解下格子圍裙,拉起她的手道:“恭喜你了!阿婷,咱們干脆別干了,到 南 州酒家為你慶賀慶賀。”
“南州酒家?不行,那里的菜太貴了,單位請吃都極少上這么高檔的酒樓。”伊婷有些猶豫。
邵援朝道:“高檔怕啥,我們也學別人享受享受。”
伊婷又指指已準備就緒的肉菜:“可這些東西怎么辦?”
他把肉菜塞進冰箱,笑道:“這些更好辦,留著明天吃。”
伊婷把半濕的手往屁股兩旁拍拍干,高興道:“那好,咱們也學著享受享受。等我去打電話。”
“打電話?干嘛?”邵援朝很詫異。
“怎么,不把明明喊上?”
“咳,讓他陪爺爺吧,好不容易才接他回去住兩天。”
兩口子“打的”來到 南 州酒家。宏偉的大門,古色古香的裝潢,大紅的地毯,豪華的擺設,伊婷不禁有點心虛。她挽著邵援朝的手臂,小心踏上鋪著“歡迎光臨”的紅地毯。
茶水上好后,邵援朝向穿黑套裝的部長招招手。樣貌姣好的女部長輕盈地走過來,遞上裝潢精致的菜譜,從口袋掏出筆,托著菜牌禮貌問道:“兩位想吃點什么?”
“有什么好介紹嗎?”邵援朝問。
“鮑參翅肚山珍海味我們都有,想要什么價位的?”女部長口齒十分伶俐,然而彬彬有禮。
“來點普通的吧。”伊婷輕道。
“脆皮乳豬、北京烤鴨、文昌雞、深井燒鵝、白斬雞、醬汁雞、東江客家釀豆腐 ;魚類有鱸魚、桂魚、鳊魚、鯽魚……”一連串的菜譜唱歌般蹦出來,伊婷聽呆了。
邵援朝翻看一下菜譜,道:“來個脆皮乳豬、東江釀豆腐,蒸條一斤左右的桂花魚。”
伊婷忙不迭插嘴道:“還來一瓶桂花陳。”
女部長很快把菜單寫好,再重復一遍菜名,說了句“請稍等”便點頭離開。
酒菜上來后,邵援朝往伊婷和自己的酒杯各倒小半杯酒:“來,首先祝賀你榮升‘上校團副’。”他笑著學《智取威虎山》里的口吻,舉杯輕輕與她對碰,抿了一口。
伊婷猛喝一口,放下杯子,稍微側著頭,征詢的目光看著“老夫子”:“你好像還有話說?”
“你很聰明,我最看重你這一點。”他夾了片脆皮乳豬放進她的碗里:“話又說回來。今非昔比,你手中有權了,聰明必須用在正道上。你有這么大進步,我很高興。但正如老爸所說,這是萬里長征邁出的第一步,路途還很遙遠。我贈你一句話吧:機遇很重要,但有了機遇還必須充實自己。靠小聰明不行,說不準會誤了自己。”
“又來了,肯定又是讀書學習!”她嘴里正吃著,聲音在咕嚕。
“讀書是必不可少的,知識會不斷老化,不學就會落后。讀書還不夠,作為領導者,必須有學識、懂業務,還要會用人。用人是一種真正的領導藝術,成大業者必會用人。”邵援朝又苦口婆心向她灌輸大道理:“秦漢時項羽兵強馬壯,劉邦與他兵力懸殊。最終項羽自刎烏江,劉邦成就霸業,就因為項羽不懂用人,舍不得封官許愿,把金錢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而劉邦禮賢下士,花重金籠絡一幫謀士,就是這幫人擁他坐了皇位。”
伊婷捂住耳朵討饒:“行了行了,我的大哲學家。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副科,又不是打天下,跟成就大業差遠了,有必要扯那么遠嗎?再說了,我哪兒來錢去封官許愿、籠絡謀士啊?”
