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馮驥才
浙江寧波人,1942年生于天津,當代著名作家、畫家、民間文藝家,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民協主席。早年以《一百個人的十年》《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炮打雙燈》《神鞭》《三寸金蓮》《俗世奇人》等作品蜚聲文壇,后逐漸將重心轉向城市保護和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在推動木版年畫申遺、搶救皇會、保護古村落等民間文化保護方面貢獻巨大。
2004年,作為馮驥才民間文化基金會發起人,他與趙文瑄共同捐贈注冊資金200萬元;2010年,他又與各界有識之士成立了天津第一個純民間的文化保護基金——民間保護天津皇會獎勵基金;2005年,由他提出并經國務院批準,每年6月的第二個星期六被定為中國文化遺產日;在今年第七個文化遺產日,馮驥才又牽頭啟動了天津皇會再搶救活動,并發出“天津皇會搶救和保護到了關鍵時刻”的呼聲。
因為民間文化在田野不在書齋,已屆古稀的馮驥才,多年來一直奔走于全國鄉間田野實地調查、輾轉聯系散佚各地的老藝人,并不斷提出搶救、保護、利用的建設性意見。身高1米9幾的他始終站在搶救民間文化第一線,并帶動更多人加入到民間文化搶救和保護工作中。采訪中,他說:“我們應該以切實的行動來過這個遺產日,政府是文化遺產保護的第一人,學院專家、民間力量作為輔助力量,這樣三合一的協作是最好的保護模式。我希望能喚醒人們保護民間文化的自覺意識,皇會堪稱國寶,希望全社會都能關注。”
新報:之前已經啟動過皇會搶救活動了,今年的再搶救有什么不同?
馮驥才:皇會是罕見的雙料國家級非遺——自2006年起先后有5道花會進入國家級非遺名錄,2008年天津皇會又作為天津民俗整體“打包”成為國家級非遺。上一次做的是摸底普查工作,當初只是填表登記,但是沒來得及做檔案。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給皇會做一份翔實、科學、完善的文化傳承檔案,包括老藝人的口述史。天津皇會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還沒有被商業化扭曲,具有強烈鮮明的天津地域特征,集中體現了天津人豪爽熱烈、急公好義、逞強好勝、守望相助、講理講面的地域性格特點。歷史上天津皇會有上千道,目前天津皇會活態傳承的老會約100余道會,其中20余所道會缺乏會所,藝人年事已高,傳續乏人,亟待再搶救。
新報:作為文化部非遺專家部主任,你覺得我們目前對非遺項目的保護如何?
馮驥才:我們的非遺保護體系日漸完善,從2006年開始公布第1批國家級非遺名錄,今年將迎來第4批名錄;我們的非遺保護實施“國家+省+市+縣”4級保護體系,列入這4級保護名錄的共有7000項,其中國家級的1300項;去年6月我們實施了《非遺法》;不少科研單位和大學設立了非遺研究項目;重要非遺項目和代表性的非遺傳承人可以得到國家的專項補貼,傳承人每人每年的補助已經從8000元漲到了1萬元,每個非遺項目的補貼大約10萬元到50萬元不等;不少地方還修建了非遺博物館,甚至有的非遺進入了當地的中小學課堂……但是不是被定為國寶就安然無恙了,非遺的瀕危消亡速度并未放緩,甚至有的剛列入國家非遺名錄就消亡了,還有一些雖進入名錄但面臨新的困難。
新報:都面臨什么困難?
馮驥才:我國歷史上是農耕社會,歷史的源頭在村落,古村落是民間文化生態博物館,是中華民族的根性文化,非遺多半在古村落,少數民族的非遺幾乎全部在古村落(寨)。然而隨著城市改造和城鎮化,從2000年到2010年,我國的古村落從361萬個銳減到270萬個,每年平均消失9萬多個。失去原有文化土壤,非遺也就隨之化為烏有。其次村落解體后,原有的生活方式也隨之瓦解。就像皇會,原本自發聚在一起的人們散落各處,離得遠了,也沒了聚會場所和氛圍,時間久了,自然就沒人弄了。然后是傳承人老化,后繼乏人。今年下半年,皇會要開傳承人大會,農耕時代最后一批傳承人都七八十歲了。其他國家級代表性非遺傳承人也大多在70歲以上,甚至更老,對很多非遺項目來說,人亡歌息的情況時有出現。最后,做文化最重要的是情懷,不能把非遺當成賺錢的資源。現在有些地方對非遺的開發和商業關注遠遠熱過對它的保護,申遺很積極,進入名錄,就放在一邊,往往只是在逢年過節、顯示文化保護成果時,搬出來熱熱鬧鬧表演一番,非遺成了一種“表演秀”。除了法律和名錄的保護,目前更需要的是科學的管理、保護、執行與監督,現在全社會對非遺自覺的關愛還沒有形成,讓人擔憂。
新報:皇會依托于民間信仰和傳統生活方式,現在的年輕人恐怕很難去自覺關愛這類非遺了吧?
