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驚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題記
(一)
當圖書館閉館的音樂悠揚地響起時,肖濛頗有些不舍地收拾起桌上的書籍,隨著人群走出來。肖濛在圖書館六樓的欄桿邊往下一瞥,只看到黑壓壓的人群擠成一堆向館口慢慢移動著。似乎他們都沒有雙腿,而是像云般飄移著。那場景讓肖濛想到了這樣的畫面:廣闊的草原上,一大群綿羊在牧羊人的指引下,齊齊地下坡,那四條短得可憐的腿,不停地移動著,一刻也沒有停下來,讓人感覺到它們不是爬下來而是整排移下來的。她為自己這種奇特的想法感到詫異。
路上,零六年廣州十二月的寒風呼嘯著,人們的脖子似乎也被凍著,縮短了幾寸。風吹在臉上,像鞭子掃過一樣。肖濛的肌膚很敏感,在她感受到的卻像是刀割,但肖濛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她倒是希望風再冷些,再大些。她只是希望肌膚上的痛楚能使她暫時忘卻一直隱藏在心里的痛苦,減輕那柔弱的神經所承受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路上人還是蠻多的,只有肖濛依舊是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長長的這條街,我走過好幾遍,總希望只是錯覺”,不知道為什么,肖濛腦海中突然冒出這首老歌的旋律。她深深吸了口冷氣,覺得涼涼的。她下意識抬頭望天,不禁停住腳步,雙手插在灰色風衣的兜里,孤獨地站在路邊,一動不動。周圍的人以詫異的目光注視著這個體形柔弱的女孩,但腳并沒有停止走動,他們繼續向前。“咦?”有人順著肖濛的凝視的方向望去:“嗨!好漂亮的星星!”這句話倒引起不少人抬頭望天。
果然,繁星在如墨的夜幕下異常清晰,如同一顆顆晶瑩發亮的鉆石鑲嵌在墨藍色的晚禮服上,神秘浪漫。
人們笑談著,依舊踏上回去宿舍的道路,再沒有人停下來,那繁星對于他們而言,只是這個寒冷的夜幕中一段小小的插曲,發生了也就消失了。
“沒有星星的夜晚是孤獨的。”三年前,許七夜如是說,當時肖濛不太理解這個人說這話的意思。但此刻她記起開學前軍訓某次集訓的一個晚上,望著被濃云覆蓋的蒼穹,一股莫名的孤獨感襲上肖濛的心。她喃喃自語:“沒有月亮,沒有星星。”身邊的徐云甜甜地笑了:“有云就行了。”肖濛聽出她的意思,微微一笑:“是啊,有云就行了。”肖濛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但心依舊很沉重。她知道徐云在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孤獨,還有她陪伴在身邊,但徐云并不懂肖濛。孤獨對于肖濛而言,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朋友了。直到現在,她才體會到三年前許七夜說這句話時的心情。一種深深的期望與酸酸的無奈,還有一份無處可說的苦澀和心痛。那種欲說又止其實就是想說也不知從何說起還不如不說的掙扎和矛盾。
冷冷的,發梢隨風輕輕地蓋在額前,有點冰涼。夜愈深,那星星似乎顯得更藍,看著看著,霎時間樂言的笑臉突然浮現在天空中。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潮濕,肖濛擦擦自己的雙眸,低頭靜靜地走在夜空下,讓一陣陣熟悉而又遙遠的往事再次淹沒自己……
(二)
認識樂言對于肖濛來說,是她大學生涯中一件平靜的事,因為當樂言出現在軍訓前教官與學員的見面會上的那一刻,肖濛就明白這個人不會在她的生命里占據太長的時間。十五天就結束了,就像患一場感冒,感冒好了,就意味著你我緣盡。
所以,打一開始,她就沒怎么在意過樂言。在她眼中,樂言只是她的教官,是她的長輩,是她初進大學這半個月內對她操有“生殺大權”的人,更可怕的是,他是個軍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她只想本分地過完這半個月,然后,一切雨過天晴。