“誰叫你封官許愿、籠絡謀士了?那只是個比喻。我的意思是,作為領導,首先要以身作則,再就是要有氣量,就是所謂‘宰相肚里能行船’。這樣的話,別人就服你。”
一個服務員過來殷勤倒酒,邵援朝點頭表示謝意。等服務員走開,他接著道:“不管是古代還是今天,道理都一樣。國企誰都能當官,少了誰地球照轉,然而,你能駕馭手下,工作就輕松多了。否則給你捅些漏子,還得想法補窟窿,既影響工作,又要花精力應付。這便是‘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
“你不當領導真是太浪費了。”伊婷由衷佩服他這個“書呆子”。
邵援朝哈哈笑道:“我不是當領導的料。做領導太花心思,總要想法子對付別人,還是干我的業務好。咱家已經有個領導,就讓我當你的后勤兵吧。”
伊婷感動不已,舉杯與他對碰,聽著玻璃撞擊的清脆聲音,兩人相視而笑。
3
雨花淅淅瀝瀝敲打半山別墅的落地玻璃窗,模糊了窗外花草遍地的小園。遠處維多利亞港的美麗景色,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在絲絲霧雨中虛化。
別墅分上下兩層。上層四個房間,室內大床、柜子、躺椅、妝臺全是西式擺設,繞房四周寬大的玻璃窗把香港遠景一覽無遺。下層是大客廳,全套仿古酸枝木家私。一盆紅紅的西洋鵑擺放在花架上,使冷色調的裝修平添生氣。
秋風沙沙,使人感到幾分惆悵。
上官衡穿了套絲綢睡衣斜靠在沙發上,原本瀟灑倜儻的他變成了另一個人:海浪般往后梳的黑發東倒西歪,睿智的大眼睛失去往日的風采,眼圈已顯浮腫,有棱有角的嘴唇耷拉下來,筆挺的鼻子也似歪了般松弛,樣子十分頹喪。
上官衡百無聊賴地按動遙控器,節目頻道已反復多遍,他卻不知電視里播放什么。
他從未似今天這般清閑。自公司宣布破產,他打發太太去英國“陪太子讀書”,公司所有債權債務由經紀人全權處理。太太擔心他尋短見,要留在香港陪他,他強笑道:“我不會干傻事的,只是想一個人清凈清凈,想想今后怎么辦。”太太于是吩咐傭人芳姐隨時留意先生的動靜。
送走太太,上官衡躲在家里誰都不見,連日來以玩電視遙控打發時間。原本健碩的身子開始消瘦,精神幾乎崩潰。
“先生,楊生來了。”芳姐輕輕走到上官衡跟前,彎下腰小聲向他稟告。
上官衡瞪起大眼狠狠道:“我不是吩咐過,有人來找就說我外出了嗎?”自進他家做傭人以來,芳姐從未見過先生如此發狠。她害怕地低下眼睛,聲音顫抖:“是表少爺,剛從大陸回來,說一定要見到你。”
上官衡的眼睛猛閃一下:“請他進來吧。”
表少爺楊遠生這時已笑吟吟走進來,他是上官衡姑媽的兒子。兩人從小一起上學讀書,親密無間。上官衡與楊遠生身材相貌有點相象,但不管是眼睛鼻子還是嘴巴,表哥都比表弟小一圈。
“阿衡,”西裝革履的楊遠生一進屋,便關切地上下打量:“呀,你瘦多了。”
“表哥,回來了?”上官衡無精打采的招呼一聲。
寒暄了幾句,楊遠生問:“才離開幾個月,怎么就發生這么大件事?你不是剛做完一單大生意嗎?”
“別說了,就是這單生意害的。我的貨發出去,邁克卻沒依合同付款,后來竟一點消息也沒了。”上官衡懊惱不已。
“表少爺,請喝茶。”傭人芳姐捧上一杯普洱茶遞給楊遠生。
“麻煩你了芳姐。”楊遠生微笑接過茶。轉臉接著問:“邁克一向守信用,怎么一下就翻臉?”
“人心叵測啊。”上官衡深深嘆了口氣:“十幾年的老交情,說變就變。這單生意已孤注一擲,我是血本無歸啊!”他雙手抱頭,手指緊緊扯住頭發,身子微微顫抖。
楊遠生把寬大的手掌搭在他肩上:“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重打江山從頭再來!”
上官衡沉重的搖搖頭:“談何容易啊。資本、場地、貨源、銷路,缺一不可。尤其是資金,沒有錢怎么做生意?只能收山了。”
“這么快宣布破產,我想你是想保住資本。手頭還有幾百萬吧?”眼神狡咭。
“就算有幾百萬,能干啥?還不夠租房裝修。再說有錢只能還債,怎能做生意?”
楊遠生眨眨狐貍般的眼睛:“今天來除了探望你,我還要給你指條光明大道。”
“好多謝你來看我。不用安慰我了。我頭痛,想睡覺。”上官衡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楊遠生一把扶住他,急道:“我真的是有辦法幫你!記不記得去年年初我曾邀你一起到大陸投資?”