馮驥才:民間文化遺產是指農耕時代所創造的文化財富,隨著人們觀念、生活和娛樂方式的改變而自然消亡,這很正常。但是我們民間文化遺產的消亡卻有斷裂之感,并非常態的自然消亡。現在美國草裙舞都不是印第安人在跳了,而是大學生在跳。所以應該讓我們的民間文化遺產進入中小學課程,把非遺納入教育保護體系,其實很多年輕人還是很熱愛和關注民間文化的,像絳州大鼓、泉州南音列入當地小學課程之后,就有不少小孩專門去學。這些民間技藝,你得讓小孩有機會去了解、去學習,才可能激發他的興趣。所以在保護非遺方面,教育傳承也是不可缺少的。
馮驥才透露:“今年4月17日開始,國家已經著手全國古村落普查工作,年內可能要把中國古村落的名錄定出來,隨后注入資金。”雖然出了很多成績,但是由于在保護民間文化過程中,發現了很多無能為力的問題,馮驥才也一直以“文化保護失敗者”自居。
新報:在對待非遺的態度上,你最反對一個詞——“開發”,為什么?
馮驥才:開發這個概念是絕對不能使用在文化遺產上的。國際上對文化遺產使用的概念是保護和利用,利用是能獲得經濟利益的,但利用的主要目的是發揮遺產良性的文化作用和精神影響。而開發是粗鄙的態度和做法,文化遺產一旦進入開發,就要追求利潤最大化,從而被扭曲、改造,使其面目全非或名存實亡,這其實是非遺當前面臨的最大破壞。把文化遺產推向商業化,反倒加速了非遺的變相消亡。像現在華州皮影、盂縣剪紙、內丘年畫,為了追求經濟效益大批量生產,嫌手工慢,就不用手工做了,開始用機器,這等于從農業文明變成了工業文明,把自己的文化符號全弄丟了。現在我們的民間工藝原本單純樸素的美在消失,文化的多樣性也在消失,比如山西布老虎很出名,然后到處都弄布老虎,現在從南到北布老虎都長一個樣,我還見過渾身亮片的布老虎,不倫不類的;要么各地刺繡全都一窩蜂繡《清明上河圖》,完全喪失了自己的地域特征。文化保護與產業發展更重要的意義在于使人們生活得更快樂,而不僅僅是在經濟上爭先后。
新報:那你覺得最理想的保護方式是怎樣的,并應遵循怎樣的原則?
馮驥才:對于文化保護,評上非遺并不是終極目標,把遺產挖掘出來進入名錄,保護工作其實才真正開始,我稱之為“非遺后時代”。保護模式上,政府的定位應是統籌管理,學術界是科學指導,而商界則是在科學保護基礎之上進行適度參與,三者任何一方的過度參與,都會對非遺的自主傳承造成不必要的傷害。要遵循的原則有三個,第一,要保護地域性也就是保護文化的多樣性,天津楊柳青年畫做得跟蘇州桃花塢年畫一樣了,那就不是楊柳青年畫了。第二,要保護它的手工性,拿機器做就失去意義了。第三,要保持它的藝術特征,基本元素不能丟,像民間音樂里加了好多電子配器是不行的。
新報:所以你也提出把申遺變成“審遺”?
馮驥才:作為一個文化大國,我們應重新審視對待文化遺產的態度,提升文化自覺。文化自覺就是要清醒地認識到文化和文明之于人類的意義,保護不僅是專家的保護,而是要促進全民的保護。我建議,對于非遺要設立紅黃牌審查制度,不僅要在申遺時經過嚴格評審,對已確定的非遺更要進行長期監督并對非遺目錄進行重新梳理,不能把變味兒的粗制濫造的東西留給后代。此外,非物質文化遺產雖然是百姓在生活中創造的民間文化,但要從文化的高度認識,找出真正有保護價值的珍品。
新報:“運動中的賽跑,是在有限的路程內看你使用了多少時間;人生中的賽跑,是在有限的時間內看你跑了多少路程”,你知道今年福建高考作文題引用了您《靈性》中的這段話嗎?
馮驥才:其實我都忘了當時寫下這句話的情景,不過,我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人生時間有限,要盡可能地發揮自己的能量,努力實現理想,盡量走得更遠、做更多的事、做好一點兒。我也知道有網友說“人生為什么要賽跑,為什么不可以悠閑地散步看風景,享受每一分鐘”,我覺得這種人生態度也挺好的。考試所有題目都有標準答案,唯獨作文沒有標準答案。我覺得只要言之有理、有自己的審美就好,不一定觀念要和我的一樣。教育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啟發,特別是我還在從事教育工作帶博士,就更明白“大鳥就是要教會小鳥用自己的翅膀飛翔”這個道理,只要我的這句話能讓人有所啟發,就夠了。
新報記者 宇浩 攝影 耿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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