肖濛對軍人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她并不大喜歡軍人,也談不上討厭,只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唯恐避之不及的自我保護。爺爺奶奶在文革時被打成右派,由此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對肖濛一家的影響是難以表述的,就像當時中國許多的家庭一樣。肖濛很小就聽到父親談及那個瘋狂的時代。父親那張飽經滄桑的臉和眼神中透露出的痛苦讓肖濛久久不能忘懷。肖濛開始有意識地去了解那段歷史,去讀關于那段歷史的作品。高一上中國歷史時,老師講到文革那段歷史時,全班同學被那些荒唐的事件逗得哈哈大笑,只有肖濛一語不發,淚流滿面。天安門廣場上那瘋狂舞動著的紅,那群穿著綠色軍裝的狂獸,文革紅衛兵種種荒謬慘無人道的暴力行為是幼小的肖濛的心靈所不能接受的。長大后的她明白紅衛兵與軍人不是同一個概念,但她對穿綠色軍裝的人那種恐懼感是很小很小就扎種在心底,無法磨滅。
樂言眼睛大大的,常含著笑意,嘴唇稍厚,背著連長,他也是蠻愛笑愛鬧的人。他特心疼她們這些嬌滴滴的大學生。肖濛清楚地記得樂言從未曾對她們兇過,也沒對她們說過什么不堪入耳的話語。她不禁在心里默念阿彌陀佛。樂言是山東人,他總愛用家鄉口音極重的語調講著軍營中的笑話,他喜歡看她們笑,卻又威脅說逮著誰笑就罰誰,可是每次人們都笑成一團,他從未罰過誰。他自己也笑得合不攏嘴。只有肖濛是例外。每次他講笑話,這個女孩從沒笑過,像冰雕一樣,沒有表情。
班上的女生很活躍,幾乎每個人同他的關系都很好,都認他做哥哥。每次訓練的休息時間,女生們都愛圍著他問這問那,跟查家譜似的。才沒幾天,大家從原先對他的敬畏變成熱愛,他的籍貫、家庭背景、文化程度等基本情況都已經不是秘密了。可是肖濛又是例外,她從不打探也不去過問關于他的一切。休息時,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沉溺在自己的世界,眼前喧鬧的人群與曬在身上的毒辣辣的太陽似乎已不再存在了。肖濛是個很認真的女孩,集訓時她的一絲不茍、她的堅韌讓許多人詫異。樂言曾經因公事不得不回校,便由同連的一位排長兼兩個排。這位排長比起樂言嚴肅許多,一下子班上的人叫苦連天。肖濛什么也不說,依舊靜靜地按照教官的指令,再苦再累她也不吭聲。好不容易挨到可以休息時,大伙都癱坐下來,肖濛亭亭站立在邊上。排長問她怎么不坐下來休息。肖濛聲音很低,冷漠地答:“不用,謝謝。”軍訓還是蠻累蠻苦的。肖濛也感到有些吃不消,特別是她胃病發作時。一種莫名的不肯示弱讓她在軍訓場上總是強忍著。她滿臉汗水總被人誤以為是炎日與訓練的結果,殊不知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多次讓她想用刀殺了自己。休息時她不大敢坐下,身子的蜷縮讓她覺得胃更痛。
樂言他們已經在部隊里磨練了五六年了,因表現優秀被推薦到廣州軍校學習兩年,對于來自農村的26歲的樂言來說,這是一個極為可貴的機會。在熙熙嚷嚷的廣州火車站下車時,已經是夜晚。星級賓館前的燈紅酒綠,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這些是樂言來的那個海島城市沒有的。閃爍不定的霓虹燈讓這一切在夜色中散發出種種誘惑的氣息,指導員的教導浮現在樂言心頭:“ 拘腐蝕,永不沾”。離畢業還有半年多,零六年九月份的日子里,他們突然被委任擔任H大學新生軍訓的教官。樂言起先并不感興趣,對著一群小孩子有什么意思呢。秀才遇上兵,是有理說不清,盡管自己也是搖筆桿子的,始終是部隊里的人,但兵遇上秀才,怕也不舒服。“沒有預兆的相聚,從相識的那天起,就已輕叩離別的門扉。”樂言在日記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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