“記得。”上官衡想了想道。
楊遠生繞過上官衡的椅子又問:“你當時說,大陸的政策不穩定,還是留在香港好,反正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是吧?”見他點頭,楊遠生繼續道:“大陸的外商投資政策十分優惠,我和蔡生、劉生幾個回去,在 南 州投資了廠房、酒店,風生水起越做越大,所以這一兩年很少回香港。昨晚抽空回家,媽咪把你的事說了,要我想法幫你,便一早趕來了。”
上官衡黯淡的眼睛發亮了:“你的意思是 ……”
“拿出部分資金到南州投資,不夠可向大陸銀行貸款,那里貸款非常容易。到時我介紹你認識政府官員和銀行的人,他們都很熱衷招攬外商投資。這是個好機會,憑你的本事和口才,絕對可以重創新天地。”楊遠生眼睛炯炯地盯著上官衡。
上官衡忘卻幾近孱弱的身體,跳將起來,一把握住楊遠生的手:“表哥,你真是送來救命仙丹啊。好,我跟你去大陸,咱們一起大干一場!”
楊遠生喊來芳姐為上官衡換了杯茶,問:“話又說回來,你打算投資搞什么?”
“做老本行吧?”上官衡試探性地問道。
“重操舊業?不不。”楊遠生撥浪鼓似的搖著頭。隨后想了想,道:“我認為你最好是搞個夜總會。”
“大陸不是不準搞夜總會嗎?況且,我不想涉及黃色架步,這是我做生意的底線。”
“你還是老樣子!”楊遠生笑道:“夜總會不等于黃色架步,看你怎樣經營,我們可以打擦邊球。大陸剛剛開放,沒有完善的法律,什么事都是人說了算。目前,那里開夜總會的人不多,賺錢比搞其他行業來得快,等到他們禁止,你也賺夠收山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好,就按你說的辦!”上官衡覺得表哥的話挺在理的,便爽快答應了。他感激地對楊遠生道:“表哥,干脆你到我投資的公司入股吧,我給你記干股。”
“一世人兩兄弟,別跟我計較這些。只要你能重新振作,我就非常高興。我現在還算過得去,等表哥倒霉了你再出援手吧。哈哈!”說著,楊遠生拍了拍上官衡的肩膀道:“言歸正傳,你先把資金準備好。過兩天我回南州找人幫你提出投資意向,到時你就和他們直接面談。憑我的經驗,不會有什么問題。”
4
管明來到行長室門口,豎起耳朵聽了聽,確定沒其他人,他一閃身走到袁忠誠面前,把袁忠誠嚇了一跳。管明討好地笑了笑,眨巴幾下魚泡眼問道:“袁行長,聽說勁發物資公司破產了?”
袁忠誠今天換了套燙得筆挺的毛料,配上新買的金絲眼鏡,很有一副儒生味道。聽管明這么一問,他舒心地踱到木制沙發上坐下來,搖晃著干瘦的腿。少頃,他放下腿伸直腰一字一頓道:“是啊,這意味著我們支行貸出的50萬收不回了。這是南珠區第一家企業申請破產,也是我們支行第一筆收不回來的貸款。”
“這筆貸款阿斌要負責任嗎?”管明盯著他問道。
袁忠誠這才明白他此番來意:我說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管明來這里原來是為陳偉斌操的心。
“阿斌是科長,他攬回的貸款肯定要負一定責任。不過這筆貸款已分給了伊婷,她就要負主責。”袁忠誠裝著不在意,語氣仍不緊不慢。
“可葉行長怎會讓伊婷擔待?我想,她肯定會找替罪羊的。”管明擔心道。
袁忠誠“哼”了一聲:“葉利華主管信貸,本身就是泥菩薩過河,還顧得上幫伊婷找替罪羊?這次一定要讓伊婷嘗嘗苦果,煞煞葉利華的威風!”他的臉上雖露得意之色,可心底仍對伊婷存一絲惻隱,畢竟她也是一個替罪羊。
聽袁忠誠這么一說,管明渾身發熱:咳呀,幸虧這“蘇州屎”及時推到伊婷身上了,不然……哈,阿斌這一劫肯定會過了!他把上衣脫下往椅背上一放,臉上滿是興奮表情:“伊婷整天屁顛屁顛跟著葉行長,這下子終于嘗到苦頭了。哼,這狐貍精把誰都不放在眼里,還在科里跟別人說你沒魄力,是靠資歷才當的行長。其他人都怕事,只有阿斌仗義執言,馬上反駁她。”
袁忠誠“呼”的跳將起來。不知是被管明撩動,還是恨自己掰不過葉利華,袁忠誠憐香惜玉之心霎時煙消云散,發狠道:“我就趁這次機會把她‘廢’了,讓她連信貸員也沒得當!”
伊婷回到辦公室,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拿起紙巾對著小鏡子輕輕揩去額上的細汗。鏡中人依然清麗秀美,白里透紅的兩頰更添幾分姿彩。她對自己笑笑,把笑容調到最佳狀態,才拿起茶杯準備倒水喝。
陳淑文走進科里,見伊婷在科長室,便進去對她說:“阿婷,你回來了?剛才葉行長找你。”伊婷一聽,馬上放下杯子,忙不迭往行長室走去。
“葉行長,您找我?”伊婷那笑盈盈的臉上還滲著汗。
葉利華招招手:“進來進來,坐。”順手拉過一把椅子。
受寵若驚的伊婷恭敬地問道:“葉行長,您有什么指示?”
望著她甜美的笑臉,葉利華頓了頓:“勁發物資公司貸款追回多少?”
“已追還10萬。我這幾天有筆貸款急著跟蹤調查,勁發公司的貸款交給小劉追收了。有問題嗎?”伊婷的額頭又滲出密密的汗珠。
葉利華聲音有些沉重:“勁發公司申請破產了。”
伊婷“轟”的一下頭皮發脹,臉色“唰”的變白,囁嚅道:“這,這么快就 ……我……”50萬啊!可不是個小數目。她的心里一陣迷亂:這筆貸款雖然是陳偉斌攬回來的,但前段時間已劃歸我負責,并說好由我追回,自己也拍了胸口。現在貸款出事了,是嚴重過失,別說處分,搞不好連信貸員也沒得當。這可怎么辦?她渾身燥熱,眼淚差點掉下來。
伊婷抬頭看了葉利華一眼,見她雖不責怪自己,但看得出心情相當沉重。葉利華見伊婷魂不守舍,如霜打的秧苗般楚楚可憐,便倒了杯熱開水給她。
伊婷接過茶杯喝了幾口,心情慢慢平復下來:葉行長是信貸行長,而這筆貸款由我負責追收,現在出事了,我們倆都脫不了干系。可這責任決不能推給葉行長,她是我的保護傘,若她有事,我跟著倒霉。正如古話說的:“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個“鍋”還是由自己背吧!
伊婷咬咬牙,把臉轉向葉利華:“葉行長,是我的工作沒做好,也連累了你,你處分我吧。我……”話沒說完,淚珠已忍不住唰唰往下掉。
“別太擔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解決的。”見伊婷主動承擔責任,葉利華有些感動,她扯了兩張紙巾遞過去,安慰道:“這筆貸款當時是陳偉斌搞的,袁忠誠批的貸款,兜兜轉轉已幾年。我讓你負責追收,是怕拖久了會出問題,誰知真的不幸而言中。”她拍了拍伊婷的肩膀:“你已經盡力了。放心,我會把情況如實上報,讓分行定奪。”
伊婷即時定了心,用紙巾揩干眼淚,覺得很欣慰。沒想到葉行長能把這么大件事推得一干二凈,還要想法為自己脫去干系。那雙淚汪汪的丹鳳眼看著葉利華,透出幾許感激而又敬佩的神情。
葉利華繼續道:“勁發公司的事,相信分行會派人下來調查,找你來是想讓你知道事情的始末,我們倆統一了口徑,工作就好做多了。不過,你要有思想準備,萬一分行抓住這事不放,可能你會受點處分。”
“嗯。”伊婷點點頭。聽了葉利華的話,她已經沒有太大擔心了。
“還有,以后不要光顧自己干活,多關心科里的工作,顯身手的日子長著吶。”
伊婷摁住激動得怦怦亂跳的心:“謝謝您葉行長,我記住了。我回科里了?”
“唔。”等伊婷走到門口,葉利華又連忙喊道:“阿婷,剛才說的事千萬別透露給袁忠誠和陳偉斌,以免節外生枝。懂嗎?”
伊婷急忙點頭:“我懂我懂。”
5
陳淑文拿著資料走到小劉旁邊,問道:“小劉,陳科呢?”
“不知道,可能又到人事科串門去了。”
“阿婷呢?”陳淑文又問道。
“也不知道,可能又被陳科派差了,剛剛出去。”
小劉說著擠了擠眼睛:“如有急事就來請示我吧。”
陳淑文無奈地搖搖頭,心里道:還真的不知該請示誰呢!
小劉辦公桌對面的小張裝模作樣長長地嘆了口氣,插嘴道:“唉,請示陳科又不管,請示伊科嘛陳科又不高興,我們當馬仔的真難做。”
陳淑文走過去用資料輕輕拍了下小張的頭,便不再搭理這兩個不知深淺的小青年。其實她也很清楚,兩個科長矛盾越鬧越深,一觸即發,她表面上又不敢向著伊婷,真為難。她嘆了口氣,把手上的資料放回辦公桌上。
這時,準備到信貸科的葉利華喊住匆匆走下樓梯的伊婷:“阿婷,正要找你。這么急去哪兒啊?”
伊婷邊隨葉利華折回行長室邊答道:“去輕工局找張處長,我怕他們的貸款也會出問題。”
“輕工這條線不是陳偉斌負責嗎?你插手了,不怕他對你有意見?”
伊婷忙不迭解釋:“陳科說他分管的單位多,所以分了一部分給我。”
葉利華一臉狐疑,“哦”了一聲,吩咐道:“你先回科電話聯系區府辦關主任,看黃區長幾時有空,我想宴請區政府領導。”
“好,我這就回去跟陳科說。”伊婷隨口答道。
“跟陳偉斌說?為啥?”葉利華更奇怪了。
“他說凡對外聯系都由他負責,他跟區里熟。”
“等等。”見伊婷轉身要走,葉利華喊住了她:“陳偉斌有幾項工作急著要辦,恐怕一時抽不出時間。我看聯系區里的事由你辦吧,就說是我說的。”她走到伊婷身邊,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阿婷啊,該做的工作就積極去做,不要怕別人說閑話,也不要怕別人有看法。瞻前顧后的會變成個沒用的人,別人也不會把你放在眼里。懂嗎?”
伊婷閃亮的美目充滿了感激。回到辦公室,她認真地思索著葉利華的教悔,被葉利華輕輕一點,她仿佛有點醒悟了。正躊躇滿志,驀地,幾個月前發生的事又在腦海閃現……
勁發公司出問題后,管明叫人事科的陳燕用電話通知伊婷到他的辦公室。
“管科你好,有什么事嗎?”伊婷知道“勁發公司”的事確實影響很大,對自己肯定不利,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知道由于你的工作失誤給支行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嗎?我相信你肯定知道。分行的有關領導為這事很生氣,正準備派人下來進行調查核實。”管明竟然打起了一副官腔。
伊婷低頭不語,她知道現在說啥都沒用,沒人能幫她。唯一能幫自己的副行長葉利華又去了外地脫產學習,啥時候回來還不知道。
“袁行長說了,為了讓分行調查組盡快結束調查,這段時間你暫時調離信貸科,先到總務科實習實習。明天早上你把手上的工作與陳偉斌交割,下午就去總務科報到。”
“啊!”伊婷知道管明會想法刁難自己,卻沒想到他竟然使了這一招!
“你有什么意見和看法可以提出來,但行長命令必須執行,知道嗎?”管明的神情簡直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伊婷不想讓管明看到奪眶而出的淚水,便轉身沖出人事科。剛跑到信貸科門口,她收住腳步,轉身鉆進了洗手間。陳偉斌現在就在信貸科里,又怎能讓他看到自己淚眼朦朧?
伊婷穿了一身皺巴巴的工裝坐在總務科角落的一張專為她準備的辦公椅旁。管明交代過,她是屬于“借調”的,不用安排辦公桌。她被動的等待領導們安排她和其他科員核對各科室和網點的財產,可科里也沒人敢大方地和她接觸,怕惹事上身。
下班鈴響了,伊婷緩緩地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忽聽到背后有人小聲喊道:“阿婷,阿婷!”
伊婷抬頭一看,是陳淑文!陳淑文掃視了一下總務科,見人們都走了,便輕輕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阿文!”伊婷沖了過去,一把抱住陳淑文,淚水隨即象斷了線的珍珠猛撒。
陳淑文輕撫著伊婷的背,直等伊婷哭夠了,才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了,安慰道:“阿婷,我知道你這些天很委屈。人生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風順,磕磕碰碰總會有的,經歷多了你就知道如何應付了。”她拉過伊婷的手:“哎呀,你的手怎么啦?”
伊婷哽咽道:“摔的。前兩天搬柜子,不小心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沒骨折吧?有沒找醫生看看?”陳淑文焦急道。
“看過了,還好,是皮外傷。只是流了好多的血,把我嚇壞了。”
陳淑文仍然十分擔心地上下檢查了伊婷一遍,才生氣道:“那幫大男人干什么吃的,自己不去干,倒要你爬高爬低?”
“科長說科里的人都派出去了,下面又急著要柜子用。其實我知道,他們是故意的。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
“邵援朝知道你的事嗎?”陳淑文又問。
“知道。他昨天還請假陪我去醫院檢查。”伊婷擦著眼淚回答道:“他也不時的安慰我,還說‘天之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什么什么的……我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可就萬萬沒想到有那么些勢力的人,搞到支行上下斷不了閑言碎語,還有幸災樂禍的,我整日都好像生活在冰窖似的。”
“來,把眼淚擦干了,別讓人看你的笑話。”陳淑文遞了張紙巾給伊婷,道:“你這段時間別象一個霜打的黃瓜那樣,一定要提起精氣神,一來別讓人小瞧了你,二來也別讓你那老夫子替你擔心。別難過,等葉行長回來就好辦了。”
“嗯。”伊婷感激地看著她這個知心的朋友。聽了陳淑文的一番話,她的心里舒坦多了。
“走,快回家去吧。”伊婷邊推著陳淑文邊道:“你先行一步,免得管明看見我們在一起也給你小鞋穿。”陳淑文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閃身出去了。
好不容易盼回了葉利華。聽到傳喚,伊婷疾步走去行長室。滿腹冤屈化成了滾滾熱淚,她真想在葉利華面前大哭一場,好把這幾個月所受的窩囊氣和委屈全倒出來。可走到半道,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在葉行長面前哭訴,有什么好處嗎?正如援朝所說的:“就算葉行長回來后讓你‘官復原職’,你以后還要和管明他們‘同朝為官’,鬧得太兇沒好處,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為好。”于是,她擦干淚水,沒事人似的走進葉利華的行長室,強笑著喊了一聲:“葉行長!”
“阿婷,來,坐!”葉利華一見伊婷的精神面貌和皺巴巴的工裝,就知道這幾個月她受到了什么樣的“待遇”。可又見她沒有如想象般難過,覺得很安慰:伊婷真的成熟了,看來她真是個可造之才!她把伊婷拉到身旁坐下,撫著她的肩膀笑瞇瞇地安慰道:“阿婷,別難過,別埋怨,人生肯定會經歷無數挫折,經歷多了,你的感覺就會遲鈍,慢慢的,你就理解什么叫‘百煉成鋼’了。”
經葉利華這么一說,伊婷的淚水“唰”的一下流了下來。她用衣袖擦了一把,對葉利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不敢說話,怕一出聲眼淚又會淌出來。
“阿婷,經過這一次,你以后凡事都要多個心眼,別和他們對著干,要圓滑一點。懂嗎?”葉利華安慰似的又拍了拍伊婷的手背。
“嗯。”伊婷含著淚使勁地點了點頭。從得知自己要回信貸科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自己以后做事盡量做到八面玲瓏,以免再有什么事情發生。還有,陳偉斌與袁忠誠、管明過從甚密,以后在科里也要事事處處遷就他……
想到這里,伊婷心里一個激靈:這么長時間了,我一直在遷就陳偉斌,可越遷就他,他越不把我放在眼里。葉行長說得很對,當領導的必須心狠手辣。一如她對袁行長那樣,象陳偉斌對我那般。什么都不爭取,就象袁行長那樣被撂起來。對,輕工局的事先放一放,辦好葉行長交代的任務再說。
于是,伊婷壯起膽子,用溫和的聲音對剛剛返回科里的陳偉斌道:“陳科長,把區政府的內部電話本借給我用一下。”
“你要電話本干什么?”陳偉斌馬上警覺起來。
“找政府辦關主任。”伊婷的聲音還是那么溫和。
又高又胖平常行動遲緩的陳偉斌“唰”地猛一轉身:“找關主任什么事?”
伊婷這下子被陳偉斌高大的體型嚇得倒退一步,眼睛不敢直視:“葉行長吩咐找他聯系一些事情。”
“什么事告訴我,讓我聯系吧!”陳偉斌從抽屜里拿出《區屬部門電話聯系本》。他把科里唯一的一本“內部電話”鎖起來,防的就是這一招。
“是關于宴請的事。葉行長說,你這段時間很忙,這事讓我辦。”見陳偉斌盯著自己,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將原話說了。
聽伊婷抬出葉利華,陳偉斌的氣不打一處來,瞪著與管明十分相象的魚泡眼大聲嚷道:“我很忙,難道你很清閑嗎?該干的工作自己干好了再說,別又出大問題,小心再來一個破產!”
被一下戳到痛處,伊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顧一切沖口而出:“有意見你找葉行長說去,干這種事我還不稀罕吶。”
陳偉斌也不示弱,他的聲音喊得更大了:“你別拿大,以為別人都是傻瓜。真是的,想要權想‘坐正’就挑明,何必背后搗鬼。”
兩個科長長期積累的矛盾終于爆發了,小劉、小張、陳淑文等見狀迅速逃離辦公室。
伊婷強忍著不讓淚珠滴下,壯著膽子嚷道:“我幾時背后搗鬼了?你說話要負責任!那是葉行長分派的任務,你有意見就提,不要諷刺人。要不,我去把葉行長找來,咱們當面問清楚。”
陳偉斌臉色越發青紫,指著伊婷大吼道:“好啊,一口一個葉行長,狐貍尾巴露出來了。這算啥,有本事靠自己上啊!你不用去找她,電話本就在這里。好好干吧,這科長的位置遲早是你坐的!”他把聯系本用力往桌上一甩,氣哼哼走出辦公室。
伊婷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順勢趴在桌上小聲哭泣。良久,她止住眼淚,反而覺得舒暢了。擦干淚后,她翻開了電話本:“關主任嗎?您好!我是東城支行的伊婷,您還記得我嗎?真的?那當然了!”她用甜美的聲音與關主任談了足足20分鐘,并約好明天上午聽回音。
6
陳偉斌憋著一肚子氣噔噔噔跑上三樓人事科。他把上衣往椅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管明對面,伸手問管明要煙。管明從抽屜取出一包煙扔給他,笑問這位火爆性子的姑表兄弟:“我說老表,又有啥不順心了?”
陳偉斌一看手上拿的是精裝“紅雙喜”,雙眼發亮。他一把撕開封口,抽出一支放到嘴邊,又從管明的抽屜掏出個鍍金打火機,把玩一下后才把煙點燃,美美吸了一口:“你這人事科長當的真不賴,不吸煙不喝酒,卻總有人給你送煙送酒,我們搞信貸的卻比你差多了。今晚要我當‘搬運’嗎?”
管明道:“我正要去找你。今晚我要幫表嫂進貨,你幫忙把這袋東西拎去店鋪。對了,今晚我們一起去陶然居飲夜茶。”
陳偉斌從管明手中接過一個布袋,摸得出里面裝的是幾條煙和兩瓶酒。“舉手之勞,沒問題。是誰又有求于你?”陳偉斌瞪大眼睛羨慕道。
“有人讓我幫忙搞調動。這次難度挺大的,所以……”指了指布袋:“怎么推也推不掉,只好……”
陳偉斌知道這表兄的德性,沒再繼續問,靠在椅子上仰起頭愜意地噴著煙圈。
管明笑問:“噯,你還沒回答我,又和誰生這么大的氣?”
“還有誰?還不是那個狐貍精!”這一問挑起了陳偉斌滿肚子的火,他跳將起來,一只腳踏在椅子上,連珠炮嚷起來:“媽的,就仗著葉行長當她的靠山,整天和我作對。枉我一直關照她,真是‘養狗咬腳跟’。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跟她換位了。剛才又搗鼓葉行長讓她和區府辦公室主任拉關系,還一口一個葉行長的,你說可氣不可氣……”
管明把食指往嘴邊一放,“噓”了一聲:“注意影響。”走去把門關上,回頭瞪了陳偉斌一眼,口吻帶著教訓:“你啊,說你用屁股思考你還不服,光會發脾氣。那時我就叫你不要關照伊婷,到時會有你好果子吃,你卻說那是因為葉利華與她的關系。怎么樣,被美女蛇咬到了吧?整天色迷迷的!”
陳偉斌被一語中的,十分尷尬,心里卻道:誰象你啊,一門心思往上爬,除了想升官之外對啥都不感興趣,連個名字都叫“官迷”,還說自己坐懷不亂,屁!
管明以為陳偉斌心虛了,繼續教訓道:“要不是袁行長象你那樣色迷心竅,事情也不至于這么糟。”
陳偉斌忍不住了,懊惱地反駁管明:“你還好說,要不是你把伊婷調回信貸科,我也根本不用受這鳥氣。”
“你以為啦,”管明也跳了起來:“葉利華發那么大的脾氣,連袁大頭都怕了,我還能怎樣?死頂?”便想起葉利華出差回來時的那一幕……
“管明,來行長室一下!”電話里傳出了葉利華嚴厲的聲音。
“完了,母老虎回來了!”管明的心怦怦亂跳,嘴里不經意的叨咕了一句,便三步并作兩步跑上葉利華的辦公室。
“伊婷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去了總務科?”管明剛露面,葉利華就厲聲問他。
“是這么回事。”管明早已想好用什么話來搪塞葉利華的質問,因為他知道,這肯定是免不了的事,于是答道:“分行派人來支行調查勁發公司破產一事,袁行長說,當事人最好不要在場,讓我把伊婷先借調到總務科,等調查結束后再作處理。”
“那么,調查完這么久怎么她還在總務科?”葉利華仍然單刀直入。
“袁行說,估摸您也差不多學習回支行了,干脆等您回來再行處理吧。”
管明是出了名的滑頭,葉利華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啥,心想:管你和袁大頭搞啥名堂,只要把人還我就行。遂道:“既然如此,伊婷今天就‘歸還’信貸科。你先把她找來我辦公室,我給她布置任務。”
“是,是!”管明忙不迭地點頭退出行長室,才發現額上滿是汗水……
陳偉斌見管明的臉開始變色,便道:“算了算了,咱們別互相指責了,你說怎么辦吧,我已經被她氣得腦子一片空白,你好歹給個辦法。”
“放心吧,我會幫你搞定她的。”管明把耷拉在額前的頭發往后甩了甩:“伊婷在勁發公司問題上栽了跟斗,這事肯定不會就這樣算了。袁行長說,等分行處理完葉利華后,他就給伊婷好看。等葉利華倒了臺,我就有辦法對付那狐貍精!”
“太好了,就看你的力度了。一定要替我出這口惡氣!”陳偉斌松了口氣,邊穿回上衣邊道:“說真的,把我擠走了,你也少了個同心同德的人。”
“我們不能只守不攻,要雙管齊下,一起在袁行長面前給她小鞋穿,讓她嘗嘗咱們的厲害。”管明說著,走到陳偉斌耳畔小聲道:“記住了,要揀袁行長最不喜歡、最敏感的問題說事,才能挑動他。學精點,對袁行長多說些好聽的,反正說多少好話都不用掏腰包。”
“你真行!”陳偉斌臉上現出笑容。
“整人要講究策略,罵啊打的整不死人。”管明繼續“循循誘導”:“象袁大頭那樣大會講小會罵有鳥用,那是發泄。葉利華的做法那才叫絕,吃了你都不知道。記住,整伊婷的事千萬不能透露半點風聲。萬一袁忠誠倒霉,咱也吃不了兜著走。”
“袁行長好好的,怎會倒霉?要倒霉也是葉利華啊。”陳偉斌很不解。
“你不懂,人際關系本身就是一種學問,也是一種本事。好了,廢話少說,無論如何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放心,我又不傻。”陳偉斌猛吐了一口煙。
倆人又商量了一些對策,陳偉斌便離去了。
回到科里,陳偉斌象啥事也沒發生過,拿了資料走進伊婷的辦公室,語氣很平和:“阿婷,我家里有急事,明后兩天補休。這里有幾筆貸款,很急的。你先寫貸款調查,寫好放我桌上,我回來再補簽。另外,匯通公司和糧食局的貸款不符合條件,你先寫出意見,到時我再補充。”
陳偉斌的態度整個雨過天晴般:“還有,你把小劉的扣獎問題處理一下,按我們討論的辦,人事科急著要上報。如果科里有什么問題,你先處理了,等我回來再匯報給我聽。”
伊婷忙不迭答應著,她甚至有些感動:沒想到陳科氣量那么大,看來還得好好向他學習,宰相肚里能撐